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窗回响五更雷,慵卧帘风任鸟催。入暑常期潜夜雨,凉台驾鹤梦难追。
沁悦慵懒地伸着腰肢,宿醉实在是难受得紧,躺在床上,窗户早已被人推开,一轮淡薄的日阳隐在浓云中,不是还响起轰隆的空响。
睫毛轻颤,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瞧见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想起这是驿馆,心中有些羞愧,昨晚她怎么那般大胆,借着酒醉真的跑来找他。
窗外扑棱一声,一阵悦耳的鸟鸣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绿影迅疾飞入打开的窗口窜入她怀中。
“凤椟,怎么样,各位前辈来了吗?”她急切问道。
凤椟点了点小脑袋,咕咕地叫了两声,抬起纤细的脚,上面绑着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云宓他们已经到达城外了,先让凤椟回来报信。
她心中一惊,蓦然想起皇后这几天的动作,看来她得快点赶回去。她迅速拾掇好自己,欲向千瞳等人告辞,却根本不见他们人影,连唐晴也不在。那些伺候唐晴的丫鬟们说他们一大早就接到邀请函离开了。
她一震,惊问:“什么邀请函?”
“奴婢也不知,好像是皇宫内侍传的函,我们也不敢多问。”
沁悦心中暗道,糟了,难道他们今日便要在各国使臣面前逼宫不成,皇后的胆子也真够大的!
她急忙离开驿馆,赶回慕王府告知慕晨,却没想到连他走了。大惊之下,她赶紧派出凤椟,让它给云涯子等人送信,她在宫门前等他们。
朝堂之上,蓥御皇高居金龙宝座,只是大病未愈,面色灰白,两眼无神地坐在龙座上,一句话也没说。
皇后自言:“皇上身体微恙,就不劳他动口了。今日由我代劳,按皇上的意思,今日是要进行传位,刚好各位使节都在,刚好为我儿见证,过几日乃是他的登基大典,到时敬请各位使节前来观看我圣悦的登基大典。”
圣悦国与其他国有些不同,圣悦人热情好客,这登基大典越是多人去观看,那么说明那个皇帝越受人敬爱。皇后打的就是这么个心思,制造一种假象,连各国使臣都支持她的儿子,那么在众人面前,皇上也就无话可说了,他总不能当众揭穿吧,好歹蓥恭也是他的儿子!虽然,这些使臣很多都是被她买通的,但只要能助蓥恭登上帝位,她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手段。
许多与皇后有秘密接触的使臣都纷纷表示祝贺,唯有千瞳和蓝翟洛微扯嘴角,却不搭腔。坐于圣悦朝臣一侧的南宫翊看到皇上的脸色,就明白他被制,因而开不得口,心中愤怒,当下不由双手紧握,隐约可见暴起的青筋。
奇慕晨不愧为镇国大将,这些人中只怕也只有他最为镇定了。他气定神闲地拍了拍南宫的肩,示意他别过于激动,反而会让皇后看出破绽。目前为止皇后都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不时地看看千瞳,见他偶尔也回望自己,眼中带着几许冷色,心中不解。
昨晚沁悦真的去找他,明知道她的心意,他的心中还是无端端地痛了起来,耳边再也听不进皇后在说什么。
“有各位使臣的捧场,我想皇上也一定非常高兴,对吧,皇上!”皇后转向宝座上的蓥御皇帝,眉眼面满是得意。
皇上抖了抖唇,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朝堂上大部分人都清楚,皇上如今是受制于皇后,他哪能再说什么,只怕登基大典后,他的性命也堪忧。不少大臣心中暗叹,却不敢多作言语。
“我想,皇后娘娘似乎还漏了一个人,好歹我也是堂堂七公主,您怎么就忘了呢。”一声幽冷的话语传进朝堂,众人转首往殿外看去,却是一容貌清丽,一袭白衣轻盈翩跹,若惊鸿的女子轻倚殿门。
皇后大怒:“没有皇上的准许,公主也不得进朝堂,这里可是在商量国家大事,你一介公主而已,也妄图参与!”
“哦?可我也没见过哪朝皇后不知廉耻为何,跑到朝堂上大放厥词,既然你我都本无权,何苦相为难,要么咱们都出去,让他们自己商议,要么,我也留下来凑凑热闹!”她虽柔声细语,却一点儿也不输于皇后彪悍的气势。
皇后冷哼,这蓥沁悦越来越胆大妄为了,一再顶撞她。甩甩宽袖,坐回原位。
沁悦轻笑一声,莲足移入殿内,往使节那方看了看,只见千瞳神色奇异,看了她一眼,便又移开目光。她有些不解,但终是身份不同,她转而向慕晨走去,无视他眼底的冷冽。她昨晚跑去找千瞳,就已经知晓慕晨的态度,心中苦笑,还是坐了下来,只不过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皇后心中轻哼,不过是一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能兴什么风浪。
“那有请各位使臣移到宴庭,待皇上与恭儿交接国玺后,我恭儿便会到宴庭与诸位相叙一番。”话中意思便是要让蓥恭履行国主之职。
沁悦冷笑,“且慢,皇后娘娘未免越权了,皇上还未表态,您就擅自做主,可有把皇上放在眼里!”
