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带血的稚嫩容颜
7月12日,夜。
事情发生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预兆。
彼时,防暴队四小队佩森威尔巡逻队的队员们正和民事警察在Tiger超市附近的Manue路上设点查车。在魏光指导员的部署下,四小队8名队员分成两组,在公路两侧同时对两个方向的可疑车辆进行查缉。两名驾驶员留守车内,负责车辆警戒。
“201,201,发现一支合法持有的霰弹枪,请前来查看并登记备案。”对讲机里传来外语队员王利平的声音。“收到!”魏指导员从公路对面走向王利平,手里拿着相机,准备拍照留底。“持有者职业,保安公司保安,枪名为Hatsan Escort,类别,霰弹枪,子弹……”王利平认真地登记着相关资料,魏光指导员在一旁对枪弹拍照。
“啪!啪!啪!”三声清脆枪响,似乎近在咫尺。一些街上的路人纷纷露出惊恐慌乱的表情快步逃离。
“注意隐蔽!”魏光冲着两侧队员大喊。
电光火石间,执勤队员已经在道路两旁找好了隐蔽物。有的半蹲在车辆轮胎后面,有的藏身于电线杆之后。一起查车的民事警察及海地警察见此情景,也迅速找到了隐蔽物。
令人窒息的等待,队员们的呼吸在静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王利平,与民事警察联络,看发生了什么事!”见没有后续枪响,魏光发出了第二道指令。此时,民事警察已从电台中获取情报,正朝着王利平走来。
原来,就在直线距离不到200米的佩森威尔菜市场入口的一处加油站内,一名海地儿童刚刚被射杀,凶手已逃窜。
巡逻车队立即结束查车行动,迅速赶往案发现场。
5分钟后,巡逻车队到达案发现场。
在看到现场的那一刻,连一向坚强的防暴队员也忍不住露出哀伤的神情。一名海地黑人男孩静静地倒在靠近马路一侧的加油站地面上,鲜血流了一地,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队员们到的时候,孩子还没有完全咽气,头部有多处枪伤,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然而一切为时已晚,抢救根本来不及了。孩子单薄的小胸脯费力地上下浮沉着,眼睛大睁,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着最后的一丝呼吸消散,孩子轻轻地弹动了一下他的小腿,鲜血更多地涌了出来。很显然,他已经死去了。
孩子的母亲哭得不能自已,悲痛欲绝。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增加到200余人,人们纷纷表达着对孩子死亡的伤痛和怒火,一个人用当地语言破口大骂着什么,声嘶力竭,压抑了许久的海地人似乎在这样一次死亡中得到了瞬间的释放,群情激愤,现场秩序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见此情景,魏光指导员立即部署任务:“黄型双,你带三名队员对尸体周围进行隔离警戒,庄超和孙朝烽负责维护交通秩序,王利平和翻译负责安抚群众情绪,做好劝解工作,陈伟斌负责拍照取证,驾驶员留守车内,负责车辆安全!”一声声“明白”在对讲机里接连响起,全部执勤队员根据部署迅速到位,严阵以待,等候着海地专案警察的到来。
在队员们不停的疏导和开解中,人们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骚乱声也变弱了许多。
根据现场目击者报告,该男童名为Bertrand Arnold,刚满14岁,凶手是一名叫Exaus的中年男子,一直以来有暴力倾向。事发时该男子与男孩发生激烈口角,恼羞成怒后向男孩头部连开3枪,致其死亡。另据报告,凶手可能仍藏身于加油站偏角的一处房屋内,距血案现场仅200米!
“201,201,211报告!凶手可能仍藏身于加油站偏角的一处房屋内,就在我两点钟方向,离现场仅50米,请指示!”对讲机里响起了王利平急促的声音。魏光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好,危险!
“全体队员寻找掩体,加强警戒!”沉稳的他迅速反应过来,他知道危险就在身旁,犯罪分子完全可能因狗急跳墙而采取极端行动。
思考片刻后,他再次按下了对讲机:“211,与民事警察沟通,协调下一步行动!”“211明白!”
两分钟后,对讲机再次响起:“201,211报告,民事警察请求我们派警力协助他们对嫌疑犯藏身房屋进行搜捕,主要负责后方警戒,请指示!”
