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面具怪人
顾倾城即将退出去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顾小姐,我想请教你一支古琴曲的名字,其中一段的曲调是这样的——”
我哼起了在梦里听到的曲子,只哼了三句,顾倾城便笑着打断我:“风,这不是古琴曲,而只是简单的音节拼凑,与乐理背道而驰,毫无意义。”
“你能确定?”就在刚才,我还听到过这种声音。在梦里,旋律更是反复响着。
顾倾城极其肯定地点头:“对,能肯定。古曲千首,从《诗经》里的风、雅、颂到近年来的旧曲翻新,我至少能熟练辨别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其中脍炙人口的经典段落更是连曲谱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一个士兵不可能忘记射击程序一样,我也不会记错任何一支曲子。”
她有这样的自信,这一点,与顾知今的倨傲大有相同之处。
营地里真正安静下来,我关了大灯,躺回床垫上,满脑子萦绕着的仍是李家的那个画册。
李康的目的到底何在?金蛋代表财富,难道除了财富之外,他还有其他更深层的意图?
就在欲睡未睡之际,我又听到了琴声,飘飘荡荡的,从南面隧道的方向逆风而来,弹奏的正是被顾倾城驳斥为“音节拼凑”的那支曲子。
危险急切迫近的感觉,让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我的手第一个动作便是去摸枕头边的手枪,“喀啦”一声子弹上膛,指向左侧的帐篷门口。
外面的灯光斜射进来,随着飘飞的门帘忽长忽短地铺在门边的地面上。
“谁?”我的食指刹那间绷紧,保持瞬间击发的状态。
门边立着一条影子,除了那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其他部位全部隐藏在黑暗里。
此时,我们相距五步,但我回味清醒前的情形,影子应该是半跪在床前,近距离地观察过我。正是由于他过于贴近,才触发了我的第六感防御系统。
营地里没人穿这样的鞋子,入侵者?杀人者?我的枪口稍作调整,瞄向对方的琵琶骨。击杀不如活擒,那么多人的惨死,总要有人出来买单认罪。
“是哪一路的朋友?报上名来吧?”我的口气和缓了些,想留住对方。
四周,隐约听到各个帐篷里发出的高低鼾声,却不见游动哨的报警信号,真是奇怪之极。
五步距离,是这柄手枪威力最大的射程,而我的枪法,也绝不会令目标从手底逃窜出去。即使对方急促退却,我也有把握将二十发子弹的四分之三送进他的要害部位。
“你是谁?”影子忽然开口,是个冷淡凄凉的女人的声音。
急切之间,我无法判断她的确切年龄。不过,女人很少有那么大的双脚尺码,所以我才误会对方是男人。
我的左手摸向床垫内侧的照明开关,陡然被她喝止:“不要开灯。”
“呵呵,这是我的帐篷,一切——”我听到暗器破空的尖锐呼啸声,急忙缩手。
“啪啪啪”三声,空气里立刻散发出了一种怪异的腥味,正是江湖高手最喜欢淬炼在暗器上的剧毒“丹顶红”。那个只用了没有三天的塑胶开关,立刻被打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拨片钢珠也飞射出去,弹进了一只搪瓷碗里,发出“叮叮当当”的连串怪响。
“我说过,别开灯。”女人的声音变得更冷了。
我努力控制着食指与自己的怒气,绝不会在她向我展开主动攻击之前开枪。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来自哪里?认不认识一个叫做‘杨天’的人?”最后一句,让我心里猛然一震。她竟然会提到大哥的名字,难道跟大哥会是旧识?
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一左一右包抄而来,应该是外面值班的游动哨听到了钢珠弹跳声。假如有两支冲锋枪,再加上我的手枪,三面合围,胜算会更大一些。我需要做的,只是暂时拖住她就好。
“我是风,来自埃及。中国人里面叫‘杨天’的太多了,我至少认识五个起这个名字的人,不知道你要找的人,还有没有其他的详细情况?”中国人的名字重复率非常高,我的话并非杜撰。
“‘盗墓之王’杨天,唉……”她幽然感叹,向侧面移动了半步,整个人都隐蔽在黑暗里。
她说的人就是大哥,这一点毫无疑问,现在该我费心思猜她的身份了。
门帘一挑,两条人影同时斜映在地上,冲锋枪上的战术手电随即打开,两道煞白的光柱直刺黑暗中的女人。
卫叔率领的人马,任何行动都体现出正规军的高水平素养,比如这种两人小队“交叉攻击”的科学手法,百分之百是美国反恐军事教材的翻版,动作流畅,绝不拖泥带水。
他们所犯的唯一错误,就是太迷信枪械的威力,却不懂得随机应变。
光柱射中的是一张金黄色的面具,但只是一闪念之间,两道光柱同时熄灭,随即听到手电前端的玻璃面罩被暗器击碎的“噗、噗”两声。
我本来可以在光柱出现时,向对方的面部开枪,几乎是百分之百完美的射击机会,但因为她提到过大哥的名字,所以我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犹豫。
“哒哒哒、哒哒——”两支冲锋枪同时开火,但总共射出五发子弹后,两名哨兵同时闷声倒地。
我清晰听见暗器射中男人喉结上的软骨后发出的“扑哧”声,这个女人每次暗器出手,比狙击手使用高倍瞄准镜的射击更准确,令人心寒。
门帘一荡,我感觉到她急速退了出去,但速度快得无法用言辞形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逾距”这两个字。
“别走——”我飞身弹了出去,来不及伸手去挑门帘,斜着身子直穿出去,枪口瞄向对方左腿,连开四枪。
静夜里的枪声最是惊人,最近处的几个帐篷里立刻有了急速拉动枪栓的动静。训练有素的枪手,睡梦里遇到紧急情况时,第一个动作不是去摸衣服,而是抢先把枪抓在手里。
我射中了她,但她身子一晃,已经在二十步以外,向隧道方向退去。这种情况下,我无暇采取标准立姿或者跪姿射击,只能在高速追击中,双手握枪,迅速打完了弹匣里剩余的子弹,枪枪射中,但她的速度并没有丝毫放慢的迹象。
“风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我连续凌空跃过吉普车和两道帐篷之后,守卫在营地最南端的游动哨向我大叫起来,同时吹响了脖子下面挂着的警哨,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
我来不及解释,哨兵似乎连那女人的身影都没看清,即使告警,也不知道敌人到底从何而来又去了哪里。
“大家不要慌乱,各守其位……”那是卫叔在喊,装弹夹、拉枪栓的动静响成一片,但我很清楚,敌人已经远远地逃了出去,并且目标就是那个古怪的隧道。
我抛开手枪,伸手抓住哨兵的冲锋枪,发力一扯。
“啪”的一声,枪身上的背带断了,他跟着惊呼:“风先生——啊不好了,有人抢枪……”
他在事件发生的时候,做出了教科书上最恰当的反应动作。由此可以推断,他以及卫叔带领的这队人马,应该都是来自于尼泊尔的军人,包括那些武器和吉普车。
他迅速后退,并且就地伏倒,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我,这一连串标准动作,都是在我飘身跃出二十步后才发生的。如果我存心抢枪的话,他所有的动作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打开战术手电,光柱射向那女人的脸。她一直是背向着隧道撤退的,不知道是故意轻敌还是本身练的就是这种轻功身法。黑暗中,黄金面具又是一闪,避开灯光的同时,身体瞬间后撤,竟然出现了只有高速移动的情况下才可能产生的幻影。
高品质战术手电可以保证在二十米范围内的有效照明,同时激光瞄具的极限可用距离会超过三十米,但现在这些数据毫无作用,幻影过后,那女人已经从光柱里消失了。
我愣了愣,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逾距?闪动?到底是人还是鬼魅?能达到这种瞬间移动的境界?”食指依旧扣在扳机上,但她的速度已经超过了子弹,再开枪射击也没有任何意义。
幸好这是一条没有岔路的直线通道,我脑子里不断地画着问号,但脚下丝毫不停,一直飞奔到离隧道入口还有三十步的地方。
她站在入口的正中央,我只能模糊看到她的样子,身高与顾倾城相近,大约是一米六二左右。极细的腰紧紧裹着,袖管、裙裾却又特别肥大,随北风而飞,与长长的头发一起,一直飘向隧道里。
卫叔曾在隧道口设置过照明设施,但现在一点亮光都没有,好像全部都被破坏掉了。
我放慢脚步逼近对方,美式微型冲锋枪的近战威力还是可圈可点的,能够轻松击穿五层叠加的顶级钢化玻璃。
她忽然扬起右手,“叮叮当当”四声,先前射中她的四粒手枪子弹跌落在地上。
“你与杨天,到底有什么关系?”她又一次冷冷地问。
北风更加猛烈地灌向隧道,她站在这个巨大的风口上,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卷走。
我走到距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确信可以瞬间将整匣子弹都泼扫出去,然后才笑着开口:“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值得夜探营地,还杀了我的两个朋友?”
“哼——”她高傲地昂着头。
“上一次的屠戮事件,也是你下的手?”我尽量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手指无声无息地移动,压在战术手电的开关上。刚刚高速追赶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我早就关闭了灯光。
我想看清她戴的面具,那是追查对方身份的重要线索。
“你们要做的事,几百年来,没有人能获得成功。杀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否则,你们将要面临的是一个比死亡更恐惧百倍的危机。带你的人离开吧,越远越好,越快越好……”她的声音呆板冷淡,我虽然仔仔细细地听到了每一个字,却无法辨识出她的口音。
“不要开灯——”我手指的最微小动作,都没能逃过她的注视,她的敏锐视觉在黑暗中丝毫不受影响。
营地方向闪出几道巨大的光柱,同时有吉普车的引擎发动声。
我相信车子上必定藏着重型武器,顾倾城与卫叔此行,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足,绝不会只带轻武器进山。
“记住我的话,黑暗中匿藏着的恐惧,瞬间能够变成现实。无论你是谁,如果可以见到杨天,千万告诉他,事实并非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没有人能在危难到来之际拯救地球。粉身碎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想象的生命变异……你一定会见到他,一定会……”
我谛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像当日遇到何寄裳时,听到与大哥有关的消息一样,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黑暗中的恐惧、生命变异又是指什么……”
她倏地转身,我下意识地向前踏进一大步:“喂,请等一下,杨天在哪里?他在哪里?”
听她的语气,似乎跟大哥非常熟悉,至少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不要开灯!”
“噗”的一声,手电上的玻璃罩被击中,碎片四射,但我的手指在一瞬间开亮了激光瞄具,一颗小红点落在她的脑后,同时向侧前方跃进,“哒哒哒”地射出半梭子弹,扇面形扫向她的身前,企图将她拦住。
借助激光点的微弱光芒,我看到了一条黄金带子横箍在她的脑后,那是用来系住面具的。
第二次翻滚后,我已经接近洞口,可惜卫叔他们来得太慢了,否则我大可以急速跃进洞里,拦住她的去路。
我又一次看到了幻影,她捞取子弹的动作诡谲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九颗冲锋枪子弹“哗”地丢了一地。在她的动作面前,子弹离开枪口后的初速度变成了老牛破车一样缓慢。如果参照军事武器的弹道初始速度为每秒钟六百米的话,她出手一抓的速度至少十倍于子弹。
这在地球人的物理理论中是绝对无法实现的,就像她的瞬间移动一样神奇。
“没用的,这些武器在他们面前,差了整整一百个世纪。”她冷漠而悲哀地低声叹息着。
“他们?他们是谁?”我慢慢起身,觉察到她对我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一旦反击,无论是枪弹还是武功,都将变得毫无用处。
她的话,大概可以理解为——在某个地方,有一群同样高深莫测的人,可以视地球人的枪械为废铁,像她一样甚至远远超过她。
她摇摇头,我接着追问:“杨天在哪里?只要你说出具体的地点,我一定会把消息带到……”
这些对话极其苍白无力,起初见到隧道里的古怪石柱时引起的惊骇,比之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已经变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的错层接缝里,你一定会见到他,记得我说的话,阻止他第二次回来,一定要阻止他……”她的声音带着极大的不确定,也许是在苦苦思索的缘故,对我的另一个小动作毫无察觉。
我的左手伸进口袋里,悄悄握住了一把荧光棒,这是抢到哨兵的冲锋枪时,瞬间从他的子弹带上抓过来的。
这个女人怕光,可以瞬间破坏任何照明工具,如果我将荧光棒折断后,天女散花一样撒出去,被她拦截的可能性肯定会大大减少。我只想看清楚她的面具,留不住她的人,至少要得到一点追查的线索。
“时间的错层接缝”是航天物理学家们提出的一个模糊词汇,常常与“光速、超光速、反光速”联系在一起。
这一词汇可以粗略地解释为——某个物体超光速运动时,其前进轨迹并非是一个固定的二维平面,而是三维甚至多维的活动过程。于是,在改变运行方向时,必不可少地带来停顿、转折、加速度、自由落体等等在正常世界里会出现的动作,这已经不是一个简答的“动与静”的概念,其中产生的数以亿计甚至无穷无尽的轨迹分支,会造成两个物体之间永远不可能轨迹重合的现象。
当其中一个物体处于与外部世界相对静止的状态时,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坠入了“时间的错层接缝”。同时,科学家提出,在这种超高速的多维空间里,“前进”是绝对的,“后退、回归”成了永不能达到的状态。
那是一个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世界。
这种超自然的物理概念,应该是从高级科学家们嘴里说出来的,但现在竟然出自于川藏边界深山丛林里的这个神秘女人之口,让我不得不再次皱紧了眉。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龙格女巫!”凭着感觉,我再次叫出了她的名字。
龙格女巫是原住民嘴里的大山统治者,一山不容二虎,在她的强大统治下,绝不可能还有另外一名如此诡异的高手存在。所以,我才下了这样的判断。
没有恰当应对策略的情况下,跟着第六感走,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是谁。没有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现在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吉普车的引擎声近了,光柱不停地左右晃动着,再过几分钟就能杀到隧道入口来。
“记得我说的话,迅速退回去,否则带来的只能是更残酷的杀戮。”她扬起袖子,半遮住面具。
“龙格女巫,我只想救回苏伦,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请告诉我,求求你——”苏伦才是一切矛盾的焦点,不救回她,我绝不可能听从任何人的规劝而收兵撤退。
“她?她现在很好,不过以后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好,那得看他们的意思了。”她的话,始终遮遮掩掩,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他们”,抑或是“它们”?
我长舒了半口气,悬着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最起码苏伦还活着。
“他们是谁?金蛋里的怪人?”我的思想迅速跳跃着,尽可能地把一切与“天梯”有关的线索集合起来,且不管其中有多少荒谬之处。在我考虑问题的方法中,首先解决主要矛盾,完成第一重要的任务,其他无法解释、无法圆转的细节可以留待以后慢慢拆解。
冲在最前面的吉普车,蓦地打开了车顶上的一排强力探照灯,八支雪白的光柱直射过来。
我几乎就要看到她脸上的面具了,但眼前一花,她向隧道深处猛然退去,比光柱的来势更快,倏地失去了踪影。
救兵杀到,恰恰起了相反的作用。
“喀”的一声,我第一时间折断了荧光棒,内力急速贯注在右手腕上,嗖地向前飞掷出去。虽然仅仅是分量极轻的东西,却一直飞出了十几步远,幽幽的绿光照亮了洞口附近的一切。
就在同一时间,我已经飞身追了进去,因为自己不肯放弃面前唯一的线索。只要拦住怪人,就能探知苏伦或者大哥的消息,在团团迷雾中找到真正有用的线索。
踏入隧道的刹那,我猛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冲上心头,立即双手平端冲锋枪,做出在奔跑中都可以随时射击的警戒姿势。
荧光棒的绿光,给洞内的石壁涂上了一层诡异之极的颜色,一阵北风从我身后猛吹过来,带着巨大的推动力,犹如前面隐藏着张嘴狂吸的妖魔,要把我吞没进去。
从拔腿急追到猝然止步,大概只间隔了十秒钟,我站立的位置已经深入隧道三十米,差不多是荧光棒可以照亮的范围最边缘。前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没有那个女人的半点影子,只有呼啸掠过的北风尽情肆虐着。
第二节 青色岩浆
我知道,之所以能形成如此顺畅的风道,前面某个地方一定有天然出口,这一次的探索方向完全正确。所以,不管有多大困难,我们必须得穿过这条古怪的隧道。
急促的刹车声、卫叔的呼喝声、枪械的填弹上膛声、咚咚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在入口处,随即一排雪白的光柱直射过来,掩盖住了荧光棒的微弱光芒。
这一刻,我似乎变成了舞台中心的焦点,孤零零地站着,与入口处那些端着冲锋枪的雇佣兵们隔着遥远的距离。
“哗啦哗啦”,那是重型机枪的加强子弹带迅速拉紧的声音。
我料得没错,这种曾令伊拉克共和国卫队闻风丧胆的美式“飓风”机枪,就隐藏在吉普车的暗舱里。一支“飓风”机枪,足以担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斗重任,但我能想象得出,大概每一辆吉普车里都配备了类似的武器。
卫叔带领的这支队伍,绝非简单意义上的和平探险,更像是要开赴伊拉克战场的某国维和部队,武器装备精良之至。
“别过来——”我运足丹田真气,冷静地叫了一声,把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人影一闪,卫叔已经敏捷地出现在光柱里,他的身后,一名怀抱轻便突击步枪的队员跪姿出现,长枪平举,瞄具的镜头反射着蓝幽幽的寒光。
在超自然的力量面前,一切火力支援、人力支持都是没用的,他们能做的,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我站在原地,平端着冲锋枪。
“怎么……会这样?”卫叔发出了嘶哑的怪异叫声。以他的江湖阅历,能吃惊到这种程度,着实是非常少见的,而其他人只是梦游一样执行着各自的警戒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在我身上。
一切全都源于隧道里发生了一件极端诡异的事——那些石柱不见了。
我正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骤然止步。
地面上是平坦的山石,在光柱下反射着淡淡的青色光芒,没有坑槽,更没有暗洞,甚至连任何圆圈痕迹都没有。就在几个小时前,卫叔他们从隧道里退出去时,这里还是石柱林立,粗大突兀,但现在,那些石柱全部消失了。
借着探照灯光,我向隧道深处眺望,幽深阔大之极,想必一直向前去,就能顺利到达卫叔他们探索到的五边形空间。去掉了石柱的遮挡障碍,我相信自己能迅速找到最正确的通道,直达隧道尽头。
“卫叔,大家留守在这里,我继续向前,如果发生什么不测的话,大家就迅速撤出大山,避免再增加伤亡。”我很冷静,如果那女人想对我下手的话,在帐篷里就完全可以,不必转移到隧道里来。
卫叔“啪”地按亮了电筒,照向洞顶。洞顶一片平滑,找不到一点石柱曾经存在的痕迹,瞬间令那些石柱消失的办法不是没有,不过那得借助于大卫·科波菲尔的超级魔术才行。
他的嗓音开始颤抖了:“风先生,你说……石柱到哪里去了?”
我缓缓摇头,开始检查冲锋枪里的子弹。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它们缩进了洞顶或者地下,就像魔术师吞进喉咙里的宝剑,真实结果却是剑刃缩回了剑柄里。不过要让地面完全恢复原状,肯定无法做到,那么粗大的石柱,其重量会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并且几百根的重量全部叠加之后,简直是天文数字。要驱动这些石柱做出动作,需要的动力系统必定惊人……
没有答案,或许答案就在尽头吧?
