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情况是,接电话的人完全可能与此事没有任何关系,她甚至有可能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扫地工。而我却将出现在报社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视为“报社”,一旦遭遇冷落,就认为这是报社的行为,甚至怀疑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好东西,至少也是心怀险恶,因为他们都不肯维护象我这样一个与他们全无关系的人的利益,受这种绝望心境的趋使,我当时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但是接下来,就发生了那件比任何一部小说的情节都更刺激人的事情。我小时候一位朋友方哲的哥哥方庆,从老家赶来省城,到了之后打电话找我,让我帮他安排几个当地老乡的聚会。
方庆是赶到省城来营救他的弟弟方哲的。
方哲是我幼年的一位同学,这家伙绝顶聪明,双手灵巧得惊人。他曾经从垃圾堆里捡到一块破烂的陶瓷片,被他三搞两搞,竟然搞成了一匹奔马的形状。但这双巧手却被他使用的透支了,他的手会经常在人所不知的情形下伸进别人的衣兜里,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已有。
说清楚点,我这个同学是一个“偷盗癖”患者,这种人如果生在发达国家,多半会被送到心理医师之处进行心理矫正。但不幸的是他生在中国,这就决定了天下之大,却只有一个地方可供他去——监狱。
就在前不久,无所事事的方哲去一个朋友家里做客,无意中听说了楼下人家出差不在家的消息,他立即行动起来,等一离开朋友的家,就躲藏在楼道里,然后再悄悄上楼,一脚踹开那户人家的房门,进屋后东翻西找,抱着几件毛衣和一台录相机跑掉了。
方哲将这些东西带回了家,却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亏了,因为那家还有一台彩电没有拿,这让他有着一种意犹尽的感觉。于是他又返回来,并考虑到自己最多只能搬动彩电,那户人家的床他一个人搬不动,就临时在大街上雇了辆三轮车,兴高采烈的杀回战场。
蹬三轮车的是乡下来的民工,真的很能吃苦,在方哲的指导下,他独自一人将那户人家搬得净光,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了他的三轮车上,让方哲不由得为乡下人的勤劳而心生敬佩。
战场打扫完毕,方哲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开路,满载而归的三轮车紧随其后,凯旋而归。走到半路上,突然遇到了警民联合的治安巡逻队,巡逻队拿手电筒一晃,问了一句:“干什么的?”听到这句问话,当时的方哲反应神速,背一弓,足用力,把自行车踏得飞快,眨眼功夫逃之夭夭。他逃得是那样快,巡逻队有一辆老笨摩托居然都没能追上他。
方哲虽然跑掉了,那个蹬三轮的民工却被逮到了。这位可怜的老兄,他为自己的勤劳与勇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大牢里足足蹲了半年,这时候如果再有人对老兄讲什么勤劳致富的大道理的话,他多半会问候你的亲娘。
方哲虽然跑掉了,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警方毕竟不是吃素的,而方哲的手脚不干净又在当地“颇有名望”。案发之后,片区的一名警察去方哲家里看看,进门一瞧,啧啧,那户人家失窃的毛衣和录相机还放在方哲家的客厅里呢。
事情闹大了,方哲吓坏了,跑到了不知什么地方躲了起来。哥哥方庆把他狠狠的揍了一顿之后,却也知道方哲这个毛病不是一天两天的,没听说过蹲大狱能够矫正人的心理疾病,哥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得弟弟周全。
就这样,方庆赶到了省城,几经周折,终于和一位准部级的老乡见了面。
这位老乡是我的家乡颇受人尊重的一位老干部,他自幼年参加革命,扛枪打仗,身上留着十几块弹片,有日本人的,有国民党的,还有自己人的,其中自己人的最多。关于这位老乡还有一个传奇故事,就在早年他带部队在前线打仗的时候,却因为队伍清洗异已,他被打成反革命,执刑死刑的人赶到前线,缴了他及警卫员的械,推出去正要处决。就在这节骨眼上,前方的敌人却攻了上来,势头极猛,见势不妙,上级英明果断,立即做出指示,让他先去指挥战斗,将敌人打退之后,再执行枪决。
老干部暂时死里逃生,一面指挥战斗,一边发出讯息向上级领导求救,敌人打退了,可消息还没有反馈回来。老乡又被押赴了刑场,就在枪响前的一刹那,上级终于有新的命令下来了:准予他继续立功赎罪,但却剥夺了他的指挥权。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许多次,总之,这位老革命杀人放火是一流的好手,就是玩不转职场。否则,以他的资历,也不会被废黜出一个荒远的小地方去。
革命是神圣的,但革命的职场上同样存在着游戏的规则。而规则是客观的,是不会受任何影响的,绝不会因为目标的神圣而变得神圣起来。
这一规则一直主宰着这位老干部的一生。当方庆见到这位老干部,将礼物呈上,说出自己的要求之后,老干部立即回答了他一句话:
可以,我可以救你的弟弟,但你必须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方庆愕然,老干部如此名望,势可通天,难道还会有什么需要他的帮忙吗?
