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要进宫就找我,不要再为难他了。还有,皇后见你无恙,定会起杀心,你现在单独进宫很不安全。”他丢下这句话便出了梳兰苑。
蓥沁悦怔怔地看着他离去,心中夹杂着千般滋味。为何她总是用话语去伤害他,而他却还是对她这么好,明知她不喜欢他,还处处为她着想。
近日皇上的脸色红润多了,精神头十足,实在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皇后暗自吃惊,前些日子还见他一副病泱泱的模样,这几日忽然显得容光焕发。
“泰御医,皇上的病情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太医院误诊吗?”雕凤座椅上,皇后冷声质问着掌管太医院的御医泰贤。
泰贤慌忙跪下,伏身叩首,生怕皇后一怒之下把他砍了,“皇后娘娘息怒,臣敢保证之前确诊无误。可前些日子,皇上忽然停止传召,不让老臣复诊,臣真的不知呀,还请娘娘明察。”
皇后冷哼,“看来你确实‘太闲’了些,不传召不会想办法吗?皇上的病情可容得你们懈怠,那养你们这些个老东西做什么!”
“臣知罪,臣这就去想办法。”泰贤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忙乱地答应着。
皇后眼一睨,“等你想出办法来就晚了,现在随本宫走一趟德尹殿。”
“是。”
皇后大张旗鼓带着泰贤和一众宫女前往德尹殿探视皇上,没等内侍传报,径直入内。刚一进殿,却发现蓥沁悦和奇慕晨也在,不由冷笑道:“七公主倒是有心了,三天两头往宫里跑,敢情是皇上的病情让你慌了神,挂意着趁皇上还在,多捞些好处吧。”
这皇后的话可真够毒的,皇上本也听得多了,懒得与她计较,只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他面上下不来,眉头一皱,正欲赶她出去。沁悦却施然笑道:“看来皇后娘娘也历经不少才有此心得,我想漫心漫琳两位姐姐也没少往您宫里去,若是让她们听了这话,只怕以后都不敢去了。”
好厉害的丫头!皇后不由刮目相看,没想到几年不见,她不仅痴症好了,连口舌都长了,话儿这么尖利。
皇上面带笑容,眼中不吝赞许,看着已是脱胎换骨的女儿,心中充满自豪,皇后嚣张跋扈了这么久,终于也吃了回瘪。
甄雨皇后冷哼一声,见慕晨神色戒备,不由一嗤,“慕王何故以这样的眼神看着本宫,难不成本宫是老虎,会把你们吃了?”
慕晨心道,老虎你倒算不上,却是阴险狠戾的豺狼。
“皇后今日来可不是专为调侃这两个小辈的吧。”皇上与她斗了这么多年,也知她争强好胜的个性,若不把她拉回正题,只怕她还不知要争到什么时候,虽然难得在口风上压倒她一回,可是相形之下,他更是希望她快点离去。
皇后终于扯回视线,对着皇上虚意笑道:“哟,皇上倒也懂得心疼了。也罢,那就说正是了,臣妾听闻皇上近来不肯传召御医,心中担忧,今日特请泰御医前来替皇上复诊一番。”
“哼,皇后还真是‘用心良苦’!”皇上话里有话,挥了挥手,不耐烦道,“不过,朕已无大碍,有悦悦替朕诊治,比起这些个没用的庸医强多了,朕已觉好了不少。”
“哦?七公主还会医术,怪不得皇上近来脸色红润了不少,原来是七公主的功劳,就是不知道和泰御医比起来怎么样?”皇后好一阵惊讶,这痴症好了本就令人觉得异常,再来她倒学会医术了。
见那诺诺立于一旁的泰御医赧着一张老脸,蓥沁悦谦恭说道,“沁悦年纪尚轻,当然比不得泰御医丰富的行医经验。若论行法,双方各有不同,泰御医以药为引,治愈病患,沁悦则是行针灸之法。对于药理,沁悦学识浅薄,还望泰御医赐教才是。”
泰贤忙拱手,“惭愧惭愧!”
“父皇,您就让御医再为您把把脉,也让皇后娘娘心中有个数。”蓥沁悦笑意盈盈。
此话一出,皇后满面寒霜,却还是衣袖一挥,“泰御医,请了。”
泰贤只得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帝后争锋,最为无辜的就是他们这些臣下,一个不慎便会成为炮灰。
泰贤按住皇上的脉搏,只觉脉络通达,气血也趋于平稳,可是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小心翼翼地看了沁悦一眼,只见她笑如春风,不见一丝哀伤,难道他诊错了?