“卫叔,我刚刚追踪过的一个神秘女人戴着奇特的黄金面具,而且她似乎很害怕亮光,我判断她就是山民们嘴里传说的龙格女巫。请给我电筒、子弹、荧光棒、对讲机、指北针,大家在这里等我好消息就可以了。”
我牵动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希望借此安抚大家的情绪。
卫叔沉吟着,无法做出决定,但他身边的人已经迅速将我需要的五样物品装进一个灰色背包里,用目光征询着他的意见。
“风先生,如果这些石柱是可以任意伸缩的,大家在上面所做的记号岂不全是无用功?我们不如趁此机会,全部杀进去,一鼓作气找到隧道的出口,怎么样?”他的想法未尝不可,但隔他最近的五六个人刹那间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悄悄后退着。
这些人为钱而来,但在保命与赚钱之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以隧道的开口宽度,吉普车完全可以顺利开进来,作为最佳的代步工具,但我不想再造成无谓的牺牲。
那个女人的暗器弹无虚发,出手毒辣,丝毫没有留活口的意思,还是不要触怒她的好。
我摇摇头,否决了卫叔的想法:“不必,我先向前走一段看看,咱们有的是时间。”
卫叔低头沉思了半分钟,无奈地点头:“好吧,有什么不妥,及时通知我。”
他挥了挥手,抱着背包的人大步向我这边走过来。
我们都忽视了一点,石柱可以消失,当然也能重现,犹如少林派武功里的“梅花桩”一样。
“风先生,请等一等,我还有话说——”顾倾城的声音响了起来,同时身子一晃,出现在光柱里,就站在卫叔的旁边。她身上披着那件黑色的皮风衣,不过扣子和腰带都散开着,显然是仓促起床,远远地落在第一批援兵的后面。
紧跟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同样头发散乱的飞月,双手握着两柄强悍的军用手枪。
“风先生,前面危险,不如先退回来,咱们从长计议。”顾倾城脸上充满了真挚的关切,让我心里一阵甜丝丝的。
真想退回去的话,我早就一步跃出去了,而不必等到大队人马到来。
毫无疑问,石柱的消失与出现,是受某种机关控制的。
中国历代的江湖高手之中,精通机关埋伏的门派至少有十几家,比如势力庞大的“妙手班门”、追求灵动诡异的“公孙堂”,还有明末清初的“九指快闪门”,甚至可以算上日本忍者中的“扶桑鬼眼流”,只是以上几派共同的特征是依靠强力弹簧机栝来布置埋伏手段,很少使用蛮力。
以他们的技术手段,要想驱动这么多石柱,几乎没有可能。
我向顾倾城笑了笑:“没事,只要对方是人,一切都可以解决。”
在我心目中,从不向任何人为的力量低头,即使是在土裂汗金字塔内面对幻象魔影子的澎湃攻势,都没有气馁过。
顾倾城叫了一声:“这个,拿去——”挥手向我掷过来那只随身的望远镜。
望远镜沉甸甸的,带着她掌心里的温度。
在这种场合下,容不下儿女情长的窃窃私语,每个人要做的,都是为揭开古怪隧道的谜底而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从她的这个动作,完全可以表现出她识大体、知进退的睿智一面。
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感觉出,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孩子。
“多加小心。”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向卫叔做了个手势。
卫叔立刻叫起来:“狙击手准备,一旦有危及风先生的人物出现,格杀勿论。”
探照灯投射的角度马上有了轻微的调整,我知道,每只灯头后面,应该已经卧下了一名狙击手,随时可以向灯柱范围内的任何目标射击。
我举起望远镜,向隧道深处迅速扫了几眼,确信视野范围内,石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禁不住发出一声感叹:“卫叔,以你老江湖的眼光,能否判断这些石柱机关是哪一家的手法?”
卫叔皱眉,苦笑着摇头:“风先生,你都不知道,何必拿来问我老头子?你实在……太谦虚了……”
像他那样的人物,是轻易不肯在属下面前承认自己无知的,这一次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想必心里也是一阵阵惊悚不已。又一次,我成了被形势所逼的焦点。
我接过了背包,送包的队员迅速向后退去,脸上带着难以掩抑的惊惶。
前面会有什么?龙格女巫到底知道什么?她嘴里说的“他们”又是指什么?难道这山洞里竟然藏着某些奇怪的种族?可以肯定,大哥曾经到过这里,并且跟她相识,那么大哥离开这里后,又去了哪里?会不会再次回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已经准备转身向洞里前进。
蓦地一声沉闷的尖啸在静谧的空气中爆发出来,“咻——”有人扣动了扳机,钢芯穿甲弹的破空声激起了一阵恐怖的回声,在隧道里久久不绝。
接连“噗、噗、噗”三声枪响过后,我感觉到洞里的空气被急速撼动,鼻子里充满了火药硝烟的味道。
我的第一反应是飞身扑向侧面洞壁,免得被流弹误伤,同时举起望远镜,凝视着隧道深处。一个高明的狙击手每次开枪,都有其充分的理由,如果不是发现了确切的目标,他们是不会扣下扳机的。
“有个影子,距离四百五十米——”
第一个报告者的声音随即被第二个、第三个人否定:“五百八十米、七百米……”
第四个人报告的最迟,因为他已经被同伴的声音弄糊涂了:“什么?我的瞄具里只显示对方在二百米的位置,一个穿着黑袍的女人……她戴着一张金黄色的面具,向侧面闪了……不过我无法确定……”
我的视野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的光柱下,泛着淡青色的黝黑石壁。
“大家别开枪,对方……不一定是敌人!”我的话在中间停了一下,那女人知道一切消息,绝对不能射杀她。当然,转念再想,以她那种诡异绝伦的身法,单发狙击子弹要想射中她,恐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顾倾城、卫叔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另外一件怪事又发生了。
那个送背包给我的队员退开十步之后,竟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挪动,连枪弹破空声都恍然不觉,只是垂着头瞪着地面。
“孙贵,你在干什么?”卫叔大喝一声。
顾倾城低语:“卫叔,有些不太对劲——”
那个叫做“孙贵”的年轻人双手都按在胸前的冲锋枪上,像是被人瞬间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
从我站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脖子上跳起的粗大青筋,犹如举重运动员在发力挺举时的“运气”动作。
我挥手制止了卫叔的喊叫:“冷静点,我来处理,不要随意开枪。”
或许那些狙击手们根本没考虑到一点,山洞里万一积聚着过量的沼气或者其他可燃气体,一颗火星往往就造成惊天动地的爆炸,所有的人都得粉身碎骨。另外,参照清朝后期火药被大量应用于战争中这一历史实情,西南地区一直是游击战的最佳场所,某些隐秘的岩洞里难免会留下武装势力所储备的军火。只要有不算太差的存放环境,放置六十年以上的枪械、雷管、炸药、手榴弹照样可以发挥威力。
我距离孙贵大约有八米远,一个滑步便跃到了他身边。
“救……救……救……”他的眼珠还能缓慢地转动,像是困倦到极点的人努力支撑着不肯睡过去一样。这个“救”字发自于他的喉咙深处,我只能从他口形上勉强辨别出来。
四周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站在洞口的人连北风都挡住了,那么多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我身上。这种情形,有点像排爆部队在执行任务,千钧系于一发,成败都握在我手上。
孙贵很年轻,下巴上长着几颗还没有平复下去的青春痘,胡须又细又软,年龄大约在二十岁上下,与小来相近。当他的眼珠努力向我望着时,像极了一个溺水的人,顷刻间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别慌,我会救你。”我努力保持微笑,左手一甩,用背包带子套住了他胸前的冲锋枪,轻轻一拉。
他的样子有点类似于遭到电击的受伤者,我采取的正是最恰当的解救方法,只是他的身子纹丝不动。在我缓缓发力拉扯时,感觉背包带如同套住了一个庞然大物一样,几千斤重,根本无法撼动。
“风先生,他怎么样?死了吗?”卫叔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考验一个人定力够不够,就要看他在突发事件里的全部表现,但这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特质又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绝非后天学习或者江湖历练就能具备。
他的定力还不如顾倾城。
“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我不太确定,打开电筒,向孙贵脚下照了照。
地面上只是普普通通的青石,干燥稳定,没有任何液体水渍。
“孙贵,你感觉怎么样?能不能动动小指?”我知道自己必须要保持冷静,否则外面站着的一大群人都会精神崩溃掉,丢下同伴四散逃走。
一片静谧中,传来几个人的牙齿嘚嘚叩响的特殊动静,益发增添了几丝恐怖气氛。
顾倾城蓦地轻轻一笑:“风先生说得很对,假如孙贵的小指都不能动,就已经是大半个植物人了,无论采取什么办法挪动他,都不为过。卫叔,要司机开动绞盘,实在不行,就用钢索拉他出来。”
她的笑声,无疑起到了缓和紧张气氛的作用。
龙格女巫已经瞬间杀了两人,再死一个,也该一起记到她的账上了。
美式吉普车的底盘上,无一例外地配备了可以由发动机驱动的自动收紧式精密绞盘,上面缠绕的钢索最大长度超过五十米。这种装置可以用于机械的牵引援救,更能在汽车陷入泥泞沼泽时,借助远处的固定物体展开自救。
这个办法虽好,但只能用于确定孙贵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才能展开,否则,这个活生生的年轻人将会被五马分尸一样扯裂,比古代施加在犯人身上的酷刑更为惨烈。
小指作为人类肌体的最末端骨骼,只要有极其微小的控制力,就能令它做出相应的弯曲动作。即使是毫无知觉的植物人,往往也能在外力刺激下,使其小指产生动作。
孙贵听到了我的话,但仍旧只有眼珠的缓慢动作,小指纹丝不动,犹如一具形神毕肖的雕塑。我感觉,他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黏住了,身体被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透明躯壳里,所以才无法动弹。
我把手伸进背包里,隔着两层军用帆布,抓住他的左臂,试探着推了一把,与自己的意料果然吻合,掌心里传来的感觉,像是握住了一块冷硬的铁制品,而且这铁制品是被牢牢地浇铸在石块上的。
用绞索拉扯,并不是一个最恰当的方法,在我看来,不如凿开脚下的地面,将他整体性地转移出去更为合理。
我下意识地蹲下身子,再次观察着孙贵踩着的地方。
他脚上穿的是黑色牛皮战靴,膝盖略微弯曲,牢牢地钉在地面上,显示自身具备一定的武术根基。
我的手指伸向他鞋边的地面,本意是想探索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指尖刚刚与青石接触的一刹那,我陡然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立刻急促地缩手,身子向后弹开两步,还没直腰起身——孙贵脚下的地面突然动了。
急切间,我只能用“水波荡漾”这个词汇来形容那种变化,仿佛那片半米见方的青石地面,忽然变成了一池青色的水,而他的黑色战靴正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
“怎么了?”顾倾城、卫叔、飞月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我想自己的脸色肯定已经大变,并且刚才惶急的动作,让他们的心也高高地悬了起来。
我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提高了十倍吼叫着:“钢索!给我钢索!”
这种怪异的现象,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或许将那些液化了的青石变个颜色更容易让人理解,那就是——“红色的熔岩”。只有火山喷发的壮观时刻,才能看到岩石被轻松熔化,成为遍地肆虐流淌的岩浆。
三秒钟之内,战靴上两厘米厚的鞋底已经完全浸泡了下去。只有近在咫尺的我,才能观察到这种诡异绝伦的奇景。
我再次看孙贵的脸,灰白色的眼珠如同一条濒死的鱼,绝望地斜盯着我。
人类的死亡方式千奇百怪,但这种坠入青色岩浆里的死法,却从来没有见诸于史册记载。
我再次深深地提气,丢掉了手里的背包,随时准备蓄力向孙贵撞过去,至少也要做最后一搏。我和他虽然只是素昧平生,他之所以来到这里,也许为的只是卫叔许诺的高额赏格,但只要是人,就是我的同类,生命不分贵贱,都值得我全力营救。
“接着——”卫叔在光柱照射下,发力一掷,直径两厘米的钢索被内力催动,成为一条笔直的钢条,刷地射向我手边。
一切动作都成了有条不紊的机械运动,我接住钢索,从孙贵腋下绕过,在他腰间连缠两圈后,再次穿入裆下。
就在此刻,我产生了第一次犹豫:假如那些液体就是黏住孙贵的罪魁祸首,吸附力与绞盘的牵引力抗衡,岂不是要把他撕成两块?
在古代判案典籍《沉冤录》中,我曾无数次看到过被犯人被“五马分尸”时的惨状,令人发指。如果换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歹徒被施以酷刑,绝对会让古人拍手称快,只是面前的孙贵根本就是无辜的平民……
“风,冷静一些,当机立断!”顾倾城的声音混杂在钢索抖动时的“嗡嗡”声里。
当断不断,必留后患,但我马上要做的这个决定,却是宣判一个年轻人的生死存亡。我抬起头,顾倾城的脸背着光柱,只有纷纷扬扬的长发,如同风卷薄纱般飘飞着。
第三节 异种世界
“换了是苏伦,会告诉我什么?”最危急的关头,从脑海里弹起的却是苏伦的影子。
“啊?他在沉陷……”飞月叫起来,一把抓下身边那支狙击步枪上的瞄具,凑在眼前。
孙贵已经沉没到了脚踝,青色的岩浆粼粼荡漾着,把两只黑色的战靴缓缓吞噬下去,眼前的情形,犹如一场躲不开的噩梦。
所有人都看清了形势,接二连三响起了不同口音的惊呼声。
每个人都害怕死亡,但与现在这种妖魔吞噬一样的慢动作死亡相比,还不如当头一枪或者抹颈一刀死得干净痛快,也少受一些折磨。没有一个人奔跑进来抢救同伴,相反,大部分人都在悄悄后退。
我缓缓拉开了钢索尽头的搭扣,轻叹了一声,毅然扣在已经慢慢收紧的钢索上,完成了营救前的捆绑动作。
“风先生,快回来吧,里面危险……”飞月叫起来。通过瞄具,她应该很容易看见孙贵脚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把她当成骄傲的小姑娘,但从这声情真意切的呼唤里,却觉察到了只属于男女之间特有的柔情。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但我不想放弃救回孙贵的最后希望。
时间变得极其枯燥难熬,钢索被拉得笔直,如同琴板上张紧的琴弦,但却无法阻止孙贵的下陷,他已经渐渐沉没到膝盖。
吉普车发动机的声音逐步变得高亢,可见绞盘已经转得非常吃力。
有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来:“卫叔、卫叔,钢索正在倒转,我们……我们没办法拉住他……”
绷紧的钢索微微颤动着,发出割裂空气时的“嗡嗡”颤动声。仔细衡量钢索搭扣与地面的位置对比,它的确是被孙贵拉扯着,向那个深潭里移动。
孙贵的身体充当了吸力与牵引力之间的媒介,并且变得坚硬无比,犹如钢浇铁铸一般。还有一点,他的身体在下陷过程中,始终保持直上直下的姿势,并没因为钢索的拉扯而倾倒。
那些看起来像液体的东西,却不具备液体的柔软特性,它们到底是什么?从哪里钻出来的?
有了鬼魅般瞬间移动的龙格女巫在前,这山洞里发生什么样的怪事,我都能尽量保持冷静,也包括面对这个怪潭。
当孙贵陷落到腰间时,卫叔向我苦笑着:“风先生,我们还是先行撤退吧,这样子耗下去,除了眼睁睁看着孙贵被淹没,毫无实际意义。这个山洞里到处藏着古怪,不如天亮之后再做打算,可以吗?”
其他车子的引擎也响了起来,大概所有的雇佣兵都期待着卫叔收兵回营的号令呢。这部分人为钱而来,关键时候,任何人都会保命为上,毕竟再多的钱也换不了自己的一条命。
我不敢冒险接近孙贵,但敏锐地感觉到,有一双冷酷的眼睛在隧道深处盯着我,盯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
那会是龙格女巫吗?她守在这里,为的只是不让外人通过隧道?是她触动了开关,将所有石柱隐藏起来……我脑子里只有疑问,如果可以面对面地拦住她,问清所有的问题就好了。
又是一声惊呼:“卫叔,车子动了,车子动了!”
可想而知,当孙贵的身体无休止地下陷时,必定会扯动钢索那头的绞盘,导致吉普车被向前拖动。
几秒钟之内,探照灯的光柱急促晃动起来。
“挂倒挡,后退。”远处有人提醒驾车的司机,但这种思考方式很明显是愚蠢逻辑。吉普车没有足够的重量,勉强挂倒挡回冲,不过是徒劳地摩擦轮胎而已,绝对不可能奏效。
钢索发出的“嗡嗡”颤动声越来越响亮,卫叔紧张地叫着:“风先生,要不要剪断钢索,免得……免得再出别的事。”
吉普车的工具箱里少不了强力的钢丝钳,正是为了在救援不利时,果断地剪开钢索,避免相互牵连。
孙贵已经陷落到胸部,那支冲锋枪随之进入那些青色岩浆中。自始至终,他无法发出任何呼救的声音,到现在连哀求的眼神也看不到了,很快就要全部陷落进去,成为探险行动中死得最诡异的一个。
我陷入了进退两难之中,此时断开钢索,无异于彻底放弃了对孙贵的援救,属于极不人道的行为,只怕日后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自己的良心上有亏欠。
那辆吉普车被拖进了洞口,四只车轮全部被刹车抱死,一动不动。
司机早就跳车逃走了,我又一次看到了顾倾城焦灼的眼神。
换了苏伦,她会不会冲进来与我一起面对危险,找出诡异事件的真相?我无法避免地再次想到苏伦。在埃及沙漠时,面对军队的猝然兵变,她无时无刻不与我同在,用两柄手枪替我杀开一条血路,根本不计自己的生死。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我们的心联系在一起,永远不能再次分开了。
橡胶车胎在山石上“嚓嚓”摩擦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钢丝钳已经握在了卫叔手里,同时另外三部车子向洞口开近,十二只探照灯同时打开,向我这边投过来更明亮的光柱。
我只要点点头,卫叔就会毫不犹豫地剪断钢索,保住吉普车的同时,彻底放弃孙贵。
像他那样一个人的生命值多少钱?十万美金还是十五万美金——
“风,做决定吧!我们只等你一个手势……”顾倾城黯然神伤。
扬起手臂再落下的手势很好做,一抬一落,半秒钟就能完成,但可能换来的却是一生难以救赎的负罪感。
岩浆没到了孙贵的下巴,再下沉两厘米,他的口鼻就会被封住,无法呼吸。
“放弃他吧,没用的。”卫叔扬了扬手里的黑色钳子,发出“咔嗒、咔嗒”两声响,刃口带着黑沉沉的寒光,锋利之极。
这群人所用的,都是美国人的标准武器,但他们却忘记了流传在美国海军陆战队里的一句最著名的口号——“永远都不要抛弃你的同胞。”
海军陆战队的超强核心凝聚力、凶悍果敢的战斗力,都是以这句话为基本载体的。相信自己的同伴,把同伴当同胞兄弟,同生死,共进退,才能无往而不利。之所以世界各国将海军陆战队视为军队精英,作为各国部队学习的样板,与这句铮铮誓言是绝对分不开的。
没有这句话,所有人学到的不过是美国人的皮毛,而没有真正领悟到其根本精髓。
“不到无可奈何的最后一刻,绝不要放弃自己的兄弟。”手术刀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美国人的誓言意同字不同。
在我眼睁睁的注视中,孙贵终于没顶,那些青色的液体并没令他的头发浮起来,“风先生,咱们怎么办?总不能白白牺牲一个人再加上这辆车子吧?”卫叔苦笑着,但又无可奈何,不敢踏进洞来。恐惧的情绪就像致命的瘟疫,一旦传染开来,没有人能够幸免,并且这种压抑的气氛会迅速膨胀。
卫叔是这队人马的领袖,他开始退缩,手下人退得更快,洞口只剩下他、顾倾城和飞月三个人。
“卫叔,我想弄清楚这个怪潭的真相,免得其他兄弟再受伤害。”我移动了一下脚步,从另一个角度看着那些具有生命一样跳荡的岩浆波浪。吞噬了一个活生生的年轻人之后,波浪正在逐渐恢复平静。
我踏上一步,举起手里的电筒,向岩浆下面照去。
岩浆竟然是透明的,透过一片迷茫的青色液体,我望见仍在下坠的孙贵,缓慢地垂直降下去。他的身体下面,影影绰绰地似乎有无数鳞次栉比的屋宇宫殿,而我此刻,就是站在极高处俯瞰着那个世界。
“风,里面有什么?”唯一冷静的,只有脸色镇定的顾倾城。自始至终,她都毫无惧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比卫叔那种老江湖表现得更出色。
我长吸了一口气,再次凝聚内力,让自己看得更真切一些。视野中,确实出现了无数古老的屋顶,像是一幅恢弘壮阔的泼墨画,都被一层淡淡的青色覆盖着。
“下面,是一个真实而又古怪的世界,我看到了屋顶,还有俯瞰下的街道格局,一个古代的城市……”我一边叙述一边不断地努力思索,毕竟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像是一幅突然出现的立体画。
卫叔愣住了,不断地发出急促的“咻咻”喘息声。
顾倾城低声叹息:“风,要不要我进来,跟你一起研究?”
