书城文学1966—1976的地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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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知青文学(3)

“文革”期间,在内蒙古草原上曾集合了一个数十万人的知青群体,他们大多是来自北京、天津、上海、南京、呼和浩特等城市的中学生。

内蒙知青的文学创作,基本集中在1967-1972年之间,此时作为知青群体总体的情绪比较高昂、向上,生活也相对单纯、充实一些,产生出不少的小说、散文、诗歌。在1972年之后,知青扎根思想已基本上动摇,不少人已回城,这是一个思想、情感比较动荡的时期。不少知青在当地成了家,朋友分裂,命运波动,男婚女嫁。生活复杂错综,艰辛、迷茫的内涵,在知青面前有了更深入的展示,可是,当时绝大多数知青迫于生存,已无暇着笔写作。所以,作品的数量也大大减少。

在内蒙牧区知青中,产生了一批记录知青生活的优秀散文和旧体诗。特别是旧体诗的创作,有比较丰厚的收获。

1.长篇小说的创作

就目前有限的材料,在牧区有两部夭折的长篇小说《疾风劲草》(北京王琪)、《雄鹰展翅》(北京赵兼妩)。两位作者都是北京女知青,高二、高三学生。

这两部小说代表了一类作品,为了能公开发表,被迫按照“文革”中的创作模式,塑造高、大、全的英雄的形象。小说内容为知青在内蒙牧区接受贫下中牧教育,锻炼成长的经历。《疾风劲草》小说写出后,王琪曾在知青中征求意见,大家反映,拔得高了,有一点玄。作者拿到北京某出版社编辑部,编辑却说拔得还不高,还要拔高。

王琪在回忆文章中说:她为了写这部长篇小说《疾风劲草》,牧羊时抓空写作,把马缰绳挽了个结套在自己脚上,正在写作中间,一只牛虻叮咬马腹,马赶蝇时将马嘴插进了马镫子,马狂怒打转,王琪被拖倒在地,马蹄乱踏,缰绳越缠越紧,王琪急中生智下死劲地将靴子挣脱,才算侥幸逃生,可是肋骨已被马蹄踏断。

王琪等人的创作经历,反映出当时知青进行创作的艰辛和屈辱。

2.手抄本小说:《一年》

《一年》约四万字,作者:王维本,阿巴嘎旗北京知青。当时知青对时间很敏感,所以用时间命名的小说不少。(如:老鬼在内蒙兵团时就已动笔的长篇小说《血色黄昏》,原名《八年》)这部小说,比较真实地反映出了当时内蒙知青复杂的内心世界。

小说《一年》,以几名男女知青去“赶考”为线索展开。为了参加招考工农兵大学生的考试,几个知青在北京至张家口之间的一个小车站等车,一直等到天亮火车才来。在车站之夜,几名知青的交谈,展示出理想主义、注重实际和自私自利等思想的交叉、冲突。但是,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失落感。其中有一句对话,“知青是大地的流浪者”。招考的结果,一对男女知青,女的上了大学,男的因为出身问题没有上成。

男知青大关在孤独、失落中把感情转移在一只狗身上。为了救狗,在一次大火中,他被烧伤住进医院。女友小静去医院看望大关,但终因两个人的地位已有天壤之别而分手。大关最终伤重离世。

在小说中,塑造了大关这样一个具有理想主义精神,经过现实严酷打击变得比较成熟、冷静的青年。大关数学很好,渴望知识,却无法迈入学校大门。一腔热血报国无门。他内心的矛盾、孤独、迷惘,特别是内心燃起的愤世情绪,都具有典型意义。与此同时,作者还对比地写了自私的“大个”和内心痛苦、彷徨又不敢跨越现实的小静。

这部小说在阿巴嘎旗知青中流传,读过这部小说的知青说,《一年》反映出了1971年后,内蒙知青普遍的思想动荡。

3.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的散文创作

在内蒙知青创作中,散文占有很大比重。其内容主要反映知青在边疆的生活场景。

在《草原启示录》(内蒙知青群体回忆录)中收入的李三友《放羊第一天》,就是一篇优秀的散文。这篇文章选自《阿巴嘎的春天》中的一章。原文有十章,写于1974年。过了18年,再读此文,其文学水平仍然是一流的。

在同一回忆录中收入的李大同《雅干锡力日记》,写于1973年夏。说是日记,实际上是散文。其中“赛马”一段,在“文革”中曾被旗内知青加以传抄。它显示出了内蒙知青在文学上的坚实功力。

《阿巴嘎的春天》生动、细腻地记述了草原生活的一个个奇妙的瞬间。

“天已亮,包里蒸汽腾腾,一柱金光透过门窗,斜在我的炕旁,一看表,8点,就呼地一下坐起来,把正喝茶的老头吓了一跳,‘睡得好吗?’他转过头对我笑着。我边穿衣服边应着,隔着白气听到淖尔金仿佛又在用勺不住翻腾锅里的茶。这个动作真成了她的嗜好,仿佛会从搅出的白气里见到极乐世界似的、我顺着光柱摸到门,淖尔金喊:‘喝茶!喝茶!’我说了两声‘知道’,‘嘭’地关上门出去了。里面根登很自信地对老婆说‘人家解手’。

呵,多好的天!晴空万里,太阳已经老高了。白茫茫的草原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胡伟的额尔登乌拉山蒙着一层淡蓝色的雾气,小鸟藏在四面八方不停地唱着,根登的牛群卧在前面霜雪闪亮的草丛里吐着白气,有几头站着伸懒腰。我的马在东梁上吃草,嘴巴粘在地上一动不动,像雕像一样。”

