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场阵雨,给街道稍稍消去了一些暑气,云消雨歇之后,炽热的阳光再次透过行道树的林荫照射在潮湿的人行道上,街头停着一辆黑色的雷诺轿车,车边站着两名穿着笔挺黑色制服的警察,配着挂着枪套的武装带,长长的马靴刷的锃亮。
戴高乐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着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后合上了窗叶,他从窗边的书桌上拿起一页文件,转身走向了客厅。
“贝当的走狗一直在监视着我,我只能请您亲自过来,实在是因为此事非常紧急,您先看一下这份文件。”戴高乐走到客厅的沙发旁,把手里的文件放到了茶几上,随后坐了下来。
“贝当公然派人监视您,只能证明在他的心目中,您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您在法国陆军里的影响力让他胆战心惊,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掩盖他的怯懦与无能。”英国外交特使斯皮尔斯安慰着戴高乐,他弯下腰从茶几上拿起了文件,从西服背心的插袋里掏出一副眼镜架在了鼻梁上,开始仔细的阅读起来。
“这是我在贝当政府里的内线搞出来的文件,为了拿到这份文件,他可是冒了非常巨大的危险。我觉得应该立即让你知道这个,贝当欺骗了我们所有人,他早在几周前就已经和德国人达成了秘密协议,现在我们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贝当已经出卖了法兰西,而且他还准备向敌人出卖我们的盟友。”。戴高乐翘起了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叩击着沙发扶手,一脸严肃的大声说到。
“所以我认为伦敦应该立即知道这个消息,同时必须马上做好准备,如果文件上的情况属实,那么英国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而法国也将彻底沦为德国人的玩物和走狗。”戴高乐放下了腿,欠下身,手指点着茶几,双眼紧盯着斯皮尔斯。
“情况是很严重,如果这份文件是真的话。”斯皮尔斯看着文件皱起了眉头。确实,按照这份文件中显示的,情况不只是严重,简直是糟糕到了极点,当然是对于英国来说。
从巴黎撤出之后,法国政府连带着一堆七零八碎的机构和团体,一窝蜂的往南部逃窜,一路还裹挟了大量地方行政官员、警察、军队、钱粮物资。在德国陆军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下,法国陆军节节败退,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虽然魏刚一再命令南部防御部队和撤退的部队一起快速建立起一道防线,但是法军此时已经失去了控制。一些南方守御部队被前方溃退下来的士兵和军官们带来的各种光怪陆离的谣言吓坏了,德国的先头部队刚从地平线一段出现,这边的法**队就已经开始抛弃阵地往后逃跑,士兵们裹挟着军官逃到下一道防线,开始在守军中传播更夸张的谣言。。。。
更多的法军在对战局完全无望的绝望中选择放下武器,其中不乏早就有此打算的,甚至还有法国部队在德军占领自己防区附近村镇时,急不可耐的向村里打电话,远程向德军投降的奇葩出现。
因为在一些法军中层军官的眼里,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丝毫胜利的可能,失败是必然的,法国投降只是时间问题,在这种时候要求士兵去牺牲是不人道且毫无意义的,投降对于这些饱受战争压力与煎熬的人来讲是一种解脱。
就在法国人充满恐惧地看着德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之时,德军却突然停止了进攻,停留在原地与法国展开了对峙。虽然不清楚德国人在搞什么花样,但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波尔多政府终于可以坐下来喘口气了,而法国政客们也终于可以有时间内斗了。
贝当就是在这种形势下,团结起所有抱有失败主义以及绥靖思想的官僚和议员,弹劾了依旧一心想要抗战到底的雷诺,一举获得了法国的领导权。
雷诺的派系从头至尾都在叫嚣着法兰西民族要与德国人死拼到最后一兵一卒,哪怕流亡到海外殖民地也要继续打下去,这种论调在德军突破运河区之前还是很有市场的,不过等到德军全面进攻,左翼部队沿着海岸线一路狂飙直下时,这种叫嚣的声音瞬时间就小了下去,随即法国投降派开始在议会里占据了上风。