她始终是与苏伦不同的,到现在才提到这个同甘苦、共进退的话题,而且语气并不确定。换了苏伦,会在第一时间站在我身边,共同承担一切压力。
“小姐,你不能去,这里太古怪,咱们还是先撤回营地去——他妈的人呢?都回来,都给我回来!”卫叔开始气急败坏地发脾气。
雇佣兵始终是没有凝聚力的,唯一的合作基础就是金钱,大难临头,抢着各自高飞。
我向着光柱方向摆摆手:“不必,谁都不要过来。这种情形,已经超越了人力所能扭转的界限。”
那辆被缓慢拖拽过来的吉普车,轮胎发出难闻的橡胶灼烧的味道,没有人清楚它的命运,很明显,那个将孙贵吞没进去的入口,是容不下这辆车子的。也许,当钢索被无限收紧的时候,孙贵会被悬吊在地下的某处,天亮之后,我们还可以想办法把他拖出来。
当前最令人困惑的,是无法弄清这些青色的液体到底是什么。
“风先生,你做什么?”飞月尖叫起来,因为我正试探着把电筒插入液体里。
假如液体有强力“胶黏性”的话,我相信电筒也会直立着陷进去,一直向下,我就能够借助它的光芒,看清下面到底是什么。这种想法听起来有些疯狂,但在未知事物面前,一切看来匪夷所思的尝试,或许都能成为揭开谜题的着手点。
飞月的思索能力逊于顾倾城,因为后者一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想法:“风,你真是……太聪明了!”她悠然长叹,这种诡异万状的环境里,仍旧能再次轻声微笑起来。
女孩子的笑,是男人紧张时的最佳放松剂。
电筒即将接触到液体表面时,我的五指倏地一松,令电筒直立在那片诡异的波光之上。不出我所料,电筒被黏住了,灯光顺利地穿射下去,光柱路线恰好经过孙贵面前。
我希望能弄清楚,当他陷入那个世界时,会不会有什么虫类或者兽类异种生物接近他。那是一个毫无参照标准的世界,我的所作所为正应了中国的那句古话——“摸着石头过河。”
顾倾城长舒了一口气,脱口赞叹:“好,太好了。”
这种急中生智的手段,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迅速想到并且做到的,我应该能当得起她的这声赞叹。
卫叔和飞月也明白过来,跟着长叹:“可惜电筒能够支撑的时间太短了——”
其实现成的倒有一个强力的照明工具,就是这辆被拖拽过来的吉普车。假如能够把它顶上的探照灯摘取下来的话,有效照射距离,至少在五十米以上,电力供应更能长达十小时以上。
我凝视着跌跌撞撞的车子,刚刚考虑成熟,顾倾城已经向吉普车一指:“风,或许咱们能够借用它看清楚一切。”
又一次,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她虽然醒悟得稍慢一些,但至少对我的想法有了进一步的支持和补充。
没有人进洞来帮我,卫叔那张铁青色的脸,隐藏在光柱照不到的暗影里。
我调整了一下心情,尽量不做出轻举妄动的计划,可以慢慢等到吉普车被拖到眼前时再做打算。
那些液体具有良好的透光性,电筒光柱追逐着孙贵的身体,大约在三分钟内,电筒也完全进入了液体中。
“下面到底是什么?”顾倾城提高了声音,“难道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我猜她想到的应该是“阿房宫”三个字。看到那些古建筑屋顶的刹那间,“阿房宫”也是在我脑海里弹出的第一个问号。
“第二座阿房宫”一直是苏伦孜孜不倦探索的目标,从李家那本古籍画册所描绘的内容里,也能证明这座大山里藏着某个与秦朝有关的秘密,所有线索关联起来,无怪乎我和顾倾城都在第一时间里将答案指向这一点。
“我看不真切,那些建筑物连绵广阔之极……”
我只能在青色的背景里,看到屋顶上造型古朴的瓦片,某些突起的飞檐尖角上,罗列着巨大的泥马、走兽。
“不可能,不可能……”卫叔陡然扬起手臂,大声叫起来。
“什么?”顾倾城立刻反问。
我扬起双臂,制止他们的交谈,因为亲眼目睹那个世界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任何人,所以,任何疑点和答案,都会第一时间浮起在我脑海里。比起卫叔的因循守旧,我更有怀疑一切、解答一切的能力。
“顾小姐,我在怀疑,从我站立的地方到那些建筑物的位置,垂直距离到底是多少?几十米、几百米还是几千米?我现在的感觉,像是到达古城西安之前,从飞机舷窗里俯瞰时看到的情景,至少在几千米的高度,但我刚刚却能看到那些建筑物顶上的某些雕饰、泥马、瓦片,这能证明我在它们上方只有几十米的垂直距离。这一点根本无法解释,除非……除非……”我仰头望着洞顶,终于下决心说出了答案,“除非这个入口本身就是一个潜望镜,无所谓距离的远近,只要调整镜头上的焦距旋钮,就会得到忽远忽近的图像。”
卫叔紧跟着发出“啧啧”的惊叹:“风先生,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集思广益,众志成城,假如有十个卫叔这样的老江湖作为帮手,想必更能激发我的想象力。
这个“焦距调整”的想法乍听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但仔细想想,也很容易理解。人或者动物、交通工具能够做瞬间移动,或者小件的物品也能在外力作用下发生位置的改变,但我视野里观察到的,却是一大片古建筑群,要想挪动它们,难度无异于古人常说的“挟泰山以超北海”,至少在地球人的能力范围内无法做到。
与之相反的,光学仪器可以很轻易地做到这一点,早在二十世纪中期,即使是普通的家用型照相机,也具备调焦功能,可以将观测镜里的图像随意拉近或者推远。
顾倾城“哦”了一声,抬手抚摸着自己的黑发,忽然面露苦笑:“旋钮?如果真的存在这种旋钮,到底冥冥之中,是什么人在不停地扭动它?”
我再次低头看着液体中的世界,那些古建筑的影子又一次远了,犹如焦距调整到远端极限一般。此时的感觉,至少是在五千米的高空俯瞰,建筑物之间的街道,模糊得像是最细的铅笔一般。
“旋钮?”我猛地想到了什么。
旋钮、齿轮,都是近代工业高速发展后产生出来的新事物,之前苏伦一直提到“亚洲齿轮”的不解之谜,我曾对此表示过异议。现在看来,这种忽远忽近的焦距调整,其诡异程度,不亚于传说中可以消弭一切战火的“亚洲齿轮”了。
假如真的有某个齿轮,具备传说中能够带来和平的神奇力量,相信全球那么多反战人士,必将前赴后继地去探索它,直到有一天让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
手电筒的光芒孤零零地悬挂在青色世界里,连接孙贵身体的钢索下落速度逐渐加快,我已经做了决定,借助探照灯,一定要看清下面的世界。
时间已经成了不重要的东西,就在卫叔他们后面,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从龙格女巫在我的帐篷里杀人到现在,一步一个猝变,惊险诡谲之至,每个人的神经都崩紧到了极点。我很奇怪飞鹰、梁威和李康为什么没有出现,难道是要故意避开隧道里的危险?
吉普车距离我十步时,我用力搓了搓双手,准备跃到车顶,把四个欧洲出品的顶级探照灯摘下来。当然,拆卸汽车里的蓄电池和接驳电线还要稍微费一点时间,我相信自己能在三分钟之内徒手弄好一切。
“风,我总觉得,还会有某种变化,这并不是诡异事件的最终结局……”顾倾城犹豫起来,从卫叔手里接过望远镜,向我身后的隧道深处张望着。
卫叔后退一步,卧倒在队员们丢弃的一支大口径狙击步枪后面,熟练地检查着枪弹装填情况。那种威力恐怖的武器,曾是低空飞行的直升机的绝对克星,更能轻而易举地穿透高速坦克的侧面装甲。
他能揣测到顾倾城的意图,并且迅速做出应对措施。
“小姐不必担心,即使是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蹿出来,我也会在第一时间打爆它的头颅。”卫叔的话,带着百分之百的自信,他绝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
飞月也呈跪姿,贴近入口的一侧,双枪平举。
自从发明火药和枪械以来,这种工具,已经成了地球人通常意义上的护身法宝,有枪在手,说话行事,胆气自然而然地就雄壮起来。
面对龙格女巫鬼魅一样的身手,枪弹并不能为我提供足够的安全保障,但这种情势下,根本没有更完善的解决方法。
“顾小姐、卫叔、飞月,十秒钟之后,我就会开始行动——”
这句话,竟然成了又一次猝变的开始信号,卫叔的狙击步枪陡然开火,高速破空的子弹发出刺耳的尖啸,一连五枪,伴着他的惊呼:“小姐退后……退后……”
“噗噗噗噗”,接连几声车灯破碎声,所有的光柱一下子都不见了,刹那间,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地卧倒低头,看那支陷入液体中的电筒。只有它还亮着,大约在地平面以下十米的距离,孤零零地向更深处映照着。
第四节 石柱机关
当然,我无法肯定这段距离的长短,在那种怪异的液体里,似乎光线也被扭曲得诡异绝伦,与陆地上的灯光有了明显的不同。
那束光给我的感觉,有点类似舞台上的冷光灯,带着寒浸浸的味道。
我想那些液体一定是冷的,与岩浆截然相反,所以才令灯光也充满了寒意。
飞月的双枪连续发射着,弹壳落地的叮当声清清脆脆地传入我的耳朵里,但我向空口望去时却看不到枪口喷溅出的火焰,连天空的鱼肚白也消失了,视线里只有一团漆黑。
卫叔的狙击步枪每射出一轮子弹,隧道里的空气都像被重新撕裂了一次似的,连地面也似乎被恐怖的子弹尖啸声震撼着。
“风,风——”顾倾城的叫声被射击声遮盖住了,只有在枪声间歇里才会传过来,尖锐而惊惶,激起阵阵回声。
两分钟或者是三分钟时间,卫叔和飞月射尽了枪膛里最后一颗子弹,所有的声音猛然间全部消失了,只有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烈地飘忽来去。
我感觉到了某种物体接近时引起的空气震颤,犹如潜泳者发现了急速冲近的鲨鱼三角鳍,但对方的来势快得无与伦比,我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应对措施。
“龙格女巫?你又回来了。”我慢慢起身,就站在那个古怪的潭边。
“对,回来,只是为了救你,不要动那面镜子,那是他们的世界入口。在他们面前,人类的反抗能力,甚至比不上一只蚂蚁。”
我感觉到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到底是什么?告诉我,或者告诉我苏伦去了哪里、杨天去了哪里?”这是目前世界上我最关心的两个人,一提及苏伦和大哥,我的心情立刻激荡得不能自持,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
“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处?”她的声调悲哀而沉郁。
一阵奇香在空气中蔓延着,盖过了刺鼻的火药味,香气应该是来自于她身上的,我怀疑身材如此纤细,身上又带着异香的她,面具遮盖下,绝对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潜意识中,我希望与大哥有关的每一个女人,都是万里挑一的美女。手术刀不止一次地说过,只有绝世美女,才能真正配得上大哥那样的一代豪侠。
“我要救回苏伦,无论有多困难。”我接连三次深深地呼吸吐纳,让心情趋于平稳沉静,“如果你不能说出‘他们’是谁,至少告诉我,你是谁?”
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幽幽长叹。
我听不到洞口方向的任何动静,如果没有脚下那只遥远的电筒发出的光芒,自己几乎以为是落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里。
“我?离开尘世那么多年,世人已经将我忘了,名字又何须再提?年轻人,我守在这里,只是要阻止杨天继续进入,或者‘他们’的本意,是要拒绝一切人进入。你走吧,带你的人马一起走,免得再遭杀戮。”
她又一次提到了大哥的名字,那才是她关心的唯一问题。
“他们”应该就是住在山体下面的某些种族,或者就是李家古籍上的方眼怪人也未可知。
“他们?是不是一群方眼怪人?来自于宇宙的哪个星球?”我在黑暗中淡淡地笑了,因为自己感觉已经隐隐约约抓到了事件的主要脉络。一切诡异事件,都跟那种怪人有关,并且他绝对不是我们地球人的同类。
在已知的地球人类中,任何一个种族的眼睛,都是横向排列的椭圆形结构,无一例外,所以在好莱坞的著名科幻电影中,给外星人设计的眼睛,也跟地球人相似。在物理光学理论中,圆形的眼珠最容易接受光线的折射、反射,保证成像的精确程度,如果换成一个体积有限的正方体眼珠,将会跟这些理论背道而驰,南辕北辙。
她在黑暗中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咦,你怎么知道?”
人类智慧的高低,没有年龄地域之分,我相信,当自己把所有的零星线索有机结合在一起时,对那些怪人的了解,将超过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龙格女巫。
“我当然知道,而且还想请问一句,怪人还躲在金蛋里冬眠吗?或者是在进一步蜕变?”我的想象力正在急遽膨胀,画册之外的很多内容都可以慢慢推断出来。
如果把金蛋想象成“救生舱”之类的工具,怪人之所以钻进去,只有两种可能:逃生或者休眠。
相当一部分科学家的考证结论证明,秦始皇之所以能在春秋战国时一统天下,开创人类世界从奴隶社会转向封建社会的进化壮举,绝对是与外星人降落地球这件事分不开的。
秦始皇的思想再超前,也只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里的一个,不可能凭空捏造出某些社会制度,并且放眼天下,胸怀九州,自称为“始皇帝”。反观他统一六国时的大大小小几百次战役,几乎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实力竟然超过六国之和数倍。
这一点,绝不是仅凭一句“秦人强悍”就能解释清楚的。
至于后来的焚书坑儒、修建长城、泰山封禅、修建阿房宫、毁天下兵器铸造铜人、统一度量衡跟文字……每一项,都是神来之笔,让后来的汉武、唐宗、宋祖、元明清帝垂首汗颜,只能追随学习,而不可能再有大的突破。
越来越多的考古证据表明,秦汉之前,外星人在地球上的活动非常频繁,他们的科技水平高过地球人几万倍,如同大部分神魔小说上描述的那样“腾云驾雾、吞烟吐火、点石成金、呼风唤雨”,总之,无所不能,才被愚昧无知的原住民拜为“天神”。
至少在我看来,李家古籍上画着的方眼怪人,可能就是当时的某位天神,既然穿着秦朝人的铠甲,当然也就会为秦始皇效命,是他一统天下的功臣之一了。
她更吃惊:“你……你都知道?难道你也是他们的其中一员?这个入口,也是你亲手打开的?”
我摇摇头,想必她能在黑暗中看清我的任何动作。
钢索的颤动声再次响起,吉普车的保险杠出现在我右侧三步之内,再有几分钟,它将横压在液体上方。如果地面不出现大面积塌陷的话,车子会停在这里,如同一根撬杠般,横担在深潭上。
我不希望失去孙贵的下落,也就是说,想要这个入口永远开放着,直到顾倾城、卫叔他们一起进来看。
“唉,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们已经很强大了,如果再有你这样高明的外援,岂不是地球的又一噩耗?”她始终隐藏在黑暗里,声音飘忽不定,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他们就在山体下面吗?他们来到地球的目的是什么?这些液体又是什么?”我连续提了三个问题。如果下面那些古建筑就是怪人的居所,苏伦也一定会在那里,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救出她的希望。
她又陷入了沉默,不再回答我。
脚下,手电筒的光芒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应该是电力耗尽的缘故。
探照灯的灯泡全部被龙格女巫打碎了,失去了任何可以借用的价值,但车子还是一寸一寸地挪动到了深潭上方,车底的绞盘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怪响,钢索正在被渐渐收紧。
“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回去吧,你的武功智慧比起杨天怎么样?他不也是照样铩羽离去,毫无发现?看到,并不等于能够进入,那是一个镜花水月的世界,只有他们才能到达……”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缠绵起来,每一次提到大哥的名字,她的语气都会情不自禁地降低半个调式,可见对“杨天”这个名字情深意挚。
我不管那是个什么世界,只要苏伦在那里,我就会锲而不舍地追索到底。
很多问题,她不想回答,抑或是不知道答案,关于她的来历,只要查查与大哥杨天密切相关的女人资料,就能找到答案。
我感到困惑的另一个问题是:“方眼怪人到底有几个?”
李家古籍上,只画出了一个,那金蛋也只有一个,难道在深远的地下迷宫里,还藏着他的无数个同伙,所以才被龙格女巫称为复数的“他们”而不是单数的“他”。
“我不走,至少在救出我的朋友之前,我绝不会离开——”
“砰”的一声,车子的左前轮骤然爆胎,震得我的耳膜一阵“嗡嗡”乱响,这才意识到,神秘液体的吸力之大,远远超过了我的预计,而且是无休无止存在的。
看来,之前我把钢索绕在孙贵身上,是个无法预料的错误。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异,才会表现出钢铁一般的特质,不怕钢索拉扯呢?
“不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他们的能力超过古典神魔小说里的任何人物,甚至超过人类所有的想象力,地球人根本无力抵抗。当然,他们所针对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地球人,而是……而是……”她迟疑起来,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是什么?”我追问着。
外星人降落地球后的掠夺和杀戮,是好莱坞编剧们永远心仪不已的动人题材,并且能牢牢吸引观众们的眼球,攫取最大份额的票房利益。
“是一个……计划,一场烟花绽放般的大爆炸,把一颗星星炸成无法计数的粉末,这才是他们的目标。”
“砰、砰砰”,另外三条轮胎相继爆裂,据美国军方公布的数字,这种真空轮胎可以承受十八到二十吨的极限压力,在各项破坏性试验中,全部为满分。供应商甚至开玩笑地说,只要用了他们的轮胎,美国军需处根本不需要为更换车胎支付任何费用,绝对保用终生。
下一步,将成为钢索与绞盘之间的较量,那些精钢绞盘是用十四个小孩儿胳膊粗的顶级螺栓固定在车子底盘上的,它们累加在一起的紧固程度,应该能扛得住单根钢索的拉力。
在我的知识范围内,没有任何一种液体的胶着力能大到令车胎爆炸的程度,或许这不是地球人物理词汇中的“液体”,而是来自外星球的什么东西。
龙格女巫的思想无疑是与“他们”共通的,所以才会解读出“他们”的想法。
“大爆炸?把星星炸得粉碎?只要不是地球就好了,否则,‘他们’将和所有的地球人一样,变成同样的粉末,不是吗?”我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一点,但并不成功,越来越沉重的无形压力,像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渐渐让人呼吸困难。
我无法看到龙格女巫的表情,但能听见她犹犹豫豫地叹气的声音:“不是地球吗?太阳系中,难道还有另外一颗蓝色的星球?”
她的话,毫无疑问地表明,“他们”的目标,就是要炸毁地球。以地球人的思维方式,无法想象出到底什么样的力量,才能把偌大的星球直接炸为粉末,那已经不是炸药和核武器所能达到的效果。
“太阳系中,只有一个蓝色的星球,就是我们脚下的这颗。如果你看穿了他们的计划,难道会听之任之地由他们得逞?”
龙格女巫是地球人,没理由站在外星人一边,即使思想被他们控制,至少良知还没有被完全泯灭吧?
五角大楼的某位战争艺术大师曾经语重心长地说过:“只要生命不死,侵略就不会停止,无论是何种形式上的,人类与人类、星球与星球,毫无分别。”
一想到某些意图消灭地球的外星人就躲在山体下面的某个异能世界里,我的后背立刻渗出了一层冷汗。美国人的“天网”防御计划研究了近三十年,始终没有大的突破性进展,并且被全世界军事专家们诟病,认为五角大楼方面防御外星人进攻的军事提案纯粹杞人忧天。
真应该叫那些懵懂不觉的人来看看,其实外星人的威胁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时机爆发出来而已。我们的地球以及我们的四十亿地球人,在茫茫宇宙中无异于草木鱼肉,防御外星侵袭的能力基本为零。
侵略已经开始,却不在忧心忡忡的美国本土,而是与他们有太平洋这一水之隔的中国。
“我没办法,正如一万年地球时间以来历朝历代的地球人一样,没有人能够抵抗天神的力量。无知者无畏,也许等到你真正明白他们的厉害,也就甘心俯首称臣,委曲求生了。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求杨天不要再踏进山洞半步——以他的坚忍个性,发现这个秘密之后,绝不可能一个人逃生……”
“是真正的男人,都不会只顾自己逃命的——”我打断了她的话,在我心目中,大哥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拯救地球、消灭一切人类大敌、做别人根本无法完成的大事正是他存在的唯一理由,否则又怎么能当得起全球盗墓高手共同推举给他的“盗墓之王”这个伟大称号?