“泰御医,父皇的身体如何,可有所好转?”蓥沁悦问道。
皇后似也不耐烦,“快说。”
泰贤移开手,“皇上脉象稳定,情况大有好转,七公主真乃神人也。只是……”
“只是什么?”皇后追问,蓥沁悦心知他已察觉,却也不慌,依旧摆着一张笑脸。
猜不透,唯恐自己诊断出错,一向谨慎的他反而不敢说出口,只道,“只是皇上龙体还需调理,以防旧疾复发。”
“那以后还要劳烦泰御医了。”沁悦故意看了看皇后。
“呵呵,皇后,这下你该安心了吧,那么朕身体无碍,你也该回去了。”皇上哈哈大笑。
皇后冷睨了众人一眼,才愤愤带着泰贤离去。
出了德尹殿,皇后寒冰一样的目光再次射向泰贤御医,“哼,太医院中尽养些饭桶,连个病症也诊不出来,输给一个小丫头片子,养你们何用!”
“皇后请息怒,臣、臣还有话要说。”见皇后发飙,他再也不敢藏掖着。
“刚才就见你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磨叽什么,有话快说!”
泰贤脚一抖,跪倒在地,“臣方才为皇上诊脉时,发现皇上内里脏器隐有衰竭的气象,确实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满嘴胡言!皇上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得很,哪里像快要死的人,分明是你不察,掰了个话来搪塞本宫!”皇后大怒,“来人,把他拉出去……”
“皇后饶命,皇上还让臣给他开药调理啊!”泰贤紧紧抓住皇上那根救命稻草。
“也罢,看你年纪也大了,今儿就放过你一马,来人,拖出去,杖责三十!”腰上环佩叮咚脆响,皇后发完话,已离开雕凤大椅。
泰贤惨白着一张老脸,三十下,他不死也只能剩口气了。
德尹殿里,奇慕晨不解地问:“沁悦,你为何要让御医为皇上诊断,若是他看出些什么来,那岂不糟糕?”
皇上则呵呵一笑,“慕晨啊,这便是悦悦的高明之处了。刚才朕若不让御医诊断,皇后更要起疑,泰御医替朕诊了脉,即使发现了什么他也不敢在朕面前挑明了说。”
蓥沁悦忽然垮下脸来,“父皇原来你早已知晓自己的病情。”
皇上呵呵一笑,抚着她的头,道:“悦悦,父皇心里清楚得很,撑了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能让父皇毫无痛苦的死去,也总比被病魔折磨而死强些。只是,泰贤似乎看出了什么,不知道皇后会不会起疑?”
蓥沁悦一听,这才收起脸上的伤感,“起疑自是难免,不过真真假假,她反而不敢轻易动作,这样就能为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南宫……那里……应该快有消息了。”
听到她话语一顿,皇上似乎察觉到什么,只是笑笑,却不多言语。
这里的明争暗斗方才告一段落,那连云宫中却又争吵起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说漫心,你在这耍脾气顶什么用,有本事就去找蓥沁悦。”漫琳倚着门,小心地躲闪着从漫心手中飞射而出的各种器物。
啪叽,又是一个瓷瓶落地,漫心似乎发泄够了,赌气坐到床沿,“该死的蓥沁悦,我饶不了她,敢抢姑奶奶的人!”
漫琳见她不再发飙,这才小心翼翼地寻着空处踩下来到床畔,坐在她身旁,“是该给她一个教训了,让她瞧瞧,咱姐妹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她一脸阴冷的笑意,让人不觉毛发竖立,隐约有着皇后的风范,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漫琳,那你说我们怎么办?”漫琳一向比她有主意,她虽为姐姐,却常常听她的意见,连母后都夸她,只是,心中她心中难免不服,可这次实在没了主意。
漫琳往外看了两眼,确定没人了,她神神秘秘地招手,让漫心附耳过来,在她耳边悄悄地说了个主意。
半晌,漫心才惊道:“这、这不好吧,毕竟她也贵为公主,我们这么对她——”
“哼,什么公主,她不过是个野种!”漫琳嗤鼻。
漫心赶紧掩住她的嘴,“漫琳,不得胡说。”
漫琳推开她的手,“我才没胡说呢,我听母后说的,她娘那狐狸精在怀了她后才粘上父皇的,也不知父皇怎么会看上她。哼,她跟她娘一个德性,就会迷惑人心。”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要怎么把她引出来,我看她没那么容易上当,她这次回来变了很多,昨儿才听说母后还在她那碰了壁。”
“我自有办法。”漫琳胸有成竹。
这日,沁悦替皇上施完针后,便又来到那雪栀树下,陪着妩儿和蓥任说话。奇慕晨找皇上商议朝事,她也不好待在那。
“小心!”蓥任忽然急声喊道。
三人正说着话,斜里飞射出一团白色,蓥任耳尖,听到了声音。
蓥沁悦出手如电,一下把它握在掌心,却是一张裹着石子的纸张,摊开一看,她不由一怔,只见上面写着:
尔不过林欣所怀民间野种,岂敢担当公主之名,欲知身世,前来落日坡。
无名人落字
蓥沁悦秀眉一蹙,看着字迹,分明是女子所写,再者这纸条中语气似对她极为不满,在宫中也唯有漫心漫琳两位公主了。
本想置之不理,却又对她们所语起了疑心。当下托借有事,离开了雪栀苑。
落日坡在宫中西苑的寿岩山脚下,在此山坡上观赏日落,别有一番美景,故称这里为落日坡。
已是傍晚时分,正好是夕阳西斜,落日坡上红日西沉,余辉洒在坡顶,映得沁悦清丽端雅的脸儿红艳艳的,仿佛被云霞镀染一般。林丛斜剌里,两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步了出来,见她立在那儿,不由相视一笑。
“你果然来了。”漫琳轻笑。
蓥沁悦转过身,淡淡一笑,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你们今日约我前来有何见教?纸条里所说到底如何?”
