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民国的角落:嬉笑怒骂民国人,闲言碎语大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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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军阀那些事儿(1)

军阀间的战争

中国近代所谓的军阀,其实彻头彻尾属于中国人学习西方的正宗产品。当时国人寻找中国弱的原因,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觉得中国人太文弱,士大夫重文轻武;反过来,人家西方人,包括学习西方学得比较好的日本人,都很有尚武精神,从军的都是社会精英,不像当时的中国,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

尚武的另一方面,是引进、仿制西式武器,学习西方的军事技术。中国在引进技术层面的现代化,直到甲午战争,其实并不弱于日本,西方每有先进武器一问世,用不了多久,中国人就会仿制出来。只是武器的使用,中国军队有点差劲。虽然从淮军跟洋枪队学英国兵操开始,中国军队就学着比划,但直到袁世凯的新建陆军,行列式走得算是齐了,但枪炮却操练得不怎么样。当然,清朝新政以后,留洋学军事的人中,有认真的,比如在日本士官学校吃苦的若干人等,比较杰出的如蒋百里、吴禄贞、蔡锷、蓝天蔚;学得一般的阎锡山、孙传芳、刘存厚,也包括没有学完的蒋介石。他们大抵从天天早起刷洗战马、给老兵打洗脚水开始,忍受日本军曹的拳打脚踢,辛辛苦苦才学得一点低层次的军事技术,只配当兵头——士官。不过,这些认真的人学成之后回国都担任高级军官,比原本应该担任的士官高了不知道多少级。加上这些人原本在国内都是读书人出身,在苦熬了若干年后,一旦回国,不免技痒,往往重操旧业,每每与一班文人雅士混在一起,因此,士兵的军事技术还是得不到提高。

辛亥革命的武汉争夺战,要算是这些按照西方操法、拿西方武器、穿西式军装、按照西方军队编制编练起来的新军之间,第一次正经八本的交战。

双方打得都十分的业余,按当时人的说法,北洋军的胜利,关键的是靠了他们有机关枪,而革命军直挺挺地冲锋,也是成全北洋军胜利的重要因素。

此后,军阀之间仗打了很多。每次战争,文的一方面的宣传攻势,所谓的通电战,要比真刀实枪热闹得多,真打的时候,基本上枪放得多,死人很少。四川军阀刘存厚和熊克武之间在成都开战,居然有大批的闲人前去观战,就像后来的四川球迷看球一样,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就喊“雄起”了。无论多大规模的仗,大抵雷声大雨点小,任他枪炮隆隆,其实死不了几个人,因为士兵们放枪放炮,都没有准头,但是放枪的速度都很快,更多的是图个热闹,跟小孩子过年放鞭炮差不多。以至于当时在华的外国人,有人恶毒地建议中国人恢复使用弓箭,说是这样至少能给国家省点军火钱。

西方人关于中国军阀间战争的另一种说法,也很恶毒,说是中国的战争不是用真正的枪炮打的,而是用另外一种枪——烟枪打,再加上一些袁大头

(银元)伴奏。这当然也有道理,中国人,尤其是军人,都熟读孙子兵法,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所以,兵马未动,烟土和银元先行。加上各派军阀之间,关系复杂,亲戚、同乡、同学,各方人士攀起亲来,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由头,给彼此的收买、瓦解提供了很好的机会。小到一个连一个营,大到一个旅一个师,甚至一个方面军,只要工作做到了家,战事一开,这边哗啦一倒戈,战斗也就结束了。

军阀间战争的另一个习惯是,无论仗怎么打,但彼此都留有余地。交战双方的亲属,无论战事多么紧张,都会留在对方的营垒里。双方的家眷,如果赶巧生活在一个租界,也依然在一起打牌。对于打败了的军阀,战胜者一般不做肉体上的伤害,甚至不动他们的财产,很有绅士风度。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四川人,一直到国民党当家时,大家依然保持各自的防区,势力大的占得多,势力小的占得少,但势力再小,也有碗饭吃。