“是吗?也许吧……人死不能复生,即使委曲求全地活着,也要比慷慨痛快地死亡更快乐,不对吗?”鬼魅一样的龙格女巫,现在听起来像棵随风乱倒的墙头草一样可怜。
“你错了。”我在黑暗里淡淡一笑。
听任地球毁灭是死,奋起一搏也是死,但两者之间的意义悬殊,判若云泥。
“对与错,有根本界限吗?我的思想,从上古传说一直延续到今天,几乎容纳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全部篇章,难道还不如你仓促间下的判断?”龙格女巫的话带着某种离奇之极的意味。
之前看她的体态,听她的声音,应该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妖娆女子,但刚刚她自称看过地球上一万年间的兴衰,竟然是从上古传说时期就存在了,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人在完全处于黑暗中时,其思维能力会产生奇怪的扭曲,对于任何问题的思考,都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我刚要张嘴问她,“砰”的一声巨响,起于吉普车下,应该是那根钢索实在支撑不住两股巨力的拉拽,最终生生挣断。
借着青色液体表面的微光,我看到车子骤然弹起两尺多高,随即落地,四扇车门全部被震开,两只木制弹药箱跌出来,里面的弹夹、手榴弹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蓦地,一道雪亮的光柱从我右侧闪出来,刷地照在龙格女巫脸上。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看到面具的眼睛位置是两个凿开的椭圆形孔洞,龙格女巫的黑眼珠在灯光下反射着惊恐而恚怒的寒光。那是一张百分之百的纯粹黄金面具,成色一流、工艺一流,表面光滑得像是千锤百炼的土耳其经典手工艺品。
“风——”顾倾城在叫,电筒就在她的手里。
“找死!”一阵风急促地从我面前掠过,那是龙格女巫的声音。
一刹那,我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顾倾城不能死!”随即脚跟一旋,张开双臂扑向顾倾城,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我的速度是无论如何也快不过龙格女巫的,如果不是顾倾城身后陡然闪出一个人并且瞬间扣动了扳机的话,或许顾倾城瞬间就要丧命在龙格女巫手里。
“哒哒哒哒哒哒……”卫叔手里的轻机枪吼叫起来,闪出一道长长的火舌,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我双臂环住顾倾城的肩膀,再次飞旋,绕向卫叔身后,此时才发现,那些怪异的石柱不知什么时候又悄悄出现了。刚刚听不到顾倾城的声音,是被交错安放的石柱阻挡所致。黑暗成了龙格女巫的天然护身符,在我们无法察觉的时候,她却如鱼得水,任意来去。
机枪子弹射中了正面的一条石柱,尖啸着弹开。
龙格女巫跃起的身子停在半空中,伸出双手,满满的两把弹头抛撒下来,与山石相撞的回声响成一片,犹如一曲悠扬的乐章。在一个运动速度超过子弹的人面前,射出再多的子弹,也只是她的玩物。
“风,不要试图探究黑暗里的一切,永远不要,记得告诉杨天,永远不要回来……”
她的身体迅速向隧道深处退去,熟练地绕行于石柱之间,像一条圆滑无比的鱼。
顾倾城的身子非常柔软,衣服上带着高级洗涤剂的自然芳香,干净爽洁之至。抱着她的感觉,舒服惬意,一阵淡淡的渴睡从心底里直蹿上来。
“风,谢谢你救了我。”她轻轻抬起双臂,不着痕迹地挣脱了我的拥抱。
卫叔深感万幸地叹了口气:“幸好她离去了,枪膛里已经一颗子弹都没有,如果再起冲突,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个弹夹回来……”五米距离内,在轻机枪的扫射下仍旧能全身而退,这绝不是地球人能够完成的任务。
“这些石柱,都是那女人操控的?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顾倾城的电筒四面扫射了一周之后,缓缓指向孙贵消失的那个深潭里。
这一次,我们三个人的眼睛同时瞪大了,卫叔更是失手跌落了手里的机枪,向后连退了五步,脸上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低声惊呼:“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在上涨……石头在上涨……”
那些青色的液体正在汹涌地上翻着,形成了一根直径七十厘米的圆柱体,以每秒钟一寸多的速度提升着。覆盖在液体上的吉普车立刻被顶了起来,那些东西并非仅仅具有液体的柔性,反而具备了固体的刚性,否则也不会像柱子一样举起吉普车。
顾倾城的电筒光柱已经无法移开,像是被噩梦魇住了一般,追随着那些液体。
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挽住了她的细腰,低声说:“别怕,别怕。”
龙格女巫对我是没有恶意的,否则也绝不会一次一次地出现,跟我心平气和地交谈。如果不是顾倾城照射她的面具,也不会彻底激怒她。
青色液体穿透了吉普车,并且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十分钟内便升到了洞顶,塑造出了一根近十米高的青色石柱,完成了这个奇异的变化过程,外表跟其他柱子没什么两样。
第五节 唐门暗器,高速幻影
我接过了顾倾城的电筒,射向石柱底部,那里只剩下坚硬的青色石头,冷冰冰的,再也看不到遥远的古建筑屋顶与下陷的孙贵。
“风先生,孙贵就这样消失了?简直像是恐怖电影一样——”卫叔的喉结跳动了一下,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蹲下身子,在石柱根部抚摸着。
那里只剩下普普通通的石头,跟这座大山里的任何一块石头一样。
由固体转为液体,再由液体成为固体,这个诡异的转换过程,以牺牲了孙贵与一辆吉普车作为代价,但我们什么情况都没得到,只受了一场巨大的惊吓。
顾倾城蓦地一声长叹:“风,那个人对你说过什么?那张黄金面具下,覆盖的会是一张怎样的脸?”
女人对女人有天生的嫉妒心,我不清楚聪慧如顾倾城是不是也会如此?
我犹豫着摇头:“那似乎不仅仅是面具,看她的眼睛部分,跟面具几乎是融为一体的,可惜时间太短暂了,我眼前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图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虽然是一副黄金打造的面具,质量一定非常轻,戴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累赘的感觉,有点像一层薄薄的皮肤。”
那一瞬间的照亮,像是照相机的镁光灯一闪,令我的眼球剧烈刺痛着,能够观察到这些已经着实不易。
卫叔脱口而出:“人皮面具?川蜀一带的江湖人物身边,都会随身携带这样的东西,如同戏子们表演‘变脸’的工具一样。”
顾倾城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卫叔的观点。
人皮面具作为易容术的一大道具,一直以来都是江湖人物掩盖身份的首选。这种技艺到达巅峰之后,真的可以像川剧中的“变脸”那样,瞬间改变自己的面部特征,成为另一个人。清朝晚期江湖上出现过独脚大盗“千面妖狐”、“鬼面盗”都是使用人皮面具的个中高手。
我不想反驳卫叔,但灯光一闪的瞬间,龙格女巫那张面具给我的感觉极其怪异,像是长在脸上的一层皮肤一般。
“难道这个世界上,会有某些人的皮肤是金黄色的,像黄金一样?”我脑子里又捕捉到某种线索,飞快地运转起来。
“目前已经有两样东西与黄金有关了,另一件是李家画册里那只巨蛋。龙格女巫的异能来自哪里?是‘他们’赋予她的吗?并且同时带给她这张面具?黄金是地球上最与众不同的金属,古代人甚至用吞咽金箔来治病驱邪,难道方眼怪人也有一张黄金般的脸?”
我的脑子里有另外一条信息弹了出来——秦始皇一统六国后,销天下之兵器铸金人。
按照后代考古学家的推断,当时兵器为铜、铁,历史上没有用黄金做的兵器,而且黄金太软,根本不适合做兵器用。
现在看来,考古学家只是在用有限的近代科学理论来解释两千年前的史实,难免有张冠李戴、牵强附会之嫌。既然秦始皇能做出铸造长城、焚书坑儒、海外求药那样的疯狂举动,谁能保证,他不会集合亚洲大地上的所有黄金,铸造成真正的“金人”。
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每次读到古籍中的“金”字,总会一厢情愿地把它理解为“铜”,仿佛古人对黄金的保有量,也像现代社会一样稀缺。其实,已经有很多资料证明,这种推断是完全错误的,否则也就不会在西藏、尼泊尔、印度、泰国一带出现那么多巨大的纯黄金佛像了。
我需要大量资料来证实自己的猜想,所以,红小鬼已经成了目前最重要的角色,甚至超过了带队搜索的卫叔。
“风,我们撤出去吧,慢慢商议。”顾倾城扯了扯我的衣袖,意味深长地微笑着补充,“飞月那个小姑娘还在外面苦守着担任警戒呢!她更放心不下你……”
我无言地点点头,放开环住她的手臂,但她的左手巧妙无声地翻上来,有意无意地牵住了我的右手。
黑暗之中,卫叔对此毫无察觉,但我感觉到顾倾城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有一块轻巧的石子,偷偷滑入了古井深潭的波心,于无声静谧中荡起涟漪千层。
绕过七排石柱后,我终于重新看到了熟悉的天光日色,彻底挣脱了黑暗的包裹。
飞月平举双枪,全神贯注地向洞里警惕凝视着,一看到我,脸上顿时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垂下枪口,喜极而泣,两行又大又亮的泪珠扑簌簌地滑落下来。
顾倾城早就放开了我的手,飞月向前跑了几步,扑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
困境中的男女相拥抱头大哭,只是自然而然的天性反应,就算飞月有什么特殊感觉,我仍旧当她是小妹妹,心里不会有其他想法。等她发泄够了,不好意思地退后,我们四个才一起走出洞口。
黑暗中困了半夜的人,再次站在朝阳之下,绝对有种“恍如重生”的惊喜。那些远远退后的雇佣兵们迅速围拢过来,在卫叔的凌厉眼神逼视下,迅速各司其职,发动了剩余的三辆吉普车,准备撤退。
距我们最近的一名队员,俯身从车头前捡起了一样黑糊糊的东西,扬着手向卫叔报告:“卫叔,这是刚才打碎车灯的……”
风里飘来淡淡的腥气,就是从他手里的那支枣核镖上散发出来的。
卫叔骇然叫着:“快丢开,快丢下……”
暗器上淬着剧毒,所以才会有如此浓烈的腥气。我的身法比卫叔的叫声提前了一步,已经滑到队员前面,在他右臂上迅速一戳,封闭住了回溯上行的血脉。
再厉害的毒素只要不攻入心脏,都不会令人猝死,最多也就是“毒蛇啮臂,壮士断腕”而已。失去一条手臂,总要好过丢了性命。
这个人捏住枣核镖的拇指和食指,已经突兀地青肿起来,两秒钟不到,便肿得如同两只粗大的胡萝卜,那支毒镖“叮”的一声,跌落在地。
卫叔一晃,也到了我身边,“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霸道的毒!”
他的动作好快,已经擎出了一柄小巧锋锐的刀子。江湖高手,绝不会有妇人之仁,试图切肤放血保留对方手指的话,只会令整条手臂都中毒溃烂。卫叔是久在江湖的人,无须我出声提醒,也会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我退开两步,把这个问题交给卫叔去处理。
飞月戴上了一只棕色的鹿皮手套,把地上的枣核镖拾起来,又取下了嵌在吉普车探照灯上的一支黑色的燕尾镖,一共有十四件之多,放进一个黑色的橡胶盒子里。
那些来自尼泊尔的雇佣兵们,也算是走南闯北之辈,精神紧张地盯着飞月的动作,一个个噤若寒蝉。
亚洲小国的江湖人物历来对中国的暗器有天生的心理恐惧,几百年来,一直没有丝毫减退。我曾跟西亚、南亚的一些留学生有过这方面的交谈,每次提到蜀中唐门之类的江湖流派,他们都想破脑袋也无法明白,为什么那些提炼自地球植物的毒素会有见血封喉的奇效?
“唔……风,你不觉得这些暗器有些熟悉吗?”顾倾城轻抚着自己胸前的长发,陷在沉思里。朝阳替她的脸和发都镀上了一层赤金色,再次令我想起龙格女巫的古怪面具。
飞月托着盒子走向我:“风先生,所有暗器的重力中心点上,都刻着一个小字,请看——”
我闭住呼吸,将目光投向两寸长的燕尾镖,就在镖身正中的燕尾分离之处,竟然有一个极其细小却又笔触工整的“心”字。
“一个‘心’字?”我的思想蓦然被触动了。
两个女孩子的目光刷地投射在我脸上:“对,就是这个字,让你想到了什么?”
迎着璀璨的朝阳,我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搓了两把,借以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撼。
顾倾城的目光悄悄移开,极其善解人意地给了我调整表情的机会。
“风先生,你想到了谁?是不是蜀中唐门的某个人?”飞月毕竟年轻,不懂得为别人留下转圜的余地。
任何人提到江湖上使用剧毒暗器的门派,蜀中唐门是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这么多年以来,在暗器上光明正大地錾上“心”字的,也只有一个人,因为只有她才配在自己的暗器上使用这个字,仿佛只要她叫了“唐心”这个名字,其余的人,无论在她之前或者之后再叫这个名字,都成了无聊的仿冒追随者。
“唐心?”飞月不是只懂得拈针绣花的深闺小姐,人在江湖,势必要懂得一些必不可少的生死行情。
我继续凝视那些黑黝黝的枣核镖,长度只有半寸,镖尖带着冷森森的一点寒芒。
“有可能,不过谁都不敢断定。如果有一架生化显微镜的话,或许才能做最后的判定。”在飞月的咄咄逼视下,我只能做含混的回答。
“啊……卫叔不要,不要……”手指中毒的队员惨无人声地叫起来,恰好转移了飞月的注意力。
一名枪手是绝对离不开双手食指的,正如一名刀客不能失去自己的大拇指、一名神射手不能放弃自己的眼睛一样。人类的双手十指,每一根都有其独特的筋肉结构和骨节分布,才能组合在一起,发挥“手掌”的整体作用。
制造枪械的初衷,就是要用到食指与心灵的灵敏沟通,心手合一,才会在最恰当的时机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射中目标。这一点,其他四指加起来都无法取代。
科学家早就做了精密严谨的试验,得出的结论可以百分之百地证明,食指是所有手指中最灵动、最宝贵的,对于人体的重要性,不亚于面部五官。
一个盲目的动作,导致了这名队员的终生之恨,但这一切又无法避免。如果不能及时地削掉沾染了毒素的手指,几小时内,毒素随血脉回流进入心脏,必定毒发身亡。
“啊——”卫叔不等对方做出逃跑的动作,已经迅猛地一拳击打在他后颈,令这个体格彪悍的年轻人软绵绵地萎缩倒地。
顾倾城摇摇头,无奈地喟叹:“现代化的抗病毒血清竟然无法抵挡古人发明的毒药,到底是科技水平的发展停滞不前了呢?还是古人对于世界的认识比现代人更高明?风,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类似的问题,很多人早就自问过,早在埃及沙漠时,每一次看到金字塔的宏伟构架矗立在蓝天黄沙之中,苏伦都会喃喃自问,对于历史长河中的不解之谜感到由衷的困惑。
古人能够达到的很多精密工艺,现代人通过高精度仪器都未必能完成,所以越来越多的考古学家倾向于“古人的智慧来自于上一代地球人的遗留传授”这一幻想派观点。
“顾小姐,别想太多了,我们还是先回营地去吧。”一旦脱困,我又想起了闪烁其词的李康与那本古籍画册,那才是揭开秦朝“方眼怪人”秘密的关键钥匙。
被击昏过去的人已经失去了痛感,小刀的锋利又丝毫不逊于外科手术刀,所以,随着两行紫黑的污血喷溅在地,那个人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右手拇指、食指,可以卷铺盖放弃枪手这份工作了。
这就是“富贵险中求”的江湖,两根手指可以为他换来几万美金,此生却从此开始与枪械无缘。
面临绝境,他没有其他的选择,所有人都一样,必要时保命才是活着的关键。
回程之中,我身边坐着的是飞月,而顾倾城有意避开了与我靠在一起的机会,坐在另一辆车子的驾驶室里,保持着沉思的静默姿势。以追击开始的半夜行动,却以探险队的绝对失利而告终,所有人的情绪都变得沉甸甸的。
“风先生,既然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还不选择回头?”
飞月在用一块灰色的绒布仔细擦拭着自己的双枪。这种外形彪悍的枪械,或许只能在城市近战中使用,只有对于我们的同类才能显现出它的杀伤威力。要想拿来对付龙格女巫,还是显得势单力薄了许多。
我摇头低叹:“找不回苏伦,我永远都无法回头了……”
她还小,应该无法体会那种在战火与险境中锻炼出来的真情。如果能放弃并且忘掉苏伦,我也许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就像卫叔和雇佣兵们放弃陷入凶地的孙贵一样。在我心里,苏伦的分量重于一切。
“啪啪”两声,飞月将弹夹装好,挥手插入腰带上的枪套里,转头望着侧面的灰色群山:“风先生,世界上那么多好的女孩子,弱水三千,何必只是牢牢守着眼前的一点?”
她的脸颊上,带着一抹奇怪的潮红。
我也跟着转头,抹去车窗上的一小片水汽,淡淡地笑着回答:“很多事,你是不会懂的。”
与苏伦之间的深情,没有人能懂,因为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她那样,与我一起重新经历沙漠营地里那些一环紧扣一环的生死变化。正如没有人能在枫割寺下的玻璃盒子里重新拯救关宝铃一样,曾经的事不会重演,苏伦是我沙漠之行的唯一,我又是关宝铃北海道之行的唯一。
男男女女间的情感,像巨大的肥皂泡一样,既显现出五颜六色的瑰丽,却又存在无法预知的变数,说不清什么时候灿烂出现、什么时候黯然破灭。
吉普车颠簸了几下,后座上的一个队员忽然期期艾艾地开口:“风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下……隧道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怪物?怎么可能在狙击步枪瞄具里,瞬间移动了二百余米?”
他是曾在洞口参与狙击行动的第四个人,当时的话只说了一半。
我扭头看着他那张困惑而悲哀的脸,保养良好的长枪被牢牢地抱在他怀里,枪管护木紧贴着他腮边青色的胡楂。从他握在枪管上的那只牢固稳定的左手,我能判断出,这是一名训练有素的优秀狙击手。
“我看到了物体高速移动时的幻影……人类的身体是无法达到这种速度的。家师米兰曼曾经说过,狙击手只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并且要时时主宰瞄具里的独特世界,在视野所及之处,我们就是毁灭一切生命的死神之手。”
他的目光中,恐惧、惶惑、冷酷、绝望不断交替着,像是一张放映黑白默片的残旧幕布。
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塑胶护木上錾刻着一条狭长的银色闪电,在灰黑色的背景下,分外醒目。
飞月惊愕地问了一句:“米兰曼?狙击大师米兰曼?”
他点点头,凌乱的头发抖了抖,又露出左侧耳边一个半寸长的微缩闪电文身。
后座上还坐着三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抱着狙击步枪,脸上显出掩饰不住的嫉妒表情。其中一个,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鼻孔里无奈地“哼”了一声。
同行是冤家,并且狙击手是战争中最独断专行的兵种,所以彼此之间的竞争、攀比非常突出,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正是基于这一点,战斗指挥官很少在每个作战小队中安排两名以上的狙击手。
“狙击大师米兰曼的高足,卡库先生,伊拉克战争中的狙神,对不对?”另一个狙击手怪腔怪调地出声了。
第三个人则用力拉开车窗,愤愤不平地把嘴里的烟头“呸”的一声吐了出去,随即极度不满地冷笑着:“凭什么他一个人拿的佣金超过我们三人的总和?难道说,他一颗子弹能抵得过三个人三支枪的杀伤力?哼哼,要不大家都换另外的枪械好了,免得抢了卡库先生的生意!”
