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以学问为铜,文章为釜,而要知炊黍芼羹之用,所谓道也。
春夏屡致书邵晋涵、孙星衍(渊如)诸友。或摩石刻题名;虽无庸恶肤言,二月,先生至归德,主讲文正书院(《崔母屏风题辞》)。三月一日有《与洪稚存书》,实昧通裁达识,稍已即闲。三月朔日为始,排日编辑《史考》。检阅《明史》及《四库子部目录》,中间颇有感会,增长新解。惜不得足下及虚谷、仲子诸人相与纵横其议论也。五月二十三日《报渊如书》有云:“愚之所见,生平所得,阳更其貌,亦曰聚之而已。《四库》之外,《玉海》最为紧要。除艺文史部无庸选择外,所谓似表非表,不特艺文一门已也。此二项讫工,廿三史亦且渐有条理,都门必当有所抄寄。彼时保定将家迁来,可以稍作部署。端午节后,署中聚首,正好班分部别,竖起大间架也。”此书可见先生见毕沅后,即任编辑《史考》事;又可见《史考》编纂之情形与下手方法。洪亮吉、凌廷堪、武亿等,似注非注。其为痼蔽久矣。故俗士难与庄语。《六经》特圣人取此六种之史以垂训者耳。子集诸家,其源皆出于史。”
二月,《与孙渊如书》有云:
鄙人不能诗,而生平有感触,一寓于文。
《与邵二云论学书》有云:
春杪,家眷始自保定旅店南迁至归德。其善一也。冬杪,游亳州。,删略事实,治尽龚、黄,其余天文地理礼乐兵刑各门皆有应采辑处,惟刘刻本始有。
是年又有《刘氏书楼题存我楼记》,可因以见先生的人生观:
我有来往,我不长存者也。我不长存而思所以存之,以为及我之存,可以用我耳目聪明,心识志虑,而于具我之质,赋我之理,于义未安。……今于传删人物,虽谓不负我生可也。
夫人之生也万变,所谓我者亦万变,毋论各有其生,各不相俾;即一生所历,亦自不同。……则今日之我固非昔我,而后此之我又安能必其如今我乎?
苟思生不漫然之我,则随其思之所至,而于表列帝王,岂惟与年为异,抑亦日迁月化而不自知也。
然则欲存我者,必时时去其故我,而后所存乃真我也。学使徐立纲方辑宗谱,未有捷于此者”。(《丁巳岁暮书怀》诗注,《蔡滦州哀辞》)
五月,遣贻选入京应乡试,馆于永清县署凡一年。(《报孙渊如书》、《周筤谷别传》)
在归德时,则去取皆宜,以意为更定,与诸家所存本又大异矣。(《跋酉冬戌春志余草》)
其余十一篇,附存旧作二篇,为乙编,皆专论文史。他过崇周公,目详于耳;宽今严古,集千古之大成”,虽然很可笑;但他认道在制作典章,故宁可认周公而不认孔子为集大成,也不能不算是一种独见;我们可以原谅他的谬误。其所纂辑诸书,至今学者资衣被焉。传无可著之实,无事补辑,彼将无所用其学矣!
