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历代赋评注(先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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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论义御

唐勒

《论义御》是新发现的唐勒作品残篇。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西汉一号墓出土竹简“唐勒、宋玉论驭赋”27枚(包括简3141号),首简(0184)背面之上端署有“唐革”二字,罗福颐《临沂汉简所见古籍概略》释之为“唐勒”,题为《唐勒赋》;吴九龙《银雀山汉简释文》定篇名为《唐勒》,谭家健《〈唐勒〉赋残篇考释及其他》从之,定作者为唐勒;汤漳平《论唐勒赋残简》称作《唐勒赋·御赋》。而李学勤《〈唐勒〉、〈小言赋〉和〈易传〉》、朱碧莲《唐勒残简作者考》等则将其作者断为宋玉。根据先秦古籍的体例,“唐勒”当是书名,本篇是《唐勒》一书之一篇,篇题即356简上之三字“论义御”。由简文看,本篇虽未以赋名篇,但其体制与宋玉的《风赋》《钓赋》等极为接近,可以赋目之。

唐勒,战国末期楚国辞赋作家,《史记·屈原列传》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客辞令,终莫敢直谏。”可知其与宋玉同时,而年岁较宋玉稍大。大体生活在楚顷襄王(前298-前263年在位)、考烈王(前262-前238年在位)时代,其创作活动大约主要在楚都迁至郢陈的一段时间。曾为楚太史(明董说《七国考》引张华《感应类从志》作“楚太史”;《太平御览》《北堂书钞》引《春秋文耀钩》作“唐史”,《事类寄奇》引作“太史唐勒”)。《汉书·艺文志》著录“唐勒赋四篇”。今存有《奏士论》《远游》《惜誓》以及银雀山出土的《论义御》。

本篇以赵逵夫《唐勒〈论义御〉与由楚辞向汉赋的转变·〈论义御〉校补》为底本。为方便阅读,其中的通假字、异体字则径录其释文。缺文以“”标出,所补缺文加“[ ]”标明,简断折有缺失处则加“……”。篇中数字表示原简之田野编号。

唐勒[1]

唐勒与宋玉言御襄王前[2]。唐勒先称曰[3]:人谓造父登车揽辔[4],马协敛整齐[5],调均不挚[6],步趋……[7]0184马心喻也[8],而安劳[9],轻车乐进[10],骋若飞龙,逸若归风[11],反驺逆驺[12],夜走夕日而入日[蒙汜][13]……0190。[世皆以为巧,然未见其贵者也。若夫钳且大丙之御][14],去衔辔,撤3656笪策[15],马4283[莫使而]自驾,车莫4741[动而自举][16],月行而日动,星跃而玄运[17],子神奔而鬼走[18],进退屈伸,莫见其尘埃[19],均[20]……0204。[嗜欲形]胸中[21],精神喻六马[22],不叱啫,不挠指,步趋[23]……0493,[过归雁于碣石,轶鸡于姑余,骋若蜚],[骛]若[绝][24]……4239,……千里[25]。今之人则不然[26],白坚[27]……0971……不能及造父,趋步[而]御者[28],诎1717[身]弇脊[29]……4233……

[1]原简作“唐革”,在0184简背面之上端。罗福颐据《诗·斯干》“如鸟斯革”,“革”字韩诗作“勒”,证“革”、“勒”古通,从而释之为“唐勒”(《临沂汉简所见古籍概略》),其说是。“唐勒”当是书名而非篇名,本篇之作者亦当为唐勒(见题解)。

[2]言御:即“论御”,谈论御术之宜。襄王,即楚顷襄王,名横,前298年至前263年在位。

[3]称:说。

[4]造父:古代一位善于驾驭车马的人,为周穆王御。《韩非子·外储说右下》:“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揽:执持、掌握。辔:驭马的缰绳。

[5]协敛:即《淮南子·览冥》之“敛谐”,指马的体足协调一致。

[6]调均:步伐均匀。不挚:指马的步伐不受羁绊束缚。挚:通“縶”,羁绊、束缚。

[7]步趋:即亦步亦趋。步:慢走。趋:疾走,跑。又,此下有缺文,意不可确解。

[8]喻:知晓,明白。

[9]安劳:甘于劳苦。

[10]轻车:以车为轻,指马负车而不觉其劳累。乐进:以进为乐,指马乐于前进。与上文“安劳”相对。

[11]此二句形容马速之快。骋:奔驰。逸:奔驰,奔跑。原简作“免”,据文义当为“逸”字之借。归风:回风,旋风。归,回。

[12]此句指马来回快速奔跑。反驺(qū):即反趋,往回跑。驺,通“趋”。逆趋:迎面跑。

[13]夜走:夜行。夕日:一日一夜。入日蒙汜:与日俱入于蒙汜之地。蒙汜(sì):神话中太阳没入的地方。《楚辞·天问》:“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14]此三句二十字据《淮南子·览冥》补。巧:御术精巧。贵:指御术更为高超。钳且、大丙:神话中御术高超之人。《淮南子·览冥》高诱注:“此二人太乙之御也。”

[15]此二句与《淮南子·览冥》“除辔衔,去鞭弃策”意同。去:去除。衔:马嚼子。笪(dá):意与“挞”同,鞭笞。策:竹制的马鞭子。

[16]此二句据《淮南子·览冥》补全。意为:马不用驱使可自行驾车,车不用驱动可自行奔走。

[17]此二句指车马之行,如日月之运行,如星辰之闪耀、天体之运转。跃:通“耀”;玄:通“天”。

[18]子:罗福颐释本无,疑简文衍。神奔而鬼走:形容车马迅捷如神鬼奔走一般。

[19]尘埃:马奔驰所扬起之尘土,指马之行踪。

[20]此下有缺文,意不可解。

[21]此句指御者的嗜欲深藏在心里。形胸中:形于心里,即不外现。形,显露,显现。

[22]此句指御者的精神意志为六马所知晓。六马:古代帝王的车驾用六匹马。

[23]此三句校文原作啫“不叱,不啫,不挠,指步趋”,此据谭家健文改。“不叱啫(duō),不挠指”意当与《淮南子·览冥》“不招指,不咄叱”相近。谓:不苛责呵斥,不招手指点责骂。啫:通“咄”。挠:通“招”。“步趋”下有缺文。

