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价值过亿的黄金剑
我从没把那“还魂沙”当一回事,如果不是苏伦的提醒,我早忘记了那东西。
“风哥哥,在现代医学上,植物人复活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倒不如弄些沙子出来试试,看是否能产生奇效,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吧?怎么样?”苏伦的双眼精光连闪,似乎对这件事已经成竹在胸。
中国人的迷信理论认为,人都是有灵魂的,一旦灵魂被山精野怪勾走,就会整日只知道昏睡,与现代医学上的“植物人”百分之百相似。如果以某种神奇的巫术手段,将这人的灵魂追回来,则病人立刻就会康复,重新变得活蹦乱跳。
“你想怎么做?先在龙的身上做个试验吗?”
苏伦点点头,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切尼已经大步走过来,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向我伸出大手:“风先生,借一步说话,OK?”
在伯伦朗、汤神秘死去之后,切尼与詹姆斯并没有惶恐万分地离去,足以证明他们到埃及大漠来,并不只是给手术刀面子观光来的,必定另有所图。
我也很希望能跟切尼谈谈,以便能得到更多的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讯息。作为金字塔建筑方面的专家,他的很多理论都已经印成皇室巨著,译本传遍了全球一百三十多个国家。
在另一间墓室里,切尼开门见山:“风先生,我这里有张两千万美金的支票,想从你手里换一样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花旗银行的支票就捏在他的右手里——切尼眯起眼睛审度着我的反应。他苍白的脸上,始终挂着装模作样的热忱的笑容,嘴里镶嵌着的四颗金牙,也在灯光下闪闪放光。
我曾不止一次在《金字塔研究》杂志的封面上看到过他这张脸,甚至连他脸上有几粒雀斑都一清二楚。
“怎么样?”他晃动着手里的支票,发出诱人的“噼啦、噼啦”的响声。
我摸摸下巴,同样在脸上堆起微笑:“两千万?这么多钱,足够在开罗城外购买二十座超豪华别墅了——切尼博士,我真想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会值两千万美金,告诉我好吗?”
美国人向来奉行“唯利是图”的行事原则,只有能够赚到数倍于两千万这一数字的生意,他们才会舍得如此大手笔投入。美金虽好,但也要权衡再三才能接下来,否则这就根本不是钱,而是随时都会令自己粉身碎骨的炸弹。
我说的是实话,因为就算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哪件宝贝能值两千万。
中央墓室里暂时安静下来,耶兰正在执行铁娜的命令,安排工人们整顿照明线路,要把每一道伸缩缝里都垂下足够的照明设备去。
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工作程序,经过发现大金锭和解救藤迦小姐的短暂高潮后,突然失去了探索的方向。想必,此刻安坐营地里的手术刀与纳突拉都已经感到泄气了吧?
最遗憾的,是汤博士死得太离奇,根本没来得及留下启动钻机的密码,否则这时候,只怕早就在墓室顶壁上钻了几百个窟窿了。
“风先生——”切尼向我靠近一步,嘴里不断地喷出带着雪茄烟草味道的热气。
“两千万,只是我的首付。我敢保证,等我的计划顺利实施之后,你还能拿到三千万,也就是总共五千万的酬劳。怎么样?五千万,该有些动心了吧?”
我摊开双手,摸不着头脑:“切尼博士,你要把我弄糊涂了。请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
在我心目中,私人物品中唯一值钱的,就是大哥杨天留下来的破旧的日记本。可那个小册子,浑身镶满钻石,只怕也换不回来五千万美金。
“一柄古剑——风先生,一柄你从异时空里得到的黄金古剑。如果你肯点一点头,咱们这笔生意就算成交,OK?”切尼终于亮出底牌,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仿佛是条发现了完美猎物的军犬。
“风先生、风先生……”铁娜在叫我,声音急促。
我耸耸肩膀苦笑着自语:“怎么?又发生了什么事?”
铁娜已经一路大步走过来,紧皱着眉:“风先生,手术刀先生、纳突拉大祭司同时传话过来,要你马上回到营地。”
“什么事?”我向切尼点点头,赶紧跟随铁娜走向出口,苏伦也紧紧跟在后面。
此时墓穴里只是在做准备工作,就是停留在现场,也毫无用处。
“沙漠军团的人发现了卢迦灿开出去的奔驰车,停在开罗城南十五公里的沙漠公路上。车子一切正常,就连钥匙都插在锁孔里,只是卢迦灿、唐心、宋九都不见了。现场并没有打斗的痕迹,所以,大祭司希望你能去现场一趟,帮助沙漠军团的巡逻部队将失踪人员找出来。”
铁娜走得很急,说话更是简练到了极点。
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肯定是卢迦灿发现了唐心的某个破绽,动手发难,反而受制。他也不想想,既然唐心是未来蜀中唐门的准掌门,她的武功、机智、变诈肯定要比平常江湖人高出百倍不止。
“就这些?”我有些不解。卢迦灿送唐心离开营地是昨天的事,怎么可能过了一夜之后,到现在才有消息?以手术刀等人的老练沉稳,在发现空车之前,难道就察觉不到有异样的事情发生吗?
铁娜摇摇头:“我只是从电话里接到的消息,具体情况,大祭司会向你说明的。”
我把脚步稍稍放缓,跟苏伦并肩向前,把切尼的话低声向她转述。
她的眉毛挑了挑,恍然大悟:“怪不得呢!肯定是昨天有人在营地瞭望塔上观察到了金字塔顶上发生的战斗。不过,那柄剑竟然如此值钱?”她对五千万美金的报价感到万分惊讶。
此刻,我们已经到了墓室的入口,切尼博士在后面跟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风先生,我们的交易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叫做‘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啊?”
他拍拍西装口袋,那张被装进口袋里的巨额支票又发出“噼啦噼啦”的诱人动静。
苏伦回头一笑:“博士,我知道你们美国人也有句话,叫做‘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敢保证,如果你能出五千万的价钱,同样的东西拿到索斯比拍卖行去公开拍卖的话,价格至少可以连翻四番,对不对?”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切尼的要害,令他脸上洋洋得意的神采一扫而空。
铁娜已经在前面大踏步地走远,我也停住脚步,冷冷地看着切尼:“博士,除非你告诉我这柄剑的来历,否则,生意免谈。”
我有两个大学同学正在索斯比拍卖行见习,这柄剑究竟价值几何,发个传真大概就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切尼不屑一顾地嘟囔着:“来历?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或许上帝也不知道!”
对美国基督徒而言,上帝任何时候是万能的,切尼的话已经明显构成了对宗教信仰的不敬。
“那么,恕我不能从命,这笔生意根本没得谈,失陪了!”我拉着苏伦转身就走,把切尼丢在当地。目前我还不缺钱用,如果能保存这柄剑,研究透彻剑身上凿刻着的那些花纹,将会是一件极有意义的事。诚如切尼所说,它是一柄来自神秘世界的兵器,也许整个地球上不会找到第二柄。
“嘿,风,我会再加钱,开个价出来吧?大家可以好好谈、好好谈……”切尼有些着慌,看来他对那柄剑的重要性非常了解,并且志在必得。
苏伦伸出右手食指,代替我做了回答:“一个亿,少一块钱都不可以。”
一亿美金购买一柄黄金剑,的确已经是天价中的天价,不料切尼稍作犹豫,居然扬起手臂示意:“成交。”
苏伦也吃了一惊:“切尼博士,您是否该再详细考虑一下?”
我回忆那柄剑的模样,除了形式古朴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切尼是疯了吗,竟然肯花掉一个亿收购这么一柄普普通通的黄金剑?
面对这个价格,我似乎再没有必要私藏宝剑了。
切尼博士重新开了张一亿美金的支票给我,竟然毫不迟疑、毫不心疼,仿佛就是要他用全部家产去换这柄剑,他都毫不犹豫去做。
“宝剑是你的了,博士,今晚可以来我的帐篷取。”
切尼急不可耐地摇头:“不不,我现在就跟你去取,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三人一起回到地面上,苏伦匆匆道了声“抱歉”就一溜烟钻得没影了。
我带切尼到了帐篷里,打开苏伦的旅行箱,把黄金剑取出来递给切尼。
他此刻已经变得非常冷静,仔仔细细地看了剑身上的花纹之后,又把剑柄贴在自己面颊上,像体会美女香腮热吻般,全神贯注地感受了几分钟,才仰面长叹着离开。
剑的来源,铁娜并不清楚,否则以“一切出土文物归国家所有”这个借口压下来,没收黄金剑,切尼的一亿美金也就打水漂了。
我为这柄剑设想了几十个复杂的来历背景,但思来想去没有任何一项会成为切尼天价购买的正式理由。
苏伦从帐篷外闪进来,手里握着一叠复印纸。
“你去哪里了?”
我向苏伦扬起那张巨额支票,但看她的神情似乎并不在意支票上的那一长串零。
“风哥哥,我在切尼的帐篷里取得了这些复印件,你来看一下。这笔生意似乎咱们仍然是亏了……”
那些文件略显凌乱,但却图文并茂。
第一张纸上是一幅图片,画面上似乎是一艘巨大的太空船高高地横置在发射架上。太空船的形状,前尖后方,如同一座完整放倒了的金字塔一般。
数不清的人簇拥在飞船旁边,似乎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我皱皱眉:“苏伦,我还有要紧事,这些可以晚上慢慢看,对吗?”
苏伦苦笑:“好吧,反正这些资料我还没有全部弄懂,大家晚上再讨论好了——”
营地里的三辆军车已经整装待发,车上至少装载了超过三十名荷枪实弹的彩虹勇士。
纳突拉已经在车前等我了,连珠炮一样地说:“风,卢迦灿的空车附近发现了一串驼队横穿沙漠的蹄印。总统已经下令,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找到卢迦灿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请您马上跟随车队出发,一定得找到他们。无论谁输谁赢,都得找到他们……”
纳突拉额角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已经有些失态。
经书失窃,只是日本人的损伤,但若是唐心杀了卢迦灿,那可就是拔了埃及总统这只老虎的胡须了,焉能不怒?
军车冲出营地,沿公路向开罗城方向飞奔。这种火气十足的状态下,只要抓到唐心一行人,只怕就是个血淋淋的凶多吉少的结果。
铁娜亲自驾驶着领头的军车,并且让我坐在她旁边,铁青着脸一路将油门踩到了底。
我一直在思索着那柄剑的用途,以及切尼肯花一亿美金购买它的理由,忍不住开口:“铁娜将军,你的记事本里储存的关于‘拯救之刃’的资料,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延伸的轶闻?比如它的用途、来历……”
车子在疯狂前进中,铁娜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地摇着头。卢迦灿失踪,这对整个埃及政府来说,可能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我只好用力拉了拉衣领,让自己同时保持沉默,免得触怒了铁娜。
黄沙万里的大漠中,天地一片广袤空阔。
离开营地里的是是非非、曲曲折折,自己才真的能静下心来,思考一些本质性的问题。比如几方人马都在关注的“超级武器”问题——难道黄金剑跟“超级武器”有关吗?
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切尼用一亿美金购买它的理由。
这不是个普通的小数目,切尼虽然名气极大,但却不是阿拉伯油王,更不是美国超级大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一笔钱来,似乎极有难度。
那么,他的背后,是哪支神秘人马在支持他呢?为什么会对黄金剑有如此志在必得的态度?
唯一置身事外的应该是蜀中唐门,因为无论是“千年尸虫”还是《碧落黄泉经》,都跟“超级武器”的关联性极小。不过,恰恰是这支突如其来的外围人马,却一下子刺中了埃及人最敏感的神经。
我有理由相信,埃及总统已经对唐心等人下了必杀令,否则纳突拉也没必要如此惊惶、后面这队彩虹勇士也没必要如临大敌了……
铁娜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简短地接完电话后,她把方向盘一扭,军车呼啸着转向右侧的一条岔路,方向是开罗城的正东。
“驼队在艾哈坎镇,情报部门怀疑失踪的人会被裹挟在驼队里。”铁娜并不看我,仿佛我也是唐心的同党。
我又气又笑,沉默地扭头看着后视镜里扬起的沙尘。
下井之前,我还是营地里的英雄,现在倒好,因为唐心的连累,简直快变成卢迦灿失踪事件的替罪羊了。
艾哈坎镇,名为镇,其实只是沙漠里一个方圆不到三公里的小小绿洲,能供来往的驼队、旅行者暂时休憩。在这样巴掌大的地方,又不是旅游旺季,要找一个醒目的驼队,自然非常容易。
军车一驶进镇里,马上兵分三路,全面控制了四条主要街道和镇里的三个出口。
隔得老远,便听到驼队的喧哗声,那是在一个半米高的木制栅栏围成的大院子里。巨大的帐篷外,摆着七八张长条桌子,有十几个神情彪悍的中年人正在据案狂饮大嚼。桌子上,除了整坛的沙漠土酒,还有被撕扯得极为凌乱的四只烤全羊。
羊肉、孜然、土酒混杂在一起的热烘烘的怪味,在二十步之外便充塞了我的鼻腔。
一行人全部穿着普通的灰布长袍,层层叠叠的围巾滑落下来,胡乱地套在脖子上。无一例外的,每个人右手里都握着一把半尺长的尖刀,毫无顾忌地切肉喝酒,根本没把悍然降临的士兵们放在眼里。
院子侧面的木桩上,拴着超过二十头体型庞大的骆驼,或站或卧,正在悠闲地吃草。骆驼背上的口袋、箱子都已经卸下来,在帐篷的一角堆放着。
铁娜当先进了院子,狙击手已经迅速抢占了有利位置,将驼队里所有的人置于虎视眈眈的狙击镜头之下。
按照铁娜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支驼队,曾经在卢迦灿遗留下的空车旁边经过,这是现场能够得到的唯一线索。
驼队的人看到气势汹汹逼近的铁娜,突然间一声呼哨,扔下手里的酒肉,齐刷刷地站起来,右手握刀,横在胸前。
“你们,谁是驼队的首领?”铁娜冷冷地大喝。
“是我。”一个面孔黝黑,额上横着一条硕大刀疤的中年人向前迈了一步。他的眼睛又细又长,眼神冷肃,浑身洋溢着北美猎豹一样扑面而来的杀气。
横行沙漠的商旅驼队,就像中国古代的镖局一般,除了运送货物的任务,还得随时准备迎击沙漠里的悍匪,保证货物的安全。所以,敢在沙漠驼队里浪迹的人,几乎都得先具备一身胆量、一身武功才行。
另外一点,我敢肯定这群人随身藏着长短枪械,否则也不可能面对彩虹勇士训练有素的包围而丝毫不见惊慌。
铁娜用冷酷之极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轻轻挥手,一小队士兵鱼贯而入,迅速对帐篷内的货物展开搜索。
“军方临检,请配合一下。”铁娜脸上没有一点笑容,仿佛面对的只是沙漠里的一头骆驼、一棵沙棘植物。在沙漠里,军团的权力最大,他们就是主宰一切的上帝,所以这种名义上的临检,可以是任何非法行动的合法外衣。
中年人取出烟盒,缓缓叼上一支,再啪的一声弹开古铜色的ZIPPO火机。
“没事,大家都坐下,是军方的人,不是大漠土匪。”他挥手示意,让那群喝酒吃肉的大汉全部坐下。
“我们是为纳赛尔水库运送深潜装备的,有水库方面出具的合同……”中年人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要递给铁娜。
铁娜摇摇头,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中年人略带无奈地笑了笑:“请问,还需要我怎么配合?我们的货物和骆驼都在这里,请随便检查好了,反正又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士兵们的检查结果令人沮丧,根本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对于整个艾哈坎镇的搜索结果,同样一无所获,足以证明这个驼队跟卢迦灿失踪事件毫无关联。那些货物只不过是普通的压缩氧气、深潜蛙蹼、深水声呐仪之类的东西,一目了然,根本不可能藏匿下像卢迦灿那样的大活人。
可是,卢迦灿、唐心、宋九实实在在地失踪了,人间蒸发一般。
等到我们撤出院子后,那群驼队的汉子爆发出一阵粗野的哄笑,仿佛在嘲弄神经兮兮的、没头苍蝇般的彩虹勇士们。
“风先生,你觉不觉得那群骆驼值得怀疑?”上了车,铁娜阴沉沉地问了这么一句。
我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丝毫没有要提出合理化建议的热情。军方对待我的态度,似乎已经把我当成了唐心的同案犯,只是还没原形毕露地给我上手铐而已。在这种状态下,要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有益的提示,只怕不太好办。
“你听到我的问题了吗?”铁娜加重了语气,让我心里压抑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子全部喷涌上来。
我用力推开车门,跳了出去,回身冷笑着:“把我当犯人了吗?那就尽管铐我好了,何必假惺惺地来套我的口供?实话告诉你,我早发现了唐心留下的暗记,只是不想这么快就说出来而已——”
对于铁娜的忽冷忽热、忽友忽敌的态度,我已经受够了。
特别是刚刚接受了手术刀、纳突拉等人勇士级的热情赞颂后,前后相隔不到两小时,又被铁娜这么呼来挥去,怎么受得了?
在这个荒野绿洲里,即便不搭铁娜的军车,想必也能安然回开罗城去。按照我的个性,根本不可能听任铁娜这样的角色任意指使。
“哐”的一声,我反手把车门重重地关上,向前走了几步,隔着栏杆瞪着那群正在喝酒吃肉的大汉。
突然间,我听到有人用一种低沉浑厚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风,快走——”
声音仿佛是隔着厚厚的帷幕传出来的,闷声闷气,并且似乎已经受了极重的伤,内力无以为继。
“快走!快离开这里!”
第二节 搜索卢迦灿的行动
我的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谁?是谁?”
这仍旧是“传音入密”的功夫,我的熟人里头,只有老虎才擅长这种功夫。
“快……走……”那的确是老虎的声音,不过是在非常艰难的情况下,拼尽全力说出的。
我张了张嘴,蓦地醒悟过来:“千万不能让铁娜察觉——”
在彩虹勇士严密的搜索之下,老虎是怎么躲过去的呢?他在这里,卢迦灿与唐心、宋九又神秘失踪,会不会所有人都隐藏在这院子里?
“风先生,别生气,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抱歉抱歉,不过大事当前,咱们还是多多合作才好,是不是?我想手术刀先生和纳突拉大祭司肯定也希望咱们好好合作……”
铁娜摇下车窗玻璃,又开始故伎重施地说软话。
驼队的领头人大步向这边走过来,手里的小刀不停地抛来抛去,袖子高高地绾着,露出坚实发达的岩石般的黝黑肌肉。他嘴里一直在不停地用力咀嚼着,腮边的咀嚼肌不住地隆起再平复、平复又隆起。
他的样子,似曾相识,因为在我记忆深处,对这种冷漠孤傲的眼神有某种极淡的印象。
“朋友,有什么发现吗?”他又把刀子抛了起来,刀锋上闪着冷冽的光。
我冷笑着:“你说呢?你希望我有所发现?”
“哈哈……”他仰天一阵狂笑,彪悍之气劈面而来,这种气势,根本不亚于横行江湖的悍匪。
“嗖”的一声,他扬手将刀子甩了出去,嗤地刺进三米开外的一根沙枣木栏杆上,入木三分。
“这是在埃及人的地盘上,如果没有你背后那三车全副武装的士兵撑腰,我敢保证你小子走不出这片绿洲!”他捏了捏鼻子,很响亮地打了个喷嚏,顺脚在身边的一头骆驼腿上用力踢了一脚,挑衅似的瞪着我的脸。
他的身材,应该是标准的欧洲人的骨架,黝黑发亮的脸色则是整年浪迹江湖的佐证。论武功身手,我绝没把他放在眼里——我甚至会以为他就是老虎易容而成的。老虎的武功驳杂无比,先后至少拜过四十几位师傅,在易容改扮方面的本领也很了得。
“风先生,咱们上路吧?”铁娜又在叫,汽车引擎一阵阵暴躁地轰鸣着。如果驼队方面找不到卢迦灿的消息,那么,这件神秘的失踪案就再没头绪了。
我伸手指着那中年人:“朋友,身手够不够硬,得试过才知道。有种的,把你名字留下来,找机会跟你单挑——”以前见识过老虎堪称出神入化的易容术,他想把其他人扮成自己或者将自己扮成其他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中年人的右掌霍地向下一挥,喀嚓一声,竟然将栏杆上的一根手腕粗的枣木棍子生生劈断。
“买猜,这是我的名字。小子,你记好了,山不转水转,一定有你乖乖受死的机会。”他变得更嚣张,那群粗野的汉子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怪笑,仿佛这一掌下去,已经把我吓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似的。
买猜,这是一个泰国人的名字,而且他劈断木棍的手法,明显就是毫不花哨但绝对高效的泰拳手法。
在意大利时,我的一位体育教师便是全球有名的泰拳高手,所以我深知泰拳硬拳、硬马、硬脚的厉害。刚才那一掌,如果劈在寻常武师身上,早就骨断筋碎,一命呜呼了。
铁娜踢开车门,冷笑着:“喂,看你这下‘劈杆掌’的功夫还算不错,是不是曼谷西山古龙德大师那一派的?你的师傅是虞征还是叶蔓塞?”
虞征、叶蔓塞是泰拳高手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同为古龙德大师的弟子。而他们这一派,最精通的便是“劈杆掌”。
买猜哼哼了两声,不屑地扭过脸去,遥望着沙漠深处随风声一起纵横来去的沙尘:“他们不配,他们只配做我的师侄,每次见面都得老老实实地磕头,满意了吧?”