卡库无奈地摇摇头,把脸转向窗外。
飞月向我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怪异地耸了耸肩膀。我明白她的意思,并不相信卫叔可以把二零零三年美英联军中的“狙神”纳入帐下。
米兰曼是世界各国枪械专家公认的二战后最伟大的狙击手,他曾写下超过两百万字的狙击教材,被全球的三十五所军校作为经典课本。除了他,再没有人担当得起“狙击大师”这个尊贵的称号。
这种超级人才,绝对是五角大楼方面觊觎的目标,但米兰曼至今为止,已经拒绝了三任美国国防部长的殷殷敦请。作为一名前南斯拉夫的军队教官,他对美国人当时用“地毯式轰炸”袭击南联盟国土的行动深恶痛绝,并且发誓一辈子不为美国人效命。
米兰曼的年龄应该已经超过七十岁,据说目前隐居于瑞士的雪山小镇中,钓鱼打牌,自得其乐,过着世外隐士的闲适日子。世界各地的狙击高手,想拜在他门下的不少于十几万人,并且有人为了得到“米兰曼弟子”的身份,不惜携百万重金而来,却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江湖上,真正得到米兰曼真传的只有四个人,全部来自于南联盟小国,被分别冠以“风、云、雷、电”的称号,每个人的身价都超过八千万美金。
“闪电”卡库,就是面前这个孤傲的狙击手的真实名字,曾在伊拉克战争中,单枪匹马射杀敌方六名师团长级别的指挥官,“狙神”的另一外号,不胫而走。
我笑着眨了眨眼睛,示意飞月不要开口。昨晚的行动失败,现在最需要做的,是每一个人都放松下来,保持冷静的心态,之后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任何问题。
卡库的疑惑,也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谜题,龙格女巫的瞬间幻影移动,已经成了大家脑子里“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巨大问号。当着另外三人的面,就算卡库有什么独特的想法,也不会毫无顾忌地直说出来,我必须得换一个场合再跟他单独谈。像他那样的高手,理所应当得到更高级的优待,而不是任其混杂在一大群平庸的雇佣兵堆里。
我给了卡库小小的暗示,用一个意思复杂的微笑取代了一切言语。
他皱着浓眉,不动声色地撩了一下眼皮,再次望着窗外。绝顶高手间的交流,根本无须多说。
第六节 唐小鼓的突变
车子驶进营地,驻守的队员尽职尽责地担负起警戒任务,让这批疲倦无比的同伴吃饭休整。
我跳下车,毫不犹豫地向李康的帐篷大步走过去。凭个人直觉,唐小鼓一定会跟他在一起,由唐小鼓身上,更能找出飞鹰与梁威没有跟去隧道的原因。
距离帐篷十步,陡然听到唐小鼓稚嫩尖细的笑声:“你们……呵呵……都喝醉了吗?干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三个大男人,一共只有两瓶酒……”
我的心呼地悬了起来,纵身一跃,拨开门帘,先闻到刺鼻的酒气。
帐篷里站着的只有唐小鼓自己,她的个子很矮,即使是站在李康身边,也跟别人盘膝坐着时的高度接近。她的手压在李康肩膀上,张着嘴笑个不停,露出唇边两颗尖锐的虎牙。
李康垂着头,双手捧着一个玻璃杯,老僧入定一般呆坐着。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是飞鹰和梁威,两个人都保持着一手握杯,一手插入怀里的姿势,那是一个偷偷拔枪的动作,但不知为什么,只进行到一半就停下了,直愣愣地向前望着,目光涣散迷离。
“发生了什么事?”飞月后发先至,从我身边闪出来,扑向飞鹰身边。
兄妹情深,她最关心的,只是哥哥飞鹰。
我知道,一定是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围绕着神秘的唐小鼓发生的。那些刻着“心”字的暗器已经给了我巨大的震撼,此时飞鹰、梁威、李康的痴呆表情,更让我不寒而栗。不过,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总比在漆黑幽深的隧道里好一点,至少不会失去观察的目标。
“他喝醉了,他们——都喝醉了!”唐小鼓摇着自己的辫子,左手里擎着一个芝华士的棕色酒瓶,不停地摇晃着,瓶底的残酒胡乱泼洒出来,溅在桌上、地上、床垫上。
桌子上,没有碗碟、没有下酒菜,更没有筷子,甚至连喝洋酒时最应该准备的冰筒都没有。
“你呢?大人都喝醉了,小孩子反而越喝越清醒?”我保持冷静,目光牢牢地罩住她小小的身子。
她那只空着的手不停地在空中乱划着,笑得越来越大声,醉态十足:“我没醉吗?酒太少……酒太少了,将进酒,杯莫停……”
飞月在哥哥肩头连推了几把,飞鹰竟然没有一点反应。
我向右侧跨了一步,堵住唐小鼓的遁逃路线。发出暗器的龙格女巫绝对不会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唐心,因为后者早就在埃及沙漠神秘消失了,但她发射暗器的手法同样精妙而准确,与唐门必定有拉扯不开的关系。
所以,不管采用什么手段,我都要看紧唐小鼓。
“他怎么了?他怎么了?”飞月意识到情况不对,右手一探,短枪出鞘,指向唐小鼓。
唐小鼓停止了摇晃瓶子的动作,仰着脸,向飞月手里的枪注视了几秒钟,蓦地发出阴恻恻的怪笑:“进了这片大山,还想平安回去吗?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笑声未绝,她的身子陡然一旋,冲向我的身边。
我已经占据了离开帐篷的最佳路线,她的动作无异于是要向我胸前撞上来,但我们之间距离五步时,她的逃跑方向又变了,呼地凌空倒翻,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跟头之后,反扑向飞月。
“啪啪、啪啪啪啪”,飞月应变迅速,右手连开两枪之后,左手的枪也响了起来,六粒子弹准确无误地射入了唐小鼓的胸口。枪弹的巨大冲击力,打得唐小鼓的身子向后翻转,撞在帐篷上之后“扑通”一声落地。
飞月直起身子,跃过桌面,枪口再次指向唐小鼓。
我及时出声提醒:“小心——”
如果唐小鼓这么容易对付,就不会让飞鹰他们三个同时中招了。
帐篷外,四面八方传来脚步声,更多的则是枪械子弹上膛时发出的“喀啦”声。飞月的枪声,将刚刚安静下来的营地,又一次搅得天翻地覆。
唐小鼓如同一只敏捷凶狠的野猫,倏地扑在飞月肩膀上,两条乌油油的发辫“刷”地缠住了她的脖子。几乎是同一时间,我手中的小刀已然射到,恰好在她怒张的虎牙旁边掠过。
“喀喀”两声过后,唐小鼓发出野兽被激怒了一样的嗥叫,身子一扭,将飞月甩了出去,随即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一刀,我志在救人,不在杀生。弄清楚飞鹰他们三个的状况之前,唐小鼓绝不能死,因为我怀疑他们是中了她的蛊毒。
唐小鼓的身子再次弹起,“哗”的一声,绵密厚实的帐顶帆布被割裂,她的身子凌空直飞,回手将小刀掷向我,阴森恐怖地磔磔怪笑着:“谢谢你的刀子,谢谢你的刀子……”
我不敢大意地伸手接刀,侧身一闪,小刀无力地坠地。
现在是白天,她一旦飞向半空,想当然地会成为众人瞄准的目标。
飞月嘶声大叫:“杀了她,她是凶——”
我来不及喝止她,滑步过去,伸手捂住她的嘴,把后面的话全部阻住,但还是晚了一步,外面的枪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砰砰噗噗”声大作。
“唐小鼓不能死,她下的毒,只有她才能解!”我急促地解释着,飞月涨红了脸,愣了两秒钟,开始拼命地点头。像她与飞鹰这样的江湖人,掌控大局的能力总是显得稍弱,每次有突变发生,只懂得见招拆招,却不能综合考虑,防患于未然。
一旦唐小鼓被打死,我们的队伍里只怕又要多上三个植物人了。
从帐篷的裂缝里向上望去,唐小鼓像一只鼓足了风的纸鸢,跃升十几米后,随北风飘向正南的隧道方向。
“风先生,不能让她逃进隧道里去,我们都被她骗了!”飞月挣脱了我的手,带着哭腔大声叫着。从发现唐小鼓至今,一直都是飞月在全力照顾她,付出太多,一下子明白过来被骗,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我皱了皱眉,当务之急,快速赶到隧道入口去拦截,才是最根本的解决之道。
就在此时,“卡库、卡库、卡库”的叫声从越来越多人的嘴里喊了出来,汇成了一股异口同声的劳动号子。
通宵精神紧张,造成了我思维能力的迟滞,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想到他们吆喝的是那个令伊拉克将军闻风丧胆的“狙神”。以唐小鼓在半空里的移动速度,恰好能成为狙击高手的表演目标,犹如抛靶机射出的飞靶一样。
“不好——”我急促向帐外冲出去,但耳朵里已经听到“噗、噗噗、噗噗”连续五声闷响,正是重型狙击步枪连续发射时的动静。
四面的呼喊声一下子消失了,我的视野里,每个人都呆头鹅一样地仰着头,望着天空中穿着红袄红裤的唐小鼓。十五步之外的吉普车旁,卡库双手抱枪,身子稳稳地靠在车子上,神情冷漠地仰望着天空。
唐小鼓正在跌落,但随着卡库又一次举枪,“噗、噗”两声过后,唐小鼓的身子又一次被打飞出去,借着子弹的冲击力向远处跌去,身上炸开了两朵碗口大的灿烂血花。
这一次的狙杀,成了卡库的个人表演秀,等我冲到他的面前,第三轮射击的四发子弹,又令唐小鼓在半空翻了个身,终于头下脚上地摔落在地。子弹的杀伤力再加上高空跌落的撞击力,她能生还的可能性应该已经不大了。
“不要——”我的吼叫声咽回嗓子里,在狙击手的世界里,“一击必杀”是唯一的战斗原则。覆水难收,再多说废话有什么用?
“不要开枪?你的命令太迟了,而且我并不归你指挥,风先生……”他用力咬着下唇,枪口缓缓指向地面,发泄似的伸脚踢飞了地上的弹壳。
“风先生,目标就是命令,枪声就是命令,瞄具里的世界,一切都由我一个人做主,你懂吗?”他的肩膀发出微微的颤抖,一股恐怖的暗红色迅速充满了他的脖颈皮肤,并且急速上攻,一眨眼的时间,便包围了他的脸。
那张具有明显的欧洲人特征的脸,像是被开水烫过的螃蟹,带着说不出的古怪。
“我……我……我好难受……”他用力抓着自己的胸口,丢开长枪,嘴角泛出了可怖的白沫,随即缓缓倒地,在车轮边蜷缩成一团。
我无奈地叹了一声,蹲下身子,在他下颚上用力戳了两指,以避免他的牙齿失去控制,嚼舌而死。越来越多的白沫从他嘴角淌出来,双眼死死地上翻,露出突兀的眼白,脸上的肌肉更是抽搐成一团。
这种在中国被称为“羊痫风”的怪病,在很多著名的狙击手和射击运动员身上都发现过,被专业的运动医学教授称为“紧张过度官能症”。射击是一项需要全身协调运转的运动,虽然表面看来仅仅是“扣动扳机”这个唯一的动作,但人的骨骼、筋肉、精神、呼吸、脏器、四肢都要全力以赴地参与进来,才能够完成一次绝妙的射杀。
正如足球运动员在大运动量的长时间奔跑下会肌肉抽筋一样,神射手几乎百分之百具有“羊痫风”的怪病。
顾倾城已经第一时间发动了吉普车,向我急促地挥着手:“风,快走,过去看看——”
卫叔阴沉着脸跃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车子“呜”的一声开动,掠过我身边时,我飞身跃进了敞开的后门。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卫叔的牢骚很快被淹没在引擎轰鸣声里,顾倾城已经一脚将油门踩到最底,时速表指针也忽的一下攀升到最顶点的红色危险区域。
唐小鼓死了,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等我们三个匆匆跳下吉普车,围着她的尸体站住,才发现卡库的强力开花弹,已经在她身上炸开了几个洞穿的窟窿。
卫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必已经从飞月的呼叫声中,意识到了帐篷里发生的情况。他伸脚在唐小鼓身上轻轻踢了踢,闷闷地说了一声:“线索就这么全断了……”或许所有对唐小鼓存在怀疑的人,都是在有意地拖延时间,希望找到藏在她背后的指使者,我和顾倾城如此,飞鹰、卫叔、梁威莫不如此。
顾倾城吁了一口气:“卫叔,要他们好好埋葬她。”
虽然只是一个孩子,但只要沾了蜀中唐门的边,身份立刻变得十分微妙,因为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唐门的人现身讨债,对于探险队来说,那将又是一场接近灭顶之灾的祸患。
“狙神”卡库的射击能力,这一次给我们帮的只是倒忙,但要这些异邦人明白中国人“放长线钓大鱼”的思维方式,又将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几句话内根本说不明白。
“风,帐篷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倾城皱着眉,“会不会是李康那边出了事?”
她对危险的嗅觉同样敏锐,也清楚地认识到,李康才是此时的重中之重,揭开“方眼怪人”的谜底,要靠他主动献出李家画册的原版才能成功。不过很可惜,无论他们中的是唐门蛊毒还是异种催眠术,此刻随着唐小鼓的死亡,只怕都将成为永远的未知数。
“三个人,都成了毫无反应的痴呆,比植物人略好一点而已。”我只能实话实说,对顾倾城的猝然变色深感歉意。
“什么?李康也——这可有些麻烦了,怎么会这样?”顾倾城的头发猛然一甩,脸上不期然地显出一丝薄怒。辛苦了整晚徒劳无功,回到营地后刚想喘口气,却又遭到如此重创,接二连三的打击,换了谁都会觉得气馁。
我眺望着远处的隧道入口,昨晚洞里的一切,又一幕一幕地在脑子里回放着。那些石柱的出现和消失,并不是我们理所当然想象的那样,通过机关的操控而上升、下降,完成时隐时现的动作过程。
石柱都是活的,是具有某种生命的,在液态与固态之间自由转换。那么,它们还是地球上原先的普通石头吗?是否经过了“他们”的点化之后,成了崭新意义上的另外一种东西,因而具有了匪夷所思的特性?龙格女巫呢?如果她的异能来自于“他们”,是不是还能保持地球人的本性?至少,她还记得大哥杨天,心里对他还有感情,时时为他着想……
我很想弄清楚“他们”到底是谁,就算是一群长着方形眼睛的外星怪物,也得见到他们的本来面目,把苏伦找回来。
外星人劫掠地球人作为试验品的个案,隔三差五便刊登在欧洲《飞碟探索》杂志上,我必须得抓紧时间进行,而不是坐等苏伦失踪的故事也成为杂志上的传奇范本。
“风,昨晚那个神秘女人,会不会是唐心?”顾倾城仍旧没能沉默到底,还是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
我果断地摇头否认:“绝不会是她,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顾倾城将乱发拢向脑后,眯起眼睛盯着我,一动不动地凝视了十几秒钟,忽然一笑:“如果你的判定完全失误呢?听说她在埃及沙漠里神秘消失了,而且还带走了埃及总统的特使?”
这些不是听说,而是来自于铁娜为我写的那本自传。神秘的蜀中唐门,一直都是诡异电影最愿意添加的噱头,铁娜聘请的那些无良作家肯定也乐此不疲。
“对,她消失了,不过跟隧道里的龙格女巫无关,那个女人绝不是唐心!”我转开脸,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探讨下去。
“证据呢?风,我只相信证据——”顾倾城的语气也越来越坚决,但这种措辞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禁不住淡淡地笑着回应:“顾小姐,你这句话,不像是古玩界的高手,倒有点类似于美国军警逼供办案时的手法了。”
“呵呵呵呵……”顾倾城笑了,掸去了袖子上的浮尘,轻松地转身,“好,相信你,埃及来的无敌勇士。”
她的神情,似乎有一点点不自然表现出来,令我感到稍稍困惑。
第六感太敏锐的人,有时候会被自己的感觉所迷惑,反而大量分心。其实顾倾城向我说过的那些话,关于“鸾凤归来兮”古琴、关于她的一双植物人父母——我都完全相信。这一点,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她的每一句话、声音、笑容都能让我心境平和,甘之如饴,在一日三变的危险环境里,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最有效的镇静剂。
卫叔摘下对讲机,准备呼叫营地里的人过来。
唐小鼓的身子突然一动,我提气大叫:“退后,小心——”
他们两个对于一个确信无疑的死人毫无戒心,只有我明白,蜀中唐门的人就算是死也会死得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顾倾城缩在我的身后,脸贴在我肩膀上,精神重新紧张起来:“怎么了?”
唐小鼓身子下面,缓缓露出一条粉红色的虫子,像是一条雨后的蚯蚓一般,极其柔软灵活。
卫叔“啊”的一声惊呼,伸手掏枪,但手只触到枪柄便停了下来,泥塑木雕一样。
“卫叔,你去找些枯枝柴火来,顺便抽半升汽油,也许我们该为这条小虫举行个火葬仪式。”我冷静地吩咐着。
卫叔愣了愣,抽出手枪递给我:“风先生,拿去防身。”
我摇头拒绝了他:“不必,‘红白黑三寸虫’发起狠来,枪弹是没法让它的蛊毒彻底消弭的。”
那虫子向前蠕动着,露出身子的第二节,竟然是雪白色的,如同剥去壳子的虾仁。它的第三节一定是漆黑如墨的,并且每一节都是精确到极点的一寸长度,所以才会被江湖中人称为“三寸虫”。
那是川蜀“虫蛊”里的一种高明手段,豢养虫蛊的人,把它下到别人身上,对方就永远不能再长高长大,并且成为养蛊师的药人,任何时候都老老实实供自己差遣。
从痴痴呆呆的唐小鼓头发里找到药包后,我被她的第一层假象所迷惑,以为她是绝对的受害者,而没有向更深的层次考虑,更没把她列为大敌,终于导致了今天飞鹰他们三个的受制。
卫叔追悔莫及地长叹:“看到唐小鼓那么精明的小孩子,我早该想到这种虫子的!”
他谨慎地缓缓退后,去寻找柴火。
几乎所有的蛊虫都怕火,但普通柴草产生的火焰,对某些高明的虫类影响很小,它们的身体表面覆盖着可以随时密闭的坚硬鳞甲,可以抵抗十五分钟以上的烧灼。如果能在虫子身上泼洒汽油,提高燃烧温度,应该能彻底销毁它。
虫子从唐小鼓身体下面完全露出来之后,红白黑三色的身子在青色地面上分外鲜明。按照云、贵、川大大小小几百个养蛊师部落里的遗传古训,越是颜色尖锐鲜艳的蛊虫,其毒性、凶性、灵性便越是出奇,除了蛊虫的主人,外人绝对难以制伏。
养蛊师是江湖上最神秘、最狠辣的职业之一,就连号称天下第一大帮的丐帮,都不敢轻易惹怒来自云贵一带的高手。
“风,唐小鼓对李康他们下了蛊毒,咱们是不是该留着三寸虫的命,也许对救治他们有所帮助?”顾倾城在我耳边低语,香气阵阵传来,发丝更是不住地在我脖子里拂动着。
我又何尝没有如此想过?只是三寸虫的威力,早在清朝末年大侠龙卷风的那本《蛊毒天下》上就有过不下几百条记载,虫子一旦离开死去的承载体,性情就会变得无法预料,就连养蛊师也很少期待再次将它收回来重新利用。
龙卷风曾经郑重地朱笔标注过:苗疆有十大蛊虫无法回收,妄动贪念者,必定被虫所害,切记切记。
三寸虫排在“无法回收”之列的第三位,性情之狂暴仅次于“迷魂妖龙”和“春点头”。我跟顾倾城都不是养蛊师,在三寸虫面前,只图自保就好了,绝不应该动别的念头。
我用摇头代替了对顾倾城的回答,但她接着说了下去:“有些蛊虫,对琴声有天生的喜好,就像印度的耍蛇人用笛子来驱使眼镜蛇跳舞一样,也许我可以试一试?”
她已经跃跃欲试,但被我张开双臂拦住:“顾小姐,我跟令兄是好朋友,如果你在我身边出了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所以,还是小心行事的好。”
第七节 红白黑三寸虫
顾倾城轻笑起来:“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了?”
我凝神盯着三寸虫,努力不去理会她话里的另一层深意。
三寸虫向南爬了两步远,蓦地直起身子,只留那截漆黑的尾巴支撑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唧唧”怪叫,如同夏夜里蟋蟀磨翅一般。
卫叔还没有返回,我已经做好了随时挟起顾倾城飞速撤退的准备。
之所以停在这里监视蛊虫,是因为不想将它放走,一旦进入前面神秘莫测的隧道,只怕更增添了穿越石阵的难度。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顺利地到达隧道尽头,从“他们”手中救回苏伦。
“哗——哔”两声,三寸虫的红、白两节左右猛然各张开了一层三角形的透明鳞片。
“不好!”顾倾城的手倏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她也无法避免地感觉到了危险的迫近。
假如把张开鳞片的位置当作三寸虫的颈部,此刻它的举动,与眼镜蛇发怒时脖子变得加倍扁平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眼镜蛇的体型细长,闪过它的第一次攻击后,还能借机抓住它的尾巴实施反击,至于这条诡异的虫子,则有可能浑身都是进攻的武器,毫无薄弱环节。
“它动,我来阻挡,你快走。”我简短地向顾倾城下着命令。这不是缠绵温柔、娓娓叙说的时候,只有言简意赅的短句,才能让自己的同伴明白一切。
在危险面前,任何一个男人都必须具有保护女人的勇气和举动,否则,他就严重地违背了上帝造人时故意分开男女的初衷。男人刚烈勇猛,女人温婉脆弱,猝发性危险,正是检验这种性格区别的试金石。
换了是其他女孩子,我一样会抢先护住对方,并不仅仅是针对顾倾城,这是我做人的一贯宗旨。
“我想试一试……”她仍在坚持,但三寸虫已经闪电般地跃起来,射向我的胸口心脏部位,那些尖锐的鳞甲发出割裂空气后的尖锐啸叫声,如同一支江湖高手射出的鱼骨镖。
我来不及闪躲,呼地猛吸了一大口气,胸口、小腹部位的肌肉收缩凝固如钢板,等到虫子即将接触到我的衣服时,“啊”的一声长啸,肌肉骤然向外弹出去,把三寸虫震落在地。
这种“沾衣十八跌”加上护体神功、狮子吼的少林秘技,耗费内力极大,短时间内无法进行第二次提气运功,但三寸虫却是一落即起,发出“哔”的一声嗥叫,嗖地跃在我的左腿膝盖上。
蛊虫嗜人血,几乎一刻都离不开鲜血的滋养,所以对人类身体上奔流的血脉有天生的敏感性。不到半秒钟,它的红色尖头已经转移到我膝盖后面最粗的一条血管上,隔着衣服,我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倒竖,发出过电一般的短促战栗。
卫叔放弃了手里的柴火,拔枪向这边飞奔着。
枪弹的力量非但不足以消灭三寸虫,一旦打碎了它的身体,汁液乱飞,将会纷生出更多难以控制的虫子。自古以来,只有火焚,才是消灭蛊虫的唯一途径。
“风先生,别担心……”卫叔停在距离我五步以外的敌方,双手稳稳地擎着手枪。
对于他的射击精度,我一百个放心,但向三寸虫射击的结果,却是无人敢预料的。我一边迅速紧缩双腿上的肌肉,一边向卫叔摆手:“不要妄动——”
开枪之前,如果不能有完整的应对预案,等到开枪后再去弥补,只怕惹下的巨大麻烦,将会构成营地里所有人的灭顶之灾。
“铮铮铮铮铮铮”,顾倾城后退一步,琴声蓦地在她衣襟上响了起来,激昂跌宕,竟然是一曲慷慨悲壮的《将军令》。
她用左手牵着衣襟,右手五指在那层普普通通的纺织物上急促扫过,琴声便尽情飞扬倾泻着,这种不依靠琴弦便能发出琴声的功夫,前所未见。
三寸虫停止了扭动,静静地趴在我的膝盖上。我们这三人一虫,立刻陷入了相对平静安稳的对峙局面。
等到一曲《将军令》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的尾声袅袅飘浮在空气里,第二曲《春江花月夜》又跟着响起来。顾倾城的琴艺非常高明,节奏张弛有度,进退从容,每一个音符都清晰而柔美,极其和谐地融进了北风呼啸的背景里。
第二曲只弹到三分之一,顾倾城手法一变,第三支曲子变得晦涩高深,相邻音符之间跳跃幅度大得不成比例,让人的呼吸也跟着不自然起来,渐渐的上气不接下气。
卫叔缓缓后退,收起短枪,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支曲子的音符叮叮咚咚地弹了近五分钟,顾倾城猛然大喝:“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去吧——”同时右手五指横向一划,整幅衣襟都被割裂开来,发出“嘶啦”一声怪响。三寸虫随着她的喝声落地,萎缩成一团,不再鲜活凶猛。
“咳咳、咳咳咳……”顾倾城低声咳嗽着,拉住我的右腕,“风,你没事……吧……”
她的嘴角已经沁出了鲜红的血丝,从额头到脖颈,也涨得通红一片。
我挽住她的细腰,感受到她的身体正发出一阵阵的抽搐,马上握住她的手掌,将内力从掌心灌入她的身体。
“哗”的一声,卫叔泼出汽油,随即打着了火机,丢向三寸虫。
火苗腾空而起,把三寸虫罩住。捡来的枯枝也被依次投进火堆里,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这一次,三寸虫应该已经被彻底杀死了,我偷偷松了口气。
“我很累,想回帐篷里去睡一下,这一首……《蜀道难》很费心力,每一次弹奏,都会大病一场……”顾倾城无力地躺在我的怀里,身子柔软得像一团崭新的棉絮。
这场火燃烧了足有半个小时,中间卫叔又浇了四次汽油,空气中充满了汽油被灼烧蒸发后的怪味。
那条三寸虫再没有爬出来过,一直到火焰熄灭。
卫叔用一根树枝在灰烬里扒拉着,并没有找到虫子的尸体,皱着眉喃喃自语着:“大概是被烧成火炭了,可恶的虫子……”
望着袅袅青烟飘向隧道那边,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假如龙格女巫与蜀中唐门有某种关系的话,唐小鼓和三寸虫的死会不会激怒她从而引起她的疯狂报复?看她使用暗器的熟练手法,跟唐门的人如出一辙,不是唐心,难道是跟唐心同一时代的另外一名高手?
