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当年投身“国际共运”的红卫兵是否有什么文学创作,还不得而知。但据当年广州中山大学学员陈建军(原云南军区某医院护士)提供的情况,1968-1972年间由缅甸迁至国内医伤的缅共游击队员中,有不少中国红卫兵。缅共派过来慰问伤员的文艺宣传队,也大部分由中国红卫兵组成,当时,就有护士发现说:“报幕的不是昆明×中的××吗?”演出节目全是中国“文革”中的节目:《×部队战士想念毛主席》、《北京的金山上》、《远飞的大雁》和《望北斗》等。不过歌词有相应改变,也许这就是他们的“创作”吧。
《望北斗》一歌出自歌舞剧《井冈山的道路》,在1966-1968年,是红卫兵中最走红的歌曲之一。歌曲中有这么一段歌词:“赣江边你领导我们反围剿,打败蒋匪百万兵……”在演出时被改为:“伊洛瓦底江边你指引我们反围剿,打败奈温百万兵!”
自云南省革命委员会1968年8月成立之后,江青、林彪直接下令搞清查运动,大批老干部及红卫兵被判为“站错队”,仅昆明地区的中学生红卫兵两万人,被判“站错队”。到处“划线站队”,刑讯逼供,街上贴满“枪毙”布告。在缅共部队中有不少“黑帮”子弟,因为无法洗刷掉自己身上的罪名铤而走险。在游击战中阵亡的红卫兵,许多没有留下父母姓名、家庭地址,一些留下姓名的则发一纸阵亡通知给其家庭,政府对其家庭并不给予“军烈军属”待遇。
陈建军向中山大学的朋友描述了当时一些伤愈出院,重返缅共游击队的红卫兵含泪向她们道别时的情景。还有人让昆明籍的护士向家人转告自己还活着的信息。
以上这些事实及各种传闻,是否直接影响和导致了《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一诗的创作,现在还不得而知。但这一切,必然与此诗的诞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早在《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之前,已有不止一个、两个红卫兵诗人,发出了“世界革命”的呐喊:
呵,涅瓦河,你为什么这样欢腾,你看见,
克里姆林宫当年的红星闪耀在中南海。
……
让阿芙乐尔的炮口再对准新沙皇的宝座,
开火,轰出新苏维埃的河山。
--《涅瓦河之歌》四川?赵荷华
井冈山的土铺出中国革命胜利的大道呵,
全世界革命列车都在这条大道上奔走!
--《捧一捧井冈山的土》北京?夏春华
当代,我们的毛主席立在马列主义的珠穆朗玛峰巅,
文化大革命的号角调遣了全世界无产者的革命大军,
从中国这块红色根据地出发,向旧世界举行全面围歼!
……
整个地球必将在斗争的烈火中炼得红光闪闪!
--《神圣的十月》河南?东方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政治幻想诗)不过是这些诗歌的登峰造极之作。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的作者是北京101中学老红卫兵藏平分,至少在1969年秋,就已经从北京传出,开始在全国各地流传。
全诗共240余行,共分5段。在诗的开头,诗人--一位参加了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毛泽东的战士,在战后向自己的战友、红卫兵、老同学的墓前献花:
摘下发白的军帽,
献上素洁的花环,
轻轻地
轻轻地走到你的墓前。
用最诚挚的语言啊,
倾诉我深深的怀念。
北美的百合花开了
又凋谢
你在这里躺了一年又一年,
明天
朝霞升起的时刻,
我们就要返回那亲爱的祖国,
而你
却将长眠在大西洋的彼岸
异国的陵园。
诗人由此回忆起和“勇士”共同的往事:在“公园里一起‘打游击’,井冈山一起‘大串联’。”并一起“在那令人难忘的夜晚”,收听国防部的宣战令。“在这最后消灭剥削制度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编在同一班。”
“在战壕里,我们分吃一份面包;含吮着一把咸盐,低哼着同一支旋律,同盖一条旧军毯。……”
“在冲天的火光中,我们肩并肩突进敌人的三百米防线,冲锋枪向剥削者喷吐着无产阶级复仇的子弹。”
还记得吗?
