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奉召从鄱阳赶回柴桑(今江西九江西南)。他同鲁肃一样,也主张坚决抗御曹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认为:曹操虽然统一了北方,但是后方的局势并不稳定,割据凉州的马超、韩遂,对曹操的侧后构成很大的威胁。曹军放弃北方军队善于骑马打仗的长处,而同吴军在水上进行较量,那是舍长而就短,笨到了极点。加上时值隆冬季节,马乏饲料,北方部队远来江南,水土不服,流行疾病在所难免。这些都是用兵的大忌。曹操贸然东下,失败乃是注定了的。接着,周瑜又向孙权分析了曹操的实有兵力,认为曹操的中原部队不过十五六万,业已疲惫不堪。荆州的降兵至多有七八万人,而且心存恐惧,没有斗志。这样的军队,人数虽多,却并不可怕,只要动用精兵五万,就足以让曹操吃不了兜着走。周瑜深入全面的分析,使孙权更加坚定了联刘抗曹的决心。于是,就调拨精兵锐卒三万人,任命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鲁肃为赞军校尉(军事参谋长),率领部队与刘备会师,共同抗击曹操大军。
十一月(一说十月,又一说十二月),周瑜率兵沿长江西上到樊口与刘备会师。尔后继续前进,在赤壁(今湖北蒲圻西)与曹军打了一个遭遇战,曹军初战不利,退回江北,屯军乌林(今湖北蒲圻境内),与孙、刘联军隔江对峙。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时曹军偏偏又受到流行病的打击,战斗力更打了一个折扣。由于曹军多是北方人,不习惯于水上的风浪颠簸,便用铁环把战船联结起来,以减轻船体的晃动。周瑜的部将黄盖针对敌强我弱,不宜持久,和曹军士气低落、战船连接等实际情况,建议实施火攻,奇袭曹军战船。周瑜欣然采纳了这一建议,秘密制定了“以火佐攻”、因乱而击之的作战方针。
周瑜利用曹操骄傲轻敌的弱点,先让黄盖写信向曹操诈降,并与曹操事先约好了投降的时间和方式。曹操踌躇满志,不知是计,以为真的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便兴冲冲表示接受黄盖的“归顺”。于是,黄盖率蒙冲(一种用于快速突击的小船)、斗舰数十艘,满载干草,灌以油脂,并巧加伪装,插上旌旗,同时预备快船系挂在大船之后,以便放火后换乘,这一行动方案做得真是丝丝入扣,毫无破绽。
发起进攻那天,正刮着东南大风,战船航速节节加码,迅速向曹军阵地接近。曹军以为这是黄盖前来投降,皆伸长脖子围观守望,毫不戒备。黄盖在距离曹军阵地二里许,下令各船同时放火。一时间“火烈风猛,船往如箭”,径直向曹军冲去。曹军船只首尾相连,分散不开,移动不便,顿时成了一片火海。这时候,风还是一个劲地吹刮,火势熊熊,遂向岸上蔓延,一直烧到了岸上的曹军营寨。曹军上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惊慌失措,哭爹喊娘,乱作一团,兵败如山倒,烧死、溺死者不计其数。在长江南岸的孙、刘联军主力船队乘机擂鼓前进,横渡长江,大败曹军,扩大战果。曹操被迫率军由陆路经华容向江陵方向撤退,行至云梦时曾一度迷失道路,又遇风雨,道路泥泞,以草垫路,才使骑兵得以通过。一路上,杯弓蛇影,一夕数惊,人马自相践踏,将士死伤累累。孙、刘联军乘胜水陆并进,一直追击到南郡(今湖北江陵境内)。曹操留下曹仁、徐晃驻守江陵,乐进驻守襄阳,自己率领残兵败将奔逃回北方。赤壁之战至此以孙权、刘备方面大获全胜而宣告结束。
赤壁之战,是中国历史上火攻的典型战例,充分体现了孙子“火攻”作战理论的精髓要义。在这场决定三国命运的战争中,弱小的孙权、刘备联军面对屡战屡胜、兵锋正锐的曹操大军,没有自乱方寸,不曾胆战心惊,而是在知彼知己、知天知地的基础上,针对曹操骄傲轻敌、舍长用短(“舍鞍马而就舟楫”)的特点,利用地理、天时方面的有利条件,果断采取“以火佐攻”的作战方针,乘敌之隙,一把火烧出一个三国鼎立的崭新局面。