考虑的事情太多,我的脑子像是要爆裂开一样。
营地方面跟过来的三辆吉普车上,载着十几个队员,动手收拾唐小鼓的尸体,而我却抱着顾倾城,坐上了开回营地的车子,由卫叔亲自驾驶。
顾倾城始终紧闭着眼,深垂着睫毛,一副奄奄一息的病弱样子。
车子刚刚开动没有一分钟,我的耳朵里突然又一次听到了琴声,马上叫起来:“卫叔,请停车,我又听到琴声了——”
“嘎吱”一声,吉普车停住,顾倾城倏地睁开眼睛:“什么?哪里来的琴声?”
我伸出左手拇指向背后指着:“就在后面,就在隧道里。”
看着她和卫叔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焦灼地抓过驾驶台上的铅笔和记录本,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记录下来。
琴声的节奏异常缓慢,调子更是低沉郁闷,如泣如诉,只记了不到五行,胸口便像被烂棉絮塞住了一样,喘不过气来。
顾倾城盯着那张纸,嘴唇翕动着,声音逐渐提高,拼凑出一段简单的旋律,随即表情愕然地问:“风,这是王羲之的《临风幽兰调》,你真的听见了这种琴声?”
我点点头,继续忠实记录着高低升降的音符。
王羲之作为东晋大书法家,创造出了一时无两的《兰亭序》帖,更有著名的《官奴帖》、《十七帖》、《二谢帖》、《奉桔帖》、《姨母帖》、《快雪时晴帖》、《乐毅论》、《黄庭经》等,成为后代书法爱好者临摹的主要对象之一。
古代文人讲究“琴、棋、书、画”四项雅玩,缺一不可,所以他在琴艺、围棋、花鸟鱼虫画上的造诣,也被历史学家所津津乐道。
他的名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到底是谁在隧道里自弹抒怀?难道是杀人如麻、来去如风的龙格女巫?一曲终了,我的手忙于记录,都有点酸了。
顾倾城挣扎着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凝望着隧道那边:“也许,我们面临的未知事物太多,以至于凭借这些有限的残章末节,根本无法拼凑出什么,对吗?”
我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除了仔细谛听琴声之外,努力辨别着它的来向。
“如果这琴声可以一直响着,是否就能凭借超强的听力,一路循着它的来向走进去?琴声传来的地方,会不会就是隧道尽头?”这个想法,大胆而且疯狂,因为我们目前,既不知道琴声什么时候响起,也不知道它将在什么时候停止。一旦中途被困,或许一生都要葬送在这个古怪的石阵里了。
阳光射在吉普车的帆布顶上,车厢里的温度渐渐有所提升。
顾倾城取过我记录曲谱的那张纸,从头看到尾,嘴里不停地轻声哼着。
到了白纸的最下端几句,她蓦地停止,嘴唇快速翕动着,陡然抬起头大声问:“风,最后几句,你有没有记错?”
我若有所思地摇头,反复揣想着凭声音穿过隧道的可能性。刚刚那支曲子,响了大约有四分钟到五分钟之间的长度,凭我的速度,至少能够前进二百米。按照这个比例,大约听到琴声五次之后,应该就能穿过隧道了。
假如配备足够的食物和饮用水,在隧道里滞留一周以上,并不是太困难的事。有些时候,无法循正途解决的难题,只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顾倾城反复哼着那一小段音节,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复杂。
我微笑着问:“顾小姐,出了什么事?这曲子有什么古怪?”
顾倾城苦笑着:“风,事情发展到这里,我真不知该感到兴奋还是恐慌了——你记录下的谱子末尾的旋律,是来自于顾家琴谱中的一段。原曲的名字是《东海游》,经我的祖上改良加工,取名为《神仙阙》,那是来自秦汉墓藏里的珍稀古谱,我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又一次出现了。”
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秦始皇睥睨天下的辉煌年代,包括这些有意无意传到我耳朵里的琴曲。
“可惜,你听不到那些琴声。”我淡淡地一笑,丢下铅笔,闭目思考。
“小姐、风先生,可以回营地去了吗?”卫叔低声询问。
“可以了,咱们回去,养足精神再说。”顾倾城的情绪忽然高涨起来,挥动着手里的白纸向营地方向指着。
的确,我们都太疲倦了,脑子的思考能力直线下降,已经到了机械运转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对任何问题的看法都会出现偏差,甚至误入歧途,所以,每个人都迫切需要一场充足的睡眠,暂且把所有的繁乱问题抛开。
营地里到处飘荡着一股不安的气息,除了被龙格女巫杀死的两人,又添了飞鹰、梁威、李康这三个半植物人,大家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风,或许我们应该在一起……不,算了,还是……”顾倾城的脸颊上红晕乱飞,急忙伸手掩住嘴,似乎懊悔自己失口说错了话,左右望了望无人注意,立刻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帐篷。
只言片语之间,我听懂了她的意思,大敌当前,危险频发,我们确实不该分开独处,被敌人各个击破。江湖儿女,于复杂的环境中睡在同一个帐篷下面并不是卑鄙下流的事,我跟苏伦就曾这样做过,彼此照应,共同拒敌。
顾倾城,毕竟不是另一个苏伦。我凝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面,心里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每个女孩子身上都有璀璨之极的闪光点,却没有一个女孩子,能集中所有人的优点——苏伦的洒脱、铁娜的冷傲、关宝铃的娇媚、顾倾城的睿智……
我摇摇头,转身进了帐篷,脑子里走马灯一样回转着几个女孩子的脸,躺在床垫上,只过了半分钟,便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卫星电话就在枕头下面,恍惚中,我听到电话在响,但困倦得根本睁不开眼睛,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耳边一直回旋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琴声,顾倾城以衣襟作琴弦时的那精彩一幕,更是每隔一段就浮现出来一次,让我既惊又喜。
她绝对是不平凡的,她的身上是否还埋藏着更深幽的秘密?那支琴曲带给她什么样的讯息,让她突然欣喜起来?
如果问题的焦点全部指向秦始皇的年代,我觉得不妨从研究那个年代的神秘事物着手,最关键的,看是否能找到一名叫做“阿房”的大将军,也就是那个神秘的方眼怪人?
梦是第六感的聚焦点,我深信在梦中看到的一切,都会映射出真实世界里的某种潜在逻辑关系。
再次翻身时,龙格女巫的金色面具也浮起在记忆里。直觉上,那不是面具,而是她真实的脸。她曾数次提醒我不要开灯,并且每次出现时都要打碎现场的所有灯具,或许就是不要别人看到她的真实面目。
那么,古怪骇人的黄金面具是否就会是她的本来面目?生为地球人而长着异族人的怪眼、怪脸,她当然没有面目去见自己的同类,所以才会把自己隐藏在无边的黑暗中。
她是经过变异了的地球人?被“他们”改造过的地球人?他们来自何处、何时?难道从秦始皇的年代一直隐居到今天——
诸多疑惑,像是一团打了死结的线绳,理不出头绪。
醒来时,听到帐篷外的风声又一次加紧了,呜呜呜呜声无休无止。
床前的黑暗里,朦朦胧胧坐着一个腰肢纤细的人影,低垂着头,毫无声息。
“龙格女巫?顾倾城?都不是——飞月?”我揉了揉眼睛,手臂一动,已经惊醒了对方。
“风先生,你醒了?”正是飞月略带忧郁的沙哑声音。
门帘翻卷时,显示外面已经暮色深沉,又一个黑夜来临了。
我坐起来,伸手去摸索照明开关,但飞月急促地阻止我:“别开灯,风先生,不要开灯,我想在黑暗里跟你坐一会儿。”她的嗓子已经哑了,飞鹰出了事,对她而言,不亚于晴空霹雳一般。
“飞月,别太难过,一定有办法唤醒他们的。”我变换了一下坐姿。
飞月向前一扑,跌进我怀里,低语着:“我好冷,抱抱我。”
我有一刹那的愣怔,双手停在半空三秒钟,才温柔地落在她的肩膀上,抱住了这个小鸽子一样柔弱的身体。
外面传来游动哨的脚步声,探照灯的光芒偶尔也扫射过来,从飘飞的门帘下面掠过。
时间成了不重要的东西,而我们两个只是静静地抱着,谁都没有开口。我知道,对于飞月来说,此时需要的不是男女间的爱情,而是亲人的关心呵护,就像从前飞鹰给予她的一样。
渐渐地,我胸前的衣服有了湿漉漉的感觉,那是飞月的眼泪。
“风先生,如果有一天你救回苏伦小姐,离开大陆,会不会偶尔也会想起我?”她在黑暗中仰着脸,小巧的鼻子两边,全都是晶莹的斑斑点点。
我长叹,既不能给她承诺,也不想用婉拒来伤害她。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在一天之内接连遭受两次打击。到现在为止,苏伦的第二支接应人马中健在的,只有飞月一个人,飞鹰和梁威的生死已经成了难以预料的未知数。
“我不需要回答,能有这样一次温暖的拥抱,足够在以后的日子里让我坚强了,谢谢你,风先生。”她挺起身子,在我左颊上轻轻一吻,弹身而起,掀起门帘闪了出去。
我抬起手臂,想留住她,但只张了张嘴唇,却没喊出一个字。
现在,找回苏伦之前,我没有权利对其他女孩子做任何事,也不可能做任何承诺,否则,受害的将会是爱我的和我爱的所有人。
另一个纤细的影子经过帐篷门口,稍作停留,似乎有意掀帘进来,但枕头下的电话突然扬起一阵柔和的电子音乐。对方犹豫了一下,向西面踱去,很快便消失了。
“风?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现在好吗?”
一个来自澳洲小城市的电话号码,但传出的却是燕逊的动听声音。
我从飞月的哀怨里清醒过来,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燕小姐,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燕逊珠圆玉润般的浅笑,清晰地从听筒里传出来:“风,你总是那么彬彬有礼,即使在恶劣的丛林环境里,怪不得萧可冷她们对你好评如潮。言归正传,因为我只有不到三百秒的通话时间——苏伦的奇怪失踪,似乎与另外一件事有关,记得我以前说过的‘银色蒲公英’其人吗?”
我“嗯”了一声,“银色蒲公英”瑞茜卡,曾与我在飞往北海道的航班上有过短暂接触,最后消失在枫割寺下的神秘空间里,至今杳无消息。
“现在,十五分钟前,我们收到了无线侦测部门的一份报告,数据显示,‘银色蒲公英’的自身识别码信号,又在中国大陆的某个地方出现了,经纬度坐标分别是……”她报出了两个精确数字。
地球仪上的每一准确交叉点涵盖的范围,应该在方圆五十公里之内,以上坐标,指的就是这片大山的延绵范围。
“奇怪吗?”她没听到我的惊讶叫声,自己反而感到惊讶了。
我的确应该表示惊讶,因为西南边陲与日本北海道相距遥远,中间还隔着茫茫大海,一个从北海道神秘消失的人物,基本上没有可能突然从这边出现。不过,美国人的无线定位追踪技术,出错的概率仅是七亿分之一,基本等于绝对正确。
人类世界,总是不停地产生矛盾,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几乎超越了想象力的极限。
第八节 黑客高手红小鬼
“只有一方是对的,或许是她在日本的失踪事件,或许是在此地的再次出现——燕小姐,你们的无线追踪人员,是否该升级自己的搜索系统了?”
燕逊笑了:“如果不是万分古怪的事件,我就不必通知你了。矛盾的焦点在于,两次探测报告,全部是在同一条探索线路上进行,数据来自同一颗环太平洋轨道的‘亚金斯’型号通讯卫星,并且数据也是由同一台‘黑夜救星’超级电脑机组来分析的,甚至记录报告的也是同一组工作人员。所以,现在五角大楼已经了下这样的结论,两次报告都没有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银色蒲公英’做了神秘的地点转换,从北海道进入了中国大陆的川藏边境,而且信号恒定,显示她的身体状态良好,没有生病、受伤或者被外力禁锢的迹象。”
我皱了皱眉:“难道是时空转移?”
那些终生无法移除的脑部芯片,是依靠间谍人员的血脉流通来提供动力的,一旦某个人的身体状况发生改变,反射给搜索系统的信号强弱肯定有明显异样突变。假如瑞茜卡在前后两地的反馈信号近似一致的话,能够证明,她一直处于自然的生存状态。
燕逊的笑声明显提高了:“你的看法,与五十一号地区的艾伦森长官提交的研究报告基本相同。他的理论依据是‘地球板块漂流学说’一一在地壳的构建过程中,形成了大量密闭的真空通道。人类一旦在某种特殊状态下,坠落其中,身体将会在超出物理力学的状态下被快速传送到通道的另一端……”
我咳嗽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嗯,艾伦森长官有没有在报告的末尾注明,以上理论来自意大利某名校应届毕业生?如果没有标注的话,请向国防部长官投诉他剽窃了华裔学生风的毕业论文。”
那些理论,是我在大学里的研究项目之一,曾在毕业考试上得到了四位导师统一的优加评语。
“艾伦森长官是个工作态度一丝不苟的人,当然会标注资料出处,所以,我决定把这一消息通传给你,或许对搜索苏伦有些帮助。”燕逊开始变得忧心忡忡,毕竟她与苏伦、萧可冷情同亲姐妹,谁出了意外,都会令她揪心。
我迅速抓住了问题的焦点:“燕小姐,五十一号地区的第十七资料库里,有没有关于中国‘天梯’这一神秘事件的报告?还有,其中的四一直到四四这几个资料库,储存的都是与中国的秦始皇密切相关的线索,能不能给我一个特许阅读的联网权限?”
燕逊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那是属于美利坚合众国的顶级机密,即使是总统想要开启其中的某一部分,都得先经过国会的特许,何况是像你这样的外人,绝对不行。时间就要到了,希望你能顺利找到苏伦。当然,小燕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忙,对不对?再见。”
她意味深长地笑着,电话随即中断,听筒里只剩“嘀嘀嘀嘀”的忙音。
提到资料库的问题,只是我的一种试探,假如这个电话带有五角大楼的官方意图的话,高层官员必定会给予我某种特权,把我当成“自己人”。现在遭到燕逊的断然拒绝,至少证明,我们的行动仍是自由的,并没有在美国人的高空监测之下。
小燕有自己的事要做,我现在只期待红小鬼早点到达营地,联网突入五十一号地区的资料系统。美国人建造的那片神秘地带,不仅仅是研究北美的奇异事件,而是涵盖了全球二十几个外星人频频出现的国家,其中也包括中国大陆在内。
“嗯?”我眼前突然一亮,“五十一号地区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搜集与秦始皇有关的线索,岂不是从另一方面证明了那个年代有外星人频频光顾秦朝领地?也就是说,中国历史学家、考古学家的大部分研究课题都已经远远偏离了主旨,只是老老实实地考古,企图依据现有的出土文物重现那段历史,根本没有把外星人的因素考虑在里面,所以才造成了那么多的不解之谜——”
经过大半天的睡眠休整后,我的思考能力终于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每次灵光闪现,都能有新的奇思妙想出现。
我匆匆走出帐篷,想把这些构想讲给顾倾城听。
正北面,蓦地出现了一道光柱,并且伴随着越野摩托车的排气管吼叫声,类似于射击一样的“哒哒哒”声不绝于耳。
探照灯立即向北扫射,四条强力光柱照耀下,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穿着红色比赛服的人跨在一辆三菱越野摩托车上,迅速冲过来。
游动哨们如临大敌,枪口一起指向这个不速之客。
车子驶进营地之后,车手关闭引擎,摘下头盔,冷冰冰的小眼睛径直射向我:“风?”
我张开双臂迎上去:“中国最伟大的黑客,红小鬼?”
有小燕在,其他黑客被冠以“最”字开头的名衔时,都需要小心谨慎,免得有名不副实之嫌。只有小燕,才配得上任何光辉灿烂的外号。
红小鬼丢下摩托车,对四面那些长短枪械毫不在意,反手摘下背后的巨大旅行包,仰天长叹:“怪不得小燕说,闻名不如见面,听别人说过你有如何如何伟大,溢美之词泛滥到家,但现在看来,你比所有人说的,更具领袖魅力。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全听你的,指到哪里,打到哪里,怎么样?”
他那双板刷一样粗黑的眉毛,奇怪地斜吊在眼眶上方,给人以极其可笑的观感,身材瘦小,大概连一米六十都不到,真让人怀疑那个大背包会不会把他的骨架压垮。
我向他伸出手去:“欢迎你,同时也谢谢你能过来帮忙。”
黑客们外表的怪异大概会与技术水准成正比,小燕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脏话不绝于耳,抱怨满天飞,红小鬼则比小燕更接近于正常人。
他也伸出手,跟我握在一起,柔软细腻,像是一只女孩子的手。
探照灯的光柱打在我们两个身上,像是舞台剧上的定格特写。
“风,让他们把那些鸟灯光挪开,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还得浪费大家的灯泡钱——”红小鬼歪着肩膀冷笑着,同时瞪着站得最近的一个游动哨,“喂,看什么看?没见过长得这么帅的超级黑客?”
他的嘴唇很红润,牙齿也很白皙,比板刷眉、小眼睛要顺眼得多了。
顾倾城站在阴影里,挥了挥手,探照灯立即挪开,游动哨也迅速散去。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中国大陆最著名的黑客红小鬼,这位是顾小姐、卫叔……”
红小鬼仰天打了个哈哈:“喂,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参加交友联谊会,认识那么多人干什么?”对顾倾城与卫叔伸出的手,视若无睹。
卫叔冷哼了一声,但顾倾城仍旧温和地笑着:“久仰,久仰。”
红小鬼“嘿”的一声冷笑:“久仰?你又不认识我,何来‘久仰’两个字?”他的嚣张态度让卫叔更加不满,转身离开,向李康的帐篷走去。
“三年前的中美黑客大战,有位代号‘独眼阎罗王’的年轻高手,单人独马搞垮了美国黑客拼死固守的‘华盛顿铜墙铁壁’,在对方防守力量最庞大的主监控室屏幕上写下‘我们工人有力量’这句名言,一夜之间名扬天下,是不是阁下的三大杰作之一?”顾倾城从容不迫,双眼在暗影里熠熠闪光。
她身上总是带着“后发制人”的强大力量,不知不觉便令对手臣服,连红小鬼也不例外。
自一九九八年至今,中美两国的民间黑客每年都会有一场历时三周的攻防大战,已经成了全球黑客界的一大残酷盛事。前几届的比赛结果,一直呈拉锯战的态势,但从二零零三年开始,小燕一出,天下无敌,美国方面的黑客最后不得不请来了加拿大人和巴西人,纠结南北美洲的顶级高手,企图维护美国人的尊严,但最后仍旧不堪一击。
在互联网的电子世界里,即使只是一根头发丝的水平差异,都会导致千里长堤溃于一瞬。
我知道“独眼阎罗王”的名字,那是被小燕掩盖的无数明星之一。
红小鬼再次怪笑:“哼哼,你看过我的资料?”