皇后一凛,“沁悦公主,我与皇上夫妻一场,他的意思我自然明白,而且这也是皇上授意的,难道你敢质疑?”
“我质疑也无用,皇上就在此,何不让他自己说,何用你代劳。纵然是身体不适,点头摇头也是可行的。”
皇后身体一凝,指着沁悦颤声道:“大胆,你说这话分明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想不到之前的她看起来还算内敛,想不到今日竟当众给她难堪。
今日既要与她摊牌,也无须再隐忍,纤手往桌上一拍,登时站了起来。众人见她二人剑拔弩张的局面,纷纷劝说,更有极为使臣见这时她们突然来上一出闹剧,不想沾染上身,纷纷要退出大殿。
其实,今日说起来也是圣悦皇室内部之事,本也与他们无关,若不是甄国舅许了他们好处……
“各位且慢走,沁悦还想让你们见几个人呢。”他们以为就这么几个使臣能代表各国的意思,以他们的意愿来胁迫皇上妥协,立那混账蓥恭为帝?
甄呈一把上前,欲抓住她,却被慕晨挡住,他对这个本事高强的镇国将军还是颇为忌惮的,当下缩回手,颇有些凶狠地说道:“七公主狂言有损国威,更是对使臣无礼至极,来人,将她拖出去!”
“来人!”他扯着嗓子喊了几遍,却没人应声,他心中大惊。
再看沁悦,笑脸盈然,话语中带有几分戏谑的味道,“你是在叫门口的守卫,还是你暗藏于宫中的……反贼?”
皇后一惊,面上带着不解,“什么反贼?你含血喷人!”
在场众人哗然,沁悦呵呵一笑:“我是不是含血喷人你何不问问国舅爷,看他背着你做了多少好事,亏你自命心机多深,竟然被这老狐狸耍得团团转。”
她素手招了招,向外面道,“劳烦各位前辈把这些恶贼带进来。”
原来沁悦在刚门口等着绿森林来的人,却不想叫她发现了异常之事。彼时她正躲在宫门外不远的一棵树后,看到那些使者都进去了,不久又有几队身着暗银色盔甲,训练有素的侍卫手持长枪闯进了皇宫,宫门守卫本就不多,却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悄然之间,他们便杀了许多守卫,占领了三个宫门。
云宓、索皓和绿森林中的几位高人刚好在这时赶来,他们尾随其后,暗中追寻他们的行踪,发现这些人都蛰伏在议事大殿四周。沁悦他们抓住一人审问,只觉这些人身上的戾气极重,只怕也不是好对付的。
经过几番审问,此人硬是咬牙不肯说出真相,最后还是绝尘道人打断了他的四肢,以一些常人想象不到的手段逼迫他,这才使他开了口,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想不到他们抓的人竟是其中一个小队长,他说,甄呈早有谋篡之心,借着帝后不和,唆使皇后进行逼宫,他们则是甄呈暗中培养的势力,欲在这天挟了众人,逼迫皇帝让位。
沁悦等人心惊,当下找出其他人藏匿地地方,凭绿森林这些人的身手,暗中摆平他们倒也不是难事。沁悦挟了几个小队长,就是要与甄呈对峙,揭穿他的阴谋。
绿森林的高人前辈们面色严肃地押着这些意图谋反的贼人,威风凛凛地进了议事殿,不少使臣一见这几人,不由惊呼,一个个师傅、师尊地叫了起来。
见大势还未开始便被这个可恶的女娃给破坏,甄呈恨得牙齿咯咯作响。皇后盯着他,满是伤心失望,“没想到哥哥你原来并不是真心想帮我的,到头来我竟是你利用的一枚棋子罢了。”
“是又如何,蓥恭那浑小子如何能担得帝王大任,好好一个圣悦放在他手上不啻于把它推入火坑,那小子除了吃喝嫖赌会,妄想他能担当帝王之业!”既知大势已去,他也不必整日阿谀拍马,索性把事情挑明了说。
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哥哥,他可是你外甥!”