当然,如此这般下去,一个个顶着将军头衔的家伙们,这样客客气气、温文尔雅,军队大可以变成仪仗队好了,甚至就像1920年代初期广州众多的司令部一样,有两个兵一个司令,再加上两支枪,就可以了——一支长枪给士兵站岗用,一支短枪司令自己佩戴。大概是众军头自己也意识到这里面的荒谬,于是,不知怎么一来,仗打得狠起来了。有人说是赖徐树铮,说他狠,把对手一个将军陆建章暗杀掉了;有人说是赖吴佩孚,用大刀队督战;也有人说赖孙传芳,打败了对手,居然把个对方的降将施从滨杀掉了。反正,仗越打越凶,大炮多了,机枪多了,坦克车开出来了,飞机也飞上天扔炸弹了,甚至毒气都有人放了。一战之后的西方军火商,看着中国的军阀打仗,高兴。一船一船地把军火运过来,战后的剩余军火、烂枪破炮,都找到了买家,把个中国变成了各国轻武器的博览会,连四川、甘肃都有了洋军火的身影。原本四川的刘湘,是个川军中的二等角色,但是人家占了重庆,有交通之利,不仅可以自己买军火,而且还可以截别人的,最后,居然做成了川中老大,号称有海陆空神(一些喝符念咒的神兵)四军。

仗打狠了,兵也就慢慢练出来了,只是把老百姓祸害得太惨。大家打的都是内战,跟原来军事现代化的本意,差得太远。

辫帅的人缘和地缘

军阀大抵有外号,张勋的外号是“辫帅”,因为他在进入民国之后还坚守自己脑后的辫子。其实当时留辫子的军阀还有一些,某些西北的小军阀包括北洋老将姜桂题,都拖着辫子。但只有张勋被称为辫帅,大概由于他不仅自己留,麾下一万多定武军都留辫子的缘故。

张勋在历史上名声不好。在一个进化论主导的时代,痴迷地留恋前朝皇帝,不仅在身体肤发方面身体力行,而且操练出了一场复辟大戏,弄得北京城一时间满街都是辫子,如此作为,想不挨骂,难。不过,国家大事不见得人人都关心,进化论其实只是知识精英的意识形态,中国人看人,还是人品、秉性这一套。就当时而言,在某些人眼里,张勋是个憨憨的实心眼汉子。尽管张勋净闹反动的事,但军阀圈子里很少有人说他不好。跟张勋关系最铁的,要数号称讲义气的胡帅张作霖,张勋复辟之后,成了众矢之的,只有他一直在为张勋说好话。直皖战后,胡帅在北京政府有了说话的份,就闹着给张勋平反。当然,秦桧还有两个好朋友,武夫之间的交情也许算不得数,但是,在北京的梨园,张大帅的口碑也相当不错,人人都说张勋的堂会,给钱多,和气,不耍武人脾气,不强人所难。

其实,最喜欢张勋的,是江西人,尤其是江西奉新县的人。而张勋的家乡奉新赤田村的乡亲们,男女老幼个个都爱死了他们的张大帅。民国时期北京的江西会馆、南昌会馆,都是张勋建的,奉新的会馆,居然建了五个。江西会馆要算是北京最豪华的西式建筑中的一座,不仅有洋楼花园,而且能自己发电,在里面唱戏,从来都是灯火通明。在北京求学的江西籍人士,只要求到张大帅名下,没有不给钱的,至于奉新的大学生,个个都被张大帅养着,吃穿度用,一切包圆儿。赤田村的老乡,张勋每家奉送大瓦房一座,缺什么,张嘴说话,张大帅管。每逢过年,到张勋驻地徐州的火车上,塞满了江西的老表和老表们的乡音,那是上张勋那里去拜年的喧闹。当然,乡亲们拜年不白拜,除了白吃白喝之外,还能带点银子走。