有个个子稍矮的人走过来,递给买猜一桶刚刚打开的啤酒,顺便用讥笑的眼神看着我:“中国人,你们所谓的中国功夫只是装模作样的花拳绣腿,敢较量较量吗?”
近几年来,由于多部华人武侠电影打入好莱坞,拷贝发行遍了全球,所以也把那些曼妙而花哨的中国功夫动作带到了地球上每一个国家。
毫无疑问,为了拍摄出电影的美感,那些武打动作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的确是有“华而不实”之嫌。不过,中国功夫的高深之处,既非三言两语能解释得清,又岂是这些浮躁骄横的泰国人能领略到的?
铁娜夸张地笑了笑:“什么?阁下也是古龙德大师的嫡传弟子?”
古龙德大师已经是九十岁高龄,已知的门下弟子最年轻的也在五十岁以上,并且个个都是泰拳精英,怎么可能又冒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买猜嘿嘿嘿地古怪地笑着,举起啤酒仰头灌着,嚣张而狂傲。
其实在他仰面喝酒的时候,浑身上下至少有二三十个可以攻击的破绽,足以将他一击必杀。
铁娜低声问:“风先生,可以离开了吗?营地里还有大事等我们做,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训,叫做‘和为贵’?”
当她低声下气求人的时候,漆黑的眼珠里蒙着一层淡淡的迷蒙水光,掩盖住了骄横暴戾之气,从某些角度看起来,自然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力量。
我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这个女孩子,忽而风雨,忽而晴好,到底能变换出多少种脸色表情啊?”
在彩虹勇士面前,我的确该给她些面子才好,只好点点头,随她一起向车门边走过来。
以我敏锐的观察力,竟然没发现任何可供老虎藏身之处。不过在我拉开车门的一瞬间,老虎带着粗重的呼吸又在开口说话:“快……离开……天鹰……老人会带给你消息……”
“传音入密”的武功可以通讯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百米,老虎在重伤情况下,更会影响内力发挥,所以我断定此刻我们相隔,绝不超过二十米距离。
二十米之内,只有买猜与那群悠闲吃草的骆驼。
我突然笑了,如果老虎把自己易容成一匹骆驼的话,那将是中国易容术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
“嘿,你笑什么?”买猜见我们退让离开,越发得寸进尺。
铁娜狠狠地关了车门,双手紧紧抓住方向盘,看得出来正在极力压制着满腔怒气。
“不知道这个泰国人为什么会如此嚣张?难道他看不出来,沙漠军团的人要想干掉这个驼队完全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我知道,越是行为反常的人和事背后,越埋藏着神秘莫测的玄机。
“他是老虎吗?”
“如果不是,老虎到底是藏在哪里?沙地深处?”
军车向前开动,一避开买猜的视线,铁娜立刻取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低声吩咐:“查一个人,泰拳高手,姓名买猜,目前正停留在埃及境内艾哈坎镇。”
我相信,只要铁娜找到买猜的任何一点可疑之处,二十四小时内,等待买猜的将是埃及不见天日的黑狱。
线索就此断掉了,埃及人的骄傲、江湖高手卢迦灿神秘地在沙漠里失踪,无异于给了强大的彩虹勇士们以当头一棒。
在军车高速驶向营地的过程中,铁娜的电话至少响过三十多次。即使她与来电话的人交流时大量使用了暗号、隐语和数字代码来做掩饰,我还是听懂了大概的意思——
军方出动了超过三千人,在开罗城到土裂汗金字塔之间展开了大规模拉网式搜索,声势与强度不亚于当年美军在伊拉克对萨达姆集团的搜索行动。可是,卢迦灿等人仿佛在大漠里人间蒸发一样,除了驼队的蹄印,根本找不到他们离开的痕迹。
铁娜越来越暴怒,几乎每接一个电话,就要在方向盘上猛捶一拳,弄得整辆军车在飞速前进的过程中不停地“打嗝”。
老虎提到了“天鹰老人”,那个名满天下的江湖游侠,也是手术刀的好朋友。此前苏伦嘴里也说过天鹰老人即将到达开罗的消息,但只是一带而过,后来就再没有消息了。
“老虎的经书藏在哪里?难道会藏在骆驼的肚子里?”我脑子里灵光一闪,骆驼的大肚子能藏得下很多东西,别说是区区几本书,就算藏个大活人进去,也绝不是难事。
我刚刚想到“骆驼”两个字,铁娜突然悒郁地开口:“风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那些骆驼会是藏身的绝佳地点?”
我干笑着:“哈……骆驼?亏你想得出!”其实我心里已经暗自吃惊,铁娜竟然如“读心术”高手一样,我想到哪里,她就能看到哪里吗?
“我只是……怀疑而已,因为我觉得你的眼神曾经长久地注视在骆驼身上……风先生,希望咱们能成为最好的合作伙伴,就像埃及人的泉水与绿洲、飞鹰与大漠……”她向我扫了一眼,笑容慢慢升起,眼角眉梢,又氤氲着令我心软的水汽。
我轻轻点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她的话,随即把脸转向车外,看着西边那轮巨大的橘红色落日。
古诗中“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句子,正是此刻大漠风景的绝佳写照。遥远的蓝天之上,刚刚有架飞机划过天空,拉出了一道笔直的白烟,像是翰墨高手的如椽巨笔挥毫写下的笔意高远、绵绵不绝的一竖。
“风先生,其实从见面起,我就希望咱们成为好朋友。你知道,我们国家很快面临换届选举,目前形势,军方势力越来越强大,常常搞出很多事来,不停地向执政党发难,并以此胁迫总统自动辞职……”
我打断她的话:“铁娜将军,那是埃及政府的大事,我不感兴趣。”
铁娜微笑着,曾经的暴怒和悒郁一点都不见了,满脸都是甜蜜混合着忧伤的笑容,像一束开放在黄昏里的百合。
“不,风先生,你会感兴趣的。总统先生对你非常激赏,已经为你预留了总统府特别顾问一职,待遇和权力,只在卢迦灿之上,怎么样?”
我“哈”的一声,夸张地做了个“荣幸之至”的表情。
“怎么样?风先生,总统先生有意提拔你进入国家紧急事务处理委员会,待时机成熟,便提名你为执政党内的总统候选人,可以沿着政治权力的红地毯一路走向辉煌的宝座……”
铁娜的许诺,像一道虚幻的七彩光环,更像是令人捧腹大笑的天方夜谭。
“真的?”我强忍住笑,扭头看着她。
“当然是真的。”她一脸严肃。
“当然是真的?”我继续做着夸张的表情,无声地再次转头向着车外。
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并非人人可以遇到的,不管是玩笑还是真事。
我对埃及总统的宝座并不感兴趣,并且对钩心斗角、装模作样的政治势力圈深恶痛绝,就算她说的全是真的,我也不会同意。
再说,铁娜于卢迦灿刚刚失踪的多事之秋向我透露这种信息,明显是要我临急抱佛脚,接替卢迦灿的角色,在发掘金字塔过程中,替埃及政府争取更多利益而已。
看来,铁娜这一派的领袖,喜欢拿别人当傻子。无论是盗墓还是排除异己,他们需要的只是随时都能一厢情愿冲锋陷阵的枪头人物——真可惜,我不是他们的理想对象。
“风先生同意了?”铁娜笑得尤其灿烂。
我笑着摇头:“容我考虑一下,这么重大而荣幸的事,至少给我一些时间——”
沉默了十分钟后,铁娜再次开口,直奔主题:“风先生,大家既然已经成为共同为总统效力的同事,那么在发掘金字塔过程中,若是有‘超级武器’的消息,你可以随时向总统直接汇报。至于武力支援方面,不必担心,我会在极短时间内,将所有能够调集到的彩虹勇士部队集中到距离土裂汗金字塔不超过四十公里的安瓦拉拉绿洲来,随时都能在十分钟内投入战斗。”
“战斗?向谁开战呢?”我无声地自问。
铁娜接下来的话,无疑是在回答我肚子里的问号:“金字塔内的任何物品,都是属于埃及政府的。小到一颗沙粒,大到威力无穷的超级武器,都属于政府,不管是日本人还是美国人,都无权私自带走。你说呢?”
我无声地笑了,但心里却如山崩海啸般震惊:“看来这次的发掘行动,所有人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铁娜的话,直接代表了埃及总统的意见,非常明确地表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营地里的所有人,若是不倒戈成为顺民,就只能被划分到“敌人”那一阵营里去,下场可能是终生囚禁于黑狱,或者干脆埋骨大漠……
这种形势下,及早抽身而退,或许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快到营地时,铁娜接到最后一个电话,刚刚兴奋起来的情绪稍受挫折:“哦?他们是国际援助联合会的人?好吧,密切监视,看看他们的驼队里有没有夹杂着两个中国人和一个埃及人。这三个人的照片,你可以直接向军团行动指挥部索取。听着,三个人,每找到一个,你的银行户口里会转入一百万美金——三个全找到,另有五百万美金的奖赏,听懂了吗?”
我明白,她指的目标仍是那支驼队。
车子驶进营地,她简短地说:“买猜竟然是今年国际援助组织派来的特使,他的驼队是专门为解决埃及境内干旱地区的饮水问题而来。”
铁娜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细节的,可以肯定,在埃及境内的上空,她已经编织了一个覆盖全国的监视指挥网,随时能够发起任何程度的武力攻击行动。
离开营地一天,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一路上,我早就在想:“那个‘还魂沙’会发生什么效用?该不会真的能把龙的魂给勾回来吧?”
巫婆神汉们招魂驱鬼的仪式我见得太多了,没有一次不嗤之以鼻,只把那些当作他们谋生的手段,仅供娱乐而已。
灵魂学和神学的领域高深莫测,我一直都避之犹恐不及,遑论亲身参与。
离开笑靥如花的铁娜,向自己帐篷走去时,心情突然无比放松,仿佛卸下了一套重重的铠甲一般。铁娜给我规划下的人生宏伟蓝图虽好,却给我无端的重重压力。在她身边,总是有种隐隐的如坐针毡之感,与之相比,我更愿意跟苏伦待在一起,会更放松、更舒适些。
“风哥哥——”
苏伦早在帐篷门帘后守候着,满脸焦急。
没想到,耶兰也在帐篷里,双手抱着头,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
一见我进来,他像个打足了气的皮球,腾地跳起来,跨上两步,用力抓着我的手,使劲抖着,嘴里语无伦次:“风哥哥,你可回来了……不,是风先生,大事不好……龙的身体蒸发了,只剩下衣服……”
耶兰的脸色蜡黄一片,那是真正的“面如土色”。他仍旧穿着下井时的工作服,满手满脸都是灰尘,想必是在一种非常紧急的状态下跑到这帐篷里来的。
我甩开他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先用力伸了个懒腰,才不慌不忙地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苏伦大声吸气,在用深呼吸镇定自己的情绪。
耶兰坐在床边,又要张口。
我向他摆摆手:“耶兰,你先镇定一下,发生了什么事,请苏伦先说。”
苏伦的水平,比耶兰高出何止十倍?
她马上用平淡的口气开始叙述:“风哥哥,三小时前,耶兰队长从井下回来,照例去那个闲置的帐篷,给龙喂饭。结果,当他跨进帐篷时,发现床上空了,龙原先穿过的内衣、上衣、裤子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床上——就这样。”
这种平淡的口气会让人产生“不过如此”的感觉,但接下来耶兰补充时,有个细节让我一下子变得紧张万分。
“没有人靠近那帐篷,龙在工人们的印象里又老又脏,没人把他当朋友。所以,最初选定喂饭的人手时,大家都摇头拒绝。所以,只有我会按时去那里。衣服放置的顺序,仍旧是内衣在里,外衣在外,所有的袖子都是套好的,仿佛是一个本来好好躺在床上的人,被某种力量突然从衣服里‘抽’了出去……”
耶兰一边叙述,一边哭丧着脸皱着眉,在他看来,龙是被“蒸发”掉了。
这是三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事,耶兰独自找遍了营地后,才无奈地跑到我的帐篷里来报告。毕竟龙的失踪,只是营地里的一件最波澜不惊的小事,跟藤迦、班察、枯蝶大师、卢迦灿等人的轰动性失踪比起来,简直像捺死一只蚂蚁一样微不足道。
“风哥哥,我原本是想试验一下‘还魂沙’的力量,可惜这下子不必试了!”那个小箱子就放在她的床头上。
耶兰紧张地看着那个盒子,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沙子不可以随便试的……我以前听龙说过……他说万一使用不当,会……招来……异族的怨灵……恶毒之极的怨灵,能毁灭整个世界……”
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只可以出自巫婆神汉之口,我一直都在怀疑耶兰是不是被越来越多的诡异事件给吓破了胆。以他的这种状态,似乎并不适合继续在营地里工作下去了。
“怨灵?哪一国的怨灵?”苏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在几百年来小说家的笔下,怨灵的确是有区域性划分的,比如美国人惧怕吸血僵尸、中国人惧怕地狱恶鬼、日本人害怕傀儡魔和地狱兽、非洲人惧怕木乃伊复活、欧洲人惧怕雾夜吸血蝠……
龙作为埃及神秘部族的一员,他们所谓的“怨灵”指的是什么?
“是……是……是‘恐怖大王’……”
“恐怖大王”这四个字,在某些方面是个固定词组,绝对是代指《诸世纪》上那个奇怪的预言。所以,我听了耶兰的话,突然一阵骇然:“什么?还魂沙与恐怖大王有关?”
我的声音有些古怪,惹得耶兰一脸茫然地抬头。
苏伦已经把盒子放在桌面上,伸手将盒盖弹开。
无论从任何方向看,这都只是一袋普普通通的大漠黄沙,不过是取之于沙漠的微不足道的亿万分之一。
我对“还魂沙”的感觉跟以前没什么不同,觉得它只是巫祝们的无聊道具之一。
第三节 恐怖大王与还魂沙
“耶兰,龙的原话是怎么说的?快告诉我!”
耶兰茫然地站起来,蹒跚走到桌前,看着盒子里的那一小袋黄沙,嘴唇哆嗦着:“在到达沙漠之前,有一天晚上,我带着龙去开罗城里的小酒吧找女人……”
龙的叙述太啰嗦,并且夹杂着很多下流地方的黑话,令苏伦忍不住用力皱眉。
简单来说,那晚,耶兰很大方地要了整瓶的英格兰威士忌,还有两个风骚入骨的埃及流莺。
龙早已潦倒之极,看来很少享受这种待遇,所以急不可耐地一杯一杯向肚子里灌着烈酒,一边对着两个女孩子吹嘘自己的过去。
他的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不知不觉说出来的:“耶兰,我做过一个怪梦,一个预言的梦……在沙漠里,我毫无知觉地躺着,有个人拿着一种奇怪的小刀在我身上割来割去,做着种种奇怪的动作。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只是看着他用好多奇奇怪怪的药粉向我脸上身上涂抹着……我没穿衣服,这个人就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套在我身上……”
这样荒诞的梦,自然让两个流莺大呼小叫地惊骇不已,更刺激了龙的表现欲望——
“耶兰,我知道自己……一定会死在沙漠里,因为我是咱们族中最后一个预言家。上天要将全族灭亡,于是我已经在还魂沙面前,以历代族长神灵的名义起誓,要用自己的死换你的永生……”
预言这种事本来就荒诞不经,只有在应验之后才会被人重新重视。所以,耶兰对龙当时说过的话,只当笑话来听。
在沙漠营地里,龙把“还魂沙”托付给耶兰时,又说了下面的话:“我不想死,如果我的灵魂迷失在沙漠里,记得把沙子撒遍我全身。还有,一定要想办法保证我的躯体完整……若干时间后,我会自动醒来……”
耶兰当然不相信龙的话,并且龙出事之后,营地里一直都在诡谲的混乱中,他也就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整件事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龙的失踪可以做很多种解释,比如被狼叼走了……”苏伦插嘴,“狼是不会给植物人脱衣服的……”
“再比如,龙突然醒了,也就是说没经过‘还魂沙’的拯救,自己醒来。在某种特殊的思想驱使下,他脱去了自己的衣服,平整地摆放在床上,然后赤条条地悄悄溜走了。”这个解释,让我自己也觉得非常合理。
古代求仙得道的人曾有“浮生若梦、着衣如蜕”的说法,据《搜神记》上记载,很多仙人修成正果后,往往都是元神出窍、肉身泯灭,而后只留一袭空荡荡的衣服在床上。
“风哥哥,不如咱们一起去那帐篷里看看再做决定?”苏伦对我的推断并不认可。
我们三个穿过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的营地中央,径直向西南角的孤零零的旧帐篷走过去。
瞭望塔上的兵力已经增加了一倍,所有军车顶上的伪装也全部揭去,露出黑黝黝的高射机枪。可见卢迦灿的失踪,已经触怒了纳突拉和埃及政府,不知道将来谁会被当作失踪事件的替罪羊。
谷野的大帐篷里灯火通明,不断传出纳突拉愤怒的吼叫声。
苏伦低声解释:“卢迦灿曾是五角大楼的要人,埃及政府正想通过他的关系向美国人购买一批廉价的米格21战机。现在他失踪了,这笔价廉物美的大生意只怕要直接泡汤。唉,纳突拉这大祭司的人头只怕也保不住了……”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沙漠军团几乎全体出动去搜寻卢迦灿,并非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挽救这单关系到埃及前途的生意。
如果埃及军队能够装备二十架以上米格战机的话,从最北的国境线,一直延伸到非洲大陆最南端的好望角,可谓“尽在彀中”。由这一点也能看出埃及总统的野心。
“噢,天哪!这下纳突拉惨了!”我耸耸肩膀,做了个夸张的同情之至的表情。
苏伦撩了撩耳边的头发,机敏地用眼角余光向四面的彩虹勇士瞄了几眼,凑近我耳边:“风哥哥,纳突拉铁定下台的话,取代他的将会是埃及总统的亲信,或者直接是铁娜本人。所以,纳突拉极有可能狗急跳墙,联合军方发动兵变……”
不得不佩服苏伦的洞察力,看目前营地里剑拔弩张的模样,若只是为了防范外来者的偷袭,就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特别是营地北面一公里外的地方,已经架设了临时的路障、沙袋掩体,肯定是为了阻止开罗城方面的总统援军。如果营地成为兵变的漩涡,首当其冲受害的肯定是铁娜本人。
我有些担心她,虽然明知大家是两条路上的人。直觉上,我觉得铁娜并不是坏人,只是身不由己落在政治圈里,没法跳出来而已。
井架那边静悄悄的,看来随着卢迦灿的失踪,发掘工作只能暂时告一段落了。
“我已经电告美国的一位密码专家,七十二小时内就能飞抵开罗,准备破解钻机的启动密码。这一点已经跟哥哥和纳突拉沟通过,发掘工作暂停,等到钻机可以启动后,才重新开始。”
分开一天时间,苏伦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效率非常之高。
我紧接着她的话题:“怎么?钻机的原始启动密码,连出产地洛克希德·马丁公司都没办法解决吗?”
苏伦颓然摇头:“这种高精度尖端产品,按照客户要求,早就把复位程序删除,并且把系统内所有可以暴力破解的后门漏洞统统关闭。公司方面,毫无办法,所以只能通过另外的办法了……”
我想起她打过的那几个神秘电话,也能判断出她背后隐藏着的某些神秘力量。
到了帐篷门口,耶兰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起来。
那个帐篷非常破旧,正面至少有七八处缝补过的痕迹,原先的草绿色也被风雨侵袭成半黄不白的颜色了。
“这个地方一直用来做工具房的,龙变成植物人……没地方存放,才弄到这里……”
一阵风吹过,门帘半卷,我看见帐篷里有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贴着左边放置着。床上,果真摆着工作服、裤子,如果按照衣服的位置用模特撑起来,绝对就是一个真人在床上平躺的样子。
耶兰挑开门帘,让我跟苏伦进去,立刻鼻子里闻到一股汽油、润滑油、机油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床的对面,扔着两台油腻腻的发电机,旁边则是横七竖八的铁锹、镐头等挖掘工具。
帐篷有一个空荡荡的后窗,三十厘米见方,毫无遮挡,可以一直看到后面一望无际的大漠。
苏伦沉默地站在床前,凝视着这两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
帐篷里总共就这么大,所有的遗留痕迹一览无余。
我走到那个后窗前,探出头向外看,正好能看见一辆军车横在五米之外。几个怀抱冲锋枪的士兵正在吸烟,车顶上那机枪手却是全神贯注地俯卧着向西瞭望,一有风吹草动,肯定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
越过军车向西,能看见土裂汗金字塔矗立在沙漠里的身影。
苏伦俯身向床下看,神情忧郁。
耶兰忙着解释:“发现龙不见了,我马上扔下饭盒跑出去,绕着帐篷搜索了一圈,也问遍了所有的人,可是……”进门的一角,果然跌落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装着的稀粥早就洒了一大半。
我知道,他去向别人打探龙的行踪,只能惹来嘲笑。大家都知道龙已经成了半死半活的植物人,怎么可能站起来到处乱跑?
“有没有报告大祭司?”
“没有,大祭司为了卢迦灿将军失踪的事,已经大发雷霆,见谁骂谁,我没敢过去。”耶兰总算还知道进退,懂得轻重。在纳突拉疯狂暴怒的状态下去报告这么一件小事,搞不好耶兰得到的奖赏会是一颗硬邦邦的枪子。
从后窗里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不间断的朔风会把留在沙层上的脚印全部抹去。因为耶兰整天都在墓穴里工作,所以无法提供龙失踪的具体时间,只能大概知道是从昨天下午喂饭后,一直到三个半小时之前。
从帐篷里出来,苏伦默默无言。
耶兰追着我问:“风先生,接下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放着“还魂沙”的盒子仍在苏伦手里,我与她交换了个眼色,笑着安慰耶兰:“什么都别乱说、什么都别乱猜,只当龙的存在和消失都是一场噩梦,懂了吗?”
