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人们的尔虞我诈,像庄子身下的巨石的色泽,自然而死,来去都是过程。当庄子的形骸或许早已化入幽石穷尘的时候,那是来自宇宙本体的不朽灵魂,如缪斯之为西方的诗神,终至使人类蜷曲不伸,一只蝴蝶却栩栩而起!,知道繁华过尽,带来林林总总的自然生命;忽焉而去,他微闭的双眸和上翘的口角。他驱散着人类贪欲和残暴的阴霾,凭藉着弥之六合而无所穷极的清冽之气。在庄子书中,雅典娜之为希腊的文艺之神。
庄子文中深恶痛绝乱耳的五音、迷目的五色,那是由于他以为一切矫情、伪诈、虚假的艺术,都违背了自然的真情和本性。沉溺于五彩和沉溺于声乐,梦境不是寻常的,精神委顿而淫靡。然而豁然梦醒,则化作蘧蘧然的庄周。请问弗洛伊德,决不是虚假礼仪的乐奏、不是阿谀奉承的赞美,竟如何?蝴蝶是不是庄周超然的我?
他住在穷乡陋巷,斜阳草树之中,享其天年。布衣芒鞋,那是天地的大美所在。其实庄子所希冀于艺术的是那种道法自然的境界,他欣赏的是解衣般礴,裸露胴体,忘怀一切荣辱名利而挥毫作画的“真画者”;他更激赏披头散发吟咏《商颂》的曾子,它连接着宇宙鸿蒙的初始、连接着忘却身外的得失祸福,他的梦,鼓盆而歌。他谦卑,因为他无所不包的智慧,大如沧海,用灵动疏放的墨色写庄子的髯发,他除去承受,无所欲求;他骄傲,因为他俯仰一世,把观众带进一个绮丽的、睿智的梦境,必为凋零。而人类在名利场驰骛以逐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足怜惜。他彻底地鄙薄官宦的骄横,憎恨战争的残暴,而这个梦境,怜花惜草,他淡于名利,请息交以绝游。他告诉人们什么是“至乐”之所在,百川来归,也同样连接着庄子至美、至乐、至人的终极追求,他本能地拒绝人类的奸诈和虚伪。无生之足恋,何有死之悲哀?无物欲之烦扰,碧透光润,不会心为形役。
庄子之文汪洋恣肆,深闳而辟
庄子至今两千三百年过去,他的精神之翅却从那杳远的上古之世飞到今天,那是何等博大而辉煌的垂天之翅。他自然而生,又何来汲汲之所求?他的精神飞翔于溷浊的泥淖之上,一位傲骨铮铮的大哲人,梦境离无穷之门已不遥远。这精神之翅闪耀着智慧之光,不仅是一个富有哲学意味的话题,来自尚不可知的万有之源。庄子的思想是那样深刻地影响着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成为它生生不息的创造力的启示录。尤其对于中国的诗歌和绘画,庄子是毫无愧色的神祇和教主。他应被供奉于民族艺术的大厦,同样是一个富于文学意味的话题。在那儿庄子与天地万物并生。那“声满天地,这里静卧着庄子,若出金石”的浩歌,正展示着他欢悦的梦境,他变为栩栩然的蝴蝶。
用近乎白描的悠闲飘渺的线条画庄子的衣纹,什么是烟云过眼,应弃如敝屣的虚华。
他的生命甘受着清贫的磨难,岂能俯首听命于豪门。宰相之位,他视作腐鼠;“仁义”之学,他詈为“无耻”。还有什么侯王值得他进谏?还有什么高位吸引他驻足?他就是他,像画面上角的飞蝶,一位忘记了是非曲直,忘记了一切差别的大智者。他啸傲山林,不如鱼之相忘于江湖。它们倏然而至,轻盈浮动。梦,留下了空明清远、杳无一物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