--《阿巴嘎的春天》

《雅干锡力日记》记述了知青同一匹青马的感情。讲述了一匹野马经过驯养、训练最后成为全旗那达慕大会第一名的故事。其中知青与草原、与牧民血与肉的亲情渗透纸背。

“我抖擞起精神牵着青马走向主席台,只觉得全场所有目光和议论都集中在青马、马上的孟克和我身上,我浑身燥热……

附近最有名的唱马人那木吉拉老汉骑上一匹高大的白马,站在授奖马队的面前开始为大会唱马。当老人用富于音乐性和节奏感的蒙古语盛赞干青包勒和北京思赫腾(知识青年)时,我把脸紧贴在青马粗壮的脖子上,热泪夺眶而出。”

--《雅干锡力日记》

在阿巴嘎旗写散文(一般为记述文)的知青不少。当时传阅的散文还有:《小青马》、《打狼》、《五年》等。

4.《马背上的歌》和《扎洛集》

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满都宝格牧场,有一个写诗的知青小圈子,由北京二中知青邢奇、施小明、刘玉平、陈达实、董士芳五人为骨干。在1971-1972年期间他们曾将自己所写的“半旧体诗”(邢奇语)编在一起,命名为:《马背上的歌》,共出了三集,合71首。诗集都是用复写纸复写的,裁纸钉成一本。

《马背上的歌》逐渐流传开来,在东乌珠穆沁旗后来又出现一本知青诗集《扎洛集》(80首)(注:扎洛--蒙语知识青年)。主要以原《马背上的歌》为主,又收入旗内其他生产队知青的半旧体诗若干首。《扎洛集》是油印的,数量多,流传的也就更远了。

邢奇、施小明等人,为北京二中初三学生,分在一个生产队。当时分到内蒙牧区的二中学生有389人,邢奇所在队有39名知青,二中的有15人,因为邢奇等人以前有些古文底子,加上放牧时的极端孤独、寂寞,邢、施、刘、陈、董五个人常凑在一起写诗,周围生活中的任何事情,无不能入诗,如施小明对上面领导人对知青冷暖、死活不顾不问,写出的打油诗:“囊中有米寥寥可数,零肉碎骨暂充饥肠……甚叹也,便如何敦促,重开新章。”

邢奇对团长下队向蒙古老乡要羔皮、黄油一事,写有打油诗“百里迢迢,团长驾到,吉普串包,……喇叭响,载坛坛罐罐,得胜还朝。”

邢奇在支边时(1975年)曾写有长篇散文,记述知青在牧区的生活,这篇散文的一小部分后来在编辑《草原启示录》时,曾被收入启示录。在这篇文章中,邢奇介绍了几段北京知青写打油诗的情形。

小Q蒙语很差,便去请教一个学得较好的“大公”。大公给他提供了不少蒙文词,小Q受益匪浅。大公得意之余说道:“本人最近做了首蒙文诗。”于是大公摇头晃脑将此诗慢慢吟将出来:

俄诺 吉勒 握拉码

加斯 依和 奥布斯 巴嘎

乌呼鲁 也布怪

浩尼 更埃那

翻译成汉话就是:

今年真不得了,雪大草少。

牛走不动,羊更害怕。

蒙文诗如此朗朗上口,使小Q不胜钦佩,便写了一首打油诗,呈给大公。诗曰:

我与牧民话不通,忙去请教高材生。

此人住处不算远,他的外号叫大公。

找上门去一攀谈,名声果然不虚传。

见我虚心来求教,便开腹贮示愚顽。

日常蒙语无不知,而且能做蒙文诗。

摇头慢慢吟出来,此时意态颇矜持。

劈头一个感叹词,突兀不凡露天资。

如此大才谁不赞,不由弟子不尊师。

“哈哈哈”,大公得意地笑了。

后来小Q碰见了一个懂汉语的蒙古族干部,给他背了大公的蒙文诗。那人听了,仰天大笑。“怎么样?不错吧?”小Q急着问。不料那人说“这叫什么蒙文诗!蒙文诗不是在句后,而是在每行头一个词的头一个音节上押韵的。”

春节的聚餐是很热闹的,放羊的各包留下一个下夜的,其余的都参加了。羊倌、牛倌、马倌,济济一包,凑了十几个人,这在牧业队已经很难得了……

最后吃的是炸糕,红糖馅,用牧民给的黄油调的。由几个公认擅长烹调的操持,他们垄断了案板和油锅,不容他人插手。于是闲着的人就天南海北地聊着。当第一批炸糕出锅的时候,人多糕少,一个人提议作宝塔诗,谁先续上谁就吃。大家齐声说:“高!”这个“高”字就作为宝塔顶尖定之韵。立刻有人叫出“炸糕”,同时伸手就去抓。当宝塔续到第九层的时候,炸糕已经出了第二锅,足够吃上一轮的了,而且大家已经满足了宝塔的高度。于是在对宝塔诗极其兴奋的回味中共进炸糕。

那首宝塔诗是这样的:

炸糕

赶快捞

里嫩外焦

香气往上飘

充满了蒙古包

顿时肚里馋虫闹

馋得我口水往出冒

续不上诗你就吃不到

至今邢奇还记得那续第九层的,掰着手指一字一顿地数出那九个字时的得意样子。当时,满蒙古包都哄堂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