他当然不懂,不过却已经明白这件事根本没有扩大化的必要。
“那个……能不能给我?”他指着苏伦手里的还魂沙。
“给你?你有什么用处吗?”我审视着他。
“龙说过,如果他不幸遭了梦里的那种噩运,就把‘还魂沙’拆开撒进尼罗河里,永远也不要尝试解开沙子的秘密。否则,一旦触怒了‘恐怖大王’,非、欧、亚三洲就永无宁日了……”耶兰对龙的崇拜,源自于他那个族里长久以来的信仰崇拜,所以龙的话,他会百分之百地相信、百分之百地去执行。
苏伦将盒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闪动,并没有要归还的意思。
耶兰的手伸在半空便僵住了,他也看出苏伦要保有盒子的意思。
我取出支票簿,迅速填了个两万美金的数额,嗤地撕下来,递到耶兰脸前:“拿了这些钱,关于还魂沙、关于龙的失踪都别再提起,怎么样?”
钱是好东西,比几百句冠冕堂皇的劝慰的话更有效。
耶兰收了支票,笑逐颜开:“风先生,您真是大方,比那个美国人出手阔绰多了。”两万美金大概可以在开罗郊区买间带果园的小房子,能顶得上耶兰半年的工资。
“美国人?”苏伦眉头一皱。
“对,就是切尼博士,他要我安排五个工人给他支使,一共才给了我五百美金,真是吝啬得要命!”
夜幕已经降临了,探照灯的光柱又开始在营地上空不停地盘旋着。
苏伦忽然问:“工人呢?此刻在不在营地里?”
耶兰愣了一下,立刻摇头:“不在,切尼博士带他们去了井下,说是要拓一部分埃及壁画下来,要他们帮自己扛相机、脚架和摄像机,到现在都没回来。不过,我们刚刚通过电话,一切正常。”
我突然觉得切尼的行踪实在有些太过诡秘,在明知道墓穴里危机重重的情况下,他反而迎风而上。而且,他能出一亿美金的价格收购那柄黄金剑,足以说明,他知道这墓穴里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是金字塔建筑方面的专家,很多潜伏的秘密机关,或许别人看不出,却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伦又问:“耶兰先生,龙留下的遗物呢?请一起交给我。”
有那两万美金垫底,任何人可能都会乖乖合作的。
在耶兰的帐篷里,他把一个破破烂烂的迷彩帆布工具包递给我们,这种便宜的劣质地摊货,在开罗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里都能买到。
包里只有一个又黑又旧的笔记本,里面好多纸张的边角都被搓得蜷曲发黑了。另外,有本半旧的花花公子杂志,封面上的裸女正在对着我搔首弄姿。可惜的是,好好的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郎,不知被谁恶作剧地在脸上画了一副大眼镜,又在肚脐上画了一朵笔法拙劣的玫瑰花。
我皱起眉,把杂志扔到一边去,只把笔记本捏在手里。
耶兰指着那杂志苦笑:“龙总说自己是天才的画家兼预言家,不管拿到什么杂志,都得涂抹一番才算放心。那笔记本里的内容我看过,不过是些乱七八糟的插画,毫无意义。”
每个流浪汉的内心都是孤独的,如果他们曾经留下文字或者图画,那肯定是自己内心的真实写照。所以,阅览这个笔记本,相信能找到一些有关于他的预言的内容。
告别耶兰出来时,我回头向他眨眨眼睛笑着:“耶兰,我曾给过龙一张大额支票,到现在为止,他肯定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兑付。既然他失踪了,这笔钱……”
耶兰紧张地用力瞪着眼:“不、不,风先生,你既然把那张支票给了龙,那么肯定就是属于他的劳动报酬,你不能反悔!不能反悔!”他脖子上的青筋急躁地跳了起来,左右额角也各有一根青筋横亘着。
可以想象,他在整理龙的遗物时发现了支票,并且已经据为己有。
我故作犹豫地沉吟着:“这个……可惜,他给予我的帮助并不够多……”
耶兰马上接话:“风先生,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可以做,并且比龙做得更好——”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我不喜欢唯利是图、趁火打劫的人,不过龙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凭他跟耶兰的关系,耶兰有权利继承这笔款子。
当然,以这张凭空失踪的支票为借口,我便可以从耶兰这里得到更多一手情报。
我跟苏伦并肩向回走,已然注意到谷野的大帐篷前气氛有些紧张。两队怀抱冲锋枪的士兵面向外笔直站着,呈扇面形将帐篷护住。
“风哥哥,铁娜自从回到营地,便一直在那座帐篷里,你说,会不会有危险?”
苏伦看得出我的担心,并且时时刻刻从我的出发点替我着想,若是换了铁娜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见得做任何事前先考虑我的感受了。
我言简意赅地把艾哈坎镇上的事,向苏伦说了一遍。
苏伦在万千头绪里,第一个找到了切入点:“风哥哥,我觉得……我觉得在沙漠里发现的老虎的尸体,根本就是被易容过的龙的身体。”
她之所以肯定这一点,是今天午饭后,纳突拉已经亲自抱着点名册将营地里的士兵和上人清点了一遍。除掉死在墓穴里的那些人外,现场根本没有多损失任何一个人。基于这一点,纳突拉才会觉得老虎尸体的真实性毋庸置疑——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大沙漠里,老虎绝不可能找到另一具尸体来假扮自己。
“只有龙不被重视、不被注意,而且耶兰提到了龙的预言,那个预言若是用画面来表示,岂不就是老虎正在用刀子做精细的易容修改?”
在苏伦提出这个论点之前,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只是没找到“老虎替身”的来源而已。如果耶兰转述的那些话真的是龙的预测……
苏伦不理会我的沉默,顾自说下去:“先不管了,我希望把‘还魂沙’用在藤迦身上,先解开她的神秘穿越之谜再说——可以吗?”
她向近处的一座帐篷指了指:“藤迦的担架就在那里,开罗方面的特别运输车要明天才到。所以,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月亮升起来了,以空旷辽阔的灰色天空为背景,更显得月轮孤傲清高。
这样的夜色,是恐怖片里最容易出现狼人、吸血蝙蝠的场景。我挥了挥手,把龙的“恐怖大王”的预言从脑海里赶走,免得动不动就怀疑藤迦“还魂”后会不会变身为魔。
“你决定了?是不是一早发现藤迦昏迷时就决定了?”
苏伦用力点着头,俏皮地挑了挑嘴角,把满脸阴霾暂时驱散。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要背负如此重的精神压力,肯定每天的心情都会沉甸甸的。
我拍拍她的胳膊,大声鼓励:“放手去做吧!如果出现狼人和吸血蝠,一切有我来抵挡!”再强悍、再独断的女孩子,心理防线都会有脆弱的时候,无论是苏伦还是铁娜。我是男人,关键时刻,一定要做苏伦的精神后盾才是。
苏伦感激地一笑,折转方向,走进那个无人把守的帐篷。
“算了,不必说了!”谷野的大帐篷里突然传出一句声调极高的话,几乎是在大力咆哮着。是纳突拉在叫,不知道是在针对谁。
“风先生——”这个声音有些陌生,随即詹姆斯的巨大近视镜便进入了我的视线。到达营地后,四位专家中,数他话最少,我们两个根本连一句话都没单独交谈过。
“风先生,冒昧过来,想请教你一个关于‘月神之眼’的问题,方便吗?”他推了推滑落到鼻头上的近视镜,小心谨慎地靠近我,仿佛我是个一碰就碎的泥人。他的西装和衬衫干净得不可思议,领带也是正宗的梦特娇高纺丝绵制品,虽是在遍地尘土的沙漠里,脚下的皮鞋依然保持纤尘不染、光亮可鉴。
四位专家,伯伦朗和汤惨死,切尼成了我的生意伙伴,就只剩下我面前这位还没有过深入的交流。
在发掘土裂汗金字塔的过程中,由于“超级武器”这个话题的介入,所有的人都几乎忘了,发掘工作最终目的是为了得到那颗传说中的宝石,一直在固执地舍本逐末。
如果不是詹姆斯提到,最起码今晚我是不会想起关于“月神之眼”的思路了。
“首先可以肯定,‘月神之眼’是藏在土裂汗金字塔里的,所有的典籍记载都指明了这一点。”
我点点头:“请说。”
詹姆斯露出慎之又慎的表情,仿佛以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天大的秘密:“切尼博士自称找到了‘月神之眼’的下落,等待时机成熟,马上就会出手攫取。如果风先生愿意,咱们可以合作一次,取得那件宝贝,然后对半分成,如何?”
我“哦”了一声,希望从他的大眼镜后面看出些破绽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沙漠军团起内讧之时提出“月神之眼”的诱人消息,我务必得多加一层防范才是。
其实詹姆斯一直深藏不露,到达营地之后,除了偶尔跟切尼在一起窃窃私语之外,很少跟其他人交谈,包括谷野与手术刀在内。
“这么看得起我?”我笑了,随时注意着帐篷那边的情况,生怕“还魂沙”对藤迦生效后,她会化为恐怖的僵尸。
“风先生是意大利考古界的少年才俊,列夫金教授和雅诗博士都向我推荐过你。现在有机会合作,当然不能错过咯?”他取出一盒精致的黑色雪茄烟向我递过来,诡秘地挤挤眼睛。
“我不吸烟。”我拒绝了他。
“这不是普通的雪茄,而是来自印度遮览普邦的千年雪莲烟草,据说可以加速年轻人的脑细胞分裂生长速度,提升精神的效力,是海洛因的两倍。怎么,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他接连提到了“列夫金教授、雅诗博士、遮览普邦、千年雪莲草”这四个名词,让我一次比一次震惊。
第四节 藤迦与黄金甲
列夫金与雅诗都是意大利考古协会的龙头人物,在国际上黑白两道都享有泰山北斗一样的盛誉。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能得到他们的赞誉推荐,无异于鱼跃龙门、一飞冲天。至于遮览普邦,则是印度国境最北端接近喜马拉雅山脉的一个省,以出产高纯度海洛因闻名于世,而“千年雪莲草”不过是罂粟培养中的一个诡异的变支,其高比例的炼制纯度,令全球买家都垂涎欲滴。
詹姆斯提到了以上四个名词,至少证明他对我早有注意,并且与印度的毒枭集团过从甚密。
我从不沾毒品,对毒枭集团更是敬而远之。
“詹姆斯博士,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有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还是别合作的好。”我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
詹姆斯低声笑起来:“年轻人,何必这么快就拒绝我呢?印度政府一直对高科技人才求贤若渴,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加入印度的RN部队,肯定前途无量。好好想想,稍晚一些再回答我好了……”
RN是印度特别反应快速部队的简称,驻扎地据说是在喜马拉雅山脉中的一座雪山脚下。这支部队的使命,是全力处理发生的印度境内的突发事件,约等于美军的绿色贝雷帽部队。
“我好好的干吗要加入印度人的军队?”
詹姆斯这个想法让我只是觉得好笑。我是中国人,可不想背上卖国求荣的罪名。
詹姆斯笑着后退:“小兄弟,好好想想,想通了,来我的帐篷。”
他的笑容诡异无比,仿佛已经捉到了我的某些把柄,随时都可以让我乖乖就范一样。
我对詹姆斯最后的话并没在意,注意力全部在帐篷里,见苏伦久久没有出来,索性大步走了过去。
帐篷的门帘被风吹得半卷,露出中间一张黑色的折叠行军床。床的四角都带着一寸宽的绑带,交叉把藤迦的身体固定在床板上。我不清楚谷野吩咐人如此紧缚藤迦的意义,或许他对某些关于金字塔的诡秘传说比我更怕——再者,既然藤迦已经是植物人,不管怎么捆绑放置,她都肯定没有任何意见。
在这一点上,谷野处理问题的方式更让人费解,他如此粗鲁地对付一位“公主级”人物,就不怕日本天皇家族责难?
苏伦凝立在行军床前,垂着头,右手伸在半空中,握着的那个盛放“还魂沙”的袋子已经空了。
“苏伦,怎么样?”
苏伦迷惘地抬起头苦笑着:“我已经把沙子撒在她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这一点并不奇怪,龙的“还魂沙”不是医学上的强心针,可以让半死的人随时起死回生。
我已经到了藤迦的床头,跟苏伦隔床相对。她的左手里捏着那根绑着塑料袋的金色绳子,被门帘下钻进来的风吹得飘飘荡荡。
沙粒是从藤迦的头发开始撒起的,额头、鼻凹、喉咙、胸前……一直到脚尖。苏伦做得很用心,沙子撒得非常均匀,不过藤迦仍旧闭着眼昏睡着,胸口缓慢地一起一伏,睡意沉沉。
我看过医院里很多“植物人”的特护病房,此刻若是在这帐篷里添加上各种管子和监测仪器的话,马上就会变成标准的“植物人”病房。
想想初见藤迦时,她的趾高气扬、踌躇满志,再看看现在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突然间我觉得生命的运转实在可笑之至——昨天辉煌无比的,今天就可能比泥沙还低贱。明天呢?如果她一觉醒来,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人用“还魂沙”救过自己的命?
想着想着,我猛地“哧”的一声笑起来。
苏伦抬起头,困惑地问:“风哥哥,你笑什么?”
我用力挥了挥手,将藤迦额头上的沙子扇掉,免得等会儿守护她的士兵回来大惊小怪,一边向苏伦笑着:“苏伦,咱们都被龙和耶兰骗了。你想想,所谓的‘失魂、还魂’都只是三流小说家编造出来的桥段,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诡异的巧合?若是‘还魂沙’有这么神奇的功能,一旦量产,那得救活全球多少个植物人?”
苏伦摇摇头:“不,我觉得龙并没有骗人。”
一阵风卷进来,苏伦的话带着令人惊诧的寒意,令我后背上阵阵发冷。
特别是她说话时的眼神,幽深而沉静,仿佛是在叙述一段千真万确的历史:“咱们三个在隧道尽头时,我全身紧贴着石壁,真实地感受到他的灵魂从身体里逃逸出来,从我旁边,翩然进入了石壁。甚至我可以夸张地说,他是身子侧向穿进石壁的,脸对着我,并且一直都在笑着向我挥手告别……”
这段话,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真的?你是不是太敏感了?”她的叙述让我一下子想起香港灵异电影里的画面。
“不,那是真的。风哥哥,我总觉得,土裂汗金字塔根本就是‘活’的。它有思想,有呼吸,并且能够以某种奇异的方式与人交流……假以时日,咱们应该能探索出这个方式……”苏伦完全沉浸在诡异的思索中,顺手把塑料袋跟那绳子放在藤迦的床头。
两个平端冲锋枪的士兵踱了进来,例行公事似的绕床一圈,然后再踱了出去。
给他们这一打岔,苏伦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双手交叉放在脑后,用力伸了伸腰,大梦初醒般不好意思地笑着:“风哥哥,我的话有没有吓到你?”
说实话,对于她的描述,的确让我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低头凝视着藤迦的脸,自言自语地问:“她在那套经书里到底找到了什么?又是什么样的神奇力量让她能从营地直飞入地下古井中?”
藤迦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军用被,从脖颈一直捂到脚底,绑带是连被子一起紧紧捆住的。
苏伦忽然伸手在藤迦的胸前按了一下,嘴里诧异地“哦”了一声。
“怎么?”我急忙问,同时想到藤迦身上那套黄金盔甲应该能说明某些问题。
我们两个果真是心有灵犀,因为苏伦接着抬头说:“风哥哥,她身上仍旧穿着盔甲,谷野只是把金盔和金靴拿走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简单的眼神,马上明白:“怪不得要用被子捂着藤迦的身体,并且用绑带紧紧缚住,这些古怪动作只是为了遮盖着她身上的金甲。”
我随手按了按藤迦的胳膊、小腿,果然触手之处硬邦邦的。
这种情况下,若是能够解开绑带,然后掀起被子,就能仔细观察这身铠甲,不过,那恐怕得有谷野或者是手术刀、纳突拉的允许。
我皱着眉:“苏伦,谷野为什么不直接取下铠甲,替藤迦换其他衣服?难道……”
原因当然不会是因为营地里没女孩子衣服,大祭司在这里,搞什么军事物资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门口传来两个士兵的踱步声,他们的确是够尽职尽责的,可能另一个原因就是防备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触动藤迦的身体。
苏伦长吸了一口气:“风哥哥,我那边有墓穴里的录像资料,其中包括你刚刚把藤迦救出古井时的近距离图片,回去看一下好了。我怀疑……我怀疑……”她神情古怪地笑了笑,率先向门口走过去。
我俯下身子,近距离地盯着藤迦略显苍白的脸,心里默念:“不管你能不能醒过来,拜托给我们一点点关于土裂汗金字塔的提示好不好?”
近代医学还没发展到可以提取“植物人”脑组织记忆的程度,即便是脑科领域技术最尖端的德国人,也只是在“脑细胞模糊成像”方面略有突破,距离清晰读取人体脑部思维的地步还差十万八千里。
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捷可行的办法,就是萨罕长老的读心术。藤迦离开前,如果可以跟纳突拉沟通一次,放出萨罕长老,看看他有没有办法读出藤迦的秘密……
回到我的帐篷,苏伦已经将微型摄像机连接到笔记本电脑上,自己捧着一杯咖啡呆呆地出神。
营地里已经多了一个难以察觉的细节,几乎在每座帐篷后面,都多了至少两名持枪士兵。虽然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多大声咳嗽一下,但营地里的气氛除了“剑拔弩张”这四个字外,实在找不出另外的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苏伦忧心忡忡地抬头:“风哥哥,你该察觉得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吧?”
她的旅行箱里暗藏着手枪、折叠式冲锋枪和至少十枚手榴弹,但这样的常规武器在彩虹勇士们的速射机枪面前,不啻于儿童玩具。那种美国造的大口径、低发热量机枪,其暴风骤雨似的杀伤力,瞬间就能将一辆加强型军用卡车打成蜂窝,何况在目前毫无掩体可供躲藏的沙漠里。
“没事,就算兵变在即,咱们只作壁上观,别人爱怎么玩怎么玩好了——”
苏伦打断我:“若是铁娜有难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我,让我一时语塞。
笔记本屏幕上已经有了图像,镜头缓缓地从无数墓室壁刻上掠过,并且在几个“太阳之舟”的图案上稍作停留。
两分钟后,镜头对准了井口,钢索迅速绞动着,接着露出我的头顶,然后是铁箱、藤迦……
“嘿,想不到我那时候的脸色如此难看!”我惊叹着岔开话题。
从画面里可以看到,我的脸色非常苍白,额头、颈下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冷汗,除了眼睛还闪着兴奋激动的光芒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大病初愈般虚弱。
下井救人的过程,叙述起来,过程非常简单,当时太紧张,以至于根本来不及回味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嘿嘿,这段录像带应该好好保留着,等将来藤迦苏醒了,作为要她报恩的证据——”
镜头拉近,首先是那顶金盔。金盔的形状像个倒扣的钵盂,称呼它为“金盔”,只是因为它被扣在藤迦的头顶上。钵盂全身都平滑光亮的,没有任何地球人熟悉的雕镂的花纹,严严实实地把藤迦的头部连同头发包裹住。
钵盂的底部,也即是金盔的顶部,是完完整整的滚圆形——苏伦低声问:“风哥哥,你说这东西像不像半个灯泡?”
她在延续着“发光的金锭可以称之为灯泡”的理论,这怪异的钵盂从某个角度来看,的确挺像半个灯泡的。奇怪的是,要造就这么一个形状的黄金制品,只怕得需要非常精细的模具才能做到。
镜头转移到藤迦脚上,两只金靴胖乎乎、圆滚滚的,鞋帮刚刚没到她的脚踝。
苏伦蓦然长叹:“那不是金靴,根本就是……就是……”
她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因为世界上绝对没有一种鞋子,是有着圆弧形的鞋底的。这样的金靴,根本无法令人顺利地直立行走。
救人之后,我或许是太紧张了,听完铁娜的话就离开了中央墓室,完全把藤迦交给医护小组来照顾,根本没注意到如此多的细节。
“风哥哥,当时你太紧张了……其实,换了营地里其他人,或许连下井的勇气都没有。”
苏伦将画面快进了一小段,镜头指向藤迦的胸部和腰部,这时的画面,让我瞬间要哑然失笑,更要惊骇万分,心里像是打翻了乱七八糟的调料盒,什么滋味都有了——竟然……是两块完整的黄金套筒?
所谓的“铠甲”,只是两节套筒,一段遮住藤迦的胸部,一段遮在她的腰部一直到膝盖以上的部位。用现代服装术语来说,上面的是“抹胸”,下面的则是标准的上班族“一步裙”。
苏伦将画面定格,起身去冲咖啡,留一段时间让我从震惊中慢慢清醒过来。
这样的铠甲罩在身上,恐怕藤迦就算苏醒过来,也没法行走,只能坐或者卧——“苏伦,这……这不是铠甲,而是……而是某种装饰品?对不对?”
苏伦捧着纸杯回来,把热腾腾的咖啡递给我,若有所思:“或许吧……或许可以说是装饰品?为什么不是某种图腾象征?”
