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桀和殷纣王，是圣王的后代子孙，是拥有天下领导权的天子继承人，是权势图籍的占有者，是天下人所尊敬的帝王之家；领土之广大，畿内方圆千里；百姓之众多，要用亿万来计；不过忽然间天下所有的人却都远远地抛弃了桀、纣，而去投靠商汤、周武王了。一日之间天翻地覆，人们都开始讨厌桀、纣而崇敬商汤、周武王了，这是为何呢？桀、纣为何会失败而商汤、周武王为何会成功呢？我能够告诉您：其实没什么，由于桀、纣二人好做一些人们所厌恶的事，而商汤、周武王两个人，却好做一些让人们欢喜的事情。人们都讨厌什么呢？我能够说，憎恶污秽卑鄙，憎恶你争我夺，憎恶统治者唯利是图。人们都爱好什么呢？我能够说，爱好礼制道义，爱好互相谦让，爱好统治者忠诚守信。如今管着人民的君主，一说话就把自己比作商汤、周武王，想和人家并列；至于他们管理国家的大政方针，却和夏桀、商纣没什么两样。如此下来，希望获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名伟业，如何可能呢？
“故而，但凡获得胜利的，必定是他们顺从了百姓的意愿；但凡得到百姓拥护的，必定是遵循了正确的大政方针。这大政方针是什么呢？能够说，便是推行礼制道义，便是提倡谦恭辞让，便是要统治者忠诚守信。故而，只需拥有四五万人口的国家，可以强大起来，获得胜利，由于这并不在于人多的力量，而在于提高诚信的地位！只需拥有百里领土的国家，就可以安定稳固，由于这并不在于国土广阔的力量，重要的在于处置好各种政务！如今的齐国，已经是拥有着几万人的国家，却不过用招摇撞骗、拉拢勾结的办法夺取盟国；齐国已经拥有了方圆几百里的土地，却不过用肮脏卑鄙、强取豪夺的办法夺取土地。这就相当于抛弃了能让自己稳定强盛的大政方针，而争着使用那些让自己危险衰弱的方法。减损自己本来就缺少的东西，而增加自己原本多余的东西；这样地错乱荒谬，却还想获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名伟业，如何可能呢？举个例子，这就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想救上吊的人，却往下拉他的脚。此种主张是必定行不通的，越是努力就会离目标越远。
“做臣子的，不顾自己的道德不好，只要贪图获得私利，这就相当于用攻战的大车冲入小洞去攻城来求取利益一般，这是讲求仁德的人感到羞愧而不去做的事情。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贵重，没有什么比安定更快乐。而用来保护生命、获得安乐的途径，没有比遵行礼义更重要的了。人们要是只晓得珍重生命、爱好安定却又抛弃了礼义，打个比喻来说，这就如同是想长寿而又自杀一般，没有比这样做更愚笨的了。
“故而，统治人民的君主，保护人民就能安宁，爱好贤士就会荣耀，这两方面都不具备的就会消亡。《诗经》上说：‘贤士便是那国家的屏障，民众便是那国家的围墙。’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原文】
“力术止，义术行。曷谓也？”曰：“秦之谓也。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力术止也。”
“曷谓乎威强乎汤、武？”“汤、武也者，乃能使说己者用耳。今楚父死焉，国举焉，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视可、伺间，案欲剡其胫而以蹈秦之腹；然而秦使左案左，使右案右，是能使仇人视可也。此所谓威强乎汤、武也。”
“曷谓广大乎舜、禹也？”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为邻；西有巴、戎；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逾常山乃有临虑，在魏者乃据圉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其在赵者剡然①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是地遍天下也。威动海内，强殆中国，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
“然则奈何？”曰：“节威反文，案用夫端诚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与之参国政，正是非，治曲直，听咸阳，顺者错之，不顺者而后诛之。若是，则兵不复出于塞外而令行于天下矣；若是，则虽为之筑明堂于塞外而朝诸侯，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务也。”
应侯问孙卿子曰：“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②，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观其朝廷，其间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则倜倜然其不及远矣。”
“是何也？”
“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注释］
①剡然：割削的样子。②挑：同“佻”，妖艳古怪。
［译文］
“使用强力的方法遇到制止，运用礼义的方法畅通无阻。这是指什么而言呢？”答复说：“是指秦国而言。秦国的威力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强盛，它的领土比舜、禹还要广大，不过它的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天天提心吊胆地常常怕天下各国联合起来攻击自己，这便是我所说的使用强力的方法遇到制止的情况。”
“为什么说秦国的威力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强盛呢？”答复说：“商汤、周武王，只能使爱好自己的人听使唤罢了。而现在，楚王的父亲死在秦国，国都被秦国攻克，楚王背着三个先王的神主牌位躲避在陈、蔡两地之间，观察适当之时，窥测可乘之机，想抬起他的脚去践踏秦国的腹地；不过秦国让他向左他就向左，让他向右他就向右，这便是让仇敌受自己驱使。这便是我所说的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盛。”