甄呈冷笑:“外甥?他可有把我当过舅舅,整日呼呼喝喝,感情我是他仆人?要不是为了我的大业,我他妈早废了他那个混球!”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愣,原来甄呈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在利用皇后,说来也讽刺。皇后一时受不了这打击,瘫软在地。
“皇后,你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自受了吧。”一个低沉的声音传进她耳中。
她吃惊地回头,见皇上从金龙宝座上站了起来,蓥沁悦和奇慕晨则在一边搀扶着,想当然,皇上被点的穴道已解,她登时惊得脸都白了,冷汗涔涔往下淌。
“来人,把皇后连同甄呈这个拂逆之臣都给我拿下,还有……蓥漫琳……”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悦悦,朕这就给你一个交代。”
皇后再也顾不得她高贵的形象,匍匐在地,蹭到皇上脚边,哭喊道:“皇上,皇上你不能这样,琳儿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她、她只不过是个野种,值得你这样对她吗!”
皇上砖头看她,却见她一脸平淡,“你……知道?”
“嗯。”沁悦低下头,朝奇慕晨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其实,我早就记得了,而且那天也是漫琳把我推下小斜坡,撞到树上的。可,我知道,如果处罚了她,您心里一定很难受,所以,我恢复了记忆却不说这也是一部分缘由。”
“悦悦,是她们对不起你,你还这么……”皇上感叹,她这是以德报怨吗?
沁悦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我放过她们可不是以德报怨,要是别人这么待我,我可决不轻饶,可是,漫琳是你的女儿啊,皇后对您不仁,就休怪我对她不义!”说完,她的目光顿时冷冽起来。
皇后轻颤,“你、你想做什么?”
“既然你有胆挟持皇上,就得承受相应的惩罚,我没那个权力。皇上,皇后就交由您来处置,至于这个甄呈——”沁悦话还未说完,皇后忽然惊叫起来。
“哥哥,你这是干什么!”
众人朝两人看去,只见甄呈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寒光闪闪,正抵在皇后的颈上。
甄呈状若疯狂,脸上笑得诡异,“我知道今日之事若是不成,那便是死罪,我可不想就这么孤零零地死去,至少,把我亲爱的妹妹拉下去陪我……”
“哥哥——,你、你先别激动!不会有事的,不会……”感觉刀锋又抵近了些,她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没事?你哄小孩呢,闹这么大会没事!”他挥起刀尖指着众人,“你肯放过我吗,肯吗?哈哈……不肯,你看到了,他们都不肯!”
皇后大约也是吓怕了,见他刀尖离开自己的脖颈,一把推开他,想要逃开,哪想到甄呈从地上弹起,一把将匕首插入她的心脏,她吃惊地转过头,正瞧见他脸上狰狞的笑,缓缓滑落。
“来人,快点把他抓起来!”皇上的话刚落音,甄呈复又拔起皇后身上的匕首,沁悦和慕晨赶紧挡在皇上身前,生怕这个疯子又扑上来。没料到,他却是朝着自己的脖子一抹,殷红的血液顺着脖颈滑至衣衫,直至停止呼吸,他都未闭上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怖。
众人看着这一场变故,一时间有些呆了,就这么结束了?
皇上眼角微微湿润,看着皇后的尸体,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好歹和自己斗了二十几年,现在竟这么去了。
他把手在眼角轻轻一抹,对着众人道:“皇后处心积虑把你们请来,就是要让你们见证圣悦新帝,今日我宣布,继承我皇位的,是四皇子蓥坤。”
南宫翊呆住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争到最后,什么也没捞到,反而他不争不夺,皇位却落到他身上。
这下子底下又炸开锅了,“四皇子不是失踪了吗?”
“四皇子是谁?怎的从未听说过?”
“我还以为四皇子早已亡故,想不到……”
众多的声音纷纭响彻,皇上的目光终是定在南宫翊身上,手指颤抖地指着他,“翊王爷,便是筠妃当年带走的四皇子,蓥坤!”
一时间众人的眼睛盯在他身上,惊愕的,释怀的,羡慕的,嫉妒的……
可,也只是愣了那么一会儿,众位大臣也算是圆滑了,都齐齐跪下,大喊:“恭喜四皇子!”
“大典如期举行,朕也老了,是该退了。”他叹了一声,让众人起身。
这个庭宴自然也是开不成了,绿森林的这些高人也是难得下山一趟,早让这些使臣接走,到悦城四处看看。奇慕晨同蓥沁悦将皇上安顿好后便急欲返回,两人相对无语地走着。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雪栀宫,可妩儿和蓥任却已离开这里,搬到别处了。
远远看去,那雪栀树下有个细小的身影在捡着落下的雪栀花。走近了,那个扎着两个小髻的清秀人儿猛然回过头,沁悦一阵惊讶,她怎么会到宫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