“你们果然是母女都一个样,林欣在外面怀了你这野种,被人甩弃了这才巴着我父皇不放,哼,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要脸的女人,和你一样,既然嫁了慕王,就应该安守本分,还四处招蜂引蝶,来和我抢翊,你以为翊真的会稀罕你这等女人吗!”漫心一上来就破口大骂。
沁悦立在红霞万丈中,眼神有些飘忽,对于她刺耳的言语充耳不闻。
漫琳见她神色泰然,丝毫不为所动,不由怂恿着漫心,“你看,她那什么态度,根本没把咱放在眼里。哼,要是不好好教训她,还以为我们怕了她不成。”
漫心嘴角挂着冷笑,和漫琳各自从身后缓缓抽出一支棍棒,这是她们刚从那坡下砍下的,特意削尖的两端显得有些骇人。
蓥沁悦看着回过神,看着她们脸上狰狞的表情,竟然觉得好笑。漫心率先举起长棍挥将而来,漫琳则迟了片刻。
眼见着手无寸铁的沁悦就要被打到,刚才看似被这变故给吓呆了的她忽然侧身躲过漫心的一击,漫心挥棍没打中目标,重心失衡,差点摔倒。沁悦身形疾闪伸手握住棍棒,往前一拉,将漫心制在手中,她手中的长棍则飞射出去,甩落坡下。
“你给我住手!”她冷声喝道,凭她们养在深闺的娇弱公主怎是她的对手。
漫琳面色一寒,持着长棍的手却不放下,见她制着漫心,以为她再无法腾出手来,狠了狠心,终于甩起棍子横劈过去,沁悦矮身躲过,她手中的漫心躲闪不及,生生被打中肩头,痛呼出声。
漫琳傻了眼,手中的长棍应声落地。
沁悦嗤笑,“难道你们不知,我曾在慕晨的军营里训练过,凭你们俩这本事,也能教训人?”
不再理会二人呆愣的表情,她心知从她们口中也问不出个什么事,在她们复杂的目光中,轻轻淡淡地离开了落日坡。
“蓥漫琳,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漫心回过神,怒瞪着离自己不远的漫琳。
“这,我也不是故意的,谁想到她竟然会武功,我……”
“你明知我被她制住了,还挥过来,根本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也死了更好,母后就只对你一个人好?”漫心又开始钻起牛角。
漫琳气不过,与她顶了起来,“蓥漫心,我好心帮你出主意,你竟然这样说我。母后本来就疼我,还用和你争吗?要是没有我,你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成事!”
“蓥漫琳!”漫心抬起手,给了她巴掌,两人扭做一团。
扭斗中,漫琳狠力一推,细瘦的身子力气竟然不小,漫心肩头原本受了伤,被她一推,肩头再次痛了起来,一个踉跄,不防被她推下落日坡,坡度陡斜,漫心惨叫一声,不一会儿却没了声响。
漫琳心中一惊,小心翼翼地下了坡,却见漫心睁大着惊恐的双眼,胸前却被一支尖端长棍刺穿了心脏,正是她自己丢下的那支。
原来那支长棍射入坡下,正好斜插在石缝间,漫心滚落坡下,由于速度太快,竟被这棍棒刺入身体。
漫琳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地上了坡,惊喘着跑回宫中,顾不得一只绣花鞋被卡在石缝里,落入茵茵草丛中。
她心中惊惧,漫心死了,漫心就这样被她害死了,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