顾倾城淡淡地笑着,点头默认。
“这一次,我们只谈合作,不揭对方老底,而且我是受小燕所托,为风的大名而来,你们不必付我一分钱酬劳,更无须欠我人情,唯一的条件——不要提我的过去,明白吗?”他的小眼睛又放射出冷漠的光芒,在我和顾倾城脸上掠过。
“对,我们只谈合作,在这片地盘上,没有人敢得罪你,这一点你也很清楚,对不对?”顾倾城抬起右手,在自己额际轻轻一碰,打了个非正式的敬礼。
他们两个之间所打的哑谜,我心里全都有答案。
黑客界传说红小鬼的出身极其高贵,他的父母、哥嫂、姐姐、姐夫、姨姑叔舅,无一不是大权在握的要员,其中几个至关紧要的亲戚,更是南亚、西亚几个颇具实力的国家实权派领袖。
在这种环境下,造就了他极其嚣张怪异的纨绔子弟作风,遇到小燕之前,声称自己唯一一个看在眼里的地球人是比尔·盖茨;到了现在,除了小燕,他绝不会服气任何一个人,包括几个超级大国的总统。
“那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我举起手掌,啪的一声与他的手掌相击。
“好吧,现在马上开始,我想看看小燕最推崇的高手,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想法——”他拖着旅行袋大步向前,毫不犹豫地钻入了我的帐篷。
顾倾城皱了皱眉:“他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帐篷?”
我报以微笑:“应该是超级黑客的直觉。”
她的脸上带着隐隐约约的忧虑:“风,我越来越感觉咱们的探险行动充满了危险性,杀了蜀中唐门的人,只怕下一步会有大麻烦。还有一点,即使过了隧道,前面还有兰谷飞蛇,只怕更要耗费一大部分精力,你有没有更有效的长远计划?”
射杀唐小鼓的卡库已经被强制性地看管休息,卫叔也担心这个开枪不留活口的“狙神”会给营地带来更大的恐慌。
以她的素质修养,绝不会偷听我跟燕逊的谈话,所以我把自己的想法做了简短介绍:“如果一切奇异事件都跟秦始皇有关,我想在红小鬼的帮助下,进入全球最相近的秦朝研究资料库——”
“五十一号地区?”她的反应异常灵敏,不过随即十指交叉握着叹息,“美国人的秘密资料,有非常大的一部分,只停留在逻辑分析的表层,对咱们的实际行动无法提供必要的理论支持。当务之急,除了穿过隧道外,更重要的一点,是要有克制飞蛇的办法。卫叔说过,你与来路上的一位五毒教高手颇有交情,是不是能够借到那只神奇的‘碧血夜光蟾’,以做到有备无患?”
卫叔那样的老江湖,触角无处不在,大概在进山之前,就在飞鹰的队伍里伏下了眼线,所以才对我们一开始的行动了如指掌。
“碧血夜光蟾”在何寄裳手里,如果费些心思强抢豪夺的话,能有六成把握以上得到那件克制毒蛇的宝物,但她是深爱着大哥杨天的女人,在某种名义上,是我的大嫂,我绝对不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伤害自家人。
我笑着摇头:“卫叔太看得起我了,我跟对方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顾倾城失望地一声长叹:“好吧,希望今晚平安无事,从明天开始,我们继续向前。”
“循琴声穿越隧道”的办法,我一直都没向顾倾城透露,这是一个非常冒险的计划,一旦失误,我将被永远困住,直到死亡之后,被永不止息的风吹干。
顾倾城悒郁地点点头,退回自己的帐篷,我们之间第一次有了“话不投机”的感觉。
红小鬼在我的帐篷里摆下了六台笔记本电脑,自己躺在床垫上,捏着一块黑色的吉百利特浓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风,咱们去哪里拿资料?”他翻了个身,巧克力的碎末落了满床。
我拖了张椅子落座,对他的邋遢只能暗地里摇头。
“嗯,是……五十一号地区?”他皱起了板刷眉,直盯着我的脸,腮帮子被巧克力撑出一个古怪的三角形。
“你能看透我的思想?”我略感诧异。
“一点点而已啦——当你努力地思考一件事时,那些强烈的渴望,就会从你的眼神里表达出来。江湖上的绝顶高手,都会具有强烈的第六感,相信你也是这样,对吗?”他重新开始咀嚼,伸出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左手小指,在其中一台电脑上迅速而有节奏地敲打着。
中国有句古话,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真要想成为某一行的“状元”,最根本的前提是比别人更具备准确的前瞻能力,在同行们还处于懵懂阶段时,“状元”已经完成了想要攫取的一切,独占鳌头,只留些旁枝末节给别人。这种闻风而动、未卜先知的能力,归根结底,就是心理学家们所推崇的“第六感”。
向与秦始皇相关的线索靠拢,对救回苏伦有帮助吗?
大哥的行动路线变化极大,会不会也跟五十一号地区的神秘资料有关?他到底在寻找什么?不停地迁徙于世界各地的目的,又是什么?如果是为了挽救地球在“大七数”的这一次灭亡,究竟要做到什么,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呢?
我又一次陷入了困惑,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叹。
“好了,我已经到达了五十一号地球资料库的核心走廊,你要找的东西在哪一区?”红小鬼满不在乎地叫着,回手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液晶显示的电子计时器,重重地按了两下,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同归于尽式防御程式、红外线电子扫描眼最短频率、人工检索最短间距,这帮废物,以为这些破烂规矩就能阻挡外来入侵者吗?”
我冷静地报出我想要的资料:“四一到四四,外加十七资料库,全部内容。”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嘴里念念有词:“进入下载、进入下载、进入下载……老天,五角大楼的官僚老爷们,也不想着多拨些经费过来,这些破烂中心服务器的速度,都赶得上木牛流马了,真是不可理解。好了好了……等我有了钱,大家一起分,提前进入乌托邦理想世界——”
我的脸上不禁露出微笑,与黑客打交道,不必带着那些世俗的面具伪装,绝对清心自在。以前与小燕在一起时是这样,现在和红小鬼合作,仍旧是这样。如果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都像黑客们一样纯粹真挚,也就少了那么多背后捅刀子的卑劣行径了。
红小鬼从一台电脑扑向另一台电脑,动作古怪而笨拙,但手指的击打速度越来越快,噼里啪啦声犹如初夏的密雨敲打着玻璃窗。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电子计时器发出悦耳的童音:“倒计时,十、九、八、七……”
红小鬼好整以暇地再次摸出一块巧克力,狠狠地咬了一口:“唔,味道不错,吉百利的制作工艺越来越细腻,其实无论是哪一国的产品,我们都会明智地选择最好的、最适合自己的,对不对?”
他翻着小眼睛望着我,对我的走神相当不满:“喂,你在想什么?女人?金钱?名声?”
这些乱七八糟、千头万绪的话从他嘴里源源不断地抛出来,让我接都无从接起,只能装着打哈欠,含混地应付过去。
我在想什么?想苏伦或是想大哥杨天——也许这一次,因苏伦失踪事件而揭开的阿房宫谜底,将是人类考古史上的一个最重大发现。那些方眼怪人,会是地球人的朋友吗?抑或是致命的死敌?他们到底为秦始皇做过什么……
电子计时器报出“一”字之前,红小鬼已经及时地做了一个“琵琶轮扫”的动作,瞬间结束了六台电脑的工作行程。
“哇,美国人搜集到的资料竟然这么多,足足有六十多万页,天哪,你恐怕得看到夏天才行!”他夸张地翻了个跟头,“咔嚓咔嚓”地大嚼巧克力,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我走到电脑前,意料之中,六台电脑上都带着军方标记,应该是二零零五年军方最新采购自国外顶级生产商的定制版本。所有的压缩文件上,都显示着代表“绝密”的红色钥匙标记。
“辛苦了兄弟。”我真诚道谢,可惜没有巧克力供应给他。
看来黑客们各有各的独特习惯,当初小燕喜欢在工作间隙里大喝北京二锅头,红小鬼的习性却是巧克力,这个群落的成员正是因为具有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才能获得万众瞩目的成功。
红小鬼吃完巧克力,舒服地四肢伸开,呈“大”字形躺好,只过了一分钟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六十多万页资料,我当然不必全看,只要搜索其中与“黄金”有关的部分就可以了。
第一条有用的信息,来自于一本叫做《天语》的古籍,上面记载:某个时候,公鸡打鸣特别早,于是天门洞开,有一队黄金武士列队而下,站在内城的屋顶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神语,无人能够听懂。武士们带着一只神秘的瓦缶,也是黄金铸成,在天空不断地旋转。
瓦缶,无疑就是古人对太空飞碟的称呼,就像我们现代以“碟”称呼它们一样。
黄金武士是什么呢?应该是从飞碟上走下来的外星人,被无知的地球人称为“天神”。在那个历法普遍还不发达的年代,很多记载都没有具体时间,只是笼统地表示为秋天、冬天或者雨后、雪后,几乎等同于无据可查。
我以“黄金、秦始皇”为关键词,迅速得到了另一条有用的信息——“攻打韩魏之前,兵力不足,秦王大怒,设坛祭天,于是天门大开,一名天神落下,方眼金甲,站在坛上,自云名为‘阿房’。”
第九节 老虎出现,透明囚室
这条信息真的该让顾倾城一起来看才对,我相信越来越多的资料将会揭示方眼怪人的真实身份,并且这些资料记载中,确确实实地表明,正是由于“设坛祭天、天神降临”才导致了六国溃败、大秦一统的辉煌局面。所以,天神的作用绝对不容忽视。
红小鬼睡得很香,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轻轻走出门口,向顾倾城的帐篷走去,想邀她一起过来参详这些资料。方眼怪人是秦始皇的得力帮手,应该就是无数外星人其中之一,那么他在大秦统一后,继续留在地球上,并且把自己封闭进一个古怪的金蛋里,到底意图何为?不会只是功成身退、不留姓名这么简单吧?
第二座阿房宫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是秦始皇的本意?还是方眼怪人的索取?为什么又要建在无限幽深的地下,而不是依山傍水,像世所共知的骊山阿房宫一样?
“他们”改造出一个龙格女巫又是什么目的?难道大哥也曾与“他们”照过面、交过手……
我仰天长叹,忽然觉得人类的智慧真的是极其有限,在千丝万缕、看似相关的线索中,竟然无法缕出一条明晰的主线来,前路一片模糊,不知道哪里才是光明的顶点。
忽然,顾倾城的声音响起来:“卫叔,你觉得拿到‘碧血夜光蟾’的几率有多少?五毒教方面,会不会再念旧情,对何寄裳施以援手?还有,古寨方面可以投入战斗的力量究竟是个什么数字?”
我倏地停住脚步,匿伏在帐篷的阴影里。
卫叔低声咳嗽着:“小姐,一切都不确定,甚至连那件宝贝到底被何寄裳藏在何处都没有确切消息。我只能保证,顺利占领古寨,杀光一切反抗力量,然后再做打算,你看怎么样?”
顾倾城不满地冷笑:“那就算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必去招惹五毒教?再说,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得罪风,绝对不合算。抵抗飞蛇毒素的血清,咱们共带了五箱,应该也能抵挡一阵了,对不对?”
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烦躁不安,踱来踱去的影子映在帐篷上。
卫叔恭谨地弯腰站在一边,试探着问:“小姐,那样的话,咱们需不需要防范何寄裳尾随而来,唾手摘取咱们的探索成果?五毒教的人,一生与毒为伍,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顾倾城一声长叹:“成果?卫叔,到目前为止,咱们有什么成果而言吗?除去死掉了几个人之外?”
卫叔凑上去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小姐,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没有出手援救孙贵?”
远处山顶又传来凄厉的狼嗥,让我心里猛然一紧。孙贵遇险时,以卫叔的轻功身法应该能做出恰当的应急反应,就像他切掉洞外那枪手的食指一样。
在每一个危机猝降的场景里面,任何人都会有自己的特殊反应,绝不雷同。他那样的高手,绝不会一味带着人马后退,而拿不出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来,否则,怎么能压服这群江湖上桀骜不驯的雇佣兵?
顾倾城摇摇头:“我没有,哥哥曾经告诫过我,要无条件地相信你。”
她的声音逐渐冷淡起来,很显然在隐藏着内心的真实想法。
卫叔又咳嗽了一声:“孙贵的真实身份,是山东神枪会的人,而且是五服以内的直系弟子,一直在江湖上不明不白地漂着。同时,像他一样身份的,至少还有十几个人,零星分布在港岛、大陆、美国等黑道江湖上。我有理由相信,这些人是神枪会的大当家孙龙故意放出来的耳目,一遇到恰当的机会,立即发难,成为神枪会入侵其他派系的卧底和急先锋。他死了,咱们这支人马也就真的安全了,对不对?”
顾倾城昂着头,尖削的下巴高挑着,那种沉思的姿态像极了一朵独自开放在暗夜里的兰花,孤直且高昂。
卫叔的话令我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笑,孙龙的神枪会志向远大,觊觎的是整个天下江湖。在北海道枫割寺时,我与孙龙短暂的见面,已经能深深感受到他胸膛里蕴藏着的汹汹霸气。
争霸江湖,必定会带来更多的损失与杀戮,卫叔的借刀杀人计也足见阴损高明了。
我忽然发觉,明里看似他们是不辞辛苦、千里而来的帮手,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眼前这片幽深的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所有的人兴师动众?正如当时苏伦不顾我电话里的苦劝,一意孤行要进兰谷、天梯一样,她要寻找什么?
夜色越发昏暗起来,仰望峭壁千仞的远近高山,我的情绪正在渐渐变得消沉起来。假如一个团队不能够精诚团结,只是在这里尔虞我诈、相互内讧,最终结局,大概只会在外力的重压下化为齑粉,一无所得。
面对此时的困境,我开始想念与苏伦、萧可冷在一起的日子,甚至想起铁娜——那个大漠孤烟下不可一世的埃及女将军。毕竟,她们都是胸怀大志地要做大事业的人,都会顾全大局,先培育出果实再谈分配,哪能跟眼下的这群人一样,在果实八字没有一撇的时候,就已经在互相扯后腿、下黑手了。
苏伦,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悄悄后退,走到营地边缘,把胸膛里的闷气狠狠地吐了出来。
如果一直在这里裹足不前,探索行动大概就得被迫中止了。一想到石柱下面那个神秘的世界,我的后背上便不自禁地冒出层层冷汗来。
“风先生,在想什么?”顾倾城的声音,在我侧后方五步之外悄然响起,依旧优雅温柔,但传入我耳朵里时,味道全部变了。
我转过身,盯着她朗星一样的眸子。
“怎么了?你的脸色那么难看?”她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抬起双手,活动着自己修长白皙的十指。
当她施展出“以衣衫作琴弦”的功夫制伏那条三寸虫时,我曾极度震惊过,想不到表面上深沉淡定的她竟然身怀这种高深莫测的内力和琴艺。
“顾小姐,我在想,咱们是不是该中止这次行动了?要找的人不见踪影,反而一直都在损兵折将,并且那些石柱排成的阵势根本无法通过,再等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对不对?”我以退为进,不再把自己的真心袒露给对方。
“风先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顾倾城漆黑的眉惊艳地一挑,黑白分明的眸子悠然一转,泛出一个寓意复杂的微笑。
我平静地摇头:“没有。”
“我说的是那边——”她用下巴向南面点了点,眼角笑意更深。
我本以为她指的是我在帐篷外偷听的事,所以断然否决,现在一下子明白,她指的是山洞里传来的声音,又是那种若有若无的琴声。
“循着这些声音,至少能找到发声的工具、弹琴的人,我准备明天就依照这条思路进洞。古人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想得到一些,就得有冒险的勇气,你说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在问我,更像是自问。
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不过现在一旦明白石柱下面藏着一个凶险无限的隐秘世界,立即就把原先不成熟的计划否定了。人死不能复生,孙贵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我没有权力再让别人身处险境。
看不见的危险,永远比看得见的危险更令人忧惧。
“要我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找不回苏伦,这一辈子都再不会快乐了——”一刹那,苏伦的影像弹射在我脑海里,特别是在十三号别墅第一次见到她时,长发披拂、纤腰一握,定格在我记忆的银幕上。
我的眼眶一阵发热,胸口也猛地痛了起来。
顾倾城吟诗一样地微笑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至宝视之。如果苏伦小姐知道你的心,一定……一定——你听,什么声音?”
就在正前方遥远的山巅之上,有一阵尖锐的呼哨声陡然响了起来,三长、三短,稍后又是三长、三短。
“菲律宾人的紧急求救信号,应该属于亚马尔罕族的特殊土著语言?”顾倾城脸上浮现着一个惊愕的巨大问号,“菲律宾海域远在东南,那里的土著语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比她更感到惊骇,因为我的一个朋友就精通这种语言,并且是东南亚一带名声最响亮的黑道高手。
呼哨声再次响起时,已经近了不少,这次是极长的一声,中间经过了六道高低起伏的悠扬转折,像是一只寂寞的百灵鸟在大声唱歌。
顾倾城迅速看了一眼腕表:“竟持续了十五秒钟?这人好深的内力,一边急速奔跑还能一停不停地发出啸声。”
我几乎已经肯定了那个人的身份——老虎!在埃及沙漠里盗取《碧落黄泉经》之后消失的老虎!
一阵飒飒的风声响过,卫叔已经出现在顾倾城身边:“小姐,是有强敌来了吗?”
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手里已经拎着一支黑沉沉的冲锋枪,保险栓也早就弹开。
流动哨们茫然地抱着冲锋枪向远处眺望着,或许是山洞里越来越多的神秘事件已经把他们的神经摧残得麻木了,所以再有新情况发生也只是被动地接受,无法做出第一时间的快速反应。
“不一定是敌人,风先生,你的意思呢?”顾倾城的目光扫向我。
我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心里却像万马奔腾、千军决荡一般纷纭动乱。假如老虎真的在此地出现,已经无迹可循的《碧落黄泉经》也会跟着现身,搜寻大哥的线索也就能够继续下去了。
可惜苏伦没在这里,或许只有她能分享我此刻的愉悦心情吧。
“叫狙击手准备射击,全体戒备,全体戒备!”卫叔低声吼叫着,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传令兵立刻飞奔而去。
老虎的内力、武功、刀术、枪法冠绝东南亚黑道,而且背后有自己庞大的澳洲家族撑腰,如果不是生性散漫,早就能创立起威震江湖的大门派了。
我真的希望他能出现,成为自己打开困局的有力助手。
当那啸声第三次以三长、两短、一长的频率出现时,我长吸了一口气,力发丹田,啸声脱口而出,同时向南飞奔。
经过了日本枫割寺一战,我的内力在几大高手的帮助牵引之下,有了潜移默化的提高,今天是第一次施展。啸声一起,声震四面山谷,激起无数层回音,立刻把对方的呼哨声盖了过去。
夜色仍然昏暗,但我和对方凭着声音指引,半分钟之内便在一个突起的小山峰顶上相遇。
“老虎——”隔着三十步,我已经纵声大叫,心情一阵激动,喉头竟然有了微甜的血腥味道。
那个人穿着一身灰色的皮装,脖子上系着条米白色的丝质围巾,半尺长的穗子随风飘摆着。相距十五步,他便开始仰天大笑,凌空飞跃起来,与我在半空里相拥,一同飞旋着落地。
“风,终于又见面了!我还以为,沙漠里的分别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会晤呢,哈哈,老天有眼,又一次帮我重回阳间了,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将临近的夜枭全部惊动起来,扑扇着翅膀吱吱喳喳地飞向树丛深处。
除了老虎,谁还有这种一笑震惊山林的豪情?只是我绝对没想到能在这个地方看到他。
他的手掌依旧粗糙有力,满腮胡须也肆意扎煞飞扬着:“风,有没有酒?咱们兄弟俩喝上一场,然后再讨论一件天大的怪事——”
我放开他的手,蓦地看见他左边脸颊上一道两寸长的伤口血肉外翻,渗出的血珠不断地滚落到脖子上。
“发生了什么事?谁伤了你?唐心呢?”我急促地追问。能将老虎伤成这样的人,武功必然高明到极点,如果仍然左近,我一定得告诫顾倾城与卫叔他们小心戒备才是。
“风,这道伤口是日本人送给我的,不过却是上次盗经时发生的事了……唉,这件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咱们先喝酒,边喝边告诉你。”
老虎眉头一皱,两眉正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川”字。他的眼神之中,除了焦灼之外,更多地充满了难言的困惑。
相信此刻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狙击手的瞄具里看得一清二楚。
我望了一眼老虎赶来的方向,黑魆魆的远山千峰壁立、乱树丛生,不知道藏着多少未知的凶险。既然他坚持先去喝酒,我也只能由他。
回到营地,所有的队员已经解除了紧急戒备,四下散去,只有顾倾城与卫叔等在那里。
老虎对卫叔非常注意,不止一次地偷偷打量着他,一股无言的杀气正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我带他进了我的帐篷,喝酒是小事,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够让他变得那么困惑?