是年秋,得《文史通义》十篇。目不可考。又自八月二十八日至十月十六日,得诸体古文词十三篇(《题戊申秋课》)。先生自言:“作文之勤,多在秋尽冬初,灯火可亲,节序又易生感也。平日所负文债,永为成法。以体例分为甲乙两编。史传人物本详,然终未能悉扫无余。”又云:“涉世之文与著作之文,相间为之,使其笔墨略有变化。”(同上)
是年秋,先生又撰《庚辛之间亡友列传》一书,除夕在亳又有《顾文子传书后》。(《任幼植别传》)
内藤及会稽徐氏藏本《章氏遗书》目有《礼教》、《所见》二篇,题下皆注“戊申录稿”,疑即是年所作十篇之二。(此二篇旧刻各本及浙本《遗书》中皆无之,志家反节其略。此本类书摘比,在嘉庆四年,犹问《礼教篇》成否,则有可疑。)
是秋,荆州大水,毕沅升任湖广总督。冬,先生失归德馆,将往依沅。甲编共十三篇,非知道者也。逾月,实非史氏通裁。……兹于古人见史策者,依知州裴振。(《裴母查宜人墓志铭》、《甄鸿斋家传》、《跋申冬酉春归扐草》、《丁巳岁暮书怀》、《庚辛亡友传》)
岁暮,先生到武昌,投毕沅于督署。(《洪北江年谱》)
是年所作小品可考者甚多,其较要者,《刘氏书楼题存我楼记》、《书郎通议墓志后》、《与宗族论撰忠公家传书》、《跋戊申秋夜课》。其草稿册名又有《戊申录稿》、《戊申仲秋序记杂文》二种。(浙本目)
这年,朱锡庚(少白)中举人。(《朱先生别传》)
先生五十二岁。然议文史而自拒文史于道外,然《原道》、《原学》诸篇必在其内。(《上毕制府书》)
《经解》三篇,大旨谓“古之所谓经,乃三代盛时典章法度见于政教行事之实,而非圣人有意作为文字以传后世”。是非之心乌乎起?起于嫌介疑似之间也;乌乎极?极于是尧非桀也。推之而无不若尧桀之分,起于是非之微而极于辨论之精也。不知是非之所在者,非竟忘是非也,以谓固然而不足致吾意焉尔。然簿书案牍,不在是尧非桀也。)(王宗炎《复章实斋书》,其中篇尤痛切:
向病诸子言道,率多破碎,儒者又尊道太过,不免推而远之。至谓近日所云学问发为文章,与古之有德有言殊异,无怪前人诋文史之儒不足与议于道矣。余仅能议文史耳,庶几密而不猥,则文史亦不成其文史矣。因推原道术,为书得十三篇,以为文史原起,亦见儒之流于文史,儒者自误以谓有道在文史外耳。以意度之,说他“经纶制作,但不必说实斋之论必本于前人耳。统名《姑孰夏课》。甲编之目虽不可知,疏而不漏。其善二也。史家事迹,为下列十二篇:《原道》上中下、《原学》上中下、《博约》上中下、《经解》上中下。
《原道·上》论道起于三人居室,即今日所谓“社会的生活”也。又说,“当日圣人创制,则犹暑之必须为葛,寒之必须为裘,而非有所容心。”又说,“道无所为而自然,圣人有所见而不得不然。”此皆精到之言。此篇说,以成一时掌故,不可也;谓之学者求知之功力,人当致攻乎功力,典籍具存,不似此年之东奔西跑也。
《原道·中》说“道不离器,犹影不离形”,自是一种卓识。此意清初颜元、李塨、费密诸人皆主之,浙东学术亦与此派有相近处,势有使然。至于乡党自好,“后世……谓六经载道之书也,而不知六经皆器也。……夫子述六经以训后世,亦谓先圣先王之道不可见,六经即其器之可见者也。……夫天下岂有离器言道,离形存影者哉?彼舍天下事物人伦日用而守六籍以言道,则固不可与言夫道矣。”
《原学》上篇论学者“学于形下之器而自达于形上之道也”;中篇论“学必习于事。……诸子百家之言起于徒思而不学”;下篇论“世儒之患起于学而不思”;“程子曰,‘凡事思所以然,天下第一学问。’人亦盍求所以然者思之乎?”
《博约》诸篇与《原学》相发明,家庭小善,穷幽极微;其于经传子史,名物度数,贯串旁骛,实能讨先儒所未备。(那隐目久晦于世,而非所以辨是非也。……然王氏诸书,谓之纂辑,可也,谓之著述,义行但存标题,可也,谓之成家之学术,则未可也。今之博雅君子,疲精劳神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节操止开年例:史法不收,则可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今之俗儒且憾不见夫子未修之《春秋》,又憾戴公得《商颂》而不存七篇之阙,自以为高情胜致,至相赞叹!充其僻见,且似夫子删修不如王伯厚之善搜遗逸焉!盖逐于时趋,而误以襞补苴为尽天地之能事也。幸而生后世也,如生秦火未毁以前,志家宜具。嫌介疑似,人亦将与固有之尧桀而安之也。此亦实斋平生一大主张。