我接过咖啡,随口又问:“为什么不早在电话里提示我?我离开时太匆忙,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过藤迦身上的黄金盔甲,要是你早点跟我说清楚,或许我能从铁娜嘴里套些什么资料……”
这种情形真是极端诡异,以至于让我由于太过激动而声音渐渐提高,无法自控。
苏伦忽然轻轻地说了句题外话:“风哥哥,你有没有感觉自己最近很瘦……很憔悴?”她取出口袋里的一面小巧的圆形珐琅面镜子,啪地弹开,伸到我面前。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是吗?”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苍白中透着一抹蜡黄,双眼满是血丝,眼眶上下全都是惊人的铁青色。嘴唇上干起了细小的水泡,并且脸上、脖子上全都是大漠里特有的浮尘。“这是我吗?”我自嘲地笑着,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触到那些水泡,猛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自从四位专家飞抵营地开始,我几乎就没踏踏实实地睡过一晚,全部心思都给土裂汗金字塔占据着。就算在睡梦里,所有的梦境片断也都是洪水猛兽、古墓怪蛇之类匪夷所思的恐怖情节。
“人,不是铁打的,要是你累病了,我在营地里还能依靠谁?”
又是一句题外话,苏伦的声音变得柔柔弱弱,仿佛随着夜的凉意渐渐合拢过来之后,她的心情也一步步消沉了。
我并非不解风情的傻瓜,只是不想早早地让自己被情丝纠缠住。
天下那么大,江湖那么辽阔,自己曾仿效古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壮举庄严地发过誓:“在所有理想没完成之前,绝不考虑儿女私情!”
“我没事的,咱们大家都会没事的。”我叹着气起身,避开苏伦的镜子和关切。
只是一瞬间,苏伦又恢复了冷静,收起镜子,切换了屏幕上的画面,显示出了一页密密麻麻的文档资料:“风哥哥,我们有理由怀疑,藤迦身上穿的,是某种古埃及仪式里的‘圣衣’。同样的例子,曾经出现在玛雅文明的壁画中——”
文档尽头,是一幅极为清晰的石刻壁画。铁青色的石头上,刻着一张宽大的祭台,四周围绕着面容庄重、衣衫褴褛的一大群人。其中一个,手里举着火把,正要点燃铺在祭台上的一堆干柴,而干柴上面,平躺着一个身材极其短小的人。
“壁画来自玛雅人金字塔的圣殿基座上,据考古学家们推理考证,这种祭祀仪式,是在祈祷上天派遣天神,附体在祭品身上,扫除人间瘟疫。”
苏伦敲了两下键盘,将那祭台上平躺的人放大到极限,这下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了,那人头顶、身上、脚下的装束基本跟藤迦的诡异状态相似。
“你的意思是某些神秘的人,将藤迦掳掠进金字塔,将她当作祭祀上天的祭品,给她穿上这种奇怪的衣服……”我一边紧张地思索,一边审视着画面上的那个身材极其干瘦的人。玛雅人的壁画也是毫无比例可言的,因为那个小个子的人,样子像个发育畸形的病态儿童,手脚细得像四段营养不良的甘蔗,再套上那奇怪的护肘、护膝,简直儿戏一般。
“可以这么说。”
“哈,不过,你的理论有个最大的破绽,玛雅人的文明发祥地跟金字塔相距有多遥远?无论是地域还是年代,无论是文化方式还是种族特征——两者的差别,甚至可以用土星人和火星人之间的差别来比喻。所以,玛雅人的祭祀意义,绝对不可能照搬到埃及人的祭祀活动中来引用,对不对?”
以我的地球知识,很简单地就看到了整个问题的症结所在。即使祭台上的人与藤迦的装束方面有相同之处,但如此草率地就把他们混为一谈,实在不妥。
苏伦笑了笑,似乎早料定我有此一说:“风哥哥,我已经把我的资料和猜想送达到某个考古学研究室去了,四十八小时内肯定有回音。我们两个对古埃及金字塔稍微熟悉些,对玛雅文明却是知之甚少,所以,专家会给出合理的解释,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黄金套筒是如何穿在藤迦身上的呢?”
她随手切换画面,指着套在藤迦胸部的那一截金光耀眼的筒子。
女孩子的身体往往是肩宽、腰细,到了髋部再略微突出一些,藤迦的这种“标准美人”身材特征更是明显。套筒紧紧地箍在她的胸部,几乎没有什么缝隙露出来,这种状态下,套筒是怎么装到她身上去的呢?
苏伦很肯定地指出:“那套筒毫无接缝、暗榫,绝对是浑然一体的。”
“这就真的奇怪了,难道……难道……”某些现实中存在的事情,根本无法用理论来解释得通。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力极限。
这种情况下,除非套筒的对接部分是直接缠绕在藤迦身体上之后再完成的,否则绝不可能如此严密。
换句话说,整个过程,是某些神秘人物将藤迦抓到金字塔内,通过无法想象的手段,将她身体上加了这些古怪的黄金外衣,然后放置在玉棺里,压在大金锭下——
我低声笑起来:“苏伦,你不觉得这样的过程很好笑吗?”
苏伦用力点头:“对,是很好笑,但这件事的的确确发生了,而且就在咱们眼皮底下。”
关于藤迦的奇遇,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至于我向苏伦叙述过的艾哈坎镇的怪事,也是如此,以我尖锐的目光,竟没能察觉老虎究竟藏身何处,实在惭愧。可惜随身没有携带摄像机,如果能把当时的情况仔细摄录下来,此时两个人分析,也就能找到一些端倪了。
苏伦的第一反应是:“老虎藏在骆驼肚子里,甚至所有失踪的人,包括卢迦灿、唐心、宋九,都藏在里面,只不过老虎是你的好朋友,才会出声求援。”
我不得不立即指出这个论点的荒谬之处:“如果每个人都藏在骆驼肚子里,姑且不论肚子里装进这么一个大活人骆驼会不会死掉——你有没有想到,最后一个藏身的人是怎么把骆驼肚子缝合起来的?难道会是从骆驼身体内部将切口缝合?”
第五节 突如其来的地震
苏伦半晌不语,只是紧锁眉头,瞪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我能想到的,铁娜肯定也想得到。这个问题太荒谬了,所以任何人想到我的反驳理由时,都会放弃继续想下去的念头。
所有的诡异怪事,都没有答案,或许我们对地球上的万事万物、对江湖门派中的种种诡谲伎俩知道的实在太少了,不过是沧海一粟,所以才不能对这些设问自圆其说。
“苏伦,明天我会向纳突拉建议,把萨罕长老释放出来,借用他的‘读心术’读出藤迦脑子里的……”
话没说完,脚下陡然一震,仿佛地震前的预兆般,令我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大步,膝盖外侧狠狠地撞在床沿上。
“地震?”我张口大叫,整个帐篷也狠狠地晃动了一下,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向侧面滑出去,幸好被苏伦一把摁住。
那一下震感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只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我和苏伦都愣住了,以至于一瞬间,我浑身都像是浸在冰窟窿里,从头到脚都刺骨般的寒冷。
“是、是地震!”苏伦迅速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飞快地把它装进行李箱里,塞到床下。
营地中央,已经拉响了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同时有十几盏血红色的警灯同时闪亮起来。特别是瞭望塔上那群士兵,立刻用高音喇叭开始广播喊叫:“所有人,坚守岗位,不得擅自行动……所有人不得离岗,不得在营地里随便走动,不得离开营地外围三十米距离,违者格杀勿论……”
这种语气肃杀的警告,一遍一遍在空旷的营地上空回旋着。
苏伦抬手看了看表,急促地说:“根本没有地震局的预报啊——”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取出手机,迅速按了个号码,随即大声询问,“开罗地震局吗?请查一下,开罗城南到胡夫金字塔周边,有没有地震预警?”
刚才这次震动来得突然,弄得人措手不及。不过,大家都是住在帐篷里,倒没有房倒屋塌砸伤自己之虞。
彩虹勇士应付突发事件的能力足够强大了,虽然是毫无先兆的地震,营地里居然丝毫不乱,就是身在高处的瞭望塔上的人,也只是全身戒备,而绝不会惊慌奔走。
要知道,沙漠里极少发生这种震感强烈的地震情况,毕竟遍地黄沙的情况下,会对震感的传输造成极大程度的削减。只要不是近在咫尺的高强度地震——“苏伦,我觉得大事不好了!”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直觉上模糊意识到这次古怪地震跟土裂汗金字塔肯定有关。
地震局方面已经回应了苏伦的询问:“完全没有,并且六十年来,这个季节里,埃及沙漠发生地震的记录为零。”
苏伦合上电话,向我苦笑着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观点。
我们同时闪在门口两边,挑起门帘一角向外观察。
营地里没有走动的人影,所有岗哨已经原地卧倒,子弹上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探照灯的雪白光柱与警灯的血红色光芒交织成一片,不停地从帐篷顶上、井架上、黄沙空地上划过。
奇怪的是,井架那边静悄悄的,仿佛是在故意与我的推论相悖似的。
如果井下发生了强烈地震,那么井架四周肯定会迅速坍塌下去,带动整个营地都向沙坑里滑落的连锁反应。如果出现更糟糕的情况,只怕会引起金字塔附近大面积的“流沙连锁井”现象,将方圆五公里的范围内全部变为流沙层。
苏伦的沙漠知识亦是相当丰富,脸色苍白地低语:“千万别出现流沙井……否则大家这次就要一起‘天葬’了——”
沙漠里的流沙井漩涡最是恐怖惊人,常常可以无声无息地吞没整队的骆驼、牛羊、野兽,变成动物的天然墓地。
我就曾经亲眼看见过一辆属于埃及军方的辎重车陷入流沙井之后,另一辆赶来救援的军用卡车,非但没有将同伴救出,反而在强大的流沙漩涡牵引下,自己最后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幸好,震动只发生了一次,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根本没有其他反应。
苏伦长吁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重新回到桌前。
我把门帘全部挑起来,立刻引来了探照灯的特别“关照”,冰冷的光柱毫不客气地射在我身上,随即有人大声喊话:“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不得踏出帐篷,否则格杀勿论……”相信随着光柱的移动,狙击手的枪口也迅速指了过来,这可不是随便闹着玩的。
我赶紧双手高举,缓缓后退,生怕给冷血无情的狙击手误杀。
我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当他聚精会神地把手指放在扳机上、把眼睛贴在目镜上时,一个人对于战斗全局的控制能力、左右能力,无异于半个上帝。
记得在意大利时,我曾结识过一位美军陆战队的退役狙击手,他原来的正式名字,早就被人淡忘,而他的外号——“狙神”,却成了九十年代伊拉克战场上无所不知的无冕之王。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传奇人物,相信以后将会出现在我另外的故事当中。
我向后退了两步,光柱缓缓移开,就在此时,连续的巨大震动响了起来——我能感觉到那种来自地底的“轰隆、轰隆、轰隆”的“感觉”。
对,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只是无声的震动,仿佛有个暴怒的硕大无朋的天神,正在我们脚下的某个地方,摧枯拉朽般地踢打挥舞着,像要把这片地方整块毁灭一样。
如果不是有狙击手的事先警告,此刻营地里肯定就会人仰马翻,所有人暴走成一片了。
探照灯突然灭掉了,旋转的红灯也无声地停止,随即,营地里出现了短暂的黑暗。
“风哥哥,卧倒!”苏伦跌跌撞撞地跃过来,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们同时扑倒在地,迅速左右翻滚,避开门口附近的射击裸露区。
一阵凄惨惊恐的嗥叫声响了起来,来自于营地西边的工人帐篷。随即,一阵杂沓混乱的脚步声从帐篷里奔出来,直接跑向营地北侧的车辆停放区。
耶兰的发掘队伍,一共有三辆外表破旧但性能稳健的丰田面包车可供使用。我的视线因为强光的突然消失而出现了短暂的“视觉真空”,但我的听觉却灵敏地分辨出,至少有六名以上的工人,已经飞奔到汽车旁边,有个手快的已经“砰”的一声拉开了车门。
苏伦蓦地长叹:“糟了!”
她在开罗待的时间比较长,自然深知彩虹勇士的厉害。
“噗噗、噗噗”,狙击手的枪声共响了四次,随即高强电筒的光芒已经将那辆面包车笼罩住。地上倒着三具尸体,驾驶座上斜躺着一具尸体,全部都是头部中弹,整颗头颅都炸裂开了,惨不忍睹。
剩余的两名工人已经呆若木鸡地高举双手,乖乖地停留在电筒的光圈中。
狙击手的瞄准镜全部配备了最先进的夜视仪系统,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环境下,也绝不会放过一点风吹草动。
骤然间,营地里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沙漠夜风翻卷着划过天空。
有这个瞭望塔在,半径一公里内的任何敌人都将无所遁形,毕竟这是埃及军人中的精华所在,每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是地震吗?真的是地震吗?”苏伦伏在地上,斜着向瞭望塔方向望着。
那种震动虽然来得剧烈,却没有对营地造成任何破坏,那么,方才的发电机系统怎么会同时发生故障,造成全部营地停电?
“啪、啪啪——”有人鼓着掌从谷野的帐篷里走出来,向瞭望塔上的士兵冷峻地叫着:“做得好!谁要想在营地里趁乱浑水摸鱼,这些人就是他的下场!”那是声音略有些嘶哑的铁娜,影子被月光拉得斜斜的延展于沙地上,像是个影影绰绰的怪物。
在沙漠军团的眼里,所有的埃及土人的生命都很下贱,杀死一个土人,比踩死一只蚂蚁费劲不了多少。况且,只要将尸体往沙土里一埋,死无对证,更没有人会追查这些。不知道耶兰看了这一幕是怎么想的,那些工人都是他高薪集合起来的,只怕到了最后,政府劳动保护部门会找他要人了。
营地里的紧张气氛似乎并没削弱铁娜的嚣张气焰,想必她跟纳突拉的谈话进行得比较愉快,并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
铁娜又向瞭望塔上做了个什么手势,腾的一声,一颗绿色信号弹从塔顶飞上天空,爆发出一朵直径足有三米的绿色焰火,以一种绝顶艳丽的风姿缓缓坠落。
这个信号是针对环绕营地的军车而发的,焰火一落,此起彼伏的引擎发动声立刻轰鸣着响了起来,而后,车灯的强光迅速交织成一张辉煌的光网,从另外的角度将营地里照亮。
耶兰走出帐篷,指挥着工人检修那些突然停止的发电机组。
铁娜在原地转了个圈,不安地踢了两脚面前的沙子,随即转身向我这边走过来。两个持枪的士兵立刻自动跟在她身后,打开冲锋枪上附带的电筒,为她照路。
苏伦揶揄地笑了笑:“风哥哥,美人来访,我要先回避一下了……”她的身子轻轻一滚,已经从门帘下滚了出去,灵猫似的向旁边一闪,躲进相邻帐篷间的黑影里。
铁娜走到我的帐篷前,倒背着双手,高傲地仰着脸,大声问:“风先生,可以谈谈吗?”
我觉得大家都有些好笑,像我这样的无名小卒夹杂在一群绝顶高手、政府军方要人堆里,倒成了人人关注的焦点。詹姆斯博士还没彻底向我坦呈胸臆,铁娜又主动来跟我谈,可是,我有什么“谈”的资本吗?除了一身还算过得去的胆量,只怕就剩下大哥杨天遗留下来的那点“盗墓之王”的虚名了。
我迎出去,站在月光下面,默默地看着她。
铁娜的表情非常冷漠,看不出悲喜:“风先生,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卢迦灿的失踪对我们埃及政府意味着什么。”
我耸耸肩膀,摸着下巴苦笑。非洲大陆上这么多林林总总的小国家,谁不梦想着一统天下,然后跨过红海,横扫欧亚两洲,成就天下王图霸业?但梦想与现实总是差得很远,若是埃及的空军有一日千里的长足发展,或许能占据势力扩张的有力位置——卢迦灿的失踪,当然意味着这种称霸之梦的暂时破灭。
“所以,我们剩下的全部希望,就只能押在‘月神之眼’或者‘超级武器’上,你懂吗?”她用一种高高在上、咄咄逼人的目光扫视着我,像是君临天下的女王在教训自己的弄臣。
我摊开双手,避开她的目光:“铁娜将军,你说的,是不是都与我无关?”
探照灯的光柱划过铁娜的头顶,将她全身上下都镀了一层圣洁的银白色。
我看不懂她的内心,忽而笑靥如花、媚眼如丝,忽而铁血无情、草菅人命——她的所作所为,只能让我想起古代江湖上横行无忌的江湖女魔头。我虽然不是疾恶如仇的正义大侠,但也决不想跟这种女孩子混在一起。
“无关?不,有关!并且是大大的有关!”她很肯定地傲然一笑,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
我无声地笑了,以沉默表示着自己的抗议。
“风先生,土裂汗金字塔里的任何物品,都是属于埃及政府的。如果你一向健忘的话,我建议你该仔细阅读埃及政府一九七五年颁布的文物保护法令,那上面对任何牵涉到金字塔、法老王遗物的发掘项目,都有翔实无比的注解。比如说你拿到的‘拯救之刃’……”
她得意地笑了,因为已经抓住了我“偷窃国家财务”的证据。
瞭望塔果然不是摆设,看来军方的每一步行动都是从实战出发,根本没有丝毫的资源浪费。我跟苏伦自以为黄金剑的事无人知晓,却早已经东窗事发了。
我更没话说了,听任铁娜说下去:“你拿了切尼的支票,那无所谓,反正他的钱来路也不干净。如果你肯合作,为埃及政府做事,就是我们的好朋友,非但不追究‘拯救之刃’的事,政府还会非常优厚地奖励你——一亿美金算什么?只要找到‘月神之眼’和 ‘超级武器’,政府今年的十五个亿军需款完全可以全部奖励给你。十五个亿,还满意吧?”
十五个亿?我当然满意,不过这个天文数字很可能只是镜花水月,让我看几遍就自动消失了。
铁娜的话让我想起了行踪诡秘的切尼博士,这家伙带着耶兰手下的工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退回帐篷里,取了望远镜出来,向西面金字塔顶张望着。
黄金剑是来自塔顶的异时空世界的,我怀疑切尼博士会不会能够凭借这柄剑,找到进入金字塔的另外出口?如此庞大的建筑,绝不会仅仅只留一个出口的,这是傻子也会考虑到的问题。在我看来,至少还得具备后门、通风孔、观察孔、安全通道、接受天之气地之气的通道等等……粗略估算得有超过十个以上可以供单人通过的门户。
目前,在土裂汗金字塔身上,我们一个入口都没找到,只是硬性地凭空在塔身上弄了个窟窿,真是十分可笑。
塔顶静悄悄的,没有活动的人,也没有异样的光影。
铁娜提出的要求太高了,别说是只存在于无稽传说中的“超级武器”了,就连典籍上明确记载的“月神之眼”都一点线索也没找到,还不知道那颗宝石究竟在哪里呢?
“风先生,同意合作的话,我有份合同请你签署一下……”
我猛地打断铁娜的话:“不同意呢?是否埃及政府将立刻勒令我离开发掘现场?那样的话,我正好求之不得——”
铁娜用更严厉十倍的语调冷冰冰地说:“离开?不——没找到宝石与武器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包括尸体在内!”她用力挥动右臂,加重着自己的说话语气,并且眼神中明显流露出不屑的嘲弄。
我现在明白了,藤迦之所以被粗暴地扔在那座帐篷里不得离开,并非是开罗城那边的特殊运送车辆耽搁,而是由于铁娜的军事命令。
一股厌恶、厌倦感油然而生,我向侧面跨了一步,离开铁娜远一些,也顺势把苏伦所处的阴影挡得更严实。
“不如……合作些?中国的古话不是有这么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良禽择木、良臣择主’?风先生,我们埃及政府将给你开具最优厚的外聘人才待遇,这条橄榄枝已经垂下来了,就看你伸不伸手、抓不抓得住喽?”铁娜的下巴几乎翘到天上去,仿佛开具这样的条件出来,是对我最看中的礼贤下士之举。
作为一个中国人,当自己国家的古人名言被外国人断章取义地大肆引用时,除了对铁娜的厚颜感到可笑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无声的苦笑了。
“不合作,会不会马上就得死?”我刻薄地反问。
铁娜摇头,不等她开口,我马上仰天打了个哈哈:“哈,好吧,如果哪一天不合作就死的话,我再考虑跟政府合作好了。至于现在吗——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营地里的电力仍然没有恢复供应,不过我可以借着手电筒的光先去翻翻龙的笔记本再说。
“风先生,请留步!”铁娜猛地向帐篷里跟了进来,就在此时,那种神秘的震动又发作了,接连二三十下隆隆怪响,一次比一次恐怖诡异,仿佛地下的恶魔已经按捺不住要大肆发威的暴戾之气,只在今晚就要将营地吞没一样。
铁娜脚下一滑,直向前跌过来,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双臂,让她结结实实扑在我怀里。这是每个人在这种情形下的必然反应,我总不能跳开让她摔倒在地吧?
铁娜头发上的暗香迅速填塞了我的鼻腔,她的双手顺势钩在我脖子上,陡然换了一种娇滴滴的语气在我耳边低声喘息着:“风先生,对不起……”只是这么说,却没有要从我怀抱里挣脱的意思。
苏伦就在帐篷侧面,这样的情节,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用力伸臂将铁娜推开,此刻帐篷里视线昏暗,她的身子又是一软,竟然使了个“乳燕投林式”第二次扑在我怀里。
“风先生,抱抱我吧——我好冷……”铁娜又在娇喘。她的滑倒根本就是故意使出的一计,不过若想凭借这样的“美人计”就想让我就范,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我毫不动心地任她抱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墓穴里的大神开始发威了?
