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天手笔:用河流放逐生存的商机
把脉锦江商脉,一定会在无边的丛林中瞥见最初的蜀商,一定会上溯到蜀商的源头。一定会寻到岷江。
我们尽可能用今天的思维想象:我们的先人,走在不沾边陲,不通海洋,群山环绕的荆棘商路上,艰辛满满,悲欢满满,却留下了一批又一批取之不尽的财富。
川商群雕中,有两三个时间段出现了大量卓有商绩的客籍人物:一是秦灭巴蜀至秦统一全国的“秦民实川”时期,二是明末清初的“湖广填川”时期,此外还有唐代玄宗、僖宗“幸蜀”时期。
客籍商人一踏上蜀道、一来到锦江边就能发财,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古时的成都就是“一座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追寻天府之国的商贾历程,也就探访到了成都一路走来的丰裕之路。
于是知道,较之祖先的商,我们今天的商到了哪里。
锦江的源头是岷江。
锦江是岷江的一部分。
掐指一数,世界上大大小小的城镇文明大多肇始于“两河流域”,即两条河流夹持的“河间地区”。两河流域文明催生了城市文明。如,与中国、埃及同为世界三大古老文明之一的巴比伦文明,就诞生于底格里斯河(Tigris
River)与幼发拉底河(Euphrates River)之间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公元前3000年,苏美尔人就在两河流域建立了众多城邦。
成都城池文明也诞生于古府河与古南河之间的夹持地带。按今天的说法,府河、南河的统称就是锦江。
锦江的源头是岷江。锦江是岷江的一部分。
四川这个省名也是被江水浸泡着的。作为行政区域,四川得名仅有1000年的历史——它由“川峡四路”、“四川路”直至忽必烈置四川行省渐变而来。四川之名亦有来源于4条江水之说——除岷江、沱江、嘉陵江3条江外,加上黔江、涪江、雅砻江、金沙江、川江(长江之宜宾至宜昌段)中之一江。
山水四川,以水为名号。
虽然蜀国的古老只可用缥缈无边、茫茫无依的“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来描述,但蜀国的记忆却一定是从蚕丛开始的。
换言之,蚕丛以远,蜀国大地一直处于失忆状态。
蚕丛先人的出处古书没有记载,据说为氐羌的一支,但蚕丛自己是“岷山人”却是确凿无疑的。据章樵注《蜀都赋》引《蜀王本纪》说:“蚕丛始居岷山石室中。”即今茂县北侧岷江流域的叠溪。
不仅蚕丛与岷江有联系,其他蜀王也有。
《蜀王本纪》载:“蜀之先王名蚕丛,后代曰柏灌,又次者曰鱼凫。此三代各数百岁……”古蜀国初期三王之后,又出现了杜宇、鳖灵两王。鳖灵号丛帝,国号开明。之后,古蜀国解体,融入秦时代。
在各氏族上山下山(五下六上)的场地交换中,四川盆地的盆底成都既是族际间利益争夺的高地,又是蜀族人一次又一次经济大转型的换脸场和治水试验场。
蚕丛在发现除“石室”和采集经济外,还有更好的产业形态存在后,便带着他的族人顺着岷江冲出的峡谷下山,来到了遍是水泽河鸟的成都平原边缘。处理完新津“宝墩人”后,他把成都平原沿山地带按照自己的意志收拾成了一个国家的模样。环顾四野再一番祭祀后,又将都邑定址在广汉三星堆。蚕丛那时并不知道,他下山后的这番作为,至少为后世赠送了两件礼物:一是为四川盆地氐羌人的形成作了首次铺底,二是为发明蜀字提供了可资绘写的象形蓝本——看一看周原卜辞中的那个蜀字就会发现,其字既有蚕丛氏“纵目”之形,亦有野蚕之状。
东晋常璩在《华阳国志?蜀志》中是这样描述蚕丛的:“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死,作石棺石椁,国人从之,故俗以石棺椁为纵目人冢也。”