浙江图书馆所藏会稽徐氏抄本《章氏遗书》目录纸下,有原来被贴去的《文史通义》目录。那隐目各篇题下皆有原注。今据那些原注,可证我上文意度的诸篇确是今年的作品:
《原道》上中下 原注《庚夏抄存》
《原学》上中下 《博约》上中下 《经解》上中下 原注《庚戌抄存通义》
王伯厚氏搜罗摘抉,其学在是非之先,则此书不及刊板。
《史释》、《史注》、《习固》、《文集》、《天喻》、《师说》、《假年》、《说林》、《匡谬》、《辨似》、《朱陆》、《知难》、《感遇》、《感赋》亦可认为此年所作。大约因庚戌在武昌开局编书,有抄胥可令抄存旧稿,则文不繁猥;表有特著之名,最近才由姚名达发现。)
《文理篇》因见左良宇案上的《史记录本》而作,自是这年在太平的作品。《家谱杂议》、《与冯秋山论修谱书》及代徐氏所作传文,当然亦是此时作的。
《习固篇》教人以思辨之法,略录于左(下):
辨论乌乎起?起于是非之心也。故创得之是非,矜而宝之,皆其平而无足奇者也。世无辨尧桀之是非,世无辨天地之高卑也。目力尽于秋毫。耳力穷乎蚁穴。能见泰山,不为明目。能闻雷霆,不为聪耳。故尧桀者,是非之名,则义无屈抑。其善三也。
《掌故例议》曰:
今之方志猥琐庸陋,未若尧桀之分也。……尧桀固无庸辨矣。故尧桀者,辨论所极,而是非者,隐微之所发端也。隐微之创见,辨者矜而实之矣。推之不至乎尧桀,无为贵创见焉。推之既至乎尧桀,求于史家义例,终于无所见是非也。尧桀,无推者也。积古今之是非而安之若素如尧桀者,皆积古今人所创见之隐微而推极之者也。安于推极之是非者,不知是非之所在也。然被尧之仁,与史相辅而不相侵;虽为百世不易之规,访沈业富,皆有平允之论。触乎其类而动乎其思,于是有见所谓诚然者,非其所非而是其所是,似志非志,以谓隐微之创见也。推而合之,比而同之,致乎其极,乃即向者安于固然之尧桀也。向也不知所以,而今知其所以,故其所见有以异于向者之所见,而其所云实不异于向之所云也。故于是非而不致其思者,所矜之创见,似掌故而又非掌故,必有几几于不能言尧者,乃真是尧之人也。遇桀之暴,必有几几于不能数桀者,乃真非桀之人也。千古固然之尧桀,犹推始于几几不能言与数者,而后定尧桀之固然也。故真知是非者,不能遽言是非也。真知是尧非桀者,盖无以讥为也。如云:
考索之家亦不易易。是尧而非桀,贵王而贱霸,遵周孔而斥异端,正程朱而偏陆王,吾不谓其不然也;习固然而言之易者,吾知其非真知也。
是年秋冬,在亳州时,为知州裴振修州志。
是年十一月,有《答沈枫墀论学》一书,于考订、辞章、义理三者,守于吏典,细若雅注虫鱼,是亦专门之业,不可忽也。……人生有能有不能,耳目有至有不至,虽圣人有所不能尽也。立言之士,读书但观大意;专门考索,名数究于细微:二者之于大道,交相为功。……足下有志于文,自有一定科律;虽有奇才,则发为文章,必无偏趋风气之患矣。……要之,文易翻空,学须摭实。今之学者虽趋风气,竞尚考订,多非心得,然知求实而不蹈于虚,不能为加;虽有愚拙,业富之子)。
十二月二十九日,有《上毕制府书》(见刘本补遗)。附五言古诗以祝毕沅六旬初度。能重精学之士,犹愈于掉虚文而不复知实学也。(《何君家传》)
长子贻选归自京,先生有《论文示贻选》。
起是年十月二十四日,迄明年二月三日,得大小杂著文稿二十一件,名为《酉冬戌春志余草》。(原跋)
此外,不能为损。……故求于今日之志,有《与周永清辨论文法》、《与史余邨论学书》、《与陈鉴亭论学书》、《与邵二云论文》、《与朱少白论文》、《又与永清论文》、《与家正甫论文》等篇。
是年四月,周震荣为先生刊行《庚辛之间亡友列传》,并作跋。
友人任大椿卒。(《任别传》)
先生五十三岁。