“稍等!”魏光迅速将情况上报了基指,行动得到了同意。事不宜迟,联合行动迅速展开。
魏指导员迅速调派队员随民事警察及两名当地警察从侧面一条小巷进行迂回包抄,两名刚刚赶到的海地特警严守在房屋正门。
“打开保险!”魏光沉着地对身后队员吩咐道。
队员们随即打开了保险,将手指轻触扳机,随时准备战斗。
当搜索至巷内一处民房时,一名居民报告称几分钟前曾目击凶手已翻越围墙跳入其房屋后面的丛林逃走。此时正面控制房屋的海地特警也过来通报,称在小屋内搜出衣服一套,手枪一只,犯罪嫌疑人已越墙逃走。
23时15分,联合巡逻队将案件移交给稍后赶到的海地专案警察处理。中国防暴队员接令继续执行巡逻任务。
夜风幽幽地吹拂着,天空透出无尽的黑,像深邃不见底的胸膛,把所有的月光吞噬进它的怀里,放眼望去,空空洞洞。风掠动衣角,发出微弱的响声,一个灵魂已经去了天堂,被这个人间所遗忘,不留一丝痕迹,只给眷恋他的人留下了无尽的孤独和惆怅。
尽管一切已经结束了,队员们却还是在这样的夜色和寂静里,感到了脊背一阵隐隐地发凉,感伤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大家都沉默着,没有人愿意说一句话。男孩那张稚嫩带血的小脸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浮现,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样一个夜晚悄然离开了这个世界,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又该是怎样的绝望和悲伤。
无论一个国家如何的落后与混乱,然而在这片土地上的孩子们却是最无辜的。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降生,而现在,他们连选择自己活下去的权利都已经失去。
黑夜给了黑色的眼睛,却没有办法再寻找生命的光明。
孩子,请你在这片沉寂的黑暗里安息吧。
私刑
海地虽然贫瘠,但小偷并不太多。
这是什么原因?答案很简单。海地人在捉住小偷以后的惯例,并不将他们交给警察局或者政府,而是按惯例将其“私刑”处置,要么活活砍去一条胳膊,要么生生挖掉耳朵,更有甚者干脆被砍头,一命呜呼。可以想见,即使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在做小偷之前,也得掂量掂量了。
然而,即使这样的惩处模式高悬于顶,防暴队员们还是“有幸”目睹了一次“私刑”的场面。
6月27日上午,三分队分队长刘发善正带领巡逻队在佩森威尔地区巡逻时,对讲机里忽然传出指令:“出警佩森威尔地区!发现死尸!”
防暴队员立刻紧急赶往佩森威尔地区。原来,在Giradeau的一个河滩内,发现了一具被硬物击打致死的青年男子尸体。由于天气太热,队员们赶到时,尸体已经在河滩上隐隐发臭了。经过调查,这应该是一起典型的小偷被私刑处理的案件。
那是很多队员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尸体———“人是被棍子活活打死的,就那么曝尸在一条没有水的河道,不仅仅是不人道,根本就是没有人性……尸体放在那里,被野狗野猪啃得只剩下半张脸,另半张脸已经成了骷髅,眼珠从眼眶里掉出来,身体却是好的,就是上面爬满了蛆虫,还在活活地蠕动……”一个队员这样描绘。
“我们当时是和加拿大联合警察一起过去的,维护秩序,进行取证。他们告诉我们,在海地的私刑很多,抓个小偷,打死是最普遍的,轻一点的也要把手给砍了……我从没见过这么邪恶而残忍的刑罚,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队员们在办案过程中拍了一些照片,拿回去给一些没有在现场的队员看,结果许多队员看过以后都大吐特吐,有些人甚至连续几天做噩梦。
队员们议论纷纷:做小偷虽然有错,然而罪不至死,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太残忍了?想到那个男人的尸体孤独地躺在荒芜的河滩上,身下的血迹已经发黑,也许他没有亲人,也许他有亲人但是连亲人也不屑于去收殓他。这样的死去,实在可怜。
无独有偶。7月12日16时27分,中国执勤队员与民事警察、海地警察在佩森威尔地区德尔马斯95街再次遇见一起私刑案件,只是这次发现及时。队员们赶到时,一小卖部店主正欲对一名盗窃其商品的嫌疑人处私刑,险险下手,终于解救了盗窃嫌疑人。随后他们将嫌疑人送往佩森威尔警察局待审。“从来没听过抓小偷其实也是救人一命。”队员们连声感慨。
海地的私刑极多,即使不是小偷,也常常被当地人处以私刑。夸德布格位于太子港东部,属于偏远的郊区农村,地势平坦广阔,区内有国家三号公路与多米尼加共和国相连。沿着国家三号公路两侧,民居散落,草场与丘陵交替出现。由于地处偏远,道路状况恶劣,加上民风剽悍,尽管区内设有夸得布格警局,但由于辖区范围广,总体短缺的海地警力在该地区显得尤为捉襟见肘,恶性凶杀案件屡屡发生,是太子港贩毒和枪支走私案的重灾区,民众对犯罪分子处以私刑的现象非常普遍,治安形势异常严峻。
9月19日中午,中国防暴队接到联海团行动处指令,称在夸德布格地区卡巴赫特大街附近发生一起凶杀并处以私刑案件,要求中国防暴队派人迅速赶往现场进行处置,负责本案的民事警察将同海地警察同时赶往现场。担任备勤任务的二分队队六小队接令后在二分队长王正的带领下迅速出动,赶往事发现场。
六小队9名执勤队员驾驶两辆特拉卡行程120公里,先于民事警察与海地警察到达卡巴赫特大街。
案发现场,只见一具男尸侧躺在卡巴赫特大街中央,刀伤遍体,血流满地,死状惨不忍睹。尸体周围聚集了大量围观群众,交通阻断。王正分队长立即组织队员疏散围观群众,封锁现场,同时要求队员加强警戒。随后,负责本案的民事警察和海地警察赶到现场。会合后,中国防暴队联合民事警察及海地警察立即对现场进行勘察,同时通过随队当地翻译Jean向围观群众了解案件信息。
