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混乱的盘子中存在着太多的不可控变量,她是一个,她舅则是另一个。
记得柜台开张的第一天,她舅舅就拿来一只大大的牛皮纸袋,沉惦惦的往柜台上一放:帮帮忙,捎带脚替我把这些也卖了。当时我大吃一惊,还没等说话,她已经把牛皮纸袋接了过去,把里边那些项链钻石摆放在柜台里最显眼的位置。我急得眼冒金星,上前想阻止她,她却抬起头来,用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看着我,问: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耗费了如此之多的心血,几乎将我自己做践到全无尊严的地步,千辛万苦才搞出这样一个局面,如今她舅舅却想坐享其成,挤我出局,这我怎么能够接受?
见我脸色不对,她舅舅急忙解释了一句:一起做一起做,生意大家一起做,一起做才能够做得更大吗!
去你妈的!当时我急气之下,口出不逊:商场的客流量是有限的,买珠宝的人数基本上是固定的,一天最多不过是那么三五个,珠宝又不是代值易耗品,卖了你的就堵死了我的,合着我们倾家荡产租这个柜台,是替你免费卖货来了?
见我火了,她舅舅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了声:你看你……你要是怕堵了财路,那我拿回来好了。说完,他又把那些珠宝收起来,满脸不乐意的装进牛皮纸袋里,扭头走了。
她舅舅走后,她满脸不高兴的责怪了我一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舅舅讲话?
狗屁舅舅,我怒声骂道:他他妈的比周扒皮还狠,周扒皮好歹还是自己花钱雇的长工,你舅舅是拿了我们的钱还让我们白替他打工,这他妈的是人干的事儿吗?
(9)财聚人散
从她的舅舅手里租柜台,绝对是一个错误。
她开始变得不可理喻起来,因为我不同意白白的替她舅舅卖货,她几次三番的和我争吵。我一再向她解释:珠宝是高档奢侈品,利润虽高但市场需求有限,两米长的柜台一天最好的光景也只不过是销出三、两件货,卖了她舅舅的货,那我们的货肯定就卖不掉,这样搞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但是她就是听不进去。实际上,对这些道理她和我一样的明白,她就站在柜台里卖货,还能够不清楚这些吗?但是我猜想她是不想看到钱进我的手里之后再回到我老婆的手里,或许她的舅舅也在后面替她出过主意,想从钱之方面下手掌控住我。总之,她和我一样的心里明白,只要我立即提出和老婆离婚的话,这样子的事情才有可能终止。
说到离婚,我却是实在无法对老婆启齿,事实上那段时间我老婆已经敏感的意识到了我的变化,她不再象以前那样每周打一个电话询问我的起居安康,相反,时不时的,只有我那已经开始上学的女儿向爸爸报告一下她在学校中的情况。女儿在父亲心中的份量是无以言喻的,那是世界上任何事物也比不了的贵重,我绝无可能做出伤害自己女儿的事情来,至少,我不能让女儿承受因为我的无良而带来的痛苦。
这就是我当时的情况,我舍不得老婆,老婆这东西多好啊,知冷知热,还放我出来满街跑,我怎么可以伤害她呢?更舍不得女儿,然后还想霸占着她,总之,老婆女儿情人,这是成功男人的三样宝,一个也不能少。
但我确曾答应过她与老婆离婚的,这话既然说出来了,再不认帐,难度较高。于是我就考虑换种方法,用温柔一点的劝慰方式,让她接受现实,现实就是,这种状态还要继续持续下去,任何解决方案的成本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承受极限,只有维持现状,才是最为明智的。
我的虚于委蛇很快就付出了代价,柜台开张一个月,收入不足四十万元,平均起来每天的盈利不过是一万块出头,远低于我计划之中的每日净赚三万元的目标。根据我对当时市场情况的判断,我知道她肯定是又偷偷的瞒着我替她舅舅卖货了,这一个月赚到的一百万,至少有七成进了她舅舅的口袋。
我觉得窝火,就和她开诚布公的谈了一次。她却一口咬定绝没有替她舅舅卖过货,话说到最后,她因为极度的委屈,泪水淌了一脸,这种不容置疑的真诚让我不由自主的疑心,是不是我对市场的研判有误?
但还不到一个星期,就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情,让我发现她竟然对我撒谎。
那天突然有个客户带着一群人找到柜台上来了,一来就先砸碎了柜台的玻璃,吓得她面无人色想逃开,却被那伙人揪住头发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保安急忙赶来干涉,那伙人却拿出一件货来,说是从我们的柜台里买到的假货,几千块钱买钻石,结果到手的却是仿制品,所以他们的愤怒,也情有可原。
听到这件怪事后我急忙赶去处理,远远的一看客户手里的首饰,立即就知道那绝不是我们柜台的货,因为柜台里的每件货都是我精心选择的,我要靠这个吃饭发财,更不可能拿玻璃珠子来骗钱。可是那客户却一口咬定就是从我们柜台里买的,而且是她在三天前卖给他们的,还有票据为证。
当时那情况说不出来的让人恼火,几个汉子揪住我的衣领连推带搡,一口一个骗子骗子的辱骂着我。而那个事主由气得全身皮肉颤抖,用粗大的手指戮着她的脸,大声的吼叫:你问她,问这个烂婊子,看她敢不承认?