在那个时代,但凡是个军阀,都在乎乡谊。曾任山东督军的张怀芝说过,刮地皮也得在外省刮,即使做了土匪,也不在家乡作案。湖南军阀何键“非醴勿听,非醴勿用”(何是湖南醴陵人),阎锡山则“学会五台话,就把洋刀挎”(阎是山西五台人),张作霖“妈拉巴子是路条,后脑勺子是护照”(张是营口人,妈拉巴子是营口人的口头禅,而后脑勺子是营口人的体貌特征),狗肉将军张宗昌“会说掖县话,就把马刀挎”(张是山东掖县人)。在战乱年代,作为一个军事集团的头目,借助血缘和地缘纽带,捆绑自己的集团,一点都不奇怪。不管怎么说,还是自家人靠得住,所谓的在乎乡谊,就是用自己的家乡人为自己修筑一道坚固的城墙。不过,奇怪的是,张勋对老乡好,却并不让这些人到自己队伍里来做事,换言之,他的辫子军并不是他的家乡子弟兵。也就是说,张勋跟他的同类不一样,他的重乡谊,没有多少实用的功利目的在里面。

实际上,尽管张勋混的地位不低,但始终只是一个乡下的土佬,对乡亲施恩,既是富贵还乡的另一种表现形式,也是照顾乡里的一种古老习俗。一个外国记者采访过他,回来说,张勋绝不是一个政治家,倒更像一条凶猛的看家狗。的确,张勋就是这样的一条愚忠的狗,忠于清室是愚忠,重视乡谊是愚善,所有的感情投放都有一个文化习俗划定的对象,走到哪里,爬得多高,都难以改变。也正因为张勋的“愚”,兵微将寡的他才成了督军团的盟主,自己还以为是众望所归,被大伙“忽悠”得一头扎进了北京,为段祺瑞赶走黎元洪火中取栗还不自知,以为可以借机实现自己的理想,恢复大清江山,做“中兴”第一人。待到全国一致声讨,段祺瑞组织“讨逆军”打回来,张勋才气得直跳脚,不仅丢了作为命根子的军队,还落了个复辟的恶名。

这样的张勋,在江西人那里,在奉新县,当然有人缘,即使他后来身败名裂,还是有人念他的好。不过,这样的人缘,我们在江苏的北部的张勋驻地,却找不到。显然,张大帅的乡情是有代价的,而这个代价是由徐州和海州一带老百姓来支付的。

穿长衫的军人

清末的中国,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外国打上门来,中国总是吃败仗,灰头土脸,割地赔款。在败给近邻日本之后,国人深刻总结教训,认为原因在于人家尚武我们崇文。洋鬼子也跟着起哄,说中国的政坛上尽是些文学之士,跟我们打仗,安得不败?

于是国人开始改辙,有识之士投笔从戎,奔外国学军事去也。首选的地方是日本,不仅由于人家打我们打得最疼,而且据说日本跟我们文化相近,学西方学得最像,有现成的经验。于是日本士官学校就塞满了“清国留学生”。为了减轻压力,日本不得不专门为中国人建了一所振武学校,作为士官学校的预备学校,学制三年,平白让中国学生比日本人多花一倍的功夫,害得蒋介石没有来得及进士官学校,就因“革命需要”回了国,造成一生的遗憾。在派出留学的同时,国内的军事学校也纷纷开张,陆军大学、陆军中学、陆军小学等各种专门军事学校,再加上各地的讲武堂、将弁学堂、弁目学堂,一时间军校遍地开花。不仅军校,这个时期办的普通新式学堂,学生也大多军校生打扮,校服像军服,一律大檐帽。无论中学还是小学,跟习武有关的体操课(即今天的体育课)特别吃香,体操老师比格致(数理化)老师还难找,待遇也更高。总之,在清末民初的一段时间里,国人,尤其是那些昔日穿长衫、戴方帽子、走路迈方步的读书人,很是发了一阵狠,说是要一改过去重文轻武的积习,从东亚病夫变成让世界吓一跳的醒狮。一身戎装,马靴、皮鞭、东洋刀,如果再配上一匹高头大马,是男人最酷的装扮。