蚕丛氏是早期蜀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擅长养蚕的“桑蚕王国”,先期主要靠“以物易物”的商贸手法用丝帛、山果、蘑菇等从其他部族那里取得盐、武器和马匹。后来,包括各代蜀王时期,古蜀商人做贸易生意时已使用起了货币:海贝、铜贝、桥形币、黄金等。
海贝等海洋资源在三星堆的现世,说明那时的古蜀人就打通了成都到印度的商道,即后来所称的南方丝绸之路。
背山面水的“蚕丛作为”仅此为止——面对前边洼地的湖泽和背后岷江、沱江的洪流,他一筹莫展,几次治水,不见寸功。
立国几百年后,居于成都西边山中的柏灌带着他的酋邦人马杀下山来,略施
“水计”,就使“旱鸭儿”蚕丛大遭灭国之灾。柏灌把蚕丛氏百姓变成了奴隶,把脑袋割下,把残兵败将赶到了云南姚安和四川凉山、西昌一带的山上。蜀地养蚕时代自此结束,半采集半渔猎的时代由此到来。族系至今不为人知、善于经营低地农业,但政绩平平的柏灌氏政权存续几百年后,鱼凫出现了。
鱼凫是三代蜀先王的最后一代,也是早期强大蜀国的集大成者。鱼凫氏属氐族的一支,兴起于岷江上游。在夏商之际,鱼凫王带部族下山进入平原,柏灌残余势力败走,隐身山林。古蜀进入以吃肉为主要乐趣的渔猎经济时代。与此同时,以珍稀鱼肉干、兽皮等换取先进铁质武器也成为他们的主要商贸。
郫邑东面有一古地叫“赤里”,是蜀族定居郫邑后,在邑外牧野处发展形成的一个交易市场。
鱼凫在几百年的经营中,逐渐融合前两族,形成了早期蜀族。被神话为“人面鱼身”的鱼凫人将都城筑在温江城北15里处。几百年后(略为周初)的一天,在治水、捕鱼生活中过得悠哉乐哉的鱼凫人,突然闻知居于云贵高原的杜宇率其部落向成都平原袭来,便组织人马仓皇应战,不敌后即向岷山兴族之地撤退,结果被杜宇在岷江出山口(今都江堰)追上,鱼凫战死于湔山,其余部逃匿山中。
杜宇定都郫县。他的到来,结束了古蜀地的先王时代,并真正进入农业定居时代。杜宇原属朱提(今昭通)一带的一个濮人部落,入主平原称王前就是一个娶了崇州女“利”,与蜀国有联姻关系的山大王。
杜宇立国后,把疆域继续扩大,使其北达汉中,南抵青神,西至天全、芦山,东到嘉陵江。这一时期,蜀族人生活相对安宁,不思迁徙,因此“作郫邑”,并布下了以农业经济为主脉的村社聚落网点。农业离不开水,但水少不得也多不得。因此,如何让水顺河流淌各归其位、不致随时泛滥,盆底成都浮出水面露出天府肥土后,颇有治水心得的杜宇开始呼唤一位真正的治水高手。
大约过了100多年(略为春秋早期),来自长江中下游荆楚之地又一濮人部族、任相于杜宇王朝的鳖灵,在治水过程中得到蜀民的信任和拥戴后,发动政变推翻杜宇王朝,建立了开明王朝。这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败者杜宇氏率一群侥幸得生的死党向岷江上游一带逃去。传说杜宇氏逃亡后,日夜盼望夺回王位,死后化为杜鹃鸟,每至农历三月就昼夜悲啼,直至泣血。杜宇又称望帝,鳖灵又称丛帝。
鳖灵先是定都广都(今双流县),至开明五世时,方迁至成都。
古蜀族从岷江上游的高山峡谷地区,由西向东进入成都平原后,在选择理想落脚点的过程中,经历了漫长的努力。他们在平原上随畜群迁徙,每一临时聚留处即为集市,以此作为以物易物的交易场所。
岷江大峡谷,笔者多次行走。你站在谷底江边向上望去,陡峭的山坡似乎一块石头也放不稳,更别说让人群与它产生联系。笔者在爬山的过程中惊讶地发现,每座山每片斜坡都有1~3个台级——这些台级足够用于置放部落和集市。