“如何说是比舜、禹还要广大？”答复说：“古时候各代帝王统一天下、臣服诸侯，境内从没有超过方圆上千里的。如今的秦国，南边便拥有了沙羡及其周围一带，这是长江的南面了；北边与胡、貉相邻；西边拥有了巴、戎；东边，在所攻占楚国的土地和齐国交界，在韩国的军队已经越过了常山而拥有了临虑，在魏国的军队占领了围津——即距离大梁不过一百二十里了，它在赵国的军队大刀阔斧地拥有了灵丘而盘踞在松柏丛中的要塞上，背靠着西海而把常山作为险阻，这是领土遍及天下啊。这便是我所说的比舜、禹还要广大。它的威力震撼了天下，它的强盛打败了中原各国，不过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提心吊胆地常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啊。”
“这样的秦国该怎么办呢？”答复说：“节制强力，返回礼义，此后任用正直诚实、守信而忠纯的君子管理天下，用他们一道参与国家的政事，顺服的诸侯国就不予干涉，不顺服的就给以惩处。如此，军队不必再出兵国境之外，而命令就能够在天下通行。如此，就算在境外建立朝廷，叫诸侯来朝拜，也差不多能够做到了。现在的事，增加土地不如增加信誉更加紧急。”
应侯请教荀况说：“到了秦国，发现些什么？”
荀子答复说：“城堡等设施很险要，地势有利，山林河流漂亮，自然资源既好又丰富，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进入国境，看秦地风俗，秦国百姓纯朴淳厚，音乐不淫荡卑污，穿着不轻薄妖艳，人们十分怕官府而服从，真像是古圣王治下的百姓。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儿的各种官吏都严肃谨慎，无不谦恭节约，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圣王治下的官员。进到秦国国都，观察秦国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进入官府的衙门，走出衙门，就回去自己家里，没人有私人事情；他们不相互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一个个明智通达，廉洁奉公，真像是古圣王治下的士大夫。考察秦国朝堂，在秦王罢朝之后，百官理政效率很高，安闲得似乎没什么事要做，真像是古圣王治理的朝堂。故而，秦国四代君王都能有所发展，并不是由于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这便是我所见到的。故而说：‘安逸为官得管理，政令简要又详尽，政务不多效果好，政治境界为最高。’秦国已经差不多达到这种境界。就算这样，秦国仍有自己的担忧啊。综合上述几个条件全部拥有，不过用称王天下的功名准则来衡量，那简直是天南海北，相差很大呀。”
“这是为何呢？”
“大概是由于秦国几乎没有儒者吧！故而说：‘道义纯粹能称王，义利兼顾能称霸，两样一样也没有，那样的国家要消亡。’这也是秦国的缺点啊。”
【原文】
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凡人好敖慢小事，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如是，则常不胜夫敦比①于小事者矣。是何也？则小事之至也数，其县日也博，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积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故主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悔也；霸者之善箸焉，可以时托也；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
财物货宝以大为重，政教功名反是，能积微者速成。《诗》曰：“德如毛，民鲜克举之。”此之谓也。
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贵义、不敬义也。夫义者，所以限禁人之为恶与奸者也。今上不贵义、不敬义，如是，则下之人百姓，皆有弃义之志，而有趋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故，为人上者，不可不顺也。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上安于主，而下调于民者也。内外上下节者，义之情也。然则，凡为天下之要，义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治；桀纣弃义倍信，而天下乱。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
堂上不粪②，则郊草不瞻旷芸；白刃扞乎胸，则目不见流矢；拔戟加乎首，则十指不辞断。非不以此为务也，疾养缓急之有相先者也。
［注释］
①敦比：谨慎。②粪：通“”，扫除。
［译文］
累积微小的成绩，每个月累积不如每天累积，每个季度累积不如每个月累积，每年累积不如每个季度累积。普通人欢喜轻视怠慢小事，等大事来了，之后才把它提到议事日程上尽力去做它。如此，就经常不如那些谨慎办理小事的人了。这是为何呢？由于小事来得频繁，它牵扯的时间多，它累积起来的成绩大；大事来得稀少，它牵扯的时间少，它累积起来的成绩小。故而珍惜每一天的君主就可以称王天下，珍惜每一季度的君主就可以称霸诸侯，出了漏洞再去补救的君主就可危险了，一切时间都荒废掉的君主就会消亡。故而称王天下的君主谨慎地对待每一天，称霸诸侯的君主重视每一个季度，勉强存活的国家陷入危险之后君主才为它忧虑，亡国的君主到了国家灭亡之后才晓得会灭亡，临死的时期才晓得要死。亡国的君主造成的祸害和破坏，多到悔不胜悔。称霸诸侯的君主的善政显著，能够按季度来记录；称王天下的君主的功绩声誉，便是每天记录也不能够全部记下来。
财物宝贝以大为贵，政教功名却跟这相反，能累积微小成绩的君主才可迅速成功。《诗》云：“道德轻得像毛发，百姓很少能举它。”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普通来讲，奸人之所以出现，是由于君主不崇尚礼义、不重视礼义的缘故。礼义，是用来限制禁止人们作恶行奸的。现在，君主不尊崇礼义、不看重礼义，如此，下面的民众，都有背弃礼义之意，而有趋向奸邪的心了。这便是奸人之所以出现的原因。况且，君主是民众的表率，民众应和君主，就像回音应和声响，影子跟随形体一般。故而，作为民众的君主，不能不谨慎啊。礼义，对内适合于所有的人，对外适合于世间万物；对上安定君主，对下调和民众。内外上下都得到调节，这是礼义的实质。那么，但凡办理天下大事，礼义就是关键，信用是其次。古代，禹汤以礼义为关键，务求信用，天下得到大治；桀纣背弃礼义，背弃信用，天下大乱。故而，作为民众的君主，必定要谨守礼义，务求忠信，然后才能够平治天下，这是统治民众的最高原则。
厅堂要是还没有打扫，这样郊外的野草就没有足够的余暇去铲除了；雪白的刀锋刺到胸口，眼睛就看不到飞来的暗箭了；迅速到来的戟架到头上，就顾不上十只手指有被切断的危险而去抵抗了。这并不是觉得郊外的杂草、暗箭、手指不重要，而是由于痛痒缓急之间有个先顾及什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