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两人在相互涮对方的过程中度过了一个下午,但这绝对是到现在为止最让我难忘的一个下午。
傍晚,我们回到了景区游客服务中心,因为身上没钱,路上充电、饮水等问题都需要自己想办法解决。充电,我们一般都是寻找游客服务中心、派出所等类似的地方。
我们正无聊地在等着充电,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桶泡面。
“嘿,你们出来多久啦?”大概是因为我的大背包吸引了他,他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们开始聊了起来,越聊越投机,竟然忘了时间。
“嘿,大哥,你的泡面快泡坏了。”我将目光停在了他的泡面上,说道。
“噢!对啊……”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泡面还躺在办公桌上。
我们相视大笑。
晚上,我们邀请他一起去找宿营地。
宿营地是一个篮球场,这里一面是山体,一面是斜坡,四周被茂密的树林掩盖着,只有一条不算太宽的马路能够通往这里,空荡荡的场地中间只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立在那里。
多多去山下的河里打水,我领着他在四周树林里拾柴火,晚上点堆篝火,能增添一些气氛,也能照个明。显然,他还不太适应,可能是从来没有这样干过。
多多打水回来后,简单地煮了锅面条,三个人分着吃,足以填饱肚子了。吃完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咖啡。
“你这日子过得还挺享受呀。”我笑着说。
“这哪是什么享受,只是一个人走得久了,早已变成了一种习惯。”他很淡然地答道。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我越来越感受到,一个长时间在路上的人,身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旁人没有的,比如越发坚强、感恩和孤独。至少你可以听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行走。
那是一颗执着于在路上行走的心,没有迷茫,也没有退却。一个人在路上的日子,无论是身体还是处身现实的心,那些被我们认定是人生痛苦根源的东西,对他而言,只是一种从容。
而此时我却依旧在迷茫之中。当初因为逃避而走上这条路,以至于现在的行走依旧只是单纯地、毫无目的地盲目前行。这也许是一种很肤浅的旅行,自然没有更深刻、更透彻的参悟。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经常会想起那晚与他的谈话。那些话,在很多似乎快要明白的时候突然从脑海里一闪而过,让我无法清醒地抓住。
旅行是自由的,然而也有很折磨人的时候。你能遇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当彼此的感情在很短暂的时间内建立起来后,又不得不面临分别。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如高度白酒般浓烈,又如红酒般回味无穷。也许,这就是在路上的魅力吧。
第二天早上,我们便分开了,并无过多告别的话。我们都知道,所有该相遇的,会以另一种方式重聚。
我和多多从罗平返回了昆明,又从昆明到玉溪,最后搭上一辆车稀里糊涂地到了蒙自。那原本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们计划是去元阳的,那里的梯田很漂亮。出门就是这样,在路上总会有始料不及的变化,而你必须学会修得一种随遇而安的心境。
搭载我们的大哥复姓欧阳,因为在路上和我们聊得挺投机,到达蒙自的时候要请我们吃个便饭。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我们说明了自己的难处,此时最重要的是要寻找晚上的宿营地。他听了之后,立刻告诉我们,晚上可以在他们单位的楼顶层睡觉。这自然再好不过了。
我们被领到了红河州艺术学院旁一个大排档集中的地方。
因为大学生这一庞大消费群体的存在,使得这个偏僻简陋、类似农贸市场的地方非常有人气。
我们吃的是本地特色烧烤。
在我们到来之前,桌上已经坐了一对情侣,我们被安排围坐在了一块儿。桌子中间摆着一个烧烤炉,老板拿着筷子夹着食物来回翻动。这里的豆腐在全国都很出名,一块小小的豆腐要经过很多道工序才能加工出来,不仅仅是制作过程讲究,吃法亦是如此。
一上桌,老板就会递给你一个小瓷碗,那是用来计算你消费的。烧烤炉上的东西,都是随自己喜好任意夹着吃的,每吃一个,便往碗里放一颗豆子,最后结账的时候以豆子数量计算。当老板不在或是比较忙的时候,客人们都是自己动手放豆子。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但是在这里你看不到,那是一种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我在其中看到了当地人的一种朴素,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看到的。
我们喝着酒,围炉夜话,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大家畅快地干杯,席间谁喝醉了,谁说错了话,谁表错了情,谁唱歌跑了调,已全然不重要。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被欧阳大哥领去参观了红河州政府,这个州政府曾经因为建得太豪华而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