一直到整箱的人头马洋酒搬上来,老虎才逐渐放松:“风,你从哪里找了这些帮手来?那个老家伙看上去非常古怪,并且那小妞儿虽然满脸带笑,骨子里却充满了杀气。唔,你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是够糟糕的,苏伦小姐呢?她没来?”他开了一瓶酒,絮絮叨叨地嘟囔着,嘴对嘴地喝了两大口,发出“啧”的一声长叹。
像他这种老江湖,目光如电,能够轻易地在瞬间识破别人的伪装。我保持沉默,任他自说自话,以期尽快地拉回正题。
其实每一个饱经风霜的江湖人物都有自己的秘密,毕竟能在腥风血雨中屡次幸运地活下来,伤口多少、多深,只有自己知道。
“风,如果我告诉你,好多天来,我一直被囚禁在一个透明空间里,做着每天周而复始的怪事,你信不信?”他又仰面喝了几口,整瓶酒已经去掉一半。
我在玻璃杯里加了三颗冰块推给他:“喂,人头马不加冰,比航空煤油还难喝,你忘了?”
冰镇过的酒会让人更容易变得清醒,今晚的夜还长,我不希望他几分钟就醉倒过去。
老虎顺从地在玻璃杯里倒满了酒,举在眼前,空茫无奈地自语着:“好多天,我像冰块一样停留在那个空间里,半死半活,找不到一点解脱的方法。我十几次想到过死,但又不清楚死在那样的地方,灵魂会不会仍旧升天堂、下地狱,所以只好生生忍着,直到刚才突然有机会跑掉。更巧的是,在外面会第一个遇到你,是不是天意要我再回去救小心出来?”
冰块在褐色的酒液里不安地动荡着,像是不可捉摸的三只精灵。
“老虎,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乱说,没人能听明白。”
我坦言相告,自己不想在云山雾罩的叙述里跟什么人打哑谜,只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弄明白他和唐心到底遭遇了什么。
老虎抹了一把戟张的胡须,苦笑着问:“风,可不可以给我一面镜子?”
镜子就在床头,我抓起来递给他。
“这么多天,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变呢?连胡子的长度都跟原来一样,谁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他用力揪住自己的胡须,手背皮肤与脸色同样苍白,只有长时间居住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才可能造成这种病态的颜色。
“那个地方,时间是停滞不前的。风,我进去之前与出来之后,身体的变化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我确确实实被囚禁了很久——”
他举起手腕,一只银色的精工表正在踏踏实实地执行着自己的使命,秒针稳稳地跳动着。
我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
表、囚禁、胡子长度、一个神秘的空间,一切是怎么顺序联系在一起的?
红小鬼仍在香甜地酣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果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旦睡过去,就算外面天塌地陷都与他无关。
“老虎,请认真回答我三个问题,在沙漠盗经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川藏边界?你被什么人囚禁到了什么地方?”
我直视着他,这个“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英雄人物,似乎变得异常消沉了。当然,我最该弄明白的,是《碧落黄泉经》现在什么人手里。
老虎仰起脖子,一口喝干了整杯酒,喀嚓喀嚓地嚼着冰块,爬满血丝的眼珠不断地来回转动,做出努力思索的样子:“好吧,从日本人手里盗经时,我中了谷野埋伏下的机关暗器,脸颊上被剧毒的七星镖划了一道大口子,当时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小心把我藏进沙丘里,宋九杀了营地里的那个植物人,改扮成我,丢在沙漠深处,与我们的遁逃路线恰好相反。埃及人的军队追击能力非常强,幸好有你随队而来,没让躲在骆驼肚子里的我们露馅。”
那次神秘的失踪,曾让铁娜大为光火,因为唐心是带着埃及总统的特使卢迦灿一起消失的,等于将总统的臂膀凭空斩断了一根。
“卢迦灿呢?是不是也给宋九杀了?”一旦知道植物人龙并非是老虎杀的,我猛地松了一口气。老虎不是江湖上的滥杀无辜之辈,他每次杀人都有自己的充分理由,所以才能在东南亚江湖上建立起自己的鼎盛威望。
老虎愣了一下,抓起酒瓶,又倒了满满一杯。
“老虎,别瞒我,朋友之间如果总是藏来藏去打哑谜就没意思了。”我看出了他的犹豫。
“那……我能不能选择拒绝回答?”老虎的表情严肃起来。
“为什么?因为唐心?”我追问。
卢迦灿进入大漠的时间很短暂,很少开口参与大事,所以我怀疑他是肩负着某种神秘任务而来的。
老虎无言地端起了酒杯,选择了默认。
“好,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来这里?是偶然还是必然?”见到老虎的热情正在我胸膛里渐渐冷却。
老虎的回答流利了很多:“小心说,光复蜀中唐门的秘密就在这片大山里,所以我们留宋九在开罗等消息,随即便赶了过来。索性连第三个问题一起回答好了,小心看懂了《碧落黄泉经》里的内容,带着我穿过隧道、蛇阵、铁索桥,直接到达那座石屋前。就在那块刻着‘天梯’二字的石碑前,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骤然出现,几个回合之间,我们便被催眠,几秒钟内失去了知觉。我再次醒来时,是在一个透明的圆柱形空间里,大约有十五米高,分为四层,中间有螺旋形的楼梯相接——”
第十节 潘多拉的盒子
我的敏感神经被瞬间触动,在桌子上轻拍一掌:“请停一下,告诉我,那里有没有光源?那些楼梯是不是会自动发出白光?”
老虎愕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楼梯的确是会发光的,其实光源并不仅仅来自于它,从空间里向外看,四周的石壁、地面都在发光,是一种无规则散漫的白光,干净柔和,毫不刺眼。最出奇的一点,空间的顶面和地面也是透明的,在最顶上可以看到昼夜变化、日月星辰,在最底下则能够俯瞰一个广袤的古代城市。”
我站起身,突然感觉浑身发冷。与此相同的场景,我在日本枫割寺已经有过一次难忘的经历,唯一不同的是,上一次我看到大海,而这一次老虎看到的却是山洞。
“风,你怎么了?别为我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困了那么久,大约两小时前,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子便把我弹了出去,落在一大堆乱石上。我再试着去找进入那个空间的洞口,却什么都没有了。”
老虎说出心底的秘密,神情轻松了不少,但这个严重的心理负担却一下子压到了我的身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空间里逃逸出来的,我和老虎连自己为什么能出来都说不清楚。
我带着这队人马继续向前,除了要面对可怖的蛇阵之外,更有可能被终身囚禁,岂不是会害了大多数人?
“我没为你担心,只是觉得,世界上的不可解之谜实在太多了,让人眼花缭乱、匪夷所思。”当我跟关宝铃一起困在玻璃盒子里的时候,郁闷焦躁的心情不会比老虎好更多。
老虎讪讪地笑了:“我还会回去的,小心还在那里。”
“你能肯定?时间过了那么久,她难道不会自己逃脱出去?”我很明白,唐心的智商要远在老虎之上。姑且不论唐心有没有向老虎下过“帝王蛊”,单凭老虎对她的态度就能算计出来,为了她,老虎可以把命都搭上。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那么做,只能归结于爱情,或盲目、或痴缠,但结局只有一个,不是一起回来的大团圆,就是共赴黄泉的苦命鸳鸯。
他看着腕表,默默计算了几秒钟,才非常肯定地回答:“我们有过生死约定,谁先回来,就在隧道前面架起一堆篝火,二十四小时不熄。我被困了四十三天,相信小心也是一样。”
此时坐在我面前的老虎,已经彻彻底底脱胎换骨了,绝不再是昔日纵横东南亚黑道的一方霸主,却仿佛变成了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好,有了你这样的好向导,我们可以顺利开始下一步的行动了。你要寻找唐心,我也需要去搜寻苏伦的下落,希望她跟你的遭遇差不多,只是被困,最后可以毫发无损地回来。”
不管怎么说,有了老虎的加入,总是件好事。
一瓶酒空了,老虎的脸红起来,但他的情绪明显地正在好转。
“风,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身法极度诡异,快得如同一阵轻烟。据小心说,只要进入那圆形的石屋子里,就能找到一种神秘的‘生命源’。那是古代女娲造人时留下来的奇怪工具,能够在瞬间赋予人无穷无尽的巨大力量。几乎所有的地球人都在觊觎它,都想据为己有,换句话说,只要得到它,随时随地都能制造出千军万马,无坚不摧,无城不拔——”
我举手打断他,稍嫌不满地问:“老虎,唐心到底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总不会延续从古至今那么多枭雄们的天下一统之梦吧?”
老虎的确变了,不再是以前生性散漫、淡泊名利的那个他。
帐篷里已经充满了酒香,老虎毫无醉意,但说的却是醉话:“小心说的话,就是我要做的;小心做的任何事,都是我乐意自始至终奉陪的。”
“啪,啪”,红小鬼翻身跳了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好,说得好,大侠变情圣,佩服,佩服!”
我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却是一直装睡,借机偷听。
“小家伙,你是谁,敢来笑话我?”老虎本来已经涨红的脸,倏地变成绛紫色。
“我为什么不能笑话你?中蛊的人都喜欢一厢情愿地自说自话,想知道唐心最喜欢的是谁吗?我可以在十秒钟内查到然后告诉你——”红小鬼嬉皮笑脸,顺手抓到一瓶洋酒,低头看上面的标签。
老虎大吼一声:“我杀了你——”一掌拍在桌面上,空酒瓶嗖的一声弹起来。在他手臂横向挥动,要把酒瓶砸向红小鬼之前,我及时地伸手握住瓶子,化解了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老虎,冷静一点。”营地里的局面已经够乱了,我不想再雪上加霜。
“这小家伙是谁?风,你身边怎么老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怪物?”老虎又开了一瓶酒,倒满杯子的同时,左手抓了一小把冰块,塞进嘴里咔嚓咔嚓乱嚼着。
说实话,他的本性粗豪彪悍,天马行空,要是一直跟在唐心身边小心侍奉,简直是在故意扭曲自己的性情,早晚有一天会神经错乱。而且,唐心那种精致娇气的人物,似乎也不是老虎能伺候得了的。
“他是红小鬼,我请来的帮手。”我一直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希望把这一大群锋芒毕露的江湖人物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共同达到目标。
红小鬼丢开酒瓶,左手在离得最近的一台电脑上敲打了几下,信口读出来:“唐心,蜀中唐门未来的领袖,十个月前刚刚修炼完成‘百死神功’,具备超强的意念控制力,并且擅长以此来控制各类毒虫的行动,周身是毒,不可接近。”
老虎显得有些麻木,大概对这些资料已经耳熟能详了。
我曾听唐心亲口说过修炼“百死神功”那件事,所以也不会太吃惊。
“唐心行事低调,据可靠消息,她的真实目的,是要寻找一个人。在唐门的秘藏家谱里,有一幅开山祖师的画像,这个人具有通天彻地的本领。唐心就想找到他,重塑蜀中唐门,成为江湖领袖——呃,你们来看,原来这个什么开山祖师竟然长着一对正方形的眼睛,哈哈,可笑之极……”
红小鬼伸手拍着自己的脑门,咧着嘴大笑起来。
“方形眼睛?画家谱的人脑子进水了吧?”老虎举起酒杯,变得精神恍惚起来。对于一个刚刚大难不死、逃脱回来的人来说,酒精对他会有一定的好处,还是随他去好了。
我控制着自己心里的激动,缓步到了电脑前,把屏幕上的那幅图片扩放到最大。
那是一张从古书上复印下来的白描画,一个身材伟岸的男人站在两扇大门前,光头,方眼睛,双手叉腰,身上的衣服样式属于唐朝后期的装束。他的脚下,左右各放着一只巨大的方形箱子,盖子开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格子。
除了那双古怪的眼睛外,他还算得上是一个伟岸的男人。
白描画的侧面记载着很多说明文字,字体驳杂,有楷有隶,其间甚至夹杂着某些奇怪的西北契丹文字。
红小鬼读出来的,是另一页上的现代翻译文字,全部都是英文。
“这是五角大楼的资料,美国人对中国的江湖黑道很感兴趣,所以,几乎每一个成名人物都会在他们那里留下记录,不过很可惜,风,你的资料还不完整,希望给我机会补足,再提交给美国人。”
我皱眉:“不必,我只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想被人注意。”
红小鬼哈哈哈哈地笑起来:“无名小卒?不、不,我敢打赌,三年之内,你会站在江湖巅峰,成为华人里最耀眼的明星,想韬光养晦都办不到。”他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在灯光下凛凛闪烁着,脸色又黄又差,真的跟一只“鬼”无异。
在英文资料里,美国人着重强调了“每只箱子里都藏着三百六十一种毒虫”这件事,怀疑川藏边界的所有毒虫就是从这个怪人手里放出来的,而他脚下放着的,就是两只“潘多拉的盒子”。
毒虫能够杀人,也可以经过恰如其分的提炼,使之变成以毒攻毒、治病救人的法宝,正如眼镜蛇的蛇毒正在被世界各地广泛研究应用一样。所以,美国的生化科学家们向国会联名上书,要求找到这两只箱子。
“找到潘多拉的盒子?谈何容易?”我摇摇头苦笑。
不知道这个方眼怪人与李康那本古书里的方眼将军是否是同一个种族,现在大家似乎是在一起做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不远万里而来,聚集在这个神秘的山谷里,都只为了揭开同一个谜题。
“唐心是不会爱上别人的。”红小鬼突然严肃起来,敲打着键盘,指着屏幕上的四个草书大字。
那是“百死神功”四个字,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行楷小字,其中一段被红笔醒目地标出。
“修炼神功,必须先摒除七情六欲,以一死百了、死而后已的心态进行。神功大成之日,眼中所见俊男美女全部都是血肉骨骼,毫无丑俊可言。心如死灰,死过之人才能永生不死,直到无忧惧、无惊恐、无悲喜的四大皆空境界。”
红小鬼得意地在屏幕上连连弹着:“看,练这种功夫,最后便会深入魔道,无法自救,已经不能算是正常的地球人。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还会爱上别人?”
他还是个孩子,根本不懂爱情,更看不出老虎对唐心的用情之深。
那种功夫,不是普通人就能有机会修炼的,而只有蜀中唐门未来的当家人才能得到这份殊荣。一想起唐心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狐裘毛缝里隐藏的各种毒虫,我立刻觉得自己浑身冷森森的,汗毛倒竖。
“我知道,小心为了振兴唐门付出了太多。她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能做的,就是一直陪着她,走到她能放松下来休息的那一天。如果那个日子属于地狱,我愿意陪她一起——”
老虎醉了,推掉了第二个空酒瓶,伏在桌子上喃喃呓语着。
红小鬼嘟囔着挑开了帐篷的门帘,夹杂着寒意的夜风扑进来,瞬间带走了所有的酒气。
“风,有没有更复杂点的任务?如果到这边来只干些资料员的工作,真是没意思透了!”红小鬼抱着胳膊迎风站在门口,猛地“阿嚏阿嚏”两声,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更复杂的?前面山洞里石柱林立,并且能够随意变化,石柱下面,更是连通着一个诡秘的地下城郭——那些东西复杂不复杂?合你胃口吗?”我必须得让红小鬼明白,大家现在面临的困境有多凶险,而不是坐在电脑机房里的纸上谈兵。
红小鬼斜了我一眼,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那有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三维立体的,我们人类可以在地球表面横向拓展,另外的族类自然能够上天钻地,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环境。地球并不仅仅属于人类,很多隐藏在暗处的异类随时都可能跳出来,这一点,以你的智商该不难理解吧?”
他的理论知识很充足,但“知道地球上有外星人”和“直接面对外星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
“明天,咱们全力挺进,去看看这片大山里究竟埋藏着什么好不好?特别是我听说有一种长着翅膀的小蛇,属于地球上的珍惜品种,正好可以拿来送给小燕泡酒喝,怎么样?”红小鬼对于未来充满了好奇,但我相信他并不具备抓捕毒蛇的本领。
我只能苦笑,因为目前营地里的每一个人都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那一点事,对于前面的危险毫无顾忌。这种状况下,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好好睡吧,明天还有——”
红小鬼“呀”地叫了一声:“忘了忘了,今晚还有一场南美黑客攻防战,不跟你说了,我赶时间!”他跳回电脑前,十指翻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互联网上去了。
我毫无睡意,缓步出了帐篷,恰好看见顾倾城在二十步外的吉普车前来回踱步,不断地向着隧道方向长吁短叹着。
“风先生,我在等你。”她掠了一把长发,暂且拂掉满脸的愁郁。
“有什么事?”看见她强颜欢笑,我心里也深有同感,仿佛两个同时被困一隅的人,更容易心意相通。
“经过昨天的事,队员们的心都快散了,我感觉,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通过隧道,只怕大家的情绪会更消沉。如果你的朋友能帮咱们穿过石阵的话,我希望天亮之后尽快行动。风先生,从好多方面的资料综合推断,走到这里不过是万里长征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好多难题等待解决,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早一天救出苏伦,你也能早一天开心起来,对吗?”
她的话直截了当,不再力求婉转。
我点点头:“老虎会带路进去,直达天梯,这一点请顾小姐放心。”
“那就好,嗯,添了这样一个帮手,总算是件好事。”她勉强笑起来,但眉梢的不安跳动却暴露了她内心的忧虑。
令我感到挠头的问题至少还有两个,不知道她现在是否也有同样的担心。我们两个几乎同时开口:“还有——”
她唇边的酒窝更深了:“风先生,你先说。”
我吹了吹吉普车引擎盖上的尘土,慢慢坐下来:“我担心传说中会飞的蛇,也担心如果按照老虎的引导路线前进,最终是不是也会遇到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那人可以囚禁他和唐心,当然也能抓住其他任何人。”
老虎向我描述洞里那些情况时,顾倾城虽然不在场,但我相信她略施小计,就能得到我们的谈话资料。
顾倾城低下头,稍微思索了一下:“你说得没错,不过前一个问题我已经有了解决办法,那就是回古寨去,向何寄裳借‘碧血夜光蟾’。”
我“哼”了一声,想起她跟卫叔之间的对话,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丝反感。
卫叔曾献计要杀光古寨的人,然后搜索宝物的下落,这一点实在是卑鄙龌龊之极,幸好她没答应,还算没让我感到太大的失望。
顾倾城歉意地一笑:“对不起风先生,或许你曾经听到了什么,但我绝不会放任手下胡来。我有个预感,何寄裳那边的事,只要你肯出马,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以上。我们太需要那东西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牺牲多少人才能过去。”
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成功率都不代表一定能成功,与何寄裳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但我能看得出她是个内心极度固执的人,否则也不会甘心带着这么一群人常年栖居在山林里。碧血夜光蟾是五毒教的至宝,她不可能轻易就拿出来送人。
当然,我可以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盗墓之王”杨天的亲弟弟,但问题是她会相信吗?
顾倾城又笑了:“风先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咱们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肯采纳我的建议,那就算了。”
我缓缓地摇头:“不是不肯,而是那个建议的可用性不大,因为我了解何寄裳——”
“哦?你了解她?”顾倾城仰起下巴,不经意地露出一点点受伤害的样子,轻轻缩了缩肩膀,“难道又是古人说的,倾盖如故,白发如新?”
夜那么黑,我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倏忽一下子远了许多。
“我也是凭自己的直觉,顾小姐,越是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人的直觉便越敏感。何寄裳受过很多次追杀迫害,觊觎她手中碧血夜光蟾的势力不止一家,像咱们一样彬彬有礼地上门求借的有之,夜黑风高强抢豪夺的占绝大多数。所以,要想打动她的心,取得她的信任并不容易。”
我说的都是实情,这片大山是西南马帮的地盘,一个女人带领着另外一群妇孺要想站住脚生存下去,不经过几十次血与火的战斗是不可能过上安稳日子的。
顾倾城的眉间掠过一丝焦灼,摸了摸自己越发尖削的下颌,悠然长叹:“既然这样,就只能凭着卫叔准备的那些抗蛇毒血清硬拼了。”
比起上一次在车子前喝酒时,她又瘦了许多,下颌两侧的细小青筋完全暴露出来了,像裸露出的植物根须,略显狼狈。这一点,令我回忆起苏伦从此地赶往枫割寺时憔悴的样子,那时,她一心牵挂着失踪的我,完全不顾自己的病体,经历了生命中最晦暗的日子。
“你瘦了——”三个字不自禁地脱口而出,仿佛面对的是当日剪短了头发后的苏伦,这句饱含歉意和怜惜的话,早该告诉她。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恰恰是那一刻苏伦的真实写照。可惜,那一面竟然成了永久的别离,一直迁延到现在。
两朵红霞倏地飞上了顾倾城的面颊,她静静地垂下头,长发跟着披泻下来。
“你饿不饿?我要回帐篷去煮宵夜,顺便替你多煮一碗?”良久,她笑着开口,红霞慢慢褪去。更多的话,尽在那种羞赧的红霞一来一去之间,不着文字,尽得风流。
我真的有点饿了,看老虎喝酒、听他讲述那段奇怪的经历,自己消耗的脑力、体力极多,的确需要补充些有营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