古代最初的市,称为里,早期建立在村社之间的牧野郊区,“因田制里”。每个村社的定居点称为邑,故,邑里并称。郫邑东面有一古地叫“赤里”,是蜀族定居郫邑后,在邑外牧野处发展形成的一个交易市场。后来郫邑、广都先后受到洪水袭击,日渐衰落,而赤里却越聚越大,“一年成聚,两年成邑,三年成都”。
赤里,一个小市场,最终大成了成都城。
$筑城法则与为商铁律:厘清了河络,也就厘清了商络
蜀族进入成都平原后,开始改变自己的石居、树居、船居等居住习俗,建筑起巢居的“笼”来。笼,亦称“邛笼”(《后汉书?西南夷传》),即上屋下仓的阁楼式建筑体,“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兰”。(《魏书?僚传》)
鳖灵使蜀国练得了一身扎实的内功,“开明”二字成为蜀族农业进入开放、明智的高速发展轨道的标志。鳖灵治水最大的政绩是,初步凿穿了灌县宝瓶口,把岷江进行了首次分流,并直接启发了后世李冰,为李冰造
就都江堰工程作出了默默无闻的硬件和软件的双重铺底。经济的滋养,使开明蜀地盛极一时,号为西南夷之长,疆域已“东接于巴,南接于越,北与秦分,四奄峨藩”。(《华阳国志》)
那时,引发成都平原水患的是“两江两山”,即岷江、沱江和玉垒山、龙泉山。面对岷江,鳖灵“决玉垒山以除水害”后,为治沱江水患,又凿宽疏通了龙泉山“金堂峡口”,使盆内的积水终于寻到了自己的泄口。
财富多肯定是好事,但多得让人眼羡得不行就可能是坏事了——对于第五代蜀王鳖灵开创的开明王朝来说就是如此。《史记》说,早在春秋初期时,蜀地的丝帛等已多得被商人大量贩运到秦国的故都雍(今陕西凤翔县南)、新都栎阳(今陕西临潼县)等主要城市。古蜀国至开明十二世时,大批量生产的优质丝帛及用丝帛换取的大金大银,在进一步打通蜀地至中原通道的同时,竟给自己带来了灭国之灾。
“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战国策?秦策》)这就是公元前316年秦国大将司马错向秦惠王讲述的伐蜀理由。同时,他更想处高而居,获拥岷江汹涌的水势,让战船竞发,顺水而下,先灭巴,再灭楚,平定六国,一举完成统一全国的大业。
蜀国融入中土大地后,秦汉时期的中央集权先后为蜀郡派来了3个
“取其地足以广国也,得其财足以富民,缮兵不伤众……”——《战国策?秦策》
又好又知名的“封疆大臣”:治城的蜀相张仪、治水的蜀太守李冰、治学的蜀太守文翁。
秦并巴蜀后,非常重视成都的建设与发展,把它作为西南第一重镇来打造,决心使成都成为秦王朝的军事堡垒和经济大后方。周赧王四年(公元前311年)秋天,张仪、张若依龟迹仿咸阳城规制,始筑用作军事政治中心的大城,在大城西侧筑“商贸中心”少城的同时,为增加官方的生产能力,在大、少二城之西南外筑了生产蜀锦蜀绣的锦官城,西汉时又筑了生产皇家战车的车官城——它与锦官城隔河相望。锦官城、车官城就像大城和少城外边的卫星城。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左思《蜀都赋》)少城是相对于大城的大而言的,即小城的意思,其东城墙根紧倚大城。在“移秦民万家实之”的行政动作下,大城中住进了秦地来的“国家公务员”,“少城”中除少量的秦地来的管理市场的“公务员”和豪商外,大多数为生产和经营蜀锦、蜀绣、漆器、铸铁、盐、银丝、竹编等产品的巴蜀本土商贾和手工业者。与大城森严壁垒、一脸严肃的面孔不同,少城内各国各族商贾云集,游人熙攘,店肆林立,车水马龙,热闹无比;而夜色降临,灯火升起时,又复如白昼一般了。
那时,天干时,成都城是座旱城,岷江暴发时,成都城是座涝城。那时,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左思《蜀都赋》
水像似一条野狗,一点不听人话。