最后,我们还吃了当地的过桥米线,这过桥米线也让我大开了眼界。蒙自本就是过桥米线的发源地,相传清朝时滇南蒙自县城外有一湖心小岛,一个秀才到岛上读书,秀才贤惠勤劳的娘子常常做了他爱吃的米线给他送去,但等出门到了岛上时,米线已不热。一次偶然送鸡汤的时候,秀才娘子发现鸡汤上覆盖着厚厚的那层鸡油犹如锅盖一样,可以让汤保持温度。如果把佐料和米线等吃时再放,还能更加爽口。于是她先用肥鸡、筒子骨等煮好清汤,上覆厚厚鸡油;米线在家烫好,不少配料切得薄薄的,到岛上后用滚油烫熟,之后加入米线,吃起来鲜香滑爽。此法一经传开,人们纷纷仿效。因为到岛上要过一座桥,为纪念这位贤妻,后世就把这叫作“过桥米线”。
有趣的是,当地用来盛米线的碗俨然就是一个小号的盆。
蒙自给我的感觉是神奇的,神奇的豆腐制作过程以及吃法,神奇的过桥米线与那迷人的故事,还有神奇的州政府,规模宏大,堪比皇宫。而这所有的一切,若不出门,断然是一辈子也无法体会的。
他们勤劳善良,朴实热情,他们世代创造出一片宛如艺术琉璃的土地。——小记
离开蒙自之后,我们顺道去了中越边境第一县河口县,然后又拐道经红河州到世界锡都个旧市,最后到达元阳县。
红河州的个旧市,因产锡矿而使这座城市非常富有,也正是偏远地区的富有造成了此地的治安混乱。
在此路段搭车基本没人会理你,当时我还和多多纳闷为什么这里都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我们,甚至没有人多看我们一眼。我们也没有在意,就顺着路一直走着,这一走,就走到了深夜。在路旁,我们靠着过往车辆的路灯照明前行,走了很久,车越来越少,于是我们又拿出手电筒照明。夜间十点钟的时候,我们看到远处有一团灯光,估计着前面应该是一个村镇,于是决定到那亮灯的地方睡觉。等走到亮灯的地方,我们才发现这一切都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们根本就不该赶夜路的,我自己倒没什么,可是多多毕竟是个女孩子,承受能力是不能和男孩子相比的。
走进村子,没有一户人家是开着门的。不太明亮的路灯稀稀拉拉地立在各自门前。往前没走多久,有一个像是茶馆的地方,里面坐着一大群光着膀子的男人,看到我们后纷纷走了过来。我将多多拉到自己身后,笑着询问附近有没有派出所,然后解释道,我们是出来徒步旅行的,没钱住店了,想找个派出所睡觉。回答是没有,然后又问村委会、学校等,回答全部是没有。当时我就有种莫名的警惕感,道过谢后,赶紧拉着多多离开。就在离开的时候,一群青年骑着摩托车从一条小路冲出来,每人手里拿着把长50厘米左右的砍刀,往黑暗角落驶去。最后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看了一下我和多多,然后又走了。多多在我后面,她只知道有几辆摩托车行驶过去,其他的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我赶紧拉着她向前走,并加快了步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跟在后面。走了好久,感觉离之前的村庄稍微远了一点儿,离开了公路,我将手电筒关闭。多多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关闭手电筒。我没有回答,就在黑暗中靠着微弱的过路车辆灯光行进。又继续走了半个小时,多多没有再说啥,我知道,她一直在强撑着,我自己都感觉累了,别说一个女孩子了,于是我开始寻找适合扎营的地方。在公路栅栏外的一块地里,我也不敢开灯,就摸黑扎好帐篷,度过了惊心的一晚。
而后我们赶往元阳县。
元阳整个县城不大,因为老县城是依山而建,地势上不能扩大。之后县城搬迁了,所以这个老县城里剩下的人也就不多了。
当天,我们得知之前在罗平遇见的石大哥也正好在赶往元阳的路上,于是相互约好一起去看美丽的梯田。
在县城的中心广场坐下等待,有一些中年妇女与老人随着音乐跳着健身舞。
“走,黑哥,我们去跳舞。”多多兴奋地拉着我的衣角说道。
“我的姑奶奶哟,你还真能想,这事你去干就得了呗,干吗还非得带上一帅哥?我可先说好,就是你打死我,我也不会跟你一块儿去的,我能做的最多就是在这里坐着看你出洋相。”我大笑。
“好吧,不跳就不跳嘛,老娘才不会让你看我那优美的舞姿呢,哼!”她撇着嘴故作高傲地说道。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打趣中度过时光,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是最快乐的时候。
石大哥一到,便领着我们走进一个川菜馆子,他爽朗地笑道:“今晚一定要好好喝一顿。”我也乐呵着叫好。
“黑娃,黑娃——”有人叫我的名字。
“咦,这么巧?哈哈,你怎么在这儿啊?”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然后大笑。
是网名叫涛哥哥的。圈子里都叫网名,没有人去问谁真名,也不会去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更不会去打听你的隐私,在这里可以隐藏生活中所有的一切,也可以呈现最真实的自己。
有一次,我在四川带队登四姑娘山,他就是其中的一个队友。因为在撤退过程中,涛哥哥将帐篷扔掉,还发誓再也不来自虐了,所以我对他印象比较深。
大家互相介绍了一下,感觉很好。我给他讲了一些此次旅途的经历。他祝我好运,然后一口气开了好几瓶啤酒,依次递给我们,碰下酒瓶,只道一句:“来,喝酒。”
次日,我们和石大哥到达元阳梯田景区,这是滇南地区的哈尼族领地。