在具体的作战过程中,孙、刘联军也认真贯彻了孙子“火攻”战法的基本原则。首先,他们充分做好了实施火攻的必要准备,即预先准备了充足的火攻器材——干草、油脂以及用于突击冲锋的火攻载体——蒙冲、斗舰,这就是所谓的“行火必有因,烟火必素具”。其次,他们也做到了“发火有时,起火有日”,即充分利用东南风大起劲吹的机会,及时地放火焚烧曹军的战船和大营。最后,正如孙子所说:“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使火攻与兵攻有机地结合起来。周瑜、刘备等人,在实施火攻袭击方案顺利得手的情况之下,不失时机地统率主力船队横渡长江,乘着敌人惊慌失措、混乱不堪之机,奋勇攻击,大创聚歼,从而扩大了战果,赢得了完全的胜利。孙、刘联军在赤壁大鏖战中的突出表现,证明了它的统帅集团不愧为谙熟“以火佐攻”、“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以数守之”这一火攻原则的卓越代表,反映了孙子“火攻”战术思想在冷兵器作战时代所具有的独到价值与深远影响。从这个意义上说,孙子的“火攻”战术原则及其具体方法,业已经受住了历史老人的公正验证,而成为中华兵学宝库中的璀璨瑰宝。
本篇中的另一重要内容,是孙子的慎战思想。他强调君主和将帅对战争要谨慎从事,做到“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对于那种缺乏政治目的和战略目标而轻启战端的愚妄行为,孙子持坚决反对的态度。他着重指出国君不可以凭个人喜怒而发动战争,将帅也不可以逞一时意气而随便动武。无论是战是和,都必须以利益大小或有无为依据:“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认为这才是真正的“安国全军之道”。否则“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到头来一定会受到现实的惩罚,丧师辱身,为天下笑。曹操在夺取荆州之后,忘乎所以,志得意满,不能认真“修其功”,没有把握住千载难逢的统一天下之良机,拒绝了高参贾诩关于先稳定新占地盘,再伺机攻打东吴的正确建议,轻敌冒进,率意开战,从而埋下了兵败赤壁的种子。在具体作战部署上,曹操又犯联结战船等一系列错误,加上对孙、刘联军可能实施火攻的情况蒙昧无知,疏于戒备,轻信了黄盖的诈降欺骗,终于导致了惨重的失败,葬送了兵扫六合、统一全国的大好机会,其教训的确是非常深刻的。《礼记·曲礼上》讲:“敖(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曹操不听先哲之言,吃亏自在眼前,这对于后人来说,实在具有永远警示的意义。
孙子的这一看法较之于儒、墨之流一味“非战”、“反战”立场无疑更接近于真理,而与《商君书》为代表的法家“主战”理论相比,也具有更大的合理性。(参见黄朴民:《孙子兵法选评》,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乃是从事任何活动的根本依据,战争作为暴力的政治行为,更应该遵循这一宗旨。而要真正贯彻“兵以利动”的精神,国君和将帅乃是关键。古代国君是一国的主宰,他的一举一动都直接关系着国家的安危存亡,在战争问题上尤其如此。国君如果遇事不能沉着冷静,仅凭一腔热血而轻率发动战争,那后果就不堪设想。至于将帅,乃是一军的统帅,他指挥是否得当,与战争的胜负关系极大。遇事冷静,处乱不惊,不为利诱,不为辱怒,是将帅应有的优良素质,也是军队克敌制胜的重要保证。有鉴于此,孙子才一再告诫统治者“不可以怒而兴师”,奉劝将帅“不可以愠而致战”。
征之于史,这种“慎战”理论乃不刊之论,正如唐代杜牧所说:“将兵者,有成者,有败者,勘其事迹,皆与武所著书一相抵当。犹印圈模刻,一无差跌。”(杜牧:《孙子注·序》。)像成皋之战中曹咎“以愠致战”终遭杀身,夷陵之战中刘备“以怒兴师”招致惨败,李自成不修其功断送天下,都是违背孙子谆谆教诲的必然结果。
孙子为什么在一篇专门讨论具体火攻战术的文字里,会包含这类表面看上去并不相涉的内容,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内在逻辑联系,这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以至于有学者认为所谓“安国全军之道”云云,很有可能是错简。对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留下了一个很大的谜团。其实,往深处去想,解开这个谜团还是有线索可寻的:烈火的破坏性、威胁性是最为巨大的,所谓“如火燎原,不可向迩”,战争的性质正与它相同,对战争的后果自应有高度的警惕,所以以火为喻,引申出“慎战”的道理,提倡“安国全军之道”也就是理有固宜了。孙子的机心缜密,雅人深致,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