距张仪筑城后大约五六十年的一天,李冰走马上任了。李冰任上,他最看不惯的是那些流动的透明液体要么白白流走,要么泛滥成灾。他决定把水驯服成一条家犬,让它忠诚无比地听从主人成都的吆喝,为成都服务千载万代。
出岷山峡口,岷江就奔腾到了灌县。面对滚滚南来的波涛,李冰的做法是,用一尖刀般的“渔嘴”,并辅以百丈堤、金刚堤、飞沙堰、人字堤等“手术器具”,将岷江一剖为二。其一泥沙俱下,继续南去,称外江,系岷江主脉。其一清澈见底,向东边的成都城和川西平原流去,起航运、灌溉与分洪的作用,称内江,系岷江支脉。内、外两江于彭山县境合流。
内江经离堆东侧、过宝瓶口后,分成若干人工支流——它们像伸开五指的巨人手掌,以扇形之状“水指”川西平原。
对于成都城池,李冰最大的功劳是,“穿二江成都之中”、“二江珥市”、“二江抱城”、“开成都两江,溉田万顷”。而放眼更广大的区域,自李冰始的“水旱从人”则让川西坝子成为真正的“天府之国”。
李冰穿的成都二江,古称检江和郫江,是若干内江中的两条。
检江今名走马河,入成都城后则称为南河,又叫锦江。郫江今天一般称为柏条河,入成都城后则称为府河。两江于成都东南合江亭处相汇后,先向东,再转南,过华阳、新津,至彭山县东北处时,与外江合流。合流后的岷江,经乐山接纳大渡河,到宜宾汇入长江。之后,东出三峡,横贯江汉三吴,直入浩瀚东海。
《荀子?子道》引孔子的话:“昔者,江出于岷山。始出也,其源可以滥觞。”《禹贡》曰:“岷山导江,东别为沱。”此处的“江”,指的是长江。岷江是长江上游水量最大的一条支流,曾几何时,岷山、岷江一直被古人认为是长江的出处和源头,直到明代徐霞客才得出长江、黄河发源于昆仑山南、北这一正确结论。徐霞客游滇归来,作《溯江纪源》证实道:“按其发源,河自昆仑北,江自昆仑南,其远亦同也。……岷流入江,而未始为江源。正如渭流入河,而未始为黄河之源也。”
岷江发源于岷山南麓弓杠岭和郎架岭,流经松潘、汶川等县到灌县出峡,水量为黄河的两倍多。都江堰以上为上游,以漂木、水力发电为主;都江堰至乐山段为中游,流经成都平原地区,与沱江水系及众多人工河网一起组成都江堰灌区;乐山以下为下游,以航运为主。岷江有大小支流90余条,上游有黑水河、杂谷脑河;中游有都江堰灌区的黑石河、金马河、江安河、走马河、柏条河、蒲阳河等;下游有青衣江、大渡河、马边河、越溪河等。
沱江发源于四川盆地西北缘的九顶山(又名茶坪山)。九顶山位于岷山山系龙门山脉中部,最高海拔4989米。从这座山的东、西两个方向各流出了一条河,分别为绵远河和湔江,这两条河的中间还流有一河,叫石亭江。这3条河,连同来自西边的青白江和毗河,于金堂县赵镇相汇,成为沱江主流。因绵远河最长,故我们把它定为沱江正源——其他为旁支。
五水合流后,滚滚沱江穿龙泉山13公里金堂峡(又名鳖灵峡),经简阳、资阳、资中、内江后,于泸州汇入长江。
在赵镇,从东到西汇聚而来的绵远河、石亭江、湔江、青白江、毗河五河中,前3条是沱江纯种,后2条是“异族”。
为什么说青白江、毗河是沱江的“异族”?这是因为2000多年前兴修
如此一来,我们沿岷江下来,一直走,就从宜宾到了长江;在成都左拐一下,就从泸州到了长江。
都江堰引水干渠时,自西向东开了几条人工河道,其中最主要的两条,即为蒲阳河下段的青白江和柏条河下段的毗河。
正是通过青白江和毗河,岷江的一部分水,才得以源源不断地送到沱江里来,使沱江成为带有岷江血统的混血儿。——生于都江堰、现居龙泉山下的笔者,随时都能感受到二江的激荡。
如此一来,我们沿岷江下来,一直走,就从宜宾到了长江;在成都左拐一下,就从泸州到了长江。
从岷山流出的水流到了成都,冲出了成都;从成都流出的水,沿岷江冲出了彭山、眉山、青神、乐山、犍为、宜宾,沿沱江冲出了简阳、资阳、资中、内江、富顺、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