我们曾饮马顿河岸,
跨过乌克兰的草原,
翻过乌拉尔的高峰,
将克里姆林宫的红星再次点燃。
我们曾沿着公社的足迹,
穿过巴黎公社的街垒,
踏着国际歌的鼓点,
驶骋在欧罗巴的每一个城镇、乡村、港湾。
瑞士的湖光,
比萨的塔尖,
也门的晚霞,
金边的佛殿,
富士山的樱花,
哈瓦那的烤烟,
西班牙的红酒,
黑非洲的清泉。
这一切啊:
都不曾使我们留恋!
因为我们有,
钢枪在手,
重任在肩。
经过了无数“不眠的日日夜夜”,“浴血的南征北战”,我们不可战胜的队伍“紧跟红太阳,一往无前!”星星之火,在全球燎原。最后,世界一片红,只剩下“白宫一点”。
“夜空中升起了三颗红色信号弹,你拍拍我的肩膀:喂!伙计,还记得不,‘中美战场上见娃娃们的红心’--这20年前,一位政治局委员的发言?”
“记得!”我说:“这是最后的斗争,人类命运的决战!”军号响了,我们红心相通,疾步向前……
一手是绿叶,
一手是毒箭
--这横行了整整两个世纪的黄铜鹰徽,
随着人们胜利的欢呼,
被扔进熊熊的火焰。
金元帝国的统治者,
--一座座大理石总统的雕像,
那僵硬的假笑
紧舔着拼花地板。
冲啊!
攻上白宫最后一层楼顶,
占领最后一个制高点。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你扑在我的身上,用身体挡住从角落射来的一颗罪恶的子弹,你的身体沉重倒下了……
白宫华丽的台阶上
留下你殷红的血点斑斑
你的眼睛微笑着
是那样的安详坦然
你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似乎在命令我
向前!
向前!
看啊!
摩天楼顶上
一面赤色的战旗
在呼啦啦地迎风招展
火一般的红旗
照亮了你目光灿烂
旗一般红的热血
湿润了你的笑脸
“我将你紧紧抱在怀里,痛苦直渗进我的心田,空间--消失了,时间--停止了,胸中仇恨在燃烧,耳畔雷鸣电闪。山岳沉默、大海呜咽,秋叶飘落,湿云低缓……”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勇士的墓前,诗人向战友告别:“安息吧,亲爱的朋友!战后建设的重任有我们来承担,共产主义的大厦,有我们来创建!”
“海洋上,天水相连;胸怀中,激情万千。毛泽东的战士们返回祖国。他们将向祖国庄严汇报:母亲啊,你优秀的儿子,为了人民的幸福、历史的必然,而长眠在大西洋的彼岸、那异国的陵园”。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一诗,充满了对共产主义“新世纪”的美妙、纯真的憧憬。
太阳啊
从来没有这样暖
天空啊
从来没有这样蓝
孩子们的笑容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甜
毛泽东的教导
尹里奇的遗嘱
马克思的预见
就要在我们这一代手中实现
这是一种圣洁的情感。整整一代青年人把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当成他们的红色圣经。毛泽东早已向他们发出了号召;“我们这一代青年人要亲手参加埋葬帝国主义的战斗。”“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他们相信“文化大革命”中国的今天,就是世界的明天。相信共产主义的胜利会在有生之年到来。他们满怀着对世界上三分之二受苦人民的同情,蓄积起自己的全部勇气,准备迎接一场随时会到来的战争。他们盼望着这一天。
《献给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勇士》集中表现了整个群体在1967-1978年期间的一种“梦境”:迫不及待、浮躁、革命饥渴、兴奋、渴望牺牲与自我升华、期望从运动困境中解脱、纯而又纯的世界、永远年轻……各种情绪都曲折地折射在这首并不复杂的长诗中。所有不同的种种愿望和解脱,都可以通过“世界革命”--国际间战争的方式达到。希望打仗,在众多青年心中往往是一种“下意识”。反映出他们对周围环境开始产生出一种焦虑、拒绝、愤怒。
《献给》一诗适合了当时的思潮,它应运而生,并且红极一时。形式上,它吸收了贺敬之政治抒情诗的手法,韵脚绵密,朗朗上口。它的忽发奇想,它的叙事性,它的通俗风格,都注定了它会是一首走红的诗歌。
它作为一个思想标本留存下来,已超出了它自身原有的文学上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