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古蜀之肺:大慈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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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佛屠桑下几慈悲(2)

其公函如下:“公安派出所负责同志:我会在市人委宗教事务处直接领导下,在本月廿八日上午于桂王桥北街43号召开我会右派分子汇报大会,并通过群众揭发之后要作出相应的处理意见,因此会议相当重要。昨日我会已通知你辖区果能(我会右派),可是至今仍不假不到,为此请大力协助,饬令该右派果能随我会派来的永观同志带来我会出席会议为荷。”1月28日开“右派分子汇报大会”,说明右派已经划定,但缺乏群众运动这一环节,可以看出整个佛教界反右费时基本上接近一年(1957年8月3日-1958年7月17日),必须补上后,方能达到广而告之、对右派本人的威慑和教育作用,同时让民众对其产生厌而避之乃至恨之的效果。

除了“右派分子汇报大会”外,1958年8月7日、9月1日大慈寺寺僧轮班19人到人民公园看公安展览一次,9月2日12人到斌升街7号看交心展览一次。大慈寺负责人永建在呈给上级的学习简报中说:“在交心展览和公安展览方面,据发言人数来说基本上认识了两个展览中的匪特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和一切罪犯坏分子等,都对广大群众是恨(很)残酷的,真表明这一切都是阶级敌人,也是我们的死敌。”“在整风反右后,在各方面出现了不少跃进的创造性和崭新的奇迹”,“我们党和政府的整风运动和反右斗争的光辉的胜利,既打击了敌人,又挽救了落后人士,同时又促进了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建设,以万马奔腾的跃进”。可以想见这样的展览对彼时孤立“五类分子”是有相当的作用的。

我没看到大慈寺对右派分子的批斗会记录,一来大慈寺只有两名右派,二来有一名已经自杀。或许有批斗,但其材料却没有留存于世,但这并不表明各寺庙对右派分子没有开会批评。1958年7月7日草堂寺全体僧众对于该寺的四名右派进行批评教育。“草堂寺右派分子四个每个都比过去好多了,以(已)不敢在寺内扇(煽)动群众扰乱工作。”由于金沙庵缺少右派名单,或许下面一份《改造劳动规划书》的作者圣培,便是金沙庵的寺僧亦未可知。由于这份“改造劳动规划书”作为史料的珍贵性,特全录于此。

我这次来文殊院学习,听了王处长的报告,得到了进一步的学习,我的心里很欢喜。我在这三年改造中还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最近来在劳动工作中思想上放(犯)了冷热病,时而稿(搞)工作很努力,时而稿(搞)工作很消极,在劳动重的工作中有些渭(畏)难情继(绪)。我这个坏的思想根源就是见了别人揭(摘)了帽子,我还没揭(摘)帽子。我这些坏思想的根源,就是由这些地方来的。经过这次学习,我反省后,这些坏思想经(坚)决要改正过来,揭(摘)不揭(摘)帽子都要努力的工作,才对人民有利,对建设社会主义才有利益。我今后的劳动工作坚决努力的(地)稿(搞)好。这次见了揭(摘)去四位右派的帽子,他们光荣地回到了人民队伍,今后我们一定向他们学习。我在鸣放当中犯下了重大的罪恶,经过党和群(众)的帮助教育下,因此佛教界的反右大抵是1957年8月到1958年才开始,我只有好好的劳动,多一份劳动,少份罪恶。规划如下:

1. 努力劳动工作,每年种跃进红苕三百斤,种跃进南瓜五百斤,油菜一百窝,种小菜五百斤。

2. 努力加强学习,每天看报半点钟。学习毛主席选集,各种杂志一点钟。

3. 争取重体力劳动出工走前头,收工走后头,每天收点集体农具一次。

4. 听党的话,坚决走社会主义道(路),完成各种任务。

5. 服从群众蓝(监)督,组织调配。

6. 每月回(汇)报思想情况一次和检举破坏社会主义的坏人坏事。

从“我这次来文殊院学习”,加上他没有出现在其他寺庙的右派分子名单中,利用排除法,说明圣培有可能是金沙庵寺僧。而且可证明此规划为1959年底左右为右派第一次摘帽后不久所写。成都市佛教界第一批摘帽右派为4人,其中一个摘帽的就是大慈寺的戒品,后来暂住在文殊院。因为1959年12月6-8日,文殊院、大慈寺、昭觉寺三寺的学习简报,其内容为“对特赦一批战犯和摘掉一批右派分子的帽子”的看法。对战犯是“惩办与宽大相结合,劳动改造与思想教育相结合”,对右派分子则采取“批判从严,处理从宽相结合”。简报中称“右派分子演光,他感觉战犯都特赦了,他的右派分子的帽子还未摘掉,他说起就当场哭起来。1958年1月28日成都市佛教协会有一封公函和前述都江堰道观1958年6月才划右派,都可以证实我这样的判断。”至于圣培的规划书中劳动和(自我)检举、学习计划,与当时大环境的要求甚为合拍。但“每年种跃进红苕三百斤,种跃进南瓜五百斤,油菜一百窝,种小菜五百斤”,恐怕是受大跃进和挑战书影响的表态,未必能真正做到。