等到贝当占据了绝对的领导地位之后,雷诺的死扛到底派遭受到了毫不留情的清洗,而一直游离在两派之外,但是与雷诺持有相似论调的戴高乐,同样也被划入了打击名单。他残余的部队被瓜分,手下被调走,除了保有军衔和军服,这位陆军少将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他甚至没地方去上班,只能躲在波尔多的花园饭店套房内整理自己的战场日记和作战记录,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
戴高乐其实一直在与英国伦敦保持着秘密的联系,特别是丘吉尔的外交密使斯皮尔斯,由于理念与职业上的相似,两个人建立起了牢固的私人友谊。每次斯皮尔斯到达波尔多,都会抽空来看望戴高乐,带给他伦敦最新的消息,以及英国情报部门获得的法国前线的德军战局情报,偶尔也会带一些私人馈赠,比如食物和一些现金。而戴高乐也会给对方准备好贝当政府内部的机密情报,特别是绝对不能让英国人知道的情报,要不就是一些法国海军和空军的内部文件,法国陆军的情报是他的本行,搞到什么给什么,他已经使自己相信帮助英国就是在拯救法国。
作为法国少壮派军官的代表人物,戴高乐在军队和政府里依然隐藏着一些人脉,同时由于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很多之前并不对他感冒的政府人员出于同情也会在某些方面给其以帮助与方便。
于是这一回,一名在政府文件保管室当警卫的部下偷出了一份让戴高乐大吃一惊的文件,虽然是一份由于打印错误而准备销毁的残篇,只是一份数十页文件中的一页,但是这一页纸上透露出来的东西足够让人感到震惊了,正巧斯皮尔斯携带着丘吉尔的亲笔信到达了波尔多,戴高乐随即向斯皮尔斯发出了见面的请求。
“如果文件属实,足以证明贝当确实已经与德国展开合作,德国人向阿尔卑斯防区的三个法国师输送了军械和补给,并且还释放了两万名被俘的陆军士兵和军官,甚至发还了武器和装备。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贝当显然已经和德国达成了某些交易,英国政府被贝当欺骗了,这条狡猾的老狗,伦敦必须马上对此作出应对,我要立即带着一份文件回伦敦。”斯皮尔斯拿过身边的牛皮文件包,把那页文件小心的插入夹层里,扣好锁链。
“我决定和你一起去伦敦,可以作个证人。我在法国的事业已经完了,如果贝当对外宣布战争结束,法国将会沦为德国的猎物,我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我要去英国继续战斗,我要呼吁所有和我一样不愿意屈服的法国人,站在英国盟友一边,为了法兰西的自由而战。”戴高乐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坚定地望着斯皮尔斯。
英国特使抬头看着面前这个倔强的法国将军,稍微考虑了一下,随后用力的点了点头。“我的红鹳就在机场待命,原本我就准备在下午返回伦敦,我已经和贝当告过别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立即出发,不过,这些监视你的警察。。。。”
“如果他们盘问,我就说去机场送你,等到飞机起飞时我直接登机,没人会想到这个。”戴高乐走到门边,从衣橱里取出他的军服和军帽,而后拿起衣橱角落里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公文包。
“很好,我们立即出发,还有些问题我要问你,我们在路上谈。”斯皮尔斯穿上外套,提起文件包,随着戴高乐走出了套间。
二十分钟后,当着波尔多机场守卫和两名保安警察的面,戴高乐连滚带爬的蹿上了正在开始滑行的英国红鹳运输机,飞机缓缓加速,拔地而起,低空绕场一周后摇摆了一下机翼,掠过机场防风林的树尖向着大西洋方向飞去。
“我们从这里起飞,走比斯开湾,绕过布雷斯特角,直飞普利茅斯,晚上就能到达伦敦了。”斯皮尔斯拍了拍还在气喘吁吁的戴高乐的肩膀。
“我们要低空飞行,躲避德军的巡逻机,你可以好好看看法国沿岸的风景,下一次想要再看到这些景色,不知道会需要多久了。”戴高乐闻言点了点头,而后转过脸贴在机舱窗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法国大地。
布儒诺尔是个很普通的法国海滨小村,村里的居民一半是渔民,另一半则是附近葡萄种植园的员工。村庄紧靠着大西洋,顺着一道缓坡下去,海岸在村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海湾,村里的码头就建立在海湾一角,村里的十几条渔船在翠绿海湾中的泊位上静静停泊着,下午的阳光映照在水面上,水波在船壳上反射出斑驳的光影。