4月,明媚的阳光下,山风吹拂,波光粼粼。哈尼的梯田层层铺散开来,形状各异,错落有致,又互相沟通。它们一层层、一条条、一块块,在阳光下闪动着琉璃般的光彩,简直就是一幅变化奇巧、简朴秀美的水墨画,一幅壮观的大地艺术品。
你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深刻体会到,你脚下的这片绝美土地,是来自哈尼族人世世代代持久不懈辛勤劳作的成果,他们用勤劳和汗水创造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片土地。这片陌生的土地带给我一种不曾感受到的亲切,这也许就是路上的美丽相遇吧。
一看时间,十点多了,我们已经徒步了大约六个小时。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锅和炉,准备做饭。一群旅客好奇地围着我们看,并且不断地对我们提出各种问题。
此时,在最边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他沉默寡言,但嘴角一直挂着笑容。我上前与他搭讪,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后来才得知他是当地的管理员,并且是哈尼族的。中午他下班的时候,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我们二话没说,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走进哈尼族寨子,这里极其浓郁的少数民族气息扑面而来。
妇女们穿着绚丽多彩、斑斓夺目的哈尼族服饰,衣服以黑色、蓝色为主,头上戴着用红、黄、蓝、白各色毛线扎就的头饰。男人穿的则是跟我们相似的现代服饰,他们传统的男人服饰没有得到保留。
管理员李哥看起来很高兴,领着我们边走边聊。穿过羊肠小道走进大门,看得出他家在寨子里算是比较富有的,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前有两个穿着藏蓝色小褂、头扎朴素方巾的妇女在织布,一束束细长的黑麻线吱呀着穿过简单的木质织布机。她们抬头看到我们,显得很惊讶。李哥走过去一一为我们介绍:这是他的妻子和母亲。我们被引进正屋,还很周到地被安排了地方洗脸、刷牙。一路上已经很久没打理过自己了,“风尘仆仆”一词也不足以形容我们一身的邋遢模样。
他们准备了一大桌丰盛的饭菜,还拿出了自家酿的醇香米酒。李大哥硬是要我们坐上位,听说这是他们接待贵客的习俗。他不过是刚刚才认识我们这三个流浪者,言谈之中却把我们当作亲密的朋友来看待。热情的一家人让我倍感亲切,我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无言的感动和感激,只有向他们敬酒来表达谢意。
饭后,坐在电视旁的座位上,我们毫不拘束地聊着天。本想和老人说一些话,可是老人们都不通汉语,唯一能够交流顺畅的就是李大哥。通过李大哥的翻译,我们简单地向老人问了个好。小孩们在争抢着象征吉祥的彩色鸡蛋,这幸福和谐的画面,至今还在我脑海中盘旋。那是家人在一起的温暖。
因为行程,下午我们便离开了。临走前,李大哥的妻子专门为我们弄了七彩糯米饭,用香蕉叶包裹着,让我们在路上吃。
我们背上包出门,多次让李大哥留步,可李大哥坚持送我们到数里外的村口。挥手告别后,我低着头继续向前走着。我是最怕这种离别场景的,让人心中莫名地酸楚。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回头看,可还是忍不住回头了。我停下脚步,望着抱着孩子往回走的李大哥的身影,心中有了一些感悟:城市里面麻木的生活、各种戒备、算计,让人与人之间最淳朴的感情早已经淡去。究竟是社会在变,还是人们的心在变?
就生命而言,人的本性是无我的、无私的,但社会中为生存而挣扎的人们,开始形成了自我与自私,从而使得那些最纯粹的感情逐渐消失不见。现在,我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即将消失或者说已经消失掉了的东西。
人生总有一段无缘无故想要飞翔的岁月,我们称之为青春。——小记
离开哈尼族村寨后,我们又朝老虎嘴景区走去。
景区停车场是一个理想的宿营地,于是我们派出了美丽而聪慧的外交家——多多,去与管理员协商。看着她回来时那动人的笑脸,我知道这儿便是我们今晚的宿营地了。
不远处,停着两辆自行车,一男一女在旁边吃着东西。那个男人满脸络腮胡,阴沉着脸。旁边的女子则很安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们是骑行的吗?从哪里骑来的啊,哥们儿?”我走到他们旁边向他搭讪。
“东北。” 他头也没抬地答道。
“哦,东北好啊,出来多久啦?”我又继续问道。
“一年。” 他依旧没有抬头。
“哦,好啊,你慢慢吃,我们也是出来背包旅行的,有空过来玩儿。” 我见他不太爱搭理我,也只好找个借口离开。
多多打理着锅和炉子,准备做饭,我则在一旁搭着帐篷。
“嘿,你们晚上睡这儿啊?”是刚才我过去打招呼的那两个人。
“对啊,晚上就在这儿扎营,你们呢?”我很热情地探头回答道。
“喔,我们住旁边那个农家旅舍里。刚才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们是一般的游客,所以没太搭理你。”络腮胡男子面露羞涩地说道。
“嗨,哪儿跟哪儿啊,你想多了,哥们儿,没事。来,坐下,待会儿我们煮咖啡喝。”我把帐篷扔在一边,大笑道。
“好啊。”
当晚,我们总共五人围在炉子四周,盘腿席地而坐。
我拿出了咖啡,那是在边境河口县城花了32元钱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