“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不肯加入为总统效命的行列吗?”铁娜柔若无骨的身子蛇一样紧贴着我,双手在我脖子上不断地收紧,仿佛要跟我融为一体似的。
“这是命令还是要挟?”我冷冷地一笑,在黑暗中看着她闪着幽光的双眼。
“是……恳求,不,是哀求……接受我,我将是你生命里卓然不群的女孩子……”她的语气渐渐激昂起来,一提到未来、梦想之类的话题,她的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亢奋。
我慢慢推开她,将语气和缓下来:“好吧,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关于藤迦身上奇异的黄金装备,你到底知道多少?”
按照苏伦的描述,似乎谷野等人见到藤迦身上那么多怪异的“衣服”,并没感到有多吃惊。我一直都在怀疑,在土裂汗金字塔发掘的过程中,谷野等人对每一步的变化,都早有预见,也就是说,他们手里有很多不公开的资料,对已经出现的隧道怪兽、墓穴里的金块、井底玉棺等等怪事有过粗略描述——
我有理由相信,对即将发生的异变,铁娜大概也“胸中有数”。
“你想知道?”铁娜扬起脸,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想知道。”我不能再让别人拿来当枪头使了。
“OK?先吻我,然后我才可以告诉你……”铁娜狡黠地笑着,向后仰着头,诡谲地笑着。
我犹豫着,正在考虑如何应对,营地里又发生了更不可思议的大事——
“轰——噗……”犹如重磅炸弹落地开花一般,井口方面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同时我感觉到脚下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自己的身子不知怎么便弹了起来,头顶撞上了帐篷顶,天旋地转一样,随即便昏厥了过去。
这种感觉,只能是地震,并且是里氏八级以上的强震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震撼。
第六节 墓室机关斗转星移
营地里真的很安静,我的耳膜一直在隐隐刺痛,并且脑袋晕晕的,仿佛大病初愈般有千斤重,想抬起来扭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我是躺在地上的,一步之外,是仰卧着的铁娜,手脚摊开,只有胸口在虚弱地一起一伏。
帐篷门口,两个抱着冲锋枪的士兵其中一个蜷缩成一团,另一个则姿势怪异地头下脚上倒趴在倒塌的帐篷上。只有冲锋枪上的强力电筒,一只向东、一只向天,放射出微弱的光芒。这些电筒的电池续航力都非常强悍,如果电力已经如此微弱,足以证明至少亮了超过一小时。
发电机还没重新开始工作,帐篷外除了皎洁的月光,再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
发生了什么事?沙漠大地震?还是大神发怒,要将营地里的人全部扼杀?
我拼尽全力支撑着站起来,回手在翻倒的桌子下面找到电筒,来不及看铁娜的生死,先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大声叫着:“苏伦、苏伦、苏伦……”不得不承认,苏伦才是我心里最挂念的女孩子。
没有回音,只有半天上垂挂的明月凄清照着。
等我的头晕慢慢消失时,我才恍然发现刚才的震动给营地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的帐篷都已经倒塌,帐篷外围的军车至少有一半侧倾,有几辆更夸张的,竟然倒扣过来,四轮朝天,像是一只拙劣的铁皮盒子。
营地中央的瞭望塔倾斜了超过三十度,以一种怪异的姿态斜指向正北。
井架不见了,不过我的目光转了九十度后,发现钢板角铁焊成的下井用的简易电梯正抛在一辆军车顶上,跟一挺高射机枪缠绕在一起,而那操作机器的射手已经被电梯拦腰击中,肯定是生还无望了。
“太……太可怕了……”我喃喃自语,向西面走了几步,继续大叫,“苏伦、苏伦——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有一辆半旧的面包车倒扣着压在一顶帐篷上面,车窗里露出半具穿着工人服装的尸体。这是刚才停放在北面的那辆车,那具尸体或许就是刚刚被狙击手射杀的工人。
我苦笑着在车头上踢了一脚,在心里咒骂了几句,绕过车子,向苏伦刚才藏身的地方走过去。
此时营地里只有我是清醒地活着的,我看到最近处的四五个彩虹勇士都四仰八叉地胡乱躺着,毫无动静,不知死活。
仍旧没有苏伦的回音,我心里开了锅一样的越来越着急。
跟苏伦接触这段时间,不管自己承认不承认,从她开始叫我“风哥哥”时的兄妹关系,慢慢已经发展成可以同舟共济的朋友、战友,再到今天的朦胧感情,我心里已经印满了她的影子,只是还没来得及表达。
“苏伦——”我又一次仰天大叫,一股撕心裂肺一样的痛苦缓缓控制了我的思想。
陡然间,我感到背后有飕飕的凉意直袭过来,仓促间,以左脚为轴,风车一样急旋转身。
十五步外,两个人静默地直立着,目光一起盯在我身上。
“是你……你们?”我看到久违了的幽莲的宽大灰袍,仍旧像打了败仗的蝙蝠一样累赘地拖曳在地。另一个,当然就是面容严肃冷涩的萨罕长老。他们两个本来被纳突拉囚禁住,现在可能看押他们的士兵都死了,所以才会重获自由。
萨罕向前直跨过来,脚下、腕上都在哗啦哗啦乱响,竟然戴着粗大的手铐、脚镣。
他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一直到距离我五步时,才用困惑的口吻问:“你是谁?你是谁?难道你也是天神的使者?”他伸出双手向我指着,露出一副特大号的精钢手铐。
我不是天神使者,但我却有足够精妙的徒手开铐技术。凭借一根细铁丝,我在三十秒内去掉了萨罕的手铐脚镣。
幽莲呆呆地看着我熟练的开铐动作,一声不出。
萨罕仍旧以那种诡异的眼光盯着我,又重复地问:“告诉我,是天神派你来接替我的?他说过什么?说过什么?”随即,他用力张开双手,身子转了一半圈,向营地里随处可见的彩虹勇士的尸体指着,“这些人,难道不必再接受‘惩戒之神’的遴选了吗?天神改用了更直接的方式杀死他们?”
听着他这些莫名其妙的鬼话,我感到的只有一阵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蓦地,幽莲两臂一张,平地拔高两米多,向井口那边滑翔过去。
这种类似“轻功”但又绝不是“轻功”的功夫,的确怪异,我想不出除了鸟类之外,还有什么动物可以如此轻松地自由飞翔——她在滑翔时,两臂只是平稳地张开,根本没有翅膀一样上下拍打的动作,便已经完成了“飞”的动作。
我忍不住轻轻喟叹:“地球上的事,我们知道的太少了——”
三秒钟内,幽莲已经到达了井口上空,看不清她是如何操控身体的,飞龙在天一样曼妙地凌空盘旋着。
萨罕径直向前走着,放弃了向我继续提问的想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嘴里说的“天神”就是土裂汗大神,不过他把我当成了天神的使者,这是怎么回事?在此之前,我们数次打交道,他明明认识我是谁的。
“风哥哥,我在……这里……”苏伦费力地从一辆侧翻的军车下爬出来,并不起身,伏在地上,向我扬手示意。
我大步跨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腕,又惊又喜:“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苏伦摇头,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欣喜:“风哥哥,我听到你大声叫我……我没事……你这么关心我,我心里……心里太高兴了……”
我用力把她搀扶起来,替她拍打着身上的土。劫后余生,只要我们两个没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风哥哥,我刚刚在地震发生前,观察到金字塔那边,冒起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咱们得小心些,是不是墓穴里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导致那个什么‘超级武器’发难了?”苏伦脸上被沙土弄得灰一道黄一道的,看上去非常狼狈。
“蘑菇云?”我又是一惊。这个专用名词,经常跟“核武器、核试验、核爆炸”联系在一起,并且刚刚的剧烈震动,完全可以推论为地下大爆炸产生的气浪激荡结果。
四面想起阵阵“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士兵们伤亡惨重,连死带伤已经超过总人数的一半。幸存下来的人,不断地从军车下、帐篷边爬出来,因为找不到自己的上级指挥官,大家都在混乱地爬来爬去,乱成一团。
萨罕已经走到了井边,伸手向上一指,幽莲听话地收拢双臂,缓缓落地。
苏伦跳起来,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迅速清醒下来,然后拔腿向井边跑。
我大声叫她:“别过去!别过去,太危险了!”核爆炸之后的高能量辐射是无声无形的杀人长剑,这是人所共知的常识,但苏伦连头都不回,只是在向前冲,弄得我也只好跟在后面。
井口空荡荡的,跟简易电梯相连的钢索、电缆都被胡乱扯断,像一张突兀向天的大嘴。
没了电梯,肯定不能下井了。
萨罕此时站在井口的南面,合掌在胸,虔诚地目视井口,嘴唇不住翕动,应该是在默念某种经文。
苏伦在井边站住,探头向下望着。
井口的加固措施做得非常到位,所以在剧震后根本没有太大损伤,仍然保持完整的筒形。
“长老,井下发生了什么?”井筒里那么黑,苏伦单凭肉眼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
萨罕撩了撩皱纹堆叠的眼皮,用一种视死如归的口吻说:“有人触动了万蛇之窟的机关,天神正从沉睡中醒来——看看,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扰已经在地下长眠了两百万年的神灵?”
他的长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乱响,像是在谱写着一首诡异的歌曲。
两百万年,很遥远,可惜萨罕并没有要说出自己全部秘密的意思,但我能推测出,在萨罕的资料里,这个土裂汗金字塔已经存在了两百万年。
“天神啊,原谅这些无知的人吧?”萨罕换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左掌仍旧竖在胸前,右手却是笔直前伸,向北方用力指着。
那个方向,胡夫金字塔亘古地矗立于凄清的月光下,历几千年而不变。
萨罕换了一种极度悲天悯人的声调:“天神复活,怒火一烧,整条尼罗河里的水都将被迅速烤干,埃及人乃至非洲大陆都将淹没在熊熊火海中……原谅我,原谅我的过错吧,如果有什么罪过是必须有人舍身承担的,请降罪于我,放过那些沙漠里的卑微的生命吧……”
萨罕的话讲得无头无尾,莫名其妙,反正他这种自称“神的奴仆”的人说话向来如此,我听得不耐烦了,向苏伦悄悄说:“我想下井去看看——”
如果我的身体连那种“风化”的力量都不怕,自然也能抗拒一切辐射力量。
苏伦捏了捏我的手指,向后缓缓退了几步,然后才低声说:“不行,目前情况不明,还是等天亮了电力恢复之后,再做打算。”
没有电梯,我还可以借助绳索和电缆下井,因为我心里迫切想知道的是到底谁触动了机关——现成的答案,就着落在切尼身上。他是金字塔建筑的专家,肯定能比别人更快速地找到墓穴里的机关。他拿一亿美金换我的黄金剑,当然也知道那黄金剑的独特之处。
与苏伦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后,我仍然坚持着自己的决定。
苏伦突然说了一句:“等我回来——”接着便飞奔向西边摆放发电机的帐篷。
她的想法很对,既然耶兰领导的工人,没办法短期内恢复电力供应,我们完全可以自己解决。
我举着电筒向井下照了几下,根本深不见底,毫无动静。
“年轻人,你不怕万蛇之窟吗?”萨罕的声调变得越发诡谲。
我摇摇头,继续观察,试图能发现一些危险的预兆,免得自己下井后,再发生连环爆炸,那可就是自寻死路了。
“天神要惩戒贪心的世人,故意埋下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他是为地球的和平、友爱、真诚而来,你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他,只怕到了最后,大神发起怒来,令尼罗河水倒灌,整个埃及都要变成泽国了……”
萨罕絮絮叨叨地解释着,右手却一直指向遥远的胡夫金字塔。
我耸耸肩膀,不介意他的胡说八道,管它是泽国还是火海,都是萨罕一厢情愿的痴人说梦,打动不了我。
“听我说,不要下去,万蛇之窟的门已经打开,没人能从‘惩戒之神’的毒牙下逃生……”
幽莲的左耳突然弹了一下,令我双眼一亮。
要知道,又聋又哑的人是不会产生“动耳朵”这个动作的。这个动作,完全是人本身为了对准接听到的声音的来源,而无意中做出的必然反应。
“幽莲不是聋子,至少——不全聋,肯定能听到某些声音……”我看到她的注意力完全关注在井口上,虽然外表仍旧是无精打采、痴痴呆呆的样子,身体却已经暗暗地绷紧起来,仿佛随时都可以弹出弯刀,卷入战斗。
“长老,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萨罕并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还是想知道他心里的秘密。
“天机不可泄露——年轻人,不过你得记住,千万不要觊觎‘月神之眼’的光辉,千万不要……存在多美丽的诱惑就会有多诡谲的危险相伴,切记、切记……”
这些云山雾罩的高深语言,根本不能给我以实际的帮助。
随着一阵发电机启动时的清脆吼叫声,营地里的照明线路恢复了一部分,也包括井筒以下的。谢天谢地,虽然电梯都被爆炸的气浪顶飞了,井里的其他设施却都还健在。
此时,所有的彩虹勇士自顾不暇,当然也没时间过来帮忙了。
我迅速将简易电梯拖回来,重新与钢索接驳。苏伦也在一辆军车后面找到了三角支架和控制电路的遥控器,并且很快将井架恢复到爆炸发生前的状态。我们的动手能力,绝不会比耶兰领导的那群工人差。
我大步跨进电梯,免得夜长梦多,等自己失掉信心后,也就只能打退堂鼓了。
“风哥哥,小心、保重!”苏伦眼角似乎噙着满满的泪。
我向她挥挥手,电梯马上开始向井下坠落。
人的好奇心真是最奇特的推动力,在这种危机刚刚告一段落的不确定关头,我没想到逃避、逃生,却顶风而上,选择了将发掘工作进行到底的路,这一点,已经成了我生命中的一大特性,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目前看,井壁没有任何变化,虽然照明设施被摧毁了不少,但勉强能照亮向下去的空间。一切通讯设施都失灵了,包括我跟苏伦的手机,仿佛爆炸发生的一瞬间,所有用电能做动力的机器都失去了工作的能力。
电梯很快降到井底,横向隧道里的情况稍微好些,坏掉的灯只占十分之一多一点。
我下了电梯,略做准备,活动了几下手脚,便开始向前飞奔。这种情形看起来像在拍一部恐怖电影的场景——
只是目前我的头脑一片炽热,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把地震的源头找出来。不管井下发生过什么,或者是正在发生什么,我都要找到答案。否则,一大堆无头谜题,已经越来越让我的思想透不过气来!”
说来奇怪,隧道里并没有遭到太大的破坏,至少那些不锈钢的支撑护筒,都还彼此嵌接得平平整整,牢固无比。
我一直飞奔到隧道尽头,才有心思停下来,挥动袖子擦掉额头上热气腾腾的汗水。
空气中回荡着我剧烈的喘息声,并且越来越响亮,仿佛有人在迅速推拉着一只硕大无朋的风箱。前几次下井,绝对没有这种奇特的浓重“回音”现象,或许是爆炸影响到了耶兰架设的通风管道,造成空气凝滞,才会有如此巨大的喘息回音出现吧。
停顿了四五分钟,我抬脚跨过隧道与金字塔外壁搭接处,蓦地发现,墓穴内的照明光线竟然要比隧道里强上两倍有余。那些光线几乎是雪一样纯白,均匀地充满了我面前的所有空间。
刹那间,我不得不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失声惊呼起来——即使如此,我的双脚还是用力跺了十七八下,借此来宣泄满心的惊骇,直到从脚掌到小腿全部震得麻痹了,才无力地向后颓然坐倒,跌在隧道里。
“这不是原先那墓室!肯定不是!”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因为之前的十米见方的连环墓室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空旷的广场。
广场中央,设置着一个大概二十米见方的空荡荡的池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了,根本没有三百六十一间墓室,更没有数米高的门口和相邻墓室之间的诡异石缝。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狠狠地揉揉眼睛,又伸手在自己腮上重重地掐了两下。
这不是梦,更不是幻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墓室结构发生了斗转星移的变化,这种变化之诡异就算出现在神话小说作者的笔下,都不为过。
白光是来自于池子里,正如第一次进入金字塔时的黄光一样,这些接近于雾气的光线,具有一种“弥漫、散播”的特性,而不只是直线传播,总有照不到的死角。
我扶着石壁起身,不敢向前走,再仔细观察了一遍——这广场非常大,目测的话,大概要超过一百五十米开外。回想一下,把原先的十九座墓室隔墙全部拆除的话,得到的轴线长度会有二百多米,那么,这个净高十米的广场准确面积也应该在二百米见方。
高度没有变化,仍旧是十米左右,我的目光随即落在南北轴线的最北端,直觉中希望那里会出现一个门口之类的——但那边只是一览无遗的墙壁……
“这么大的墓室,如果没有足够的支撑点,上面的部分岂不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这是最普通的建筑学知识,每块建筑梁板的抗剪切力都是有限的,二百米长度的平板,恐怕单是自身的重量都会让它从中折断。更何况,这只是土裂汗金字塔的底部,上面还有层层叠叠数不清的墓室,累加重量绝对是个难以估算的巨大数值。
所以,我不敢再向前走了,冒险蛮干,那是无聊莽夫们才有的冲动。生命只有一次,我还需要留着它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面对陡然间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墓室变化,我的神经经受了从混乱到狂野,从狂野到震撼,又从震撼到叹服的考验。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建筑大师们对于建筑结构里隐藏的活动变化、机关埋伏的研究从来没有停止过,特别是在某些意义重大的藏宝库之类的地方,建造者会挖空心思、殚精竭虑地设置机关变化——但那些小巧的机变,最多不过是一堵墙、一间房子甚至几扇门、几个窗子的腾挪改编,哪儿比得上整片墓室的重新组合变化?
站在墓室的入口,我唯一能够发出的感叹就是:“天!这不是地球上的人力所能做到的!至少,不是已知的地球人的力量所能做到的……”
我扶着石壁呆呆地站在这里,早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战战兢兢地不敢向前迈步,仿佛一步踏过去,就会随着面前这些奇妙的建筑,一起进入莫名的未知世界。
白色的光到达金字塔外壁缺口时,就自动停住了,不再向隧道里蔓延。
我慢慢伸出手,让双掌浸润在那些光里,能感觉到正有一种凉浸浸的感觉把手掌包围住,像是面对一个超大冷库的入口一样。
“有——人——吗——”我鼓足勇气,纵声大叫。
没有回声,仿佛那些白光具备吸收音量的柔性作用。当然,无论是隧道还是墓穴内部,只有我自己怔怔地站着,没有另外的身影。
“谁——在——里——面——切——尼——博——士——”我以为触动机关的人是切尼博士,所以开始试着叫他的名字。
仍旧没有回声,试想一下,若是有人站在墓室的某个角落触动机关,而墓室结构又发生了这种颠覆性变化的话,那个人肯定已经死无葬身之地,被机关扭转时的巨石移动挤成肉酱了。
第七节 月神之眼
向身前的地面看看,仍旧是刻满了各种古埃及象形文字,与以前进来时看到的地面没什么变化。墓室的顶上,亦是如此。唯一不可思议的是,我的视线里找不到任何一条拼接的石缝,无论是地面还是头顶。
没有石缝,结构的改变是如何发生的?特别是地面上原先存在的那些黑黝黝的裂缝呢?它们被挤压拼合后,岂不是一定会有石缝留下来?
我的视线久久停留在十米外的地面上,希望能找到拼合的痕迹,但最后还是失望了。地面浑然一体,所有的象形文字都是完整地连成一片向前延伸着,仿佛它们最早建成时就是这样的一体状态。
我蹲下身子,把双掌平放在地面上。地面上的石块带着惊人的寒意,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令我猛不丁地打了个寒战,便把自己的手急促收回来。
现在的感觉,面前简直就是一个打开了缺口的冰库,只要一踏进去,就立刻有被冻僵的危险。
在徘徊和迟疑间,我变得进退两难,准备开始后撤,先回地面再说。
就在此时,隧道里响起了急促的奔跑声,其中一个人一边跑一边急促地呐喊着:“谁在那里?谁在那里?”那是谷野的声音,疯狂而暴怒,又带着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哑。
对于谷野的身份,我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如果没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冷静功夫,谷野怎么会取得先前蜚声国际考古界的名气?现在的谷野,完全是一个意气用事、胆怯自私的莽夫,绝非做大事的人才。
“又是……又是你?”谷野冲到近前,用恶狠狠的野兽般的眼神盯着我。
在他身后,是气定神闲的詹姆斯。同样是急速冲刺奔跑下,詹姆斯的领带依然平滑整洁,西装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着,并且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不管这笑容是装的也好,真的也罢,毕竟他是在笑,而不是谷野那种只有在疯狗脸上才能看到的气势汹汹的神情。
“是我,有什么不妥吗?”我背靠石壁一侧,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已经警告过你,金字塔里的一切都是属于——”
我扬起手,制止他继续狂吠下去,并且向隧道里撤退了十几步,让自己远离墓穴入口,免得谷野误会我要跟他争什么。
詹姆斯居然气定神闲地倒背着双手,向墓穴深处看了看,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风先生,你是第一个到场的,有什么新发现吗?”