现在是战争时期,据说有人看到过德国潜艇和飞机在附近出没,另外还有可怕的水雷传说,所以渔船不敢走远,只在每天上午在周边近海范围内转一两圈,不管有没有收获,中午就回港。
让.皮埃尔坐在海湾边断崖顶上的一块岩石上,一脸郁闷的看着自己的山羊吃草。
“该死的德国人,该死的飞机!”让.皮埃尔拿起身边一个大号的羊皮水壶,往嘴里再灌了一大口酸甜的自酿葡萄酒,他在袖子背上擦了擦嘴,然后塞紧了壶塞。
距离上次被捕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但是让.皮埃尔一想起那件事,就会感觉血压上升,须发贲张。对于这个老实的法国农民来说,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可怕的遭遇,那次所遭受的羞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奇耻大辱,刻骨铭心,指天誓日,拍胸捶地,不敢忘怀。当然,报复是从没有想过的,那可是武装到牙齿的德军。
那时候那队德国装甲部队逮捕了他,把他交给了城内占领军的宪兵队,一名德国宪兵少校对他进行了审讯,德国人态度不错,法语也很顺畅,让.皮埃尔当时就把前后经过老老实实的供认了一遍。
“当着一队德国坦克的面,用一把破猎枪对着一千米高空的德国飞机开枪?!!只是因为飞机的声音吵了你睡午觉?!!”
那名德国宪兵少校指着让.皮埃尔的鼻子狂笑了整整五分钟,而后命令宪兵把这个吓尿了裤子的蠢货赶出去,这时候他还正在为监狱里人满为患而犯愁,怎么可能再接受一个明显有智力障碍的法国农夫。
结果让.皮埃尔被德国人直接扔到了街上,屁股上多了一个鞋印,对了,他还损失了一支旧猎枪。
被德国人当成笑料了,让.皮埃尔,法国陆军前上等兵,勇士皮埃尔竟然被当成了白痴!当他穿着那条湿透了裤管和裤裆的裤子走在城里的大街上,周围人看过来的诡异目光,想到这里皮埃尔就忍不住怒火万丈。该死的德国人,该死的飞机!
原本的农庄是呆不下了,至少在邻居们忘记这件事情之前是没法住了。皮埃尔去了他老婆的娘家,结果德国人跟着他的屁股就到了,勒阿弗尔也没法呆了,让.皮埃尔现在看到德**装就会想起那件糟心的事。于是再次拖家带口,开始长征,终于在布儒诺尔他的远方表哥家落下了脚。
皮埃尔的农庄产量不错,所以还是有些积蓄的,他先租下了一件房子,而后带着家人住了下来,平时上午帮表兄管理一下农地,下午就赶着家里的十几只山羊到山上吃草,总算是过了几天平静安详的日子。
让.皮埃尔拿过靠在一边的双管猎枪,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发子弹。这支猎枪是表兄的,也是有年头的东西了,这年头一个人上山不带件家伙可不行,近来附近常常有从北面下来的难民经过,山羊在现在可以很值钱的家畜。皮埃尔上好子弹,而后端着枪向着四周做瞄准射击状,武器在手,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这时候,一种沉闷而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让.皮埃尔无数次在睡梦中听见过这种声音。飞机!是该死的飞机!让.皮埃尔的屈辱回忆再一次在他脑海中显现,让他双眼充血怒火中烧。
随即,一架小小的双引擎运输机大模大样的从山崖后的树顶出现,笔直的冲着皮埃尔的头顶飞来,飞机飞得是如此的低,皮埃尔觉得自己似乎一伸手就能摸到它的机翼。
法国农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端起猎枪就对着飞机轰去,双发齐射。瞬息间,运输机掠过皮埃尔的头顶向着大西洋飞去。
皮埃尔回过身,对着逐渐飞远的运输机愤愤地吐出了一口唾沫,就在此时,远处的飞机传来一声弱弱的爆鸣,接着就在法国农夫的注视下,一边的机翼和发动机冒出了一股浓烟。小小的运输机挣扎摇晃了一下之后,突然一歪头向着海面斜斜的插了下去。
看着海面上还未散去的浓烟和那个巨大的涟漪,让.皮埃尔回过神来,他原地转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于是再次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背上猎枪和水壶,匆匆忙忙地赶着羊群向着崖下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