我看了她一眼,只看到她那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严重扭曲的脸,满脸的绝望与死灰气息,让我的心疼如绞。
而我的另一个反应是愤怒,比买到假宝石的客户还要愤怒。
她居然欺骗我!
尽管我知道,出于女性羞怯的天性,在言辞的表述方面总是以相反的信息将自己的心中真正的想法掩盖起来。所以与任何一个女人打交道都是头疼之极的事情,就连至圣先师孔夫子都搞不懂女人,如我这般笨头笨脑的人就更不要提了。但自然流露的天性与恶意的欺骗是两码事,前者是一种温馨的意境,而后者,则很可能意味着居心不良与阴谋图算,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足以让男人从此变得恐惧与警觉起来。
事情很清楚了,她还在瞒着我偷偷摸摸的替她舅舅卖货,存心堵死自己的财路不说,还让她舅舅拿来假货卖,生生的砸了我们的牌子。
没说的,退钱吧!
但是客户还不依不饶,强迫我们“买一赔十”,赔他妈了个蛋,但不赔客户又不干,尽管在柜台前摔摔砸砸,还打了电话打警,来了个警察抱只兜在跟前转来转去,摆明了置身事外。我被逼无奈,也是脑袋上不停的让那伙人拿拳头打,打得我急红了眼睛,一指她,我脱口冒出一句:退了钱你还不干是不是?再多赔我们钱是没有的,你要是看她还错的话,干脆我把她赔给你好了。
很可能是这句话让她从此对我产生了强烈的怨怼,因为在当时惨遭众人围殴的情形下,她全心寄望于我的保护。而我则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这肯定会对她的心理造成伤害。
但在当时,我这样说却只是为了跟客户耍赖,说什么退一赔十,那一分分的钱都是我用自己的屈辱和尊严换来的,要赔也是她舅舅赔才对,我是赔不起的。事实上也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客户不再跟我们纠缠,因为道理是讲不明白的,既然道理讲不明白,那就只好不讲道理,可我要是跟客户们不讲道理,那不是找死吗?我也只能对她不讲道理,岔开客户的注意力。当时那客户听了我的话,鼓两只眼珠子看了我好半天,居然真的回头打量了她几眼,摇了摇头骂了句:就这丑八怪,倒贴钱让我干我也不干!又一脚踹碎柜台上的一块玻璃,悻悻而去。
事后我冲进她舅舅的办公室里,把那条十元钱从地摊上买来的玻璃串砸了过去,让他把钱给我交出来。却不曾想,她舅舅竟然矢口否认,反而翻了脸对我破口大骂,还当场打电话要报警,门外又来了几个保安,冲我比比划划的挥舞着橡胶警棍。
当时我慌了神,急忙退出,临走前撂下一句话:你等着,这事咱们没完!
然后我回头去找她算帐,追问她那条假货到底是不是她舅舅拿给她的,这么大的事情,她却哭哭啼啼不肯说,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也没弄清楚这条假货是怎么一回事,如果说不是她舅舅的话,那应该另有其人,但看她后来的表现,还真不象。
搞不懂了。
这一次事件让我们的生意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当月是那些年来难得的珠宝销售旺季,有的柜台一个月就赚到了三百万,而我们这个柜台,才刚刚赚到二十万。
事实上,那条假货还真不是她舅舅的,也不是另外什么人的,而是她自己瞒着我从别人手里偷偷进的货。这件事直到后来我们终于翻脸成仇我才明白过来,但在当时,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已经对我存了不信任之心,我想不到这一点是因为她在深圳的存活能力绝对比不上我——虽然她是美女,但深圳的美女太多了,而象我这样能够在一年内赚到一百万的人,虽然也不少,却总比美女少多了。我认为她是没有力量撇下我独自生存的,事实上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因为自此以后她对我百依百顺,温柔备至,把我侍候到了舒服得真想大哭一场的程度。总之,女人这种动物,就是这样,一旦她愿意付出,那就是天堂,一旦她不愿意付出了,那就是地狱。
虽然她悔之不迭,甚至也不再暗示我抓紧时间和老婆离婚了,但这时候却说什么都晚了。最火爆的销售旺季说过去就过去,此后连续几个月,柜台的收入始终维持在二十万元左右,我使尽了全身的解数,也不管用。
就这么一边折腾一边做生意,到了我们到达深圳的第九个月,我们还是赚到了我们平生的第一个一百万。如果摒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干扰与影响的话,我们赚到的钱理应该是这个数目的五倍或六倍。
懊恼之际,我还是选择了高兴。因为诸多闯荡深圳的人经年累月,拼打折腾,也未曾见过一百万长什么模样,而我到得深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赚到了一百万。虽说这一百万无论是技术含量还是智慧含量都稍微有点低了,但钱的价值绝不会因为其技术或智慧的含量低而贬值,这才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高兴之余,我对她隆重宣布:我们去看楼,准备买房!