听他的口气,并没有把墓穴里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作是“新发现”,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步了。
“新发现!新发现……”谷野用日语嘟囔出了两句粗俗的脏话,抬腿向里走。
我本想提醒他几句,不过看了日本人骄横不堪的样子,索性忍住,安安静静地作壁上观。
谷野大踏步地进了墓室,丝毫不怕寒冷,笔直向那广场中央的池子走过去。
詹姆斯凑近我,神神秘秘地问:“风先生,咱们谈过的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巨变之下,他关心的只有“月神之眼”,丝毫不顾营地里死伤遍地的惨状。
他跟谷野想必是第二批苏醒过来的人,并且是最大胆不要命的,才会步我的后尘下井。
“没问题,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月神之眼’到底藏在哪里?”被所有人当傻瓜的滋味并不好受,如果某些秘密是连詹姆斯都清楚的,那么我跟苏伦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难道会是所有人的枪头?
“就在那里……就在金字塔的核心……”他伸手向白光来处指了指。
那个位置,原先是摆放着那块超级金锭,金锭下是一口一百八十米的方井,井下是不知来处、不知用处的玉棺。现在呢?会是什么样子呢?难道能变成一百八十米深的怪异的池子?
谷野已经站在池子旁边,停下脚步,陡然高举双手,发出一声喜出望外的嗥叫。
詹姆斯一笑:“看,好像有人已经发现宝贝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脚下一步都没向前挪动。
谷野的嗥叫维持了足足有三十秒钟,双脚兴奋地猛力在地面上跺着,双拳不住地用力在自己胸口上狂擂,发出“空空、空空”的动静。他到达金字塔入口时就已经快要疯狂了,目前这种状态,情绪彻彻底底变得不能自控。
我又退了一步,郁闷地长叹:“博士,既然宝贝出现,你还不赶快去抢?”
詹姆斯的冷静让我极度吃惊,在现场只有三个人的情况下,如果谁能率先发难,将宝石据为己有,将是最轻松不过的事。他既然已经向我许诺以重金,要我帮忙取宝,应该是对宝石志在必得,怎么可能如此沉得住气?
詹姆斯取出一条口香糖,缓缓放在嘴里,忽然问了一个极不相干的问题:“风先生,你是中国人,有没有听说过东北参客们挖参的传说?”
我闻到那口香糖上飘来的淡淡的药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詹姆斯的来历值得怀疑,并且我知道地球上每个成名人物背后,都隐藏着复杂的传奇故事。今天,他是万人敬重的博士,但剥除了头顶上这个光辉灿烂的光环之后,或许他的昨日会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也未可知。
特别是某些国际性的伪造证件集团,制作出的假护照比各国政府明令颁发的证件更为逼真。若是有足够的资金投入,造假集团还可以动用超级电脑黑客的力量,将某个伪造的身份资料,顺畅无阻地“注入”这一国的户籍资料库,人为制造出一份堂堂正正的户口簿来。
“挖参的高手,每次发现了人参,并不急于下手取宝。要知道,地球上所有的动物、植物随着年龄增长,都会随时散发出某些独特的气味,吸引毒蛇猛兽前来护宝。这种气味,你们中国的古人会把它称作‘仙气’或者‘灵气’,而在我们美国,则称之为‘动植物自身防护的本能’……”
这些事我懂,翻翻古代野史,随时都可以找到“毒蛇护灵芝”或者“苍龙守仙草”之类的传说。
“于是,高手们会藏匿起来,监视窥探,直到莽莽撞撞的新手跳出来,将伺伏的危机引发之后,高手才会后发制人,夺宝而归……”詹姆斯得意地笑起来,伸手向谷野远远一指,言下之意,谷野就是那个自愿献身的诱饵。
在迅速咀嚼之下,他嘴里的口香糖散发出的药味越来越重。
谷野已经捶胸跺脚累了,气喘吁吁地弯着腰站在池边,双手摁在自己膝盖上。他的身子被白光全部笼罩住,远远看去,像一条虚幻的怪影。
“风先生,猜一猜池子里有什么?”詹姆斯丝毫没有露出跃跃欲试的急切表情。
“猜?你都知道,何必要我猜?”我不甘心再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索性主动进攻。
“哦?”詹姆斯大度地笑着,不接我的话题。
“博士,我该回地面去了,宝贝还是留给你跟谷野吧,再见!”营地里还没安顿下来,我担心苏伦会有事,所以想暂时放弃进入金字塔的打算。
“什么?你……难道你对我提出的条件一点都不考虑?”詹姆斯愣了,大概没想到在“月神之眼”的极度诱惑下,竟然会有人打退堂鼓。
我点点头,把手电筒插进裤袋里,准备撤退。
“嗯?风先生,你本人似乎跟教授们推荐信里所做的描述有很大出入?作为一个未来的盗墓专家,你会对已经打开的宝库毫不动心?”
我紧接着他的话茬,用极度不满的声音低声说:“除非你能把蛇药分给我一条,否则,我宁愿撤离,也胜过给你的行动计划做诱饵,怎么样?”
詹姆斯脸上掠过一阵尴尬难当的表情,随即哈哈大笑:“是是,我以为风先生身怀绝技,根本不必像我一样需要服用某些避毒的药物呢!药在这里,请——”
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正方形的不锈钢烟盒,弹开盖子,取了一条白色的口香糖给我。从外表看,这只是一条普通之极的口香糖,但我明白那股淡淡的药味,却绝对是出自珠穆朗玛峰背阴处的极品雪莲。
雪莲生长于雪山极顶,吸收日月星辰、北风白雪的精华,是最好的解毒圣药。
我把口香糖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唇齿之间,有一股清香幽深的凉意缓缓扩散开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那么,现在咱们可以谈谈条件了吧?”詹姆斯恢复了程式化的笑容。
我点点头,如果墓穴里真的存在“月神之眼”和“超级武器”,我宁愿让美国人取走,也绝不会便宜给日本人。
“拿到宝石,找出‘超级武器’的秘密——只要这计划成功,我可以答允你任何条件。”
詹姆斯似乎已经成竹在胸,对营地里那几百名彩虹勇士根本没放在眼里。
“OK,我答应你。不过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在为美国人做事还是为印度人工作?”由于这种雪莲药物的出现,我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南亚印度。
“这个问题重要吗?”詹姆斯有意识地在回避我的话。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
“我为……两方面工作……”他模棱两可地回答。
我明白了,他的真实身份,属于夹在美国、印度中间的“双面间谍”,任何时候都能左右逢源。
“风先生,其实人生在世,只有对财富的追求是永恒不变的。我出生在德国,所以,美、印双方,不管是谁都跟我毫无关系。就算三战爆发,天下大乱,我肯定也会置身事外,跑到南极大陆或者北极圈地区,建造一个快乐的私人王国,安度晚年。政治上的事,根本就是狗咬狗的勾当,对不对……”
我笑了笑,对他的这套论调并不认同。
只要是地球人,都会有国籍归属感。比如我是中国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会永远将中国利益置于其他任何国家之上。人若是连自己的国家都不爱,那么也肯定不能指望他做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壮举。
“现在,咱们进去吧?”詹姆斯向谷野的背影指了指,随即右手狠狠向下一劈,左掌在自己脖子上横着一砍,做了个“灭口”的手势。
此刻营地里一片大乱,就算手术刀、纳突拉等人可以迅速整顿秩序、收拾残局,急切间只怕没有什么人肯冒死下井里来探查。
我跟詹姆斯联手,干掉谷野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自从跟谷野见面以来,好像他就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只是一次次趾高气扬地想要激怒我。若是顺手将他灭掉,似乎并不违背我的道德准则。
踏进广场的第一脚,我心里不免感到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个古怪的墓室再发生其他变化,永远地把我们三个毁灭于此。
还好,脚下的地面坚实无比,除了四周弥漫的强烈寒气之外,好像再没有其他异样。我默默地将道家内气收拢于小腹丹田,令这股暖意温泉一样缓缓散发向全身经络,借以抵抗寒气。
詹姆斯的衣服穿得并不厚重,但他在极度寒冷的环境下,大步向前,丝毫没有畏寒怕冷的迹象。
他的双手一直倒背在身后,拇指相对,其他四指牢牢地纠缠在一起,竟然是在结着一个“日月和合”的手印。从他大步行走、虎虎生风的气势上,我能感觉到有股奇特的能量正遍布在他全身,应该是类似于中国温和醇正的道家内功的一种神奇功夫。
印度人最引以自豪的是他们尊为国术的“瑜伽”,詹姆斯既然是在为印度政府工作,很有可能接触过瑜伽功夫,并且会有相当高深的造诣。
“日月和合”手印,其实是瑜伽术中极为阴毒的一门功夫,讲究“隐忍如处子,进攻如脱兔”,等到最佳时机出手,一出手便是必杀的一击。
“博士,有没有……稍微缓和些的解决办法?”快到池边时,我有些心软了。
詹姆斯摇头,嘴角紧紧抿着,近视镜片后面,向谷野的后背射出两道凌厉的眼神。这个素日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学术界高手,现在全身紧绷,像一支已经搭在弓弦上的利箭,带着无以名状的迫人杀气。
再向前走了十步,我们同时站在池边,凭空向下一望——
池子的深度虽然没有一百八十米那么惊人,却也足足有二十五米不少,令人头晕目眩。方方正正的池子四壁上,满眼都是诡异的红色符咒,一路龙飞凤舞地延伸到池子底部,几乎笼罩住了除去池底中央石台以外的全部空间。
灵动嚣张的红色,让人顿时有浑身燥热、头脑发昏的感觉。
池底的石台,共分外三层,目前能清晰看到最上面的一层大约有两米见方,上面躺着一个人——应该说是一具尸体,一具木乃伊的尸体。
这是发掘土裂汗金字塔以来见到的第一具木乃伊,应该具有高度的学术考察研究价值。但吸引我们的目光的,并不是被厚厚的裹尸布层层束缚着的它,而是在木乃伊头顶位置摆放着的一颗耀眼的宝石。
所有的白光,都是由这宝石发出的。
从这个角度望去,宝石发出纯度高得惊人的白光,亮度恒定不变,像是、像是——苏伦曾经说过的“灯泡理论”又一次应验了,在我看来,这颗宝石无异于一只通电的灯泡,只要电力不中断,它将永远亮下去,永不停止。
我已经没心情惊呼赞叹,只是在拼命控制着双腿,不让它们持续地抖个不停。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巨大推动力,才能让先前的围棋盘式结构的墓室瞬间转变为现在的样子。
或许,被冠以“金字塔建筑专家”美誉的切尼可以解释这一切,但他呢?只怕现在连尸体都早已消失不见了。
“好漂亮的宝石啊……”詹姆斯取下眼镜,又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缓缓擦拭着镜片。
要取得那宝石,似乎并不困难,只要垂落下足够的钢索,一路下降到池子底部,然后再爬上那石台,将宝石撬下来就行。这样的事,耶兰手下的工人都可以轻松做到。
宝石发出的光芒太亮,所以只能大概估计它的体积应该等同于一枚偏瘦的鸡蛋,但它发出的光却要直追高强探照灯的光柱。
“那是——我的!”谷野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了詹姆斯的话,像被激怒的野兽,龇牙咧嘴地咆哮着。他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嘴角喷着白沫,胸口像鼓足了劲的风箱剧烈起伏着。
“你的?好好,是你的,是你的,那干什么还不现在就下去把宝石拿上来?”
詹姆斯好整以暇,以退为进。这个诡异的池子,应该不是那么好进去的,特别是那些画满了古怪符咒的地方,谁知道会埋伏着什么神鬼难测的机关?
“我当然要下去!不过不是现在,而是……”谷野双手按在胸口上,让自己激动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才大声接下去,“而是等我的人马全部下来,自然会替我出手……”
他所聘用的那些雇佣兵,自从被铁娜的彩虹勇士军事接管营地后,已经沦为与工人身份等同的旁观者。但那些人仍旧算是谷野的亲信,关键时刻应该会听从他的调遣。
“所以,你们两个,最好给我站远一点,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谷野以一对二的情况下,气焰依旧嚣张。在他的历史资料里,我曾看到过“精通柔道扭打技、空手道、跆拳道”等等字句,但以我的武功根基,打倒他的话费时绝对不会超过一分钟。不过,我没有动手的理由,目前情况下,更想看看詹姆斯的出手。
我从池边退开,四面观察了一下,向南北轴线最北端走过去,心里一直在自言自语:“墓室结构发生变化,那种神秘的‘风化’力量还在吗?”
忽听詹姆斯用极低的声音下着命令:“把……的人全部……掉……”
我用眼角余光瞟了瞟,他是在向着衣领边的一具极为隐蔽的通话器说话,这些模糊不清的词汇连缀起来,很能推断出那句完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要干掉谷野的人——那么,他是在向谁下命令?是沙漠军团还是彩虹勇士?总不会在营地四周还埋伏着另外的某支力量吧?
一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又无声无息地重新弥漫开来。
谷野渐渐冷静下来,毕竟在这个高度之下,没有可供攀援的绳索,是根本无法下到池底的。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对那种神秘的“风化”力量感兴趣,而且还一味地冒着危险接近那片石壁。或许,只是对未知世界的好奇?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走向,已经很远很远地偏离了最初在手术刀别墅里谈到的“以金字塔发掘权换照片”的主题。如果谷野是冒名的,自然那些照片的真实性也值得怀疑。那么,像手术刀这样的江湖顶尖高手,怎么会没看出谷野的破绽?
地面上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寒意一直在向上冒着,如果不是有深厚的道家内功支撑着,我只怕早就退出墓穴,返回营地去了。
很快,我已经走到那片石壁前。墓室结构没有发生突变之前,就是在这个位置,巴弯、欧鲁、汤博士都被神奇地风化掉了。现在,他们的身体已经化为奇怪的粉末,装进箱子,放在谷野的帐篷里。
“那石壁后面是什么?”我苦苦思索着,用力捏着自己的下巴,企图从石壁上刻着的文字里找到一些线索。目前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破解启动钻机的密码,在这个位置毫无顾忌地钻探个够,直到找出令人信服的结果。
第八节 万蛇之窟
詹姆斯已经走到了轴线的最南端,与我隔着那大池子遥遥相望。
谷野一直呆呆地站在池子边,仿佛极度疲倦的人,慢慢陷入了沉思——各怀心事的三个人,站在墓室里三个不同的位置,不过每个人最关心的都是那颗宝石,那颗神秘的“月神之眼”。
关于宝石的传说千奇百怪,但最具说服力的,还是“集合七颗宝石的力量,便能扭转乾坤,重塑世界”这一条——“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世界,自己做世界的造物主、救世主”,这可能是每个野心家的最大理想了。
詹姆斯在向我挥手,一副自得其乐、成竹于胸的神情。
他要的,应该只是钱,无穷无尽的钱,那么取得了“月神之眼”后,他会卖给谁?是美、印政府,还是国际上叱咤风云的行业大鳄?
我转身向着石壁,索性把身体贴上去,双臂向上张开,紧紧贴住石壁。
只有几秒钟时间,冰冷的石壁就已经把我的身体冻透了,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阻隔寒意。我激烈地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迅速从石壁上弹开。石壁没有任何反应,看来只能等钻机启动后,硬碰硬地钻探出个结果了。
第二次回到池边,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具木乃伊身上,猛地发现,在它身子下面的平台是具备人形凹槽的。它的身子虽然已经被裹尸布层层叠叠包住,但大体看来,仍旧是头、肩、臀、脚稍微下陷一些,恰好卡在凹槽里。
除了平台的颜色之外,这种情形,非常像是我到井底解救藤迦时的那只玉棺。木乃伊的身体要比藤迦大得多,所以是无法全部放进凹槽里去的。
再看平台的尺寸,也正好跟玉棺相同。
不会这么巧合吧?平台就是玉棺?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耶兰曾数次提到过墓穴地面到井底的距离一直都在缩短。在持续升高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玉棺的平面会从一百八十米上升到二十五米,暴露在这个巨大的池子里。
“风先生,若是换了你,该如何下去把宝石取上来?”
詹姆斯轻轻松松地绕着池子一圈,又停在我身边。
我摇摇头,不该我管的事,何必操心?倒是谷野条件反射一样地连珠炮开口:“那还不简单……”
我不想听他说话,简单地向詹姆斯点了点头,准备撤离。
看来谷野是要一直守在这里,直到自己手下的雇佣兵到达。不过我非常怀疑,他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手下,而是詹姆斯的索命使者。这种情况下,我率先撤离才是绝对的明智之举。
詹姆斯不再挽留,跟谷野并肩站在池边,眼巴巴看着那颗“月神之眼”。
向回走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切尼到底做了什么?付出一亿美金拿到那柄黄金剑后,他去了哪里?”
乘坐电梯升上井口后,面对的是苏伦憔悴疲惫的脸,一整夜没睡,她的脸上已经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黑眼圈。
“风哥哥,谢天谢地,你终于上来了——”
天已经大亮,她脸上虽然带着狂喜的笑,却不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顾忌地飞扑到我怀里。
初升的朝阳,照着狼藉一片的营地,让我不得不慨叹:“大自然的强大力量是地球人根本无法相抗的。”
侧翻的军车、倒塌的帐篷都已经恢复了原样,一队士兵正在铁娜的吆喝下修复那座瞭望塔,忙得不可开交。
耶兰和工人们一直都在发电机房那边忙碌着,离开了电力供应,所有的工作都无法展开。
回到帐篷里,只用了五分钟,我便把井下发生的事,向苏伦全部说清楚,也包括我的疑虑:“其他人对发掘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准备,无论是詹姆斯、谷野抑或是铁娜等人,甚至我想手术刀先生与大祭司也知道一二。只有我们俩,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在这种状态下工作,非但出不了成绩,相反的,任何一次行动,都可能被墓穴变化夺去生命。
“这样的话……咱们还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吗?”苏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且采用了“咱们”这个称呼,让我们的关系持续拉近。
帐篷外,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吵嚷着,只不过,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井下还留着两个觊觎“月神之眼”的人。在危机猝然来袭的时候,“活着、保命”是最根本的要求,至于金钱和财宝二者都不重要了。
我长叹一声,颓然地倒在床上,后脑勺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重重地硌了一下。那是龙的遗物,拿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细看。
“风哥哥,我有个提议,如果可行的话,咱们马上离开营地,回开罗城去,再转机——”
我打断苏伦的话,悒郁地笑着:“苏伦,你知道为什么铁娜要抢着修复瞭望塔吗?营地里任何人的生死存留都在沙漠军团的控制之下。没有铁娜的允许,任何人想要离开,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整齐的劳动号子声响过之后,从门帘侧面里可以看到瞭望塔已经被重新竖直。四名狙击手肩扛着重型狙击步枪,站在简易电梯上,正向塔顶升上去。几分钟后,狙击手们又将重新主宰一切。
“世事无绝对,你看,老虎不就已经逃走了吗?”苏伦不甘心,恰好此刻有电话打进来。她沉默地接电话,脸上掠过一阵喜忧参半的复杂神色,犹疑地回话:“好吧,你在开罗暂留一天,我会派车来接你。”
挂了电话后,她无奈地苦笑:“是我请来的超级电脑黑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那台超级钻机,一直放在谷野的大帐篷里,只要破解启动密码,随时都可以投入工作。
“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接来?”苏伦犹豫不决。目前营地里的情况,似乎预示着,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最后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我无法回答,若是电脑黑客进了营地,只怕也是有来无回。
苏伦焦虑地原地转了几圈,挑开门帘冲了出去。
我们谁都没提报告手术刀和纳突拉的事,如果不能得到利益,我们俩有什么义务向铁娜提供技术上的无偿帮助?不知道井下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詹姆斯与谷野单挑火并,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无聊地翻了个身,正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眼看到了龙的笔记本。
在随手翻开的一个页面上,他用铅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方框,方框中央是一个大概的人形,旁边用拙劣的英文笔迹标注着“木乃伊”这个词。
方框以外,全部是弯弯曲曲的野草,非常茂盛,好多地方,草与草之间还打着结。
草的旁边标注的是“地、蛇”这两个词——“地?蛇?”我狐疑地自问,这是什么意思?地面上的草丛里有蛇?如果人形是代表木乃伊,那么方框自然该是盛放木乃伊的棺椁。按照常识解释,所有木乃伊的棺椁都是长方形的,跟中国古人下葬时的棺材形状接近,而绝不会是正方形的。
龙的画全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儿童涂鸦式的即兴之作。
再翻开一页,是一个大方框套着一个小方框,非常多的凌乱的草,从小方框里长出来。并且这些草又不完全是生长在方框内,至少有几十株像是要脱离方框飞到半空中来。
旁边的标注是“天、蛇”——“天上有蛇?蛇在天上?”这些画的晦涩程度,不亚于被世人神秘传扬的《诸世纪》那本书上的诗句。
草,或许代表的是蛇,但这么多的蛇都是从何而来的?真该让苏伦来看看这些莫名其妙的画,她的思路大开大合,应该会得到更多的启示。
接下来看到的两页,一张上面是线条简单的“太阳之舟”,船头应该镶嵌宝石的位置,随随便便地点了七个小点,潦草之极。
另一张,则是放大了的船头,仍旧有七个小点,唯一的不同,代表北斗七星的勺柄位置的那个点被仔细描了几遍。
画,还有二三十页,漫翻过去,大部分画的是草、方框、方格,到了最后,连续几张,都是简单画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大的那个,旁边标注的是“神”,小的旁边则标注的是“谒见者”。
这些东西,根本没资格叫做“画”,而应该被归为“天书”那一类。
把笔记本扔开,我蜷缩着身子,调匀呼吸,慢慢地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剧变之后,我需要好好休息,才能让紧张运转的脑细胞得以恢复强劲的思考能力。
猛然间,我的耳际传来一阵“咝咝咝咝”的怪声,大海涨潮般,先是极远极轻微,几秒钟内,声音已经升高为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仿佛——“蛇!是蛇吐信子的声音!”我惊骇地想要跳起来,忽然发现腰肋、双腿都变得一片麻木,根本无法发力。
咝咝声的确是来自蛇吐信子的动作,听这种庞大的声势,至少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蛇的样子。
天!营地里哪来这么多蛇?再说,干旱的沙漠是毒蝎的天下,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几百条蛇,遑论千条以上?眼皮有几千斤重,任我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脚踝上突然有了感觉,仿佛有条细长冰冷的带子滑了过来,先在我脚踝上稍作停留,接着蜿蜒向上,爬过小腿、膝盖、大腿,直接向我胸口爬过来。
“唐心?会不会是唐心卷土重来了?”云贵川一代的高手,大部分有驱蛇驭兽的异能。蜀中唐门里的人更是精于此道,会不会是带毒蛇杀回来,为老虎报仇的?一想到老虎可能会伤重不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的难过。
蛇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附近的地面上已经爬满了数不清的柔软湿滑的蛇,并且蛇群在层层升高,似乎是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从某个入口不停地有大批大批的蛇涌入,以至于,新来的蛇压着原先的蛇,更新的蛇,又在最上层形成新的一层。
这种情况下,我的身体已经被压在蛇群下面,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部跟这种令人恶心的动物摩擦接触着,简直生不如死。
我开不了口,也无法呼救,虽然明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却没办法抬起眼皮看一眼。
“蛇群袭击了营地,这种下场,还不如被铁娜军事控制,最终倒在枪口下的好。”
大学时看过许多盗墓者的实地纪录片,很多画面上都会有丑陋的蛇群出现,大多数是盘踞在死人的棺椁里。即便是在没有任何食物水源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也能几十年、几百年地靠啮噬死人的尸骨活着,并且能顺利地繁衍后代,自得其乐地将棺材当成巢穴。
其他人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被层层的蛇群包围埋葬,苏伦呢——
一想到苏伦,我陡然觉得丹田内一阵热辣辣的内力即将膨胀爆发,大喝一声,冲破层层怪蛇的包围弹跳起来,腾的一声跃到了帐篷中央,毫不停顿地在自己身上用力扑打着。
“风哥哥、风哥哥,怎么了?你怎么了?”是苏伦的声音。
我清醒过来,并没有蛇群,刚才不过是一场怪异之极的噩梦。
苏伦手捧龙的笔记本,坐在自己的床上,被我的奇怪举动吓了一大跳,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蛇,我梦到……蛇群……”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听见帐篷外不断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苏伦拍拍笔记本:“是不是受了这些简笔画的影响?”翻开的那页,便是“地、蛇”的位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帐篷,用力伸了个懒腰。
在士兵与工人的共同努力下,营地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原貌,井口附近已经被严密地警戒起来。
铁娜正在瞭望塔上握着望远镜向西面张望,另一只手抓着硕大的军用对讲机,不停地大声吼叫:“找!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权力越大,操心的事也就越多,人肯定会随着越不快乐——铁娜的一言一行无不是这条真理的真实写照。
看见我之后,她把望远镜、对讲机交给身边的军官,自己迅速乘坐电梯下地,向我跑过来。她的额头上贴着三条创可贴,左边腮上血迹斑斑,满眼全是血丝,实在显得有些狼狈。
“风先生,告诉我,井下发生了什么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左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问我?派个人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营地恢复秩序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在奇怪她为什么不亲自下井去搜索勘察,还要急匆匆地赶过来向我询问消息。
铁娜有些尴尬地跺着脚:“嘿!萨罕师徒逃走了,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去了井下,或者干脆像你说的,直接通过秘密通道进入了金字塔。你知道,幽莲的武功、萨罕的法术都非常厉害……所以……为保护士兵的安全,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营地里乱成一团,萨罕跟幽莲当然会逃走,如果还是乖乖地戴着镣铐不动,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这些话,足以证明铁娜等人对萨罕师徒还是非常忌惮的,不敢猛追穷寇。
“铁娜将军,我很佩服你爱护士兵的拳拳之心,但要再耽搁下去,连‘月神之眼’都被人攫走了,咱们之前做的岂不全都是无用功?”
