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们进到了佤族人的领地。
茅草房的二楼,是个大客厅,其实也不叫客厅,卧室、厨房、大厅等全部集中在这一间屋子里,正中央摆着一个三角铁架灶,生火做饭都在这里进行。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后,便去角落的柜子里翻腾,然后她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茶叶。
她将茶叶放在锅里开始煮起来,我们围坐在灶的四周。
茶叶煮沸以后,女主人拿了些不太整齐的容器为我们依次盛了一碗,最后剩余一点儿残渣倒进了自己的碗里,然后就走到屋子角落去坐着了。
“大姐,怎么去那边坐着啊,这儿不是有位置吗?”
“不用管她,她不能上桌的,这是我们这里的习俗。”拖拉机大哥淡淡地回答道。
接着我便向他询问当地的一些风俗习惯。
喝酒时必先敬老人,并且先滴一点到地上再喝;烧火塘用的“三脚石”不能随便移动;不能随便跨过家里的火塘,否则会得罪火神;主人给客人食物时,客人一定要吃,等等。
两个小孩在一旁嚷嚷着,像是在争抢着什么东西。
多多将背包里携带的一些即食干粮拿出来分给了小孩。
在与佤族兄弟的交谈中,能感到一种返璞归真的心境。他们也是我出门以来见过的所有不同领域、不同地位、不同阶层中唯一一类让我感受到他们是不迷茫的人。
他们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自己需要什么。
晚上大概十点钟,我们在楼下的院子里搭了帐篷。主人见状后立马邀请我们到他屋里睡,哪怕打地铺也行。后来他才告诉我们,这也是他们的风俗,不能让客人睡在门外,否则将被视为良心坏了的家庭。我们便撤去了帐篷,在客厅里打了地铺睡觉。临睡觉前,主人又再次叮嘱我们,一定不能进房间东南角那个隔着一道木板的小屋子。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他们认为神居住的地方,不能轻易被打扰,就连房子的主人一年中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进去一次打扫卫生,并且进之前要进行一些祭拜之类的仪式。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绕着寨子逛了一圈。寨子本就不大,没一会儿就逛完了。我找了个相对较高的地方凝视着整个寨子。一条小水渠从寨子中贯穿而过,四周树林里传来麻雀的叫声,和着溪流一起奔向远方。
女人们每天只需在家里织布或者照顾幼婴。孩子一长到四五岁,便随他们自己去玩儿,每天晚上他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男人们则在田地中忙活,现在也增加了一些副业,偶尔去山里采一些野茶,卖给那为数不多的游客。
我突然很羡慕他们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使如今这里变成了一个不太靠谱的景区,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样子,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改变,依旧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活着,像他们一样活着,简单、朴素地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经历了从未有过的艰难与危险,也承受了从未有过的孤独与煎熬,
但是,你并没有因此停止前行。这,就是独自旅行的意义。——小记
离开翁丁以后,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出发了。络腮胡男人和他的队友想去瑞丽。瑞丽是中缅边境上的一个重要关口,那里生产的玉石世界闻名,也是珠宝商贩们最常去的一个地方。
“嘿,说不定我能去那边的河里捡上几块上好的玉石带回来呢。”临走前他笑着跟大家说。
多多决定走临沧去大理,她说她以前去过那儿,很喜欢,想再回去一次。
而那个我们在普洱捡的大学生则要回学校了,不知道是回去拿成绩还是考研究生。
我决定继续往边境走,绕上一圈,然后走滇藏线去拉萨。一直以来,拉萨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一个地方,那里的布达拉宫很是吸引我。
我终于还是要和多多分开旅行了,一个人踏上旅途,后面我们各自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每个人生来就是孤独的个体,我们并不能陪着彼此前行一辈子,虽然我明白这些,但心里还是非常难受。
就这样,大家分开上路,没有过多的告别。大家都知道,如果还在路上,我们总会以另外一种方式相遇的。
我一个人走在那条边境小路上,是一条省道,那里可以说几乎没有人烟,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也看不到一幢房子。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失落的,出门以来身边一直有人陪着。
“不,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我一个人?不可能的 !”我在山间疯狂地叫着。
当时觉得全世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不知道是世界抛弃了我,还是我抛弃了世界,那种感觉是很痛苦的。我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不公,为什么要让我独自一人去承受那么多的难受。心陷入无止境的挣扎中,甚至在想,我是否该继续走下去,如果走下去,后面的一切我一个人能够勇敢去面对吗?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分享。
就这样,在自我内心的挣扎中,拖着麻木的双腿,我行走了整整一天。
经过一个盘山公路时,我看了看地形。公路围绕着另外一个山头绕了一圈又回到山下,上下落差十米左右,可如果顺着公路走的话,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我决定顺山而下。
看了下地势,我找了个相对平缓的斜坡,摸索着前行。
这个山坡看起来不太陡,但是坡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烧灼痕迹。我抓着坡上生长的小树枝,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下走。脚站不太稳,脚下的土层已经沙化,一踩上去就滑。