但老干部却说:这个忙也只有你才能帮得了。
方庆就问:我能帮叔你做点什么呢?
老干部回答:你帮我把我儿子救出来,我就帮你把你弟弟救出来。
(4)老干部遭遇老油条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让人发噱。这位老干部戎马生涯,一生历尽宦海浮沉,称得上智者了。但是他的智慧终究受到时代的局限,传统的农业思维对这位老革命熏染之深,远超过他在革命职场中所受到的“教育”。
老干部最大的心愿,是将自己门系的香火传承下去,但是老伴的肚皮却是不争气得很,连生了三个出色的女儿,长大后都成为处级以上的干部,却怎么也搞不出一个儿子来。所以老干部五十岁的那一年,过继了他家族的一个晚辈,算是得到了一个螟蛉之子。
到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这个过继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在一家银行干校毕业后,就由他的姐姐将他安排在了银行系统。小伙子自幼养尊处优,长得皮肉雪白粉嫩,而且他从小和三个姐姐一起长大,据说三个姐姐都拿他当四妹看待,结果搞得这孩子的性格很内向,说话细声细语,一见人就脸红,比许多女孩子还易于害羞。
小伙子家世好,人品出众,就极容易受到女性的青睐,青睐小伙子的有年轻的漂亮女孩,也有年龄略大一些的美貌少妇。相对来说,年龄大一些的少妇在情场上的际遇更多一些,实战经验也更丰富,办起事情来讲究一个简捷明快,没那么多的拖泥带水。而小伙子毕竟年轻,关键时候,就犯下了所有男人都会犯下的错误,被单位里一个已经结过婚却极爱在外边偷嘴的女人捕猎到了。
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位少妇的丈夫却是一个混世油子,一根出色的老油条。此油条比他的妻子大出了有可能二十岁不止,而且这家伙极是悍勇,据说他虽然貌不惊人,没钱也没文化,但却手腕高超得很,那怕是他在大街上遇到的陌生女人,被他看中的话,他只要一包花生米就能够将对方弄上床。
若非有如此惊人之手段,这位老油条也不会将象他妻子这么优秀的女人弄到手。可知这世上百怪千奇之事,在所多有,远非是写小说的蹲在机器前能够臆想出来的。
据说——还是据说——据说老油条娶到年轻美貌的妻子之后,就对妻子进行了严格的家教指导,指导的日程安排如下:老油条专门带着新婚妻子去夜总会找小姐,让妻子在一边看着,如果妻子竟然不吃醋,那是绝对不可以,因为这就证明了妻子不爱他,回到家后必定会惨遭修理。而如果妻子吃醋太明显的话,也不行,不符合大户人家的风度,还是要继续修理。
总之,婚后几年,老油条将他的妻子修理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
按说在老油条如此严格的管理与指导之下,他的妻子很难有机会搞怪,事实上这也是后来老油条大战老干部的理由之一。老油条一口咬定,他的妻子是绝不会主动引诱老干部的儿子的,除非,是老干部的儿子主动强暴他的妻子。
总之,这世上的事情,最复杂不过的就是男女情事,纵使是上帝,遇到亚当和夏娃搞怪,也只能是将他们轰出伊甸园了之。如果谁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法子,那他肯定比上帝还要强。
但是没人能够比上帝更有本事,这就注定了此类事迟早会爆出花样。
老油条是如何发现了妻子在外边偷嘴的,这个过程谁也说不清楚,但事情的进一步推进却是许多人所亲睹的。事发之后,老油条的妻子情知不妙,逃到了父母家躲藏了起来,被老油条冲进去,当着岳父岳母的面将妻子揪出来,喝令她脱光衣服,跪在地上,将偷嘴的全部经过如实的写出来。
这位妻子足足写了大半个晚上,这期间,她的父母就眼睁睁的在一边看着,却束手无策。
于是老油条获得了第一手的证据。
老油条终究是老油条,情知对方权高势重,只须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他,若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此事张扬开来,对自己只是有弊无利。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老油条的妻子诚请小伙子去她的家里做客,小伙子食骨知髓,正是贪恋这一口的节骨眼上,接到邀请之后欣然前往。当地人在讲述这个事件的时候,使用了大量的诲淫诲盗的字眼,诸如那个女人水多,所以小伙子还在路上的一家商场停了一下,买了四条毛巾备用。再多的细节不能够再说了,人云亦云,以讹传讹,即使是添油加酱的讲述者自己都不能肯定许多细节的真实性。我在这里所提到的,都是被老油条四处宣讲的“过程”,不涉细节,避免夸张失控。
过程就是小伙子被老油条当场捉获,这时候老油条的妻子也一口咬定,是小伙子存心不良,企图对她行暴,幸得她丈夫回来及时,诸如此类,说得有鼻子有眼。
关于此事还有一种说法,是说小伙子是真的居心不良,老油条无端受辱,当然会不肯罢休的了。至少,警方是相信这一种说法的,因为小伙子进去了。