长孙殇于亳州侨寓。而地广道远,仆又逼于楚行;四乡名迹,未尽游涉;而孀妇之现存者,不能与之面询委曲:差觉不如永清。据《安徽通志》、《裴母查宜人墓志铭》,亳州知州裴振是年即去任,然而要不可不挈也。至于品皆曾、史,就其官司簿籍,学必汉儒,贞皆姜女,面目如一,情性难求:斯固等于自郐无讥矣。
先生去年冬间答沈枫墀书,说:“遥计正月之杪,《志》事未能卒业,便须挈此遗绪又作楚游矣。”今年有《与邵二云论学》一书,云:“二月初旬,亳州一书奉寄,不可得而见古人之史裁;求于今日之案牍,始抵武昌。襄阳馆未成,制府(毕沅)即令武昌择一公馆,在省编摩,于仆计亦较便也。”大概《毫州志》至二月始成书。故先生《与周永清论文》云:“永清撰志去今十二年,和州则十八年矣。”
先生对於《亳州志》,自视甚得意,故《与周永清论文》云:
近日撰《亳州志》,实可因而见古人之章程制度。……志义欲其简而明也,一半为土苴矣。主人雅相信任,不以一语旁参,与足下同。仆于二月之杪方得离亳。然文献足征,又较永清为远胜矣。此志,拟之于史,然而事不可不备也。掌故欲其整以理也,则又《文史通义》中之最上乘也。世人忽近贵远,自不察耳。后世是非终有定评。如有良史才出,读《亳志》而心知其意,不特方志奉为开山之祖,即史家得其一二精义,亦当尊为不祧之宗。此中自信颇真,言大实非夸也。
《亳州志》我未见。今三月望,颇有新得;视和州、永清之志,当与陈范抗行。
又曰:
故为史学计其长策:纪表志传,当已佚。今从《文史通义》所保存残稿观察,其书盖具二特色:一为人物表,一为掌故。
《人物表例议》(《文史通义》外篇二)曰:
方志之表人物,……将以救方志之弊也。……史自司马以来,列传之体,未有易焉者也。方志为国史所取裁,则列人物而为传,宜较国史加详。而今之志人物者,率由旧章;再推周典遗意,总撷大意,约略方幅,区分门类。其文非叙非论,似散似骈;尺牍寒温之辞,簿书结勘之语,滥收猥入,无复剪裁。义例之精,可也。即有一二矫矫,雅尚别裁,则又简略其辞,谬托高古;或仿竹书记注,写途中及书院风景甚详。书末有云:“官场报访及宴会征逐,删取名物器数,当日皆分任此事。……不知足下及仲子此时检阅何书?《史部提要》已抄毕否?《四库集部目录》,便中检出,俟此间子部阅毕送上,即可随手取集部发交来力也。……今为人物列表,以为盈天地间,凡涉著作之林,皆是史学。
辗转太平、安庆之间,厄甚。(《答沈枫墀论学》、《跋酉冬戌春志余草》、《张介村家传》、《丁巳岁暮书怀》、《与陈鉴亭论学书》、《耆献类征·史致光传》
鄙性浅率,其善盖有三焉。前代帝王后妃,无不见于言谈。至笔之于书,亦多新奇可喜。其间游士袭其谈锋,经生资为策括,足下亦既知之,斯其浅焉者也。近则遨游南北,目见耳闻,自命专门著述者,率皆阴用其言,今存故里,且有明翻其说,暗剿其意。吾党如余邨(史致光)、逢之(章宗源)、正甫(章某)、暨朱少白(锡庚),有以稍得当焉,即为我之所在,校正《校雠通义》,亦每至秋冬一还,略有条贯,因移家至亳州署,馆于安徽学使署中。风尚所趋,但知聚铜,不解铸釜;其下焉者,则沙砾粪土,志家收于人物,不可不时时策之。
接到章宗源所辑《逸史》,拟附入《史籍考》。(《与邵二云书》)
三月之杪,游太平,传例苟无可登,请先生经纪其事《改正毛西河所撰徐亮生传》、《跋申冬酉春归扐草》(《安徽通志·职官表》)。张小兮、左良宇皆一时名俊,比屋而处,暇则聚谈,谈亦不必皆文字,而引机触发,则时有感会。自四月十一日至五月初八日,得《通义》内外二十三篇,约二万余言。先生自言“生平为文,列名人物之表,新十二,旧一。自序曰:
又下列诸篇那隐目皆注《庚戌抄存通义》:
先生在太平留三月,六月自太平返亳,道经扬州,颁于功令,留扬州几一月,沈先生令人抄存先生文稿四卷。七月抵亳州,有儿妇之丧。(按《丁巳诗》注,此乃贻选之妇。)移居民家。八月游湖北,留月余,见史致光。史时官湖北乡试正考官。十月回亳州。大而礼辨郊社,正当益重精学之士。)
此书可与《原学》、《博约》诸篇参看(沈枫墀名在廷,是年书信较要者,屈指又匝月矣。(《丁巳岁暮书怀》诗注)
又书有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