过了若干年以后,这些学成回国或者毕业的武人们,没有机会在“吞扶桑”的战事中施展拳脚,反而将本事全用在了打自家人的内战上面。大打、中打、小打,联甲倒乙,联乙倒甲,无日不战,无地不战。这时候我们发现,这些学军事的武人们,包括昔日日本士官学校的高材生们,倒喜欢起了长衫,只要有机会,一律长袍马褂,而这种从前读书人和乡绅服装的变种,一直被立志强兵富国的人们,讥为“病夫服”,上不得马,打不了仗。更过分的是,这些将军们不仅穿长袍马褂,而且不骑马改坐轿子,即使行军打仗也坐在八抬大轿里走,有的人甚至带着家眷(多半是小老婆)一起。军情紧急的时候,经常发生抬轿的士兵丢下长官四散逃命的事情,好在那个时候军阀打仗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打胜打败,对将军们的身家性命尽量保全,杀俘的事很少。虽然,我们在留下来的军阀照片上看到的都是一个个赳赳戎装的尊容,不过那多半是为了展示官阶和勋章照的,在私下里,他们基本上都是长袍马褂,一副富家翁的样子。

只要在某个地方驻扎下来,很多军队中凡营以上的军官,都自设公馆,在当地找房眷属,然后躲在里面烟炮吹吹(吸鸦片)、麻将打打,基本上不到部队上去。有个湖南军阀的旅长,好不容易来趟自己的旅部,由于穿着长衫,而且总也不见面,卫兵见面不相识,就是不让他进,吵到旅部里的参谋副官出来,才算弄明白原来是旅长大人到了。这个旅长,当年也是日本士官学校的毕业生。

其实,当年脱下长衫投笔从戎的人们,原本就是打算通过强兵让民族崛起的,为了多学、甚至偷学一点东西,可以吃任何的苦,受任何的罪,甚至忍受日本军曹的折辱。没想到,这些热血青年,却在日后的政局转换中,莫名其妙地成了据地自雄的军阀,或者军阀的工具。随着内战的频仍,昔日脱下长衫的军人,再一次脱下戎装换长衫,不仅意味着他们意志的消退,而且标志着中国第一轮的军事现代化努力的失败。不是桔越淮北而变枳,不是播龙种而收获跳蚤,更不是军队没有国家化的悲剧,而是整个一代精英寻路目标的迷失。

傻人有傻福

曹锟在发迹前,是个保定府的布贩子。不过,他的贩布事业一直在可有可无之间,实际上他就是街上一个闲人。闲人可是闲人,人家一不是流氓,二不是地痞,保定府不是天津卫,在大清国那会儿是直隶总督府所在地,没天津那么多嘎牙子混星子。曹锟这个闲人,为人相当厚道,只要有人要他帮忙,出力气出多少都心甘情愿,一帮到底,只要管饭就行,人送外号曹三傻子。不过,傻子脸皮也厚,只要看见人家请客,不管是谁请谁,只要其中有他认识的,进去一屁股坐下就吃。

惹祸就惹在这个脸皮厚上了。一次,曹锟如法炮制,蹭了一顿酒饭,大概是酒菜比较好,因此多喝了几杯,出门撞上一家娶媳妇,曹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死活非要掀人家轿帘,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这下坏了事,人家是当地有势力的,当场就要揍人送官,幸好几个闲人拉得曹锟走得快,才没被拿住。回到家,酒醒了之后,曹三傻子越想越害怕,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溜了。去哪儿呢?正赶上袁世凯小站练兵,他投军去也。

小站新军当时是大清国最先进的新式军队,一色普鲁士装备、编制并操法教练,薪饷也比一般勇营和绿营高上许多。招兵按曾国藩练湘军时的规矩,不招城里人,只要那些乡下土得掉渣的农民。按说,曹锟这种城里的无业游民,是新军特别忌讳的。可是,曹锟这个傻劲救了他,从外表上看,这个矮胖子看起来比农民还要憨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