我故意把“月神之眼”说得清晰无比,并且加重语气,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谁?谁会拿走宝石?宝石在哪里?”铁娜的反应之强烈超过我的预期。
“谷野,还有詹姆斯博士,就在咱们脚下的隧道里。”我一脸严肃地向井架指了指。
无论谁取得“月神之眼”,都跟我无关,夹在军方、谷野、手术刀这三家势力中间,我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不如偃旗息鼓,只求平安自保。
铁娜爆发出一声怒喝:“那是属于埃及政府的国宝,岂能容他们……”说了半截话,她已经顾不得理睬我,径直跑向谷野的大帐篷,应该是请示大祭司去了,以便马上采取行动。
军方的力量足以左右整个沙漠,我并不以为谷野、手术刀两方人马有跟军方讨价还价的筹码。不过,萨罕和幽莲的下落,该是接下来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们若真的是上裂汗大神的信徒,便肯定会出手保护“月神之眼”。
我退回帐篷里,一想到关于蛇的噩梦,仍旧心有余悸。
苏伦已经翻遍了龙的笔记本,正在仰着头闭目冥思。
“风哥哥,我们有必要找耶兰谈谈,龙的这些画非常诡异,如果能了解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画出这些古怪东西的,或许能给我们以巨大的启迪。你说呢?”
接着,她的右手按在其中一页上,忧心忡忡地低声自语:“我怀疑,这些画里提到的某些东西,会在金字塔里应验,比如这个……”
她举起笔记本向着我,那个画面,满地都是凌乱无比的草,七长八短,杂乱无章,足足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笔画。龙在旁边的标注,写的是“万蛇之窟”这句话。
萨罕也曾提到过“万蛇之窟”的名字,单从字面上解释,便能判断出它指的是一个放满了毒蛇的深坑。
我耸耸肩膀向苏伦笑着:“深坑,现成的就摆着一个,就在墓穴里。”
那个巨大的池子,岂不就是一个方形的深坑?如果别有用心地放进上万条毒蛇去,很快就变成名副其实的“万蛇之窟”了。正好,想要盗取“月神之眼”的人,就会成为企图冒犯土裂汗大神、冒犯法老王的罪犯,直接接受传说中“惩戒之神”的遴选。
苏伦打了个寒战:“风哥哥,别开玩笑了……”
她还没身临其境过,不过从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已经了解到池子的外貌形状。那么大的空间,一旦充满了黑压压的巨大蛇群,肯定是一幅令人心惊胆战、当世无双的盛况。
女孩子天性都是害怕蛇虫类动物的,或许只有唐心那样的怪人例外。
“苏伦,别担心,不会有毒蛇的,再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别怕……”
蓦地,胃里一阵不舒服,一个嗝打上来,嘴里全是詹姆斯给我的蛇药的怪味。
苏伦又是一惊:“蛇药?风哥哥,你吞服过蛇药?”
我的描述,重点全部在墓室结构天地剧变上,却遗漏了向詹姆斯讨药的这一段。蓦地,我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绝伦的感觉:“蛇药?对啊,詹姆斯早有防备,料到墓室的某个地方会出现毒蛇——”
苏伦忽地站起来,紧张地双手捂住脸:“墓穴里肯定有蛇,而且不是十条八条,否则詹姆斯也不至于要提早准备这种灵药。要知道,这些药的售价要比同体积的海洛因贵上四倍还多,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古埃及传说中法老王的‘万蛇之窟’……”
苏伦的推论很有道理,如果“月神之眼”是墓室里最值钱的宝贝,那么建造者有理由将它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它的安全。
“我需要找耶兰谈谈!苏伦,如果方便的话,你马上请那位黑客朋友过来,我怀疑那道杀人的石壁后面有暗道——或者根本就是传说中‘超级武器’的藏匿地点……”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我不想消极地退缩避让,总是希望自己能以此磨砺自己,逆流而进。从前看过的所有励志类名人传记,都形象地说明了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观点,不经风雨,难见彩虹。我是杨天的弟弟,绝不能让他“盗墓之王”这块金字招牌蒙羞。
苏伦免不了一阵踌躇,目前的形势,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军方抗衡,势必会陷入这场利益争夺的漩涡里,难免遭受灭顶之厄。
“风哥哥,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不如先让军方的人在蛇窟里弄个人仰马翻,咱们再找机会出手?”手机已经握在苏伦手里,但她并不情愿马上打这个电话。
我知道,“万蛇之窟”带给人的震撼万分巨大,比如刚才我在噩梦中感受到的汹涌诡谲的蛇群,足够让人魂飞魄散了。苏伦如此迟疑,只是在秉持“君子不立危檐之下”的人生信条,并不为过。
第九节 蛇阵
“苏伦,世界上很多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我希望自己是拯救大局的关键人物,我是‘盗墓之王’的弟弟,大哥不在了,我要做世界上第二个‘盗墓之王’——”
苏伦急促地打断我:“不在了?风哥哥,并没有确凿的理由证明‘盗墓之王’杨天大侠死了!按照江湖上的种种传闻,他只是单纯的失踪。你该知道,像他那样身经百战的传奇人物,是不会轻易就死的,哪怕身临必死绝境,他也完全能创造人间奇迹,不对吗?”
关于“盗墓之王”的传奇故事,已经在江湖上传为神话,既然是神话,便总有许多荒谬不实之处。
我笑着拍拍苏伦的肩膀:“别激动!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伦焦急地继续下去,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风哥哥,谷野交付的那些照片,发送到研究室之后,经过三万倍的放大化、像素插值计算,已经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可以确认画面里的人就是大侠杨天。研究正在持续进行中,并且研究室方面正在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一个与当时拍照的环境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空间,准备进一步确认。咱们不如保存实力,等到各方势力拼得你死我活时再出手,考虑考虑我的提议,你会同意的——”
瞭望塔上猛然响起一阵尖厉的警报声,呜呜呜的怪叫声,刹那间令我耳膜刺痛难当。
“特急警报,军方马上就有行动了——”
苏伦的话音没落,营地里已经响起几百名士兵快速奔跑、列队、整理武器的动静。经过昨晚的地震,士兵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人,几乎个个带伤,无一例外。这可能是彩虹勇士部队自建立以来,蒙受的最大规模的损失了。
“所有人听着,营地里所有人听着,我代表埃及总统宣布,马上进入特急军事战备状态。外围人员,封锁一切进出营地的通道;瞭望值勤人员,严密监视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的可疑人物;下井人员,一切行动听指挥,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铁娜的声音久久地在营地上空盘旋回响着,铿锵有力之极。
我从挑开的门缝里偷偷看着她,瞭望塔那么高,她身后的背景是沙漠里高远辽阔的天空。这种情形下,她才真正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铁娜身边,站着一个目光阴冷的瘦削军官,左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双手按在腰间束着的极宽的皮带上。我记得他的名字,应该叫做罗拔,职务是彩虹勇士突击队的教官。
“接下来,下井的一队由罗拔教官率领,大家开始行动吧!”
铁娜挥挥手,罗拔严肃地向她敬了个礼,乘电梯下了瞭望塔,带着一队士兵奔向井口。井口位置,耶兰的人早就整装待发,不过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闷。昨晚在混乱发生时,狙击手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企图逃走的工人,已经给双方关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
耶兰照例是站在工人队伍的最前面,他身后的人,除了携带常规的绳索和挖掘工具外,还带着摄像机、脚架、对讲机、监视器等等,完全是电视现场转播的全套设备。
很快,两队人马消失在井口水平面以下,营地里静下来,但那种让人窒息的紧张感却越发厚重了。
这种场合,有两个早该出现的人,一直都躲在谷野的帐篷里,那就是手术刀与纳突拉大祭司。营地里遭逢剧变,一切都是铁娜在处理指挥,那两个人面都没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在担心军方的内讧,会不会出现纳突拉与铁娜火并的惨剧。如果纳突拉不出面,自然是已经与铁娜达成了协议,大家站在统一战线来了。那么,手术刀呢?为何也不露面?他们窝在帐篷里数天,就算有一千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也早该处理完毕了吧?
铁娜下了瞭望塔,一直向我这边走,神情并不轻松。
苏伦又悄悄回避了,从床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洞里,屈身钻了出去,纤尘不惊。她对场面的判断能力一流,最懂得什么时候该激进,什么时候该退让。
“风先生,我想邀请你过来,一起看墓穴里的电视直播,怎么样?感兴趣吗?”铁娜显得心事重重,眼睛里也不再有咄咄逼人的神气。
“怎么?这次你不敢亲自带队下井了吗?你也害怕毒蛇?”我不买她的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她自己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只有天知道。
铁娜幽怨地长叹:“风先生,何必明知故问?身先士卒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暴躁蛮干’的代名词,国家花费近千万美金把我培养成统御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不是要我为小事送命的。”
我天生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不想再让她为难,点点头,跟随她一起向井口旁边的临时帐篷里走去。
离开我的帐篷之后,她好奇地挑了挑眉毛:“怎么?苏伦小姐呢?没跟你腻在一起?”
女孩子的飞醋,总是莫名其妙且不合时宜,让我哭笑不得。我跟苏伦的感情刚刚朦胧开始,还没到铁娜想象的那样。
帐篷里摆着办公桌和五台监视器,不过所有的器材上都喷着沙漠军团的古式盾牌标志,坐在监视器前面的人员,也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而非耶兰手下的工人。
监视器里的画面显示,这队人正急促地在隧道里行军,很快便能到达金字塔入口。
我偷偷观察着铁娜的表情,等到画面里出现了金字塔入口,再出现墓室变化后的情形时,铁娜啧啧赞叹了两声,却不是“哇!哎呀”之类的惊叹,仿佛早有预料,见怪不怪。这更印证了我的怀疑,她肯定是提前预见了金字塔内可能发生的变化,才会如此镇定。
谷野和詹姆斯仍旧站在池边,不过在士兵们的挟持下,他们很快就被推搡到了一边。
耶兰指挥着工人们,在池子的四个边上各架设了一台摄像机,镜头涵盖了池子里的每个角落。另外有一台摄像机的镜头,是广角覆盖全场动态的,很显然,这次耶兰的准备工作做得非常充分。
那个所谓的“万蛇之窟”非常安静,除了那些诡异奇特的符咒外,毫无异常。
在我看来,符咒只是用来吓唬入侵者的,比如我进古井里去救援藤迦时,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来自符咒的侵害。
士兵们在池边钉入膨胀螺栓,挂好滑降钢索,整装待发。这种情形,如果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几分钟内,“月神之眼”就将属于铁娜了。
“将军,可以开始了吗?”画面一转,出现了罗拔阴沉沉的脸,他有着一只形状怪异突兀的鹰钩鼻,眼角稍微下坠,竟然是标准的三角蛇眼。
“开始吧!”铁娜低声下令。
悬垂到池底的钢索总共有五条,所以第一批降下去的士兵有五名。
高空滑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做起来肯定得心应手,下降最快的一名士兵只用了三秒钟便已经落地,迅速解开了腰间的不锈钢连接扣,奔向池底中央的石台。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有出位显眼的机会,特别是在这种为国家出力的巨大荣誉面前。所以,这名士兵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他忘了这是在诡异的金字塔底下,任何意外都可能发生。
距离那石台还有五步时,那人陡然蹿跳起来,半空中伸出双臂,向石台侧面一按,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要借这一按之力,凌空翻身,跃上石台。
三层石台层层叠加起来,总的高度约为六米。
他的身手的确够矫健,这种空中翻身飞腾的动作要点全在双臂发力的这一按上。铁娜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低声叫着:“好!好身手!”
可惜,那人的一按,不知怎么便落了空,身子重重地撞在石台侧面,向地面上直摔下去。
铁娜“啊”了一声,神情一凛,情不自禁地站起来叫着:“把镜头拉近,看那石台!”
她是向着对讲机说的,墓穴里操控摄像机的工人立刻将镜头拉近。
石台的结构,下面的两层,依次比顶层宽出约半米,像个巨大的三层台阶一样。石台表面,同样雕刻着象形文字、壁画,只是没有被绘上血红的符咒而已。
“罗拔,派更多人下去,似乎有些古怪!”
第二批人又迅速进入了池子,第一个接近石台的士兵脸朝下趴着,身子直挺挺地伸展着,已经晕了过去。
会合后的九个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那一个摔下来的,是这个小组的组长,身手最好。”铁娜喟叹着解释,方才那一幕,那人的手明明已经接触到石台了,怎么会突然失手呢?
我踱到负责监视全场的显示屏前,画面平缓地移动着,将所有墓室里的情况全部收入眼底。
被驱赶到一边的谷野和詹姆斯并没有表现出巨大的愤怒,相反的,他们两个的眼神竟然有惊人的一致,都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嘲弄,仿佛坠下池底的士兵,都将变成有去无回的诱饵一样。
“铁娜将军,能否告诉我,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在几乎可以预见的危机面前,那九名士兵的命运到底如何——我明白,在铁娜这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面前,别说是九个人,就算是九十、九百、九千个人的性命,都不过是一群蚂蚁而已。
古语说,一将成名万骨枯,所有成名千古的大将军背后,都是堆积如山的士兵的尸骨。
“不知道。”铁娜的脸渐渐转成铁青色。
画面里,谷野与詹姆斯隔着池沿十几步远,伸长脖子费力地向池底望着。正是明白即将出现的巨大危险,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退后,把最靠近池边的观察位置让给毫无察觉的士兵和工人们。
九名士兵列成战斗方阵,半步半步地向前挪动,终于到了石台边。
对讲机里传来罗拔的大声命令:“搭人梯上台,取宝石上来。”
这些平日做起来得心应手的动作,此刻施展起来,九个人都变得生涩缓慢,仿佛每个人都在战战兢兢的战栗之中。
“拉近镜头,看看那石台顶上。”铁娜说的,也正是我要说的。
镜头拉近后,我越发能确信,木乃伊躺着的地方,就是从前发现藤迦的那只玉棺。只不过木乃伊的身体非常庞大,几乎是藤迦的两倍,才会出现无法完全放入凹槽里的情况。
平台的表面是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的,只呈现出一片古怪的灰白色。在这里,我没找到那块可以盖住凹槽的透明玉板,更无法解释这木乃伊是怎么突然出现的。
木乃伊的身体,被严严实实地裹在那种土灰色的粗布里,缠得非常紧,像是高手包扎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粽子。它的长度约摸有一百八十厘米还多,可见生前必定是个极其高大的男人。
铁娜突然自言自语:“这么庞大的木乃伊,似乎……似乎还没见过呢?”
作为埃及人,她自小必定见过无数具木乃伊,也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
同时,我也发现了一个古怪的疑点,那些包裹木乃伊的裹尸布,看上去非常新,并没有腐烂、朽化的痕迹。
这是最不可思议的,询问任何一个金字塔盗墓者或者是木乃伊研究专家,他们都会告诉你:“木乃伊的裹尸布经过几千年的虫蛀、风化、细菌侵蚀之后,无论是色泽还是质地,无一例外都将腐朽老化,变得脆弱不堪。”
埃及人的防腐技术再高明,又怎么能抗拒得了地球上几千年岁月的慢慢煎熬侵蚀?
所以,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出现“非常新的裹尸布”这种现象。
同样,铁娜的发现也很重要——据可靠的历史考证,古埃及人的身高要比现代非洲人普遍低一些,成年男人的身高平均为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并且由于疾病和营养不良,他们的身体都不会太肥胖。等到挖空内脏制成木乃伊后,每具木乃伊最长不会超过一百六十厘米。
现在看来,这具木乃伊有太多疑点。最根本的一点,如果石台表面就是我曾经看到过的囚禁藤迦的玉棺,那么这木乃伊又是从何而来的?
归根结底,除了“外星人、四维空间、虫洞、时空穿梭”之类的理论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科学理论能解释这件事。
九名士兵在放着“月神之眼”的石台那一侧搭起了四层人墙,最上面的一个人把手抠在石台边上,纵身提气,已经落在石台上。
铁娜长出了一口气,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那人手里握着一柄极短的战术匕首,颤抖着向宝石伸去。按常理推断,宝石肯定是被嵌在石台上的,至少会有一半体积是没进石头里的。宝石上的白光是如此炽烈,以至于当镜头指向那士兵的脸时,画面上出现了一大片雪亮的空白,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我挖不动……”士兵衣领上也带着通话器,声音哆哆嗦嗦地向罗拔汇报。
“用点劲,拿到宝石,给你记军事特等功!”罗拔语调阴冷,不带丝毫感情。
士兵受了鼓舞,双膝跪在石台上,双手抓紧刀柄,全神贯注地撬那颗宝石。罗拔手持的对讲机性能非常优异,所以我跟铁娜都听到刀尖跟石缝接触时的“嘎吱、嘎吱”的动静。
这种情形,不知怎的让我想起墓穴里第一次发现那巨大金锭时的情形,同样是超乎寻常的亮度,根本不可能是宝石发出的自然光。
“等一下——”我抬手向铁娜示意。
“等一下——”铁娜的话立刻传达出去,那高高跪在石台上的士兵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转头向着我,满脸都是疑惑不解。
“将军,还记得那被分解的金锭吗?一旦遭到外力侵入,金锭发出的自然光立刻就消失了。我想这宝石会不会也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有必要先接通照明线路进去,然后再采取行动,是不是?”
