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戒尺对于祁尉来说是一种震慑,他明白,这是他“亲爱滴”父亲对他赤裸裸,红果果的威胁。他看了看坐在父亲对面的晟睿,心里莫名的想起了自己母亲之前对他说过的话。
小时候的祁尉在大院里绝对是模范生的形象,院子里的大人无论是谁提起他,总是忍不住夸上两句。用穆克琛的话来说,祁尉就是他人生中的最大的敌人,祁尉就是那个总比他强百万倍的邻居家的好孩子。
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听话的孩子,祁尉觉得总有个一人是不喜欢他的,或许也谈不上不喜欢,但至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祁老爷子当年一直是某位领导人的机要秘书,跟着他们上过战场,打过反击战。因此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但如今他在军界也算是老一代人物了。
祁尉总是觉得拿捏不住自己父亲的脾气,这也许是源于父子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因为自己父亲的出身,在过去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们家族很光荣的被扣上了顶漂亮的帽子,父亲母亲连带家里其他叔伯都被发配去劳改了,那时候的祁尉不过三四岁。正因如此才会说,他和穆二几个人基本上都是饼叔带大的。
后来他的父亲被平反后没多长时间,又被外放就职,接下来就是继续参加反击战……于祁尉心里,和自己父亲相处的时间真正能算起来恐怕还是自父亲调回北京算起,这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十年矣。这十年里,他早已长大成人,更没有了和自己父亲撒娇的借口。他习惯了凡是自立自主,而他的父亲更喜欢以严师的形象出现在他的活动范围里。于是这对父子便更不像父子,或许说像是先生和徒弟更为恰当。
祁尉对自己的父亲是很尊敬的,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可是也仅仅是尊敬而已。他不会像穆克琛似的跟他穆家老爷子抬杠,但也更不会像他家对门的蒋家小子一样跟自己的父亲撒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会。
祁尉的母亲曾经劝过他,让他多和自己的父亲接触,她说:“他是爱你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爱而已。”
对此祁尉淡淡的笑了。他说:“我知道父亲还是爱我的,正如我也爱他一样。”
祁母当时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她说:“你们父子两其实很像,谁都不肯先低头。看上去都是好脾气的人可实际上骨子里都露着骨子硬气。”
她又说:“你父亲老了,这一辈子好不容易回来,让他晚年享享天伦之乐何乐而不为呢?”
祁尉点点头:“他是我的父亲,我会很孝顺他的,妈你不用担心。”
祁母叹了口气:“现在跟你说这些恐怕你听不懂,也许等你为人父后就能理解他的心情了。”
为人父?
开玩笑,当时的祁尉死都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会提前在他身上发生。他那时甚至也颇为自负的憧憬,觉得即便是成为人父自己也肯定会比父亲当的成功当的出色。
只是如今看着晟睿,当年的那种自傲完全就变成了泡影,他想,报应来了。或许他此刻还真开始明白自己父亲当时的那种的心情了。
祁尉笑嘻嘻地凑到沙发前,亲手把戒尺装到棋盘上:“这么宝贝的东西都能算得上是古董了,您留着以后换钱花也比放在这里让孩子糟蹋好吧。”
老爷子瞪了瞪眼:“怎么,臭小子!你是觉得老头我以后挣不上钱?”
“哪能啊。”祁尉连忙把自己泡好茶的紫砂壶放到老人面前,“您的本事我很清楚,更为佩服,我从来没怀疑过您的能力。”
“哼。”老人端起茶壶,“算你有眼力。”
祁尉见自己父亲面露缓色,暂时也不提家法的事情了,看了看自己闻讯刚进门的母亲,连忙讨好般地说:“您二位吃饭了吗?要不我带您吃饭去……”
“你看我,刚才光顾着和孩子们玩了都忘了正事了,”祁母在一旁连忙帮衬,“要不我去做点吧,这一家子人无论是大人孩子,饭到底还是要吃的。有什么事情咱们吃完了再说好不好?”
祁父摩挲着茶壶,吭都不吭一声。
“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你不能总耗在这里让人家俩年轻人为难不是?”祁母又在一旁劝慰。
“我们倒是没关系,还是怕您身体乏了……”
“要不是怕它你会那么好心?”老人指了指桌子上的戒尺大声理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干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事情发生了也就罢了可你居然还解决不了!”
祁尉乖乖地站在一旁,他看着老爷子怒气冲冲地表情有些发憷。
“这不是正在解决吗,你小心血压,别这么激动啊。”祁母连忙又端上一杯水,“他们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吧,咱们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你懂什么,妇人之见!”祁父瞪了祁母一眼,“快刀斩乱麻你不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既然拖到了现在都还没解决那就说明他压根就降服不了那个丫头!”