“啪——”手上的树枝断掉了。
我顺着山坡一路向下滑去。背上的背包使我整个人更加附着于地面,无法站起。出于本能,我试图抓住一些能够让我停止向下滑动的东西,树枝,哪怕是草。当时心里害怕极了,虽说这个坡站在山上看似乎只有十来米,但是却看不到底,指不定有一个七八米的陡坡悬在那儿等着我。
不出所料,我还没有抓住能够让我停下来的东西,就从一个悬空的坡上直接掉了下去,仰面摔在了下面的马路中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我对着天空怒吼。腿摔伤了,加上压抑的心情,让我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怒不可遏。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行走,会带给自己如此大的心理阴影,也许我根本就是一直在依赖着别人,依赖同伴,也许我根本就不够坚强,而是怯懦,害怕孤独。当时,我就是这样。
晚上八点,夜幕降临,我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扎营睡觉。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我想还是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为好。于是,我拖着伤腿继续向前寻找着。
远处传来几道强光,估计是一个车队朝我这边开过来了。那一整天我几乎就没有看到车。
果然,好几辆重型卡车慢悠悠地朝我这边驶过来,我伸手去拦。可是,他们都没有搭理我,连续拦了四辆,他们甚至没有一点儿减速的意思,继续朝着前方开进。
车队就这样走过去了。过了没几分钟,又有一辆卡车开过来,看样子是和刚才那几辆是一起的,估计是掉队了。
那时候我已经没抱太大的希望了,但是出于本能反应,我还是伸出了大拇指。
车停了。
我疯狂地跑到车前面,由于车门太高,我拉着支撑反光镜的铁杆,踩着踏板趴在窗户边,示意司机先开一下门。
“嘿,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司机打开门后问我。
“你好,大哥,我是搭车旅行的,你能免费搭我一段吗?”我很诚恳地答道。
“你要去哪里?”
“我要顺着这条公路走,去有人的地方,然后再转去大城市。”
“好,上车吧,我能把你载到前面的乡里。”
“太感谢你了,大哥,你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谢谢,谢谢!”我激动地回答道。的确,当时那种情景,我是不愿意在那个看起来比较阴森的地方睡觉的。
我在车上跟他讲了一些我这一路走来的故事,包括刚才从山上摔下来的事。因为实在太困,我开始打瞌睡。等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他们要去另外的工地,我在小镇停了下来,找到一个还亮着灯的人家,看起来像是一家餐馆。
“有人吗?”我站在门口对着店铺里喊道。显然,那是一个可以通后院的铺面。
里面有人答话,但是我没听懂,估计他们用的是方言。
一个个子高高、秃顶的男人紧跟着声音从后门走出来。
“大哥,你好,请问一下,这儿有派出所吗?我想找派出所去扎营睡觉。”
“派出所啊,那还远得很呢。派出所不在这里,在另外一个乡上,而且,那可以说根本不叫派出所,没有人管的。”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很多偏僻的地方都是这样,派出所其实就是一个名头,根本没实质意义,就像许多年前我出生的地方一样。
知道当晚想投靠派出所是没可能了,我便问那位大哥:“那,晚上我能在你的院子里扎营吗?我是搭车旅行的,没钱住旅店了。”
“扎营?扎什么营?”他显然很警惕。
“就是我晚上在你的院子里睡觉,我有帐篷的,可以自己搭帐篷。”
“我怎么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行,不行,你去其他地方找去。”他有点儿不耐烦,边说边挥手把我往外驱赶。
“您放心,大哥,我是搭车旅行的,我有证件,我可以把证件给你看。”说着,我从兜里掏出了身份证递给他。
“你放心吧,大哥,我就是搭车旅行的,路过这里,晚上在这里睡一觉,明天一早我就走。”我继续补充道。
大哥沉思了一会儿,并去了趟后院。过了一会儿,一个中年女子跟着他从后院一起出来了,估计是在商量是否要收留我。
女人简单地问了我几个和刚才男人问的一样的问题,我重复着回答了。
“那好吧,你就在客厅里睡一晚,明天早上一早就走,我们还得做生意呢。”
“嗯,好的,太感谢你啦,谢谢你!我一早就起床,绝对不会打扰到你们做生意的。”
就这样,我在那家餐厅大堂搭上了帐篷,睡了一晚。
整个夜晚,我辗转难眠,再一次思考着自己。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想明白了些许道理,那是我之前许多年都没想明白的东西。
原来,当独自上路时困扰自己的那些问题与烦恼皆是因为自己没有学会“放下”,自己向自己强加着沉重的包袱,在内心默默地背负着,忘记了这本身就不属于我,而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根深蒂固地种在心里,同时又给自己套上了心灵的枷锁,精神压力渐增,于是便造成痛苦,不能自拔。
我放不下那所有的念头,身心沉溺于有人陪伴的日子,我不敢去面对,觉得这是一种上天抛给我的打击,我理所当然地认为该有人陪着我走过这一段路程,因为自己一直有人陪,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单独走过,由此忘了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单独的个体。那些心里的理所当然,对于别人而言,都是没有意义的。
当自己想明白这些以后,一切都得以解脱。有种领悟,将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
熬过了那天晚上之后,我没有再想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问题已经对我不那么重要了。
因为我还活着。
第二天一大早,我告别了他们,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与信念,向着未知的路,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