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悉尼取得了一块金牌,市里组织了一场报告会,我作为新闻记者去了报告会现场。那是一场与例行的报告会没什么不同的报告会,下面坐着来自一些企业机关和学校的人。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台上的小伙子,他面容瘦削,赭色的容颜,不多的肌肉下就是嶙峋的骨骼。我静静地盯着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记忆来得有些莫名其妙,我仔细搜寻着记忆的库存,突然想起了我在美院学习时所看到的那些未完成的泥雕。是的,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在这样一条艰难的路上一直走到今天,他给我的就是那种感觉。残缺、朴质、粗糙,带着泥土的气息。我寻找着我所认可的画面和角度,配图式的新闻,是一种规格,能体现事件的分量,因为何军权是名人了。印象中的他,那时还是一个青涩的小子。我将其记录在我的镜头里,然后又坐下来,坐在众人之中,透过眼镜的镜片看着他。
这些年来,这样的场合我经历了许多,感觉上我已有些淡漠与麻木,但我必须到场,拍领导授牌,照大会会场,往往是拍完后就走,以现场记录为己任的新闻人,剩下的就是文字记者的事了。那天我没有提前离开现场,或许是何军权艰难的历程打动了我,我感叹着生命的顽强。
报告会散了之后,会场上人们都散了。我走出会场后,想起一件什么事又往回走,在走道上我与军权对面相逢,并习惯性地伸出了右手。这时,我发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笑,身体也动了动。我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想起他是一个没有手臂的人,赶忙张开双臂轻轻地拥抱了一下他的肩头。我说,对不起啊。他仍像平常一样笑,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说,没事没事。我们简单交谈了几句然后他往大门方向走,我往里面去办我的事。
这时,我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想法,并一直努力着。许多年前,寻思着从生命悲悯的角度,以我的镜头对他的生活进行追踪,将来以图片的形式展现一段他生命的历程。这是我的计划!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有着太多不可预期或者说不由自主的事。从那之后,他大多在外地训练、比赛,而我也因为节奏紧张的采访而不可能走进他的真实生活之中。并且我会和我的朋友泉溪一起,1
我肯定地说,以文字追叙的形式记述这个创造生命奇迹的残疾者。所以直到有一天,泉溪找到我谈起他想与我一起做一本多角度解读这个人物的纪实文学读物时才又唤起了我曾经的愿望。我决定答应泉溪的邀请,与他一同完成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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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3月7日下午,我接到上级采访通知,说何军权3月8日将在荆门城区一家酒店举行婚礼。上次匆匆与军权一别之后已有近两年时间了,由于他忙于训练、比赛,很少回家,所以我们极少见面,也没有联系过。这期间,我会常常听到关于他的一些好消息,当我面对这个来自革集乡下的小伙子时,因此,我在为他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更为积极地关注他。从雅典归来。3
上级领导对这次采访很重视,说是图片要发通稿。我也很感兴趣,之前,有媒体报道过军权与赵敏的恋情,给了赵敏很多笔墨。作为对画面感兴趣的我,在阅读了那些细腻的描写之后很想看看这个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一是想对她的形象提前有个了解,便于现场找角度时心里有底。有句俗语叫百闻不如一见,专业上也有个说法,叫一图载千言,这是图像的优势。赵敏在媒体上的首次亮相,很可能出自我之手,所以对这场特殊的婚礼我也想能通过图片表达出它的特殊意义来。这是我对于自己职业的一个习惯,另一方面,碎片纷飞而变为空寂。我希望以我的镜头记录这个时代变迁的轨迹,民间对于赵敏也有很多传言和猜疑,总觉得一个肢体健全的姑娘怎么会嫁给一个没有双臂的残疾人,是不是自己也有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我在网上查找了一番,但没有找到。
记得最早与军权接触是他从悉尼回来。
第二天中午,我背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赶到酒店。这是我们这里一家比较有名的酒店,门前聚了很多人,军权和赵敏是标准的新郎新娘的装束,站在门口迎客。我发现新娘还真的很好看,化了妆,漂漂亮亮地像所有的新娘一样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我随着人流来到他们面前,与他俩打招呼,军权、赵敏笑脸相迎,我们相互点了点头,我继续往里屋走。这时我听见身后军权在对他的新娘说:这是张哥,报社的。我突然有点感动:快两年了,军权由一个不知名的乡村小子成长为残奥冠军的脉络我是清楚的。作为一个以图片为记事手段,他居然还记得我。我的感动并不是因为我被一个名人称为张哥,而是因为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一种善意。这些年来,与名人间的过眼云烟般的交往我经历太多,在那种有些夸张的、故意酝酿出的气氛中,我感到的反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距离。我觉得军权不是这样的。
婚礼仪式安排在酒店里面的一个会议室里,那种职工开会的会议室。白色的墙,灰色的地板,几行长条桌凳摆放其中,像间教室,只能容纳几十人。屋里没有粉饰,很素洁,只有贴在墙上的大红喜字和悬在空中的彩条增添了些许的喜色。军权看看这里,瞅瞅那里,时不时踮起脚看看那些门外的客人,再就是仰仰头,见证过曾如昙花般闪现的物事的坠落,用前额碰碰垂下的彩球。婚礼是市残联和他所在的单位市福利中心为他筹办的,因为来的人很多,好多客人都只能挤在门口。
因此,从内心来讲,我觉得他不同于那些昙花,于是希望以此书来纪念他的一段生命奋斗史,更希望从中探寻到不论形而上还是形而下的关于生命的更多的秘密。
婚礼仪式开始,领导讲话、亲属发言、拜天地、拜父母……在频频闪烁的镁光灯下,进行着我们这个民族传统婚礼的形式。我挤在记者群中,注视着他们的每个动作、表情,等待着最佳瞬间。透过镜头,我看见身着洁白婚纱的赵敏略带羞涩,西装革履的军权深情地凝视着赵敏,无论是面部表情,肢体语言,还是现场环境,我觉得画面已承载了较大的信息量,于是聚焦、定格。这幅《残奥冠军喜结连理》的新闻图片第二天由中国新闻社向世界发了通稿。
“权儿有家了。”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头一看,我见证过太多兴衰成败的故事,一个老者面色凝重,眼眶湿润。这个曾经令所有亲友担忧的孩子,今天,就在今天,将无比风光地完成他人生的重大使命,亲友们激动、感慨、自豪。何军权与赵敏在婚礼上。1
婚礼仪式结束后,军权、赵敏被来宾们簇拥着到楼下进餐。婚宴上,领导席上较平静,亲朋那里却闹翻了天。军权为来宾一一敬酒,来回穿梭于席间,赵敏抱着饮料和白酒紧随其后。几个儿时的伙伴“嫂子长妹子短”地将新娘子赵敏叫得很不好意思,军权在一边呵呵地笑着,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那天,来的亲友中好多人都喝醉了。
军权这个没有膀子的残疾人终于拥抱住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一对历经坎坷的爱人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