祁尉一惊,诧愕地望着自己的父亲,却闻老人继续愤愤不满地念叨:“以后出去别说你和我有关系,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什么样的老子养什么样的儿,这点事你都解决不了真是给我丢人!而且还是大丢人,丢大人!”
“噗嗤。”祁母一个没忍住在一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祁父的胡子气的一翘一翘的,“就是因为这小子害的,我才被那老家伙笑话!真是气死我了,我跟他比了一辈子,样样都是我比他精,结果没想到老了老了我居然阴沟翻船了,最后因为自己的儿子被他嘲笑,你说说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的老领导?这要真找他们报到去我还不得被他们笑话死!”
“我看你真是越老越小孩了,不就是和老饼打了个赌输了吗,怎么拿孩子撒起气来了?”
“我不找他我找谁?难道弄成这样要怪我吗?”
“爷爷,我饿了。”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可收场,晟睿突然拉着可馨凑了上去,“爷爷啊,我们今天饿了好久了……”
“对啊对啊,”可馨连忙说,“幼儿园叔叔的饭做得可难吃了,而且分量还很少。老师说吃饭不许浪费所以不让我们多盛,可是不盛我们会饿……”
“没错。”晟睿点了点头,“爷爷,你刚才不是说你家有好吃的蛋糕吗?那我们现在去你们家吃好不好?”
老人撅了撅嘴,颇为埋怨地语气:“刚才你不是不想吃吗?”
“哎呀,刚才我们不饿啊,爷爷你真是好笨的,妈妈说不饿的时候是不能乱吃东西的,那样小胃口会生病的。”可馨地拉着祁父就往对门走,“爸爸要留下来照顾妈妈,爷爷快点跟我们走啦,这么多人在这里妈妈会睡不着觉的!”
“好好,我们这就走。”老人眉开眼笑心甘情愿地被小孙女拉走了,什么儿子家法的全都被他扔在了脑后。
祁母连忙收拾好东西,跟了上去,临走前她对祁尉轻声说:“孩子们今晚我留下了,你自己可要好自为之。”
至于晟睿则是不情愿的撇了撇嘴:“你力气比我大,我背不动妈妈你可以。那个……从力气上讲,你是比我强很多了……爸爸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妈妈遇到了一个能背她的人就让我们也管那个人叫爸爸。”
他想了想,微微扬起发红的小脸:“那个爸爸啊,老妈就交给你了,我们先去吃饭了,拜拜,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啊!”说完他就像是个小耗子似的,一溜烟的不见了。
祁尉望着刚刚还人满为患如今立刻变得空荡荡的客厅就觉得跟演了出戏似的。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顷刻之间却变得晴空万里霞光万丈。
他现在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看着关的严严实实的大门心里不由得舒了口气,最起码老爷子的这一关,目前暂时应该算是过了吧?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再接受打手板那残酷的家法洗礼了?
他又转头望了望关的同样严实卧房门心里又多了几分懊恼,如果刚才他们不来打扰,是不是现在就可以……
他很清楚,刚才晟睿嘴里的爸爸指的是孙伟辰。对于这个男人,他心里是很感激的,如果没有他的保护和帮助,琦筠不会有那么好的环境来抚养两个孩子成长,他承认,孙伟辰真的在无形之中帮了他很多很多,多到他真的没法回报。
他推开房门,看见琦筠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他们走了?”她轻声问。
祁尉盯着她,略有所思地问:“你都知道了?”
琦筠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说:“昨天。”
祁尉挑挑眉头,带了一丝惊讶:“你知道的居然比我还快。”
她笑:“血缘浓于水,你们父子本身长的就很像。”
他也笑:“我父亲要是知道你早就识破他的阴谋,估计要气的跳脚。”
“老人没有错,他们只是来看孩子何错之有?”琦筠略微沉吟又对祁尉说,“你就当做我什么都不知道吧,这样你处理起问题来可能更容易。”
祁尉叹了口气:“谢谢你。”
琦筠不禁莞尔:“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你跟我说谢谢了。”
他看着她,突然勾了勾嘴角。他摘下了眼镜,蹭到琦筠床边:“口说毫无诚意,我想采取下一步行动,身体力行来表达我对你的谢意……”
“祁尉我是病号!”
“我刚才已经忍了很久……”
言下之意,他比她更病入膏肓。
“祁尉我还没吃饭。”
“我也没吃。”
言下之意,不如大家一起吃。
“孩子们还在外面!”
“被我父母带走了。”
言下之意,如今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天时,地利,人和。
“祁尉……”琦筠含糊的念道,“灯还没有关……”
他委屈地站起来不停地嘟囔:“都要饿死了还不给吃。”
然后走到门边关上开关,恨恨地说:“明天我一定要把整间屋子的开关全都换成遥控!不换誓不为人,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