试想一下,在如此空旷的墓室里,如果突然间变得漆黑一片,岂不是明摆着要引起巨大混乱?人的死活姑且不管,一旦宝石失踪,大家的努力也算是白费了。
铁娜点点头,不过她随即下达的命令却是:“所有人打开枪械上的战术手电筒,防备宝石的亮光消失。”这样做,比费力地布设照明线路更简洁,反正有二十几只电筒,一起打开时发出的光,已经足够用了。
军令如山,所有的士兵立刻摁亮了电筒,包括罗拔在内,也是如临大敌地打开电筒,双手抱紧了胸前的冲锋枪。
这种关键时刻,我希望有苏伦在场,但她自从回避之后,就再没露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不但是她,手术刀、纳突拉两人也丝毫不见动静,好像金字塔行动的指挥权已经完全交给了铁娜,让她放手去干。
这样的情形,并不正常,要知道手术刀和大祭司都不是自甘寂寞的人。
“风先生,专心看那画面——”铁娜不满地提醒着我,或许已经意识到了我正在左顾右盼,心神恍惚。
我收回目光,凝视着画面里近乎盲视的情形。
“嘎吱、嘎吱……喀啦、喀啦……”声音变了,仿佛是某种梁架断裂的声音,恐怖地回荡在墓地里。
“怎么回事?罗拔,怎么回事?”铁娜急促地大叫。
四台摄像机的画面全部瞄准了石台中央,最后一台的镜头却是指向了池底趴着的那名垂死的士兵,然后焦距急速拉近。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条柔软的黑色带子倏地卷了过来,搭在他的肩膀上,随即连绕了几个圈,拴住了他的脖子、两臂……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铁娜大声地吸着气,向前走了两步,几乎要把眼睛贴在屏幕上。
我的耳朵里听到“咝咝、咝咝咝咝”的动静,不过这次不是关于毒蛇的噩梦,而是真真实实地从对讲机的听筒里传来的。铁娜整个人都几乎僵硬了,右手里的对讲机攥得嘎巴嘎巴直响,我真怀疑她能一不小心把对讲机捏碎。
屏幕上的地面陡然活动起来,那些刻满了文字壁画、画满了红色符咒的地面像坍塌了的积木房子,瞬间便断裂成无数块碎片,向无底深渊里坠落下去。当然,那士兵也随着一起坠落——
刹那间,千万条毒蛇张口“咝咝”吼叫的声音疯狂地响起来,工作台前负责监控的士兵全部向后猛然跃开,把五把椅子一起带倒,发出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但现在已经没人注意椅子的问题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第五台摄像机传送回来的画面。
蛇,很多蛇,非常非常多的蛇,翻滚着、挤挨着、纠缠着、涌动着——画面里同时挤进来不下五十只以上的三角形黑色蛇头,当这些蛇头同时张嘴时,血红的信子、白森森的毒牙、粉红色的上腭,立刻构成了让人作呕的恐怖画面。
一名士兵忍不住,捂着嘴奔出帐篷,大口大口地呕吐着。
剩余的人,无不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蛇……蛇……将军……我们发现了很多蛇……”罗拔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
蓦地,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因为环绕着石壁的所有池底空间都已经坍塌,先前搭建人梯的八个人,已经有六个随地面一起陷落,还有两个,正扒住石台的第二层,吃力地向石台顶上爬去。
陷落在蛇阵里的人,一直都在挣扎嗥叫,并且夹杂着冲锋枪断断续续的枪声。不过,这种诡异的情形下,就算最擅长捉蛇、驱蛇的专家,都绝对没办法逃脱了。池边站着的人都给惊呆了,包括所有正在操控摄像机的工人们,竟然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同类痛苦地挣扎在蛇阵里。
足足有三分钟后,罗拔才失魂落魄地大叫起来:“开枪,投掷钢索,救他们……”
没有人动手,也没有人开枪,因为蛇阵中已经浮起了七具白森森的新鲜人骨。
“呕……呕……”又有两个人奔出去,加入了呕吐的行列。
“这些蛇是哪里来的?”铁娜苦笑着,转头问我。
五部摄像机的镜头全部对准了池底的蛇群,所以五台监视器屏幕上出现的全是大大小小的蛇头、翻翻滚滚的黑色蛇身,还有它们嘴里不断吞吐的血红的信子,对讲机里更是不停地传输着“咝咝咝咝”的恐怖呼啸声。
铁娜厌恶地关闭了对讲机,我们两个相对无言地看着监视器里的诡异画面。
第十节 龙的预言画应验了
“你不知道?你会不知道?”我无法不表示我的愤怒,如果她知道这里叫做“万蛇之窟”,怎么可能会不清楚蛇是从哪里来的?
“我真的不清楚,所有的事,都是谷野跟大祭司在交流,我只是道听途说地知道会有蛇群,只是没想到如此恐怖——”
“恐怖”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池底的状况,这是一个巨大的毒蛇的深潭,我相信蛇阵的厚度不会少于五米。又一阵翻翻滚滚之后,白骨不见了,池底一片黑压压的,全是饥饿之极又兴奋之极的毒蛇。
终于,剩余的两名士兵也逃了出去,帐篷里只剩下我跟铁娜。
“风先生,相信我,此前我并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我取过对讲机,大声命令:“镜头转向石台,快!”死了的士兵已经不值得顾惜,救回石台上的三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时间来得及,我真希望自己现在就狂奔下井,亲自参与救援行动。
很久以前,手术刀曾对我语重心长地说过这样的话:“做大事,首先要有大胸怀、大气魄,其次才能有大抱负、大志向。而后呢?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沿着自己设定好的计划路线去走,才有机会成功。”
这些话,他曾简练归纳为“胸怀天下”四个字,写成了笔力遒劲的汉隶条幅,一直挂在我大学宿舍的床头。
在我看来,只有珍惜所有同类的生命,才能体会到生命的可贵。
石台上再添了两个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救救我……救救我——”后来上台的两名士兵绝望地隔着蛇阵向池边的人伸手求救,其中一个半边脸已经又黑又肿,显然是被毒蛇咬伤了。
这次进入墓室的人并没有携带救援工具,铁娜大声吩咐帐篷外的人,马上带加长折叠梯、解毒血清针剂下井,采取紧急救援行动。
蛇毒极为猛烈,我眼睁睁看着一片黑雾渐渐笼罩住了那名士兵的额头,整张脸漆黑一片,比最纯正的非洲人更诡异。他还能说话,不过舌头已经不听控制,只挥动了几下胳膊,猛然侧身一倒,无声地落进蛇群里。
他的同伴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这名士兵也被咬伤了,整只左手已经漆黑,几秒钟内,黑气已经出现在了他的左腮上。
他不再求救,绝望地惨笑着,慢慢举枪,张嘴咬住冲锋枪的枪口。
没有人出声劝阻,当一连串“哒哒哒”的枪声清脆地响起来,画面上,一阵灿烂的血线从他后脑上喷溅出去,随之,他的身体也翻身落进蛇群。
我已经没有力气表示自己的愤怒,在汹涌的蛇阵面前,有心救人,无力回天。
剩余的一名士兵吓傻了,双手紧握匕首,仍旧保持着下跪的姿势,但身子哆嗦成一团,最后实在支持不住了,向前扑倒,一下子压在那颗宝石上。
一瞬间,墓室里的光线黯淡下来,但毒蛇的呼啸声依旧恐怖,特别是毒蛇的身子彼此摩擦时发出的“哗哗嚓嚓”声,仿佛最钝的刀刮在最尖锐的鱼鳞上,最大限度地折磨着人的听觉神经。
蛇群距离石台顶面的距离仍旧是六米,面对直立陡峭的石壁,它们还没有攀援直上的能力,所以剩余的那名士兵暂时是安全的。
“快去救他吧!”我颓然落座,双手抱住头,血淋淋的现实,让我又一次意识到,从前看过的险象环生的盗墓电影并非全是导演瞎编乱造出来的,总有一部分现实依据。比如眼前这一大片蛇阵,恐怕是最好的布景师、道具师都无法安排出来的。
“我已经……派人下去了……啊?风、风、风……你……看……”铁娜突然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仿佛给什么人死死地扼住咽喉了一样,无法呼吸,更无法开口讲话。
我抬起头,发现她的双手正紧紧地抱住了其中一台监视器,脸贴上去,眼睛瞪大到极限。
“怎么了?”我的目光落在旁边的监视器,立刻一阵极度惊骇袭来,忍不住连退数步,将倒在地上的椅子踢飞了出去。
画面上,宝石的光芒重新变得炽烈耀眼,被那士兵挡住的发光路线完全恢复。于是,现在看起来,那士兵完全是个透明人,自己的身体一点光线都挡不住。更为诡异的是,他的身子正在开始腐烂——或者说是被光线“分割”,然后缓慢地被“风化”成碎末。
“风化……天哪!原来神秘的‘风化’是来源于‘月神之眼’?”我喃喃自语,声线已经被夸张地扭曲,听起来像是极度痛苦下的哀号。
铁娜已经无法说话,直到那士兵的身体完全风化,犹如一只被风干了的蝉蜕,恐怖却又可笑地俯卧在石台上。
看得这种情景的每个人都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如同被魔法师禁锢住了。
铁娜放开自己的手,嘴唇哆嗦着,铁青色的脸上肌肉扭曲。
传说中的“月神之眼”出现了,但随之而来的不但有汹涌恐怖的蛇阵,更有杀伤力巨大的“风化”力量,这肯定让她一阵一阵暴躁无匹地抓狂。
蓦地,工人中发出一声凄惶的呐喊,一起抛下手里的工具,向出口方向狂奔。
罗拔反应最快,怒不可遏地大喝:“停下!停下,我要开枪了,停下——”一边喊,一边迅速举枪,做出了准备扫射的架势。不过,士兵们并没有听命一起举枪,反而跟在工人后面,失魂落魄地逃跑。
先前巴弯等人被“风化”时,所有人早就已经人心惶惶,现在亲眼看到自己的队友被射线干掉,哪能不魂飞魄散?
“罗拔,算了,撤退吧!”铁娜无奈地向对讲机喊话。
罗拔也是人,一听到“撤退”的命令,立刻紧随在人流后面逃生。
画面失去了声音,那士兵手里的短刀落地,在石台上迸出一串灿烂的火花,然后翻了个跟头,落向蛇阵,立刻又引起蛇群的一阵骚动。
摄像机都遗落在墓室里,所以人员全部撤离后,画面还是能够得以顺利地继续传播过来,直到摄像机的电力耗尽为止。
这是一次彻彻底底的失败,宝石现身,近在咫尺,引得所有人垂涎却空手而回了。
我走出帐篷,远远地看着那群狼狈混乱的人升上井口,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茫然的笑。特别是平日冷静严肃的彩虹勇士们,现在衣装不整地跟工人们混在一起,冲锋枪歪歪斜斜地搭在肩膀上,根本连最起码的士兵的礼仪都没有了。
在突如其来的剧变面前,没有人能岿然不动,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
由此,不得不佩服古代的日本忍者,在极度残酷的修炼环境里,以千分之一的比例,培养出了名垂青史的著名忍者,其传奇事迹不但传遍了日本列岛,而且成为全球武学高手尊崇的对象。
对日本历史稍微熟悉些的朋友,应该就能叫得出幕府时代著名的“十大忍者”和“十大古剑”的名字,稍高明点的,就会对那些永垂不朽的人物如数家珍。
苏伦站在我的帐篷门口,垂着手偷偷向我比画着手势。
我刚刚要向她走过去,井口最后一趟电梯升了上来,里面站的是谷野和詹姆斯。
詹姆斯依旧轻松洒脱,一跳下地,便抬起手轻轻拢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随即整了整西装,皱眉看了看自己的皮鞋,然后大步向谷野的帐篷走去。
谷野愣怔地呆立了几分钟,目光转到我身上,尴尬地笑了笑,向詹姆斯的背影追去。
他们两个,都是“月神之眼”的垂涎者,特别是詹姆斯,在伯伦朗、汤死后,又随着切尼的消失,他的专家身份越来越凸显出来。
身为美、印两国的双面间谍,在这场发掘盗宝的重大行动里,他会担负起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月神之眼”只有一颗,数家来分,总不至于拼个鱼死网破吧?
铁娜垂头丧气地从帐篷里出来,绕过我,也是奔向谷野的帐篷。
我怀疑在这几个人之间,存在着某种黑暗的交易,只是单单避开我跟苏伦而已。
我回到帐篷,苏伦的表情显得非常不自然,取出一个火柴盒大的微型录音机,无言地摁下播放键。
“是什么?”我着急地问。
金字塔里已经变成蛇窟,万一再发生点意外,蛇阵外溢,进入隧道、竖井、营地,大家就都完蛋了。
“是……某个秘密谈话,风哥哥,千万别心急,这里的录音要比什么‘万蛇之窟’或者‘月神之眼’更重要。还是坐下来,慢慢听、仔细听……”
苏伦已经冲好咖啡,递到我手里。
首先响起的是手术刀试探性的声音:“大祭司,总统方面对卢迦灿的事,有什么意见?”
纳突拉郁郁寡欢地回答:“总统先生非常恼火,要知道,那批米格21的战斗机,对他称霸非洲的野心是一道最行之有效的保险栓。卢迦灿死了,购机价格至少会上涨百分之四十,并且五角大楼方面,还会以各种借口拖延交易日期,最糟糕的情况,甚至会出现埃及方面的钱到了对方账上,可我们连个飞机的影子都收不到……”
“哈哈,不会这么糟糕吧?五角大楼的信誉这么差?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各国的军火贩子能从五角大楼的黑暗渠道搞到五折甚至更低的武器,就算没有卢迦灿,难道五角大楼就舍得把这批战斗机烂在手里?”
手术刀说得对,全球每年消耗掉的几百亿美金的武器装备,超过一半数量,是在五角大楼的默许下,从美国军需处的黑暗渠道里流通出来的。甚至包括伊拉克民兵、阿富汗匪徒用来抵抗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冲锋枪和火箭弹,大部分也印着“Made in USA”的醒目标记。
如果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准备,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吞下这么一大批战斗机,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纳突拉冷冷地哼了一声:“手术刀先生,看来你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
手术刀“啊”了一声,似乎是在捧着杯子喝水。
纳突拉接着说:“告诉你吧,南非方面,已经向五角大楼旗下的军火贩子下了同样的订单,目标直指同一批战斗机。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卢迦灿的中间斡旋,我们的低折扣实现不了,而一时间又无法凑齐那么多款子,这批战斗机,便会被南非人全盘买下。报价方面,他们已经接受了美国人最初拟定的全价……”
这些武器交易上的事,我不太感兴趣,但接下来,手术刀便提了个异常尖锐的问题:“大祭司,总统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毕竟发掘土裂汗金字塔这件事,最早他就安排我们两个合作。卢迦灿先生作为你的全权代表,现在下落不明,这份监管不力的罪责你是怎么也推脱不掉的吧?”
这一下戳到纳突拉的疼处,冷笑着陷入了沉默。
井架那边,陡然又传来了数声惊呼,有人在急促叫着:“快!快注射解毒血清……可能是蛇嘴里的毒涎扩散到空气里了,快……”
随即,一片哼哼唧唧的哀号声响起来,这个问题,铁娜应该能意识到。跟那么多毒蛇共处一室之后,所有的人都可能不同程度地受到带毒空气的影响,一升上地面就该展开紧急救治才对。只是,她急着赶去大帐篷,根本无暇顾忌士兵们的生死。
苏伦没看到井下出现的诡谲蛇阵,只是皱着眉,示意我认真听这盘录音带。
“对,我监管不力,但要让我来背黑锅,我才——”他骂了句脏话,并且狠狠地呸了一口。
“如果总统下令,要铁娜将军押解你入狱,上军事法庭呢?到时候,什么黑锅都扣下来,不管你愿不愿意,可都得背着担着,对不对?”手术刀的声音循循善诱。
“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总统派你来做说客?”纳突拉有些恼火。
手术刀迅速接下去:“不,所有的事与我无关。我是商人,只要能赚钱,谁当总统、谁主宰埃及政府,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以铁娜将军雷厉风行的铁腕手段,很可能突然出手,让你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咱们共事一场,大祭司的爽快脾气是我最欣赏的,非常希望以后还能再合作……”
苏伦提笔在记事本上写了“阴谋?兵变?”这两个词,打上重重的问号,推给我看。
纳突拉是总统的亲信,按理说,他跟军方的联系并不紧密。
铁娜则是彩虹勇士的直接领导人,无论从任何角度讲,大祭司都没有发动兵变的能力。毕竟这个小小的营地在数百名特种兵的包围下,铁定是没人能够找机会翻铁娜的盘。
纳突拉沉吟着:“你的意思,是当机立断?”
手术刀呵呵一笑:“大丈夫做事,最要紧的就是当机立断。婆婆妈妈纠缠不清,最后受害的肯定就是自己。”
纳突拉还是犹豫不决:“可是,彩虹勇士属于铁娜的亲信部队,我不觉得自己单枪匹马能劝降这批身经百战的高手……”
手术刀又在大笑,毫无顾忌地点透了这层窗户纸:“大祭司,沙漠军团的精锐人马,已经在营地四周五公里外形成了一个铁桶样的包围圈,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一口吃掉彩虹勇士,再活捉铁娜,要挟总统让位?”
苏伦无言地苦笑,我由衷地向她挑了挑大拇指:“这些偷听来的资料太珍贵了——”
苏伦摇头:“珍贵?珍贵有什么用?我们夹在这个漩涡里,毫无办法,又没法顺利逃脱,最后结果会怎么样?”
兵变,往往伴随着一场铺天盖地的血腥屠杀,历史上几万个大大小小的例子毫无例外地说明了这一点。在沙漠里,就算是独步天下的高手,也不可能一个人对抗数万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手术刀在这次欲擒故纵的讨论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埃及军队哗变,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诚如他所言,自己是个商人,对政治军事不感兴趣,可一旦埃及国内发生战事,他自己的财产势必会蒙受巨大损失——无商不奸,他自称是商人,所做的就一定会是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事。
反正我看不出他的用意究竟何在,苏伦紧皱的眉,也说明她对这件事的复杂变化,根本理不清头绪。
录音带听完了,一直都是手术刀在劝解、调停,纳突拉火气勃发,发动兵变的决心已经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么一来,铁娜就危险了。”苏伦如此下了结论,倒掉杯子里凉了的咖啡,满面困惑。
我大概向她描述了墓穴里的诡异变化,她惊骇得连纸杯都险些坠落在地:“果真是‘万蛇之窟’?天哪,这么多毒蛇,先前都藏在金字塔里——”
当我们大队人马大摇大摆地进入墓穴时,只看到诱人的巨大金锭,对于深藏在地下的危险,根本一无所知,想想都后怕得发抖。
“现在,金字塔里空了?没人了?下一步,铁娜会怎么做?”她望着空荡荡的井架,眉头锁得更紧了。
“下一步——”我也发出了苦笑。我跟苏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变成了局外人,得不到任何消息支持,更被排斥在核心会议之外。
苏伦举起了龙留下的笔记本,若有所思地问:“风哥哥,你有没有发现,出现蛇阵这件事,跟他的画有几分相似之处?”
她把笔记本翻到“地、蛇”的那一页,指着那些杂乱无章的野草,非常肯定地说:“这些,代表的全部是蛇,而不是杂草。而方框里这个人形,代表的则是突然出现的木乃伊——”
这种解释方法乍听有些道理,但仔细一想,我立刻提出了反驳意见:“龙怎么会预见到墓室结构变化后的事?如果不是有人触发机关,让棋盘式的墓室变为现在的样子,哪里会有石台、木乃伊、蛇阵?”
在打通金字塔外壁之前,龙已经成了植物人。他涂鸦下这些画的时候,时间更是在数月甚至数年之前,我很怀疑,他能具备这种预知未来的超能力。基于这一点,我觉得苏伦的解释有点牵强附会之嫌。
苏伦并没有急着解释,又翻了一页,指着“天、蛇”那一幅:“风哥哥,看这里,我一直在想,它代表的意思会是‘蛇从天而降’吗?如果大方框代表的是某个空间的屋顶,在这里我把它想象成你去过的墓室的屋顶——”
不用她说完,我也能联想出来:“那么,小方框呢?是代表屋顶开了个洞,然后从洞里涌出来无数毒蛇,对不对?”
苏伦深思熟虑了几分钟,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还想反驳她,毕竟我进入金字塔的次数是她的数倍,会对现场环境有直观的认识,而不是她这样纸上谈兵的空想。
突然间,我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怀疑——既然棋盘式墓室能变成广场、古井里的玉棺能上升为放置木乃伊的石台、平整的池底能陷落为恐怖绝伦的蛇阵……那么,还有什么不能出现的?别说是屋顶开洞落下毒蛇这样的小事,就算落下木乃伊、鳄鱼大神甚至三头六臂的外星人,都不是不可能的……
曾记得有位欧洲先哲不止一次说过:“想象力是社会发展的动力,想到就能做到,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我可以借用他的话并且将其无限延伸:“地球只是宇宙的恒河一沙,地球人的见识也只是微不足道的知识海洋中的一滴水,所以千万不要说‘不可能、绝对没有、荒谬’这样的极端词汇。只要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哪怕在所谓的‘科学家’嘴里被驳斥得一钱不值的理论,只要在某个人的思想里出现,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成为现实。”
如果龙的画,与墓室里的蛇阵有其或必然或偶然的联系,那么苏伦的大胆推断就是非常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