[24]此四句据《淮南子·览冥》补。过:超过。归雁:北归之雁。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西北。轶(yì):超越。(kūn)鸡:即鹍(kūn)鸡。姑余:山名,即姑苏山,在今江苏吴县西南。骋若蜚:奔驰如飞。蜚:通“飞”。骛(wù):奔驰。绝:绝尘。

[25]此上有缺文,意不可确解。

[26]今之人:即《淮南子·原道》之“末世之御”。

[27]白(hù)坚:如白笏之坚。:同“笏”,古代朝会时所执的手板,此处指笞马之鞭策。按:此句意当与《淮南子·原道》“劲策厉锻”相近,谓其捶策之坚利。

[28]趋步而御:快步驭马。

[29]诎身弇(yǎn)脊:指御者上身前倾,覆于马脊之上,尽力扬鞭驭马的样子。诎:通“屈”。弇:覆,倒。

……御有三[1],而王良造[父][2]3588……袭,缓急若意[3]。[起]若飞,逸若绝[4]。反趋逆[驺],夜走夕日而入日蒙汜,此[大]0403[丈夫御]。……[奔腾]驾下,作千1739[里之遨游][5]。……入日上皇[6],故……3150……[此]圣贤御……3141。……[颠]覆不返,……3720[此末世御] [7]。

……行雷,雷舆[8] ……2630

……实,大虚通道[9]……4138

……君丽义民……[10]3005

……女所威滑[11]……3828

知之,此不如望子大行者[12]1628

·论义御[13]3561

未能确定相对位置四简:

……反趋逆……[14]4244

……虑发竟反趋……2853

……兢久疾数……3454

……不伸,发敝……2790

(《屈原与他的时代》,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

[1]御有三:指下文所说之大丈夫御、圣贤御、末世御三种。按:本篇前一部分依次论述造父之御、钳且大丙之御、今人之御后,此处又从另一角度对此三种御术加以评说。今据《淮南子·原道》补“大丈夫御”与“末世御”。

[2]王良:春秋时晋国之善御马者,也作王梁、子良、王子期、王子於期等。

[3]缓急若意:指车马之缓慢与急速如同在心意之间一样。

[4]此二句意同于前文之“骋若蜚,骛若绝”。

[5]此处文字多为臆补。其大意为:骏马奔驰于车驾之下,能够遨游千里。

[6]入日上皇:与日俱入于上皇所居之地。上皇:即楚人最为尊贵之神东皇太一。此与前“入日蒙汜”相对,王良、造父之御“入日蒙汜”,则钳且、大丙之御当进而“入日上皇”。

[7]颠覆不返:指车马颠覆而不返,即败绩。此当是论“末世之御”。末世:即前文“今之人”,其御术最为末流。

[8]《淮南子·览冥》在三种御术之后,是关于黄帝、女娲治天下的两段文字,可以看出其结构是由论御而引申至治天下之理。由简文看,《论义御》结构当与之相近。以下五简为有关“君”、“民”、“道”、“义”的文字,故作为全篇之第三部分。惟文字残缺,其意已不可确晓。行雷,雷舆:似与《淮南子·览冥》论女娲治天下之“乘雷车”相类。

[9]大虚通道:此处是以虚静无为的御道比喻虚静无为的君道。

[10]此简文字大约是讨论治民之“君道”的。

[11]此简文字意义不可确知。

[12]子:此处疑为第二人称之代词。或以“子”为“子华”,人名。

[13]论义御:谈论御术之宜。本篇正是以驾御之术为喻,说明治理天下应“虚静无为”,使人各处其宜。又,此简为全篇之篇题。银雀山出土汉简篇名的一般书写位置应在篇末。

[14]以下四简文字残缺,其意不可确知。

“御”在战国时期是一个很受关注的话题,这与其为“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周礼·地官·保氏》)的一种有着根本的关系。因此,“论御”在当时的典籍中是很常见的。《管子》《庄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书中都有以“御”来比喻治国、修身的相关论述。屈原的《离骚》中也有“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导夫先路”、“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一类的比喻。不过,本篇在思想内容上却表现出独特的一面:它以驾御之术为喻,说明治理天下应“虚静无为”,使人各处其宜。这种思想明显有着道家的意味。将此与唐勒的《远游》《惜誓》等作品结合起来看,我们可以看到其中所贯穿着的基本倾向。这种倾向在宋玉的作品中是没有的。由此也可进一步论定本篇的作者并不是宋玉。

《论义御》是一篇近年来出土文献当中极具文学价值的作品,其发现不仅为我们考知战国晚期楚国的文学状况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同时,它在我国文学史的发展中也有着不可忽视的意义:借此我们可以考察由楚辞向汉赋的转变过程,进而明了赋体文学在萌芽时期的生态状况。本文在依次论述造父之御、钳且大丙之御、今人之御后,将御术分为圣贤御、大丈夫御、末世御三种,以之来比喻治国之理。从文章结构与论述形式来看,其与庄辛的《说剑》、佚名的《说弋》、宋玉的《风赋》《钓赋》等作品极为相近。它们有的名为“说”,有的称为“论”,有的标为“赋”,正反映了赋在散文和辞的基础上形成和演进的情况。

(赵逵夫、马世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