我又犯傻了,好端端的无事生非,买房的户主名字就是个问题,我这不是明摆着惹火烧身吗?但当时过于兴奋,犯下这样一个错误,甚至连最终的弥补机会都没有,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所以我说:一切归于宿命,最痛莫过情伤。
诚哉此言。
(10)知易行难
事隔多年再回忆我这一次的深圳起落,此前我始终认为自己的过失在于德品的鄙污,在女人身上犯了错误,象香港名星成龙所言: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是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并非象我所认为的那么简单。
实际情况是,人的行为是受其观念所主导的,错误的观念必然会导致错误的行为。虽然这笔钱是我胼手胝足辛苦做起,靠了替人跑路送货,租柜台做经销商起家的,但我的意识中却不认为这是件光彩的事情,在此之前我甚至羞于跟人说起。因为我自诩头脑绝对聪明,智慧过人,连被狗咬上一口都能够立即搞出一大通人文哲思,要让我对别人说我是租柜台卖货赚钱起家,自己感觉到颜面无光。
我始终觉得,我应该是一个依靠自己过人的头脑与智慧,轻而易举的就从市场上弄到钱的那种传奇人物,尽管我知道这种人物在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报刊间也时见《小创意,发大财》那一类的新奇文章,但不管文章是怎么的四平八稳,如果你照着做一做的话,马上就会以现,所有的发财想法都受困于最艰难的第一桶金,永远也不会有人因为你的一个创意而付钱。人们宁肯被一群骗子玩,也绝不肯相信一个单独闯荡的老实人——事实上,我在南方折腾了这许多年,只见到两种弄到大钱的人,一种是从官商转为纯商,利用法律的灰色边缘解决了资本原始积累的人,而且这种人的钱一旦进入市场,就象是冰块插入开水中,没多大功夫就消失了。另一种弄到大钱的人就是象我这样白手起家,而后在市场上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慢慢的做大的实业家。
有一个例外是资本运作,但资本运作高手莫不是依靠负债起家,如果你有本事欠上别人三五个亿,那自然就用不着如我这样的费尽辛苦与周折。所以早在一年之前,盛大集团的陈天桥在回答大学生“何时可以自己开公司”这种近乎白痴的问题的时候,陈老兄答曰:任何时候也不可以,除非有人愿意借钱给你开公司,那另当别论。
为什么陈天桥会这样说呢?概因开公司是花钱的,真正的赚钱都在公司之外,这个道理按说应该是非常浅显的,但偏偏国人却全都不愿意动脑子去想。就在深圳我曾有一次机会,一不留神遇到了十几个亿万富翁,猜猜他们长得什么模样?满脸泥垢,一嘴黄牙,穿着油渍斑斑的破衣服,走到那里都会被保安警惕的目光盯上,而他们却毫不再乎,只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搬一只脚上去,一边抠脚丫子一边聊天,每一句谈吐都带出一句妈了个逼。这样的亿万富翁只会赚钱不会花,买瓶路易十三当街砸了他们会,可是开公司,那就太难为他们了。
为什么这种素质极差的人会成为亿万富翁?而那些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却饿得脸色蜡黄呢?原因很简单,饱学之士用不着吃苦,他们很容易生存下来,而这些素质极差的兄弟们却非得卖命苦干不可,可是他们干着干着,才发现他们自己误打误撞的走上了亿万富翁之路,那么他们日常是如何消遣的呢?打广告,征处女,玩什么不是玩?要玩就玩最上档次的。
就是这么一回事。
道理我虽然明白,但并不意味着我观念转过来了,这才是件糟糕透顶的事。
我明明知道要想更多的发财,就只有照老路子走下去,一直做到珠宝的利润空间因为竞争被挤压得不足以支撑我们的运营了,那就换行业,什么赚钱做什么,东一锤子西一棒子,老鼠叼米仓一样慢慢的累积起来。
但是在我的观念中却接受不了这种事实,我想找一条更为简捷的路子,先用这种方式起家,然后进入新兴的高利润行业,然后呢?然后就是做房地产或是金融,要想让资本来个脱胎换骨一下子胖起来,房地产及金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另一个方式就是做中国的比尔·盖茨,但是中国的这位比尔始终没有出现。没有出现的原因是中国这个社会不允许。而且不允许的不只是中国,全地球除了美国之外,还没听说过哪个国家允许,群体的博弈力量形成了一种挑衅知识产权的强力呼声,执政者必须倾听这一民声,既然民众为了蝇头小利而不惜牺牲长远,执政者也没得法子。
关于我在这方面的思考,一年前曾经想写一部《老板入门常识》或是类似的名称的书,但不管书搞到多厚,道理却只有这么多,再多搞几十万字,也未必能够扭转读者的观念。
我连自己的观念还没扭过来,惶论改变别人了!
知道道理,却无法改变观念,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知易行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