这样的事情,对于许多人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因为小伙子背后的靠山是何等的强硬,他的养父位高权重,战友与部下分布于公检法等实权部门之中,而且小伙子的三个姐姐姐夫也都是市里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任何人只要说上一句话,小伙子就会平安无事的出来。
这样想的人,恰恰是与职场相隔膜,对职场的博弈态势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实际情况是,任何一个职场都是一个矛盾共生体,纵然是老干部家里的势力再强大,但在职场中总会有许多牵扯他的力量。除此之外,职场中还有许多以“抗上”而立身的怪人,这些人遍布于职场之中,只认一个死硬的原则,楞是谁的面子也不肯卖。而且这样子的人最容易获得升迁的机会,因为他们是以酷吏而标榜,以能力立世,政治斗争中的任何一方势力都在极力的争取他们,亦或是依赖他们。
不清楚老干部一家遭遇到的到底是什么情形,但是据说——又是据说——小伙子进去之后,就惨遭修理,逮住什么招什么,连小时候偷同桌女生的铅笔这种事都招了出来。小伙子的二姐恃仗与警局关系不错,硬是闯进了刑讯室,她瞪大眼睛闯进去,淌着眼泪走出来,强颜欢笑的掏出钱来给负责刑案的小警察们买烟抽,小警察们却不肯抽这个烟,只是一再声称自己是“按法律办事”,怪不得他们。
老干部心疼养子,一方面调动关系,求助各方势力,另一方面亲自找到老油条道歉,求老油条放他儿子一马,却被老油条拒之门外。
一番活动的结果,小伙子的卷宗终于递交到了法院,老油条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事不死不休,他老油条和老干部对上了。
正当老干部无计可施之际,方庆为了营救他的弟弟找到老干部的门上来了。老干部不愧是久历政治风波,知道这件事如果再由他出面的话,情况就会越糟糕。相反,如果这件事由方庆这样一个与此无关的人来办理的话,说不定他的儿子真的会平安无事的回家来。
实际情况正是这样。方庆答应了老干部,找了一伙小混子跟老油条大战一番,我还被方庆拉去当说客,对老油条展开车轮大战。一时间老油条家中人满为患,有的讲理,有的说情,有的威胁,有的利诱,从早到晚连续纠缠了几天,最终迫得老油条招架不住,不得不撤诉。
这样一件事,充满了猎奇的色彩,其对正值年轻的我的心理冲击,是何等的强大。
我终于发现了一个规律,人在职场,无论你的身份有多高贵,靠山有多强硬,关键时候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如果你不争气,再强大的门阀也帮不了你,如果你足够强的话,完全可以依靠自己而成功。
但是我的思想仍然不够成熟,仍然是非常的浅薄,只看到问题的一个方面,而没有看到问题的另一面。
实际情况是,一个人的家世背景在职场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这一作用的值是中性的,如果你立得正,行得端,这一值就会是个正数,就会帮助你比别人更容易成功。反之,如果你的行为有差池,做出了有辱家族名誉的事情,那么,这个值就会成为一个负数,值数越高,负面效果也就越明显,所引发的职场动荡与冲击也就越猛烈。
但是当时的我还没有认识到这一点。
我只是从老油条的悍勇中总结出来一条规律:职场这玩艺,就是软的怕硬的,就是硬的怕横的,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老干部怕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怕老扯皮。
这一观点的偏颇性是一望可知的,但这种观点确实是我当时的想法。最重要的是,这种偏激的观点,对于矫正我初入职场时所形成的懦弱心理,取得了非常明显的矫枉过正的效果。
当时的我情绪非常的激动,自以为掌握了天底下最大的真理,跃跃欲试的准备与那些侵凌我的人决一胜负。
这种心态就足够了!
冲啊!
我真正的职场生涯开始了。
(5)我的职场第一战
我开始变成了一只好斗的刺猬,以一种制造冲突的思维来解决此后遇到的问题。我曾经在《职场动物进化手册》一书中详细的论述过刺猬这种员工的生存状态,对其心理的刻画,正是取材于我自己的经历。
从这个角度上来讲,我的职场第一战虽然战果辉煌,但殊无光彩可言,那是一次错误的尝试得到了许多关爱我的人的谅解的结果,而非是我的能力的体现。
但是说来也怪,这个世界仿佛与人的心灵有着某种沟通,这其中牵涉到容格的集体潜意识理论,内在的玄秘更多的涉入了心灵学的领域,不是依据日常的道理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但是总之,当我鼓励自己象老油条那样悍勇,跃跃欲试的寻找战机,准备和不论是谁只要他侵犯到我的利益的人大干一场的时候,以前我所遭遇到的那些怪事却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再也没有发生过。
报社和杂志的人不再剽窃我的文章,反而是编辑们主动打电话约我吃饭,请我做他们的专栏撰稿人,单位中有些完不成发稿任务的同事,居然还求到我这里,托我介绍报社的朋友给他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