被划成右派分子后,出家当和尚、居士已不可能。1963年12月9日,四川省佛教协会汉民族地区理事(扩大)会议(草案),着重讨论十一条,其二是为了划清敌我界限,纯洁佛教组织。此条内容如下:“各寺庙不得接收地主、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入教、出家,也不得把戒法传给他们;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和右派分子,参加学习人数、大字报数目、意见数目、右派人数的不完全统计分别为241人、2513张、1834件、23名。反右运动是从知识界、政界逐步过渡到宗教界的,不得进行传教活动,其所在寺庙的僧尼,应加强对他们的监督和改造。”已被划成右派分子的寺僧在寺庙里当然要受到严厉的监管,因为这是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之必须。1965年1月6日,文殊院、大慈寺、诸山学习讨论“阶级斗争”,由仁勋主持,他说:“有的把反革命分子当先人在侍奉(妙轮)、请吃饭,有的右派翘尾巴,做转手买卖佛像。”右派分子转手买卖佛像也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当时尽管经济有所好转,但寺僧劳动强度大,要想改善一点生活,就不得不“因地制宜,就地取材”。

自己自救的生产劳动

我查了比较权威的詹兆渝主编的《中国气象灾害大典·四川卷》(气象出版社2006年12月版)一书,1958-1962年五年间,四川部分地区有发生过干旱、小部分其他灾难,除此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可是这几年却是四川历史上饿死人最多的时期。即便如成都市副市长李劼人在1958-1962年与子女、亲朋好友通信时,也多谈及饭菜不够、饿肚子的情形,何况平民百姓?

寺僧自然也因不当的粮食和农业政策,存在着吃不饱的情形。到后来情形稍好后,从一张成都市佛教协会的粮食定量单上可以看到,大朗清洁工兼杂工为29.5斤、维钧退休为27.5斤、戒品在缝纫组为29.5斤。粮食最高者为两名炊事员——常明、正明,都是34.5斤。从买国家公债的数字来看,也不难看出从1954-1959年经济逐步收紧和恶化的情形,1960年2月9日计算的大慈寺公债数目是:1954年50元、1955年20元、1956年400元、1957年500元、1958年1000元、1959年1000元,共计2970元。此前的1958-1962年,寺僧的日子亦不好过是必然的,因此他们必须参加生产劳动,在很大程度实现自给自足。

1961年3月6日大慈寺监院永建同僧众制订《大慈寺生产计划》一份,其中说“我们要在1961年秉丞(承)党的措施,全党全民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坚决响应中共四川省委的号召,种早玉米、红苕、南瓜等早熟作物。在这三天已挖了四十余个南瓜窝子,准备挖八十个窝子,每个窝内种四根南瓜秧。今日以(已)良苗南瓜仔(籽)五至七百粒,育苗下种红苕二百斤,点早玉米二至五分地。”“准备在苗稼出土后,尽量见缝插针的办法,对照如上资料,有空即填,多栽多种多收,既利于自给与饲养,又可以支援市场。”

在一份《关于各寺庙种桑情况》的说明里,提到大慈寺种桑树550株,虽然他们大多是六七十岁的老弱病残,“由于他们办理丧事,把时间推迟了一天”,但很快就组织起来,大家协力完成,并推选出真观、通智负责管理。在三页资料上留下有养蚕地点暂定在平安桥29号,有蚕房、蚕簸、蚕架数目的详细规划。共有桑树3697株,大慈寺只有13株。养蚕成员由天主教、基督教、佛教三部分人员组成,共27人。佛教成员共有熊子宁、大朗、宏畅、通智、维钧、元盛、本成、仁德、广超、觉禅、定超、重应、仁济、演智、能潜、性泰、香融、隆福、惠先。其中大慈寺有大朗、宏畅、通智、维钧、隆福5人。

关于督促寺僧种桑,1964年2月22日,成都市棉麻生产办公室开出第68号介绍信里说:“大慈寺负责同志:兹介绍许菊远同志前来你处检查桑树种植情况,希接洽为荷。”至于为什么养蚕呢?1965年27名养蚕成员写成了一篇《养蚕的意义》来解释。为了世界革命和越南革命,“我们一定要栽好桑和养好蚕,同时我们也懂得养蚕的政治意义和经济意义。一吨蚕丝在国际市场上可以换回一百吨钢材。今年我们初步计划养蚕十张,这十张养好了能够产丝半吨,半吨丝就可以换回五十吨钢材,五十吨钢材能够造出不少的机器、拖拉机和飞机大炮。”这些大的目标不能说没有,其实最主要的是寺庙养蚕自救,因为民生凋敝,是20世纪60年代不争的事实。

1959年11月23日,大慈寺学习八届八中全会,清修发言说:“我在1958年亲眼看见大炼钢铁伟大的成绩,我自己要把生产、喂猪等工作,尽我的(能力)搞好。”其实真有伟大成就,是不必劳寺僧来劳动和养猪的,因为社会需要分工合作。同时,11月23-24日两晚文殊院、大慈寺学习八届八中全会,并读报纸“重庆人人动手,菜肉自给”。“对寺庙喂猪,有个别起初思想上想不通,如园教说:‘文殊院是个在国内外都是响当当的大丛林,名胜地方如何能喂猪。’经过学习,并且又是关起在喂,所以也就把思想搞通了。”想不通又能怎样?生存自救毕竟成了第一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