据调查,该案缘于一起土地纠纷。案发时,该名受害男子曾与嫌疑人发生激烈争吵,后该嫌疑人竟找来砍刀将其当场乱刀砍死,作案后企图逃逸,但又被闻讯赶来的死者家属处以私刑,用刀砍死于800米开外的树林中。一天内同时见到被害人和凶手的尸体,这也算闻所未闻,队员们听后不由得暗暗乍舌。
王正立即调整行动方案,将执勤队员分成两组,一路继续留在案发现场警戒,另一路与民事警察和海地警察一起赶往树林进行调查。队员们紧握手中的步枪,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进行着地毯式搜查。
突然,队员周汉溪一声惊呼“有死尸”!其他队员连忙赶过去,发现在树林的边缘处,一名男子仰面躺在地上,头颅被砍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手臂已被生生切断。鲜血从创口流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尸体上爬满了蚂蚁等昆虫,苍蝇嗡嗡乱飞。一阵风吹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队员们强忍恶心,立刻开始工作,配合民事警察和海地警察迅速对第二案发现场展开调查取证,寻找破案线索。十几分钟后,中国防暴队巡逻队伍将案件移交给当地警察作进一步调查,两具尸体被当地警察移送医院停尸房。
整个处置过程中,中国防暴队处乱不惊,镇定自若,展示了良好的专业素质和处置能力,受到负责行动的民事警察肯特·帕斯(Kante Pathe)的高度赞扬。
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好几个队员在回去以后都连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即使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难以忘记那个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不是亲眼目睹,不会相信人的身体里会流出那么多的血,我们都是生长在和平国度、和平年代里的军人,即使有心理准备,可是那个画面带给人的刺激也实在太大了。”一位队员回忆起那个画面时,依旧觉得有些不适。“不过,后来我们也渐渐习惯了,其实在海地的维和队员,谁没见过几具死相可怕的尸体呢?有一次,我们在德尔马斯执行巡逻任务,前往塔巴路的一家超市处理一具死尸,当时死者左腹部中枪,臭汗、血液、胃部流出的内脏残留物都混合在一起,那才真的是恶心又刺激。也许女孩子见了都会一个月吃不下饭,但这是我们的工作,就只有无条件地接受!”
除此之外,防暴队又处理过几起私刑案件。其中有一起强奸幼女案险些引发的私刑,给许多队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6月14日下午,一分队分队长王锋带领二小队队员在德尔玛斯地区与民事警察和海地警察执行巡逻任务。临近傍晚时分,黄昏的夕阳渐渐地褪去最后一抹橙丽的颜色,淡灰色的夜幕隐约聚拢来,天边出现了几点模糊的星光。德尔玛斯地区已经亮起点点灯火,人群和车辆逐渐变得疏缓,闷热的天气也开始有了一丝凉意,大街上慢慢地平静下来。
队员们的心神都舒缓下来,他们已经在这里连续巡逻了整整一个下午,早已饥肠辘辘,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到德尔玛斯警察局,准备开始战地用餐。
正当队员们迫不及待地打开泡好的野战食品,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突然,联海团民事警察John White驾车而来,车子停在一分队队长王峰的身边,John White跳下车子,急切地低声说了几句话后,立即转身上车启动车辆,驶出了德尔玛斯警察局。
紧接着,只见王锋队长扔掉了手里的饭,一边跑向车辆一边用对讲机急切地下达命令:“紧急任务!紧急任务!全体队员立刻登车出发!”
已经一下午没有吃饭的队员们,饭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一口,顾不上咀嚼,连忙一口吐掉,马上检查装备,紧急出动。
“一号车准备完毕!”“二号车准备完毕!”雷厉风行,一切准备就绪。中国防暴队两台特拉卡吉普车急速跟上民事警察的车,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路上,三部车开得飞快,耳畔只听到窗外的风声呼呼刮个不停,汽车喇叭像得了急症的病人,一声接一声的长长哀鸣,听上去无比揪心。
为了赶速度,司机们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不断地超车,弯道和坑道几乎不减速,阵阵颠簸。车内的队员也不时随着车子的节奏“蹦”起身来,头盔撞到车子的顶棚,发出闷闷的钝响。
王锋队长跟基指报告过情况,放下对讲机,遂开始跟大家介绍案情:“一名幼女被强奸,嫌疑人逃跑过程中被群众堵住,现场围观群众数百人,群情激奋,受害人家长等部分群众情绪失控,企图动用私刑,要当场处死犯罪嫌疑人。当地警察已赶到现场,但局面已接近失控,围观群众封堵路口,不让当地警察将嫌疑人带离处理。我们的任务是控制现场、疏通道路,配合当地警察将嫌疑人押解回德尔玛斯警察局。大家明白没有?”
“一号车明白!”
“二号车明白!”
紧接着王锋队长又进行了战前部署。再次提醒大家:提高警惕,注意观察周围情况,下车后注意显示武力,找掩体,不管任何情况,一定要确保自身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