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胡先生当年提倡文学革命提出了八项要点,这八项要点,今天有没有可修正和补充的?(陈纪滢先生)
答:我刚从一个演讲会来,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个作家们的招待会。我很惭愧,我算是新文艺创作的逃兵,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创作,除了从前尝试了一点白话诗以外,没有敢挑起创作的工作,今天在座的都是创作的作家,所以我很觉惭愧。
刚才陈先生问到民国五年至六年间我们最初为文学改革所提出的八项,现在隔了很多时候,连八项细目都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那时很胆小很和平的提议,当时我只说文学改良,还没有敢说文学革命,所提出的八项是对当时文艺状况而言的,其中有几项,恐怕现在可以不用说了。八项中最重要的是“用白话”,有了这一项,另一项的“不用典”,便不成问题,能用道地的,地道的白话,便用不着用“典”。还有一项“无病呻吟”,这在旧文艺新文艺,恐怕都是不容易作具体的批评。后来我在第二次发表文章时,便把八项归纳成一项或二项了。即:“历史的文学见解”,简单的说,就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这一点是可以存在的。后来又归纳成十个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消极方面,我们要提倡白话,因为现在是新的时代,是活的时代,在新时代活时代中用死文字不能产生活的文学。我们举例证明我们所提倡的在原则上是不错的,就是在历史上有许多人用白话作诗填词,尤其是小说,因为历史上给我们许多好的例子,使我们的“历史文学观”才能站得住,才能在国内取信于人,使一部分人相信我们的说法,觉得还有道理。积极方面就是十个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就是必须以白话作文学。所谓国语,不是以教育部也不是以国音筹备会所规定的作标准,而是要文学作家放胆的用国语作文学,有了国语的文学,自然有文学的国语。后来的文艺都是朝这个方向走的。
问:胡先生说:“有了国语的文学,自然有文学的国语”,多少年来,在国语的创造过程中,除了以白话写文学作品外,发生了取材来源的问题。有人在旧的诗词歌赋里寻辞藻,有的在活的语言里找材料。请胡先生根据中外文学史上的看法,对国语的取材和生活的语言里找材料应该有些什么要注意,给我们指示,免得暗中瞎摸,走很多冤枉路。(何容先生)
答:何先生问的问题很大,我觉得何先生自己已经提出了正确的答案了。从活的语言里找材料,是最正当合理的路;在旧文学里找材料,我认为除了做文学史的研究以外,恐无多大希望!在活的语言里找材料,当初我们提倡国语文学时,在文字上,口说上都说得很清楚,所谓“国语的文学”,我们不注重统一,我们说得很明白:国语的语言——全国语言的来源,是各地的方言,国语是流行最广而已有最早的文学作品。就是说国语有两个标准,一是流行最广的方言,一是从方言里产生了文学。全世界任何国家如欧洲的意大利、法国、德国、西班牙、英国的文学革命,开始都是以活的语言而流行最广的国语,这是第一个标准。第二,这个方言最好产生文学,做教学的材料。总之国语起源于方言,我是希望国语增加它的内容,增加它的新的辞藻,活的材料,它的来源只有一个,就是方言。拿过去的文学来看,《醒世姻缘》的伟大,就是作者蒲松龄敢用山东土话,所用的并且是山东淄川、章邱的土话,《金瓶梅》(到现在还不知作者是谁)也是用的山东土话,《水浒传》里有许多是中国东北部西北部的方言,《儿女英雄传》《红楼梦》用的更是纯粹的北京话,这也是方言。敢用真正实地的谨严的记录下来的方言,才使这些书成为不朽的名著。所以我不主张注重统一,而要想法子在各地的方言里找活的材料,以增加国语的蓬勃性文学性,不知何先生以为如何?
问:胡先生近年来对于新诗戏剧的创作,不知有没有作品?胡先生在台北三军球场公开演讲,听众人山人海,仍有许多人向隅。假使胡先生有新的剧本创作,我们每天可以上演,把胡先生的思想透过文艺,比胡先生自己公开演讲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