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儿童保育和教育方面取得了速度惊人的进步,其主要原因不仅来自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更多源于人们在这方面意识的普遍觉醒。这首先要归功于19世纪末儿童保健事业的发展;同时儿童个性研究本身也获得了非常重要的新线索。
如今,研究医学、哲学或社会学中的任何一个分支学科,都不可能不重视来自儿童研究的成果。打个比方,儿童研究对这些学科的启示,远比胚胎学对理解生物和进化的每个发展阶段都重要得多。来自儿童的研究成果之所以影响更加巨大,是因为它可以触及人类的所有问题。
儿童并不是作为一种肉体生命而存在,而是作为一种精神生命而存在。他们为人类的发展进步提供了强大的推动力,是儿童的心灵决定了人类进步的历程,并且把人类导向更高的文明。
一位瑞典诗人兼作家爱伦·凯①曾经预言:“我们的世纪(20世纪)将会是一个儿童的世纪。”如果有耐心查阅文献记录的话,在意大利国王维克多·伊曼纽尔三世第一次演讲中也可以发现相似的说法。这次演讲发表于1900年,正是世纪之交,他把即将开启的新世纪称为“儿童的世纪”。
这些具有预见性的表达,恰好反映出19世纪末科学发展给人们的思想带来的影响。那时人们才开始认识到儿童正饱受传染病的折磨,它给儿童带来的死亡率是成年人的10倍;与此同时,严苛的学校生活也让儿童蒙受痛苦。
但是没有人能够预见到,儿童自身隐藏着一种极为重要的神秘能力,它可以揭开人类心灵的面纱。这个儿童自身的秘密一旦被发现,将帮助成年人解决个人及社会的问题。也正是这个秘密,能够为儿童研究的新科学奠定基础,从而对整个社会产生重要影响。
儿童与精神分析
精神分析开辟了一个迄今为止尚不为人们了解的研究领域,使我们能够深入洞察潜意识的秘密,但是它很难解决现实生活中的紧迫问题,虽然如此,精神分析还是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儿童内心生活的丰富含义。
我们会说,精神分析打破了心理学曾经认为不可逾越的意识外壳,就像人类最终穿过了海格力斯之柱①,它曾被古人认为是世界的尽头。
如果没有精神分析理论探测出潜意识这片海洋,我们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儿童的心灵能让我们对人类的问题有更深入的理解了。
众所周知,精神分析最初是医学的一个分支,是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新技术,这是一个杰出的发现,它发现了在人的行为背后起支配作用的潜意识。它彻底变革了旧观念,深入到潜意识领域研究人的心理行为,发现了那些极为重要的神秘元素。精神分析学家们揭开了一个广阔而未知的世界,它与人的命运密切相连。但是,他们并未成功地探明这一未知领域,很难逾越海格力斯之柱,没有进入更加深广的潜意识海洋去探险。某种与古希腊人相似的偏见局限了弗洛伊德,他只研究人的病态行为,而没有去研究正常人的案例。
19世纪,精神病学家夏尔科发现了潜意识,在严重精神疾病的特殊案例中,他发现了明确表现出来的潜意识,就像一座火山内部沸腾的岩浆突破地壳喷发出来,他把人的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强烈反差简单地理解为疾病症状。弗洛伊德进一步研究,他煞费苦心利用一种精巧的技术,发现了深入探索潜意识的方法,但是他几乎只关注精神异常的案例。有多少正常人会自愿接受令人痛苦的精神分析的考验呢?那相当于在人的心灵上动手术。在治疗精神疾病的基础上,弗洛伊德演绎出他的精神分析理论,结果,新的心理学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治疗精神异常的个人经验。弗洛伊德看到了潜意识这片海洋,却没有去深入探索,而是把它描绘成一个充满风险的海峡。
这是弗洛伊德理论的不足,也是为什么他的技术在治疗精神疾病方面不能完全令人满意,也往往不能治愈患者的原因。这是因为社会传统,即古老经验的累积,束缚了弗洛伊德的某些理论。显然,探索深广无垠的潜意识领域的真相,需要临床技术和理论推理以外更多的东西。
童年的秘密
其他科学分支和不同理念也应该被纳入广阔的未被探索的潜意识研究领域,因为这可能会有助于我们研究人类的起源,我们力图通过观察儿童对环境的反应来探索他们的心灵成长,并见证儿童内心与环境相抗争时所上演的悲剧,这种悲剧使他们的心灵陷入黑暗和扭曲。
精神分析学最引人注目的发现之一,是精神疾病有可能源于婴儿时期。当被遗忘的事件从潜意识中被唤醒时,即可发现儿童是某些不明痛苦的受害者,这一发现让人既吃惊又不安,因为它违背了人们的普遍信念。儿童的纯真心灵所遭受的痛苦是持久而顽固的,而这些痛苦从未被视为成年人心理疾病的潜在原因。它们源自处于支配地位的成年人对儿童自发活动的压抑,因此与对孩子影响最大的成年人相关,这个人就是孩子的母亲。
我们应该仔细区分精神分析内心探究的两种层次,一种探究层次较为肤浅,来自一个人自然天性和他所必须适应的环境之间的矛盾,因为这些环境常常与他的原始欲望相冲突。这种心理冲突能够得到解决,因为引起困扰的潜在原因很容易被提取到意识层面。还有一种更深层面的内心探究,是关于童年记忆的调查,这种冲突不是来自一个人和他当前所处社会环境之间的矛盾,而是来自孩子和他的母亲,或者说得更广泛一些,来自一个孩子和一个成年人之间的矛盾。
精神分析几乎很少触及这类冲突,也很难治愈,在解决问题方面没有什么建树,最多是把这类冲突当作引发疾病的一种征兆。
现在,在任何疾病的治疗中,无论是身体疾病还是心理疾病,人们都认识到应该考虑这个人童年发生了什么,那些可以追溯到童年的病症,一般来说都是最严重和最难治愈的,原因在于成年人的生活模式是在他童年时期就建立起来的。
尽管人们的身体疾病促进了诸如产前保健和婴幼儿保健等特殊医学分支的发展,使社会更加重视儿童的身体健康,但人们的心理疾病却并没有得到同样的重视。尽管人们现在认识到成年人的严重心理失调,以及在适应自身生存环境方面的困难,都源自于他们的童年,但仍然没有人去尝试解决这些童年期的内心冲突。
没有这样做的原因,也许是因为精神分析使用的是一项探索潜意识的技术。但这项在成年人案例中取得惊人发现的技术事实上不能应用于儿童,这种尝试的结果证明这一技术会成为障碍。因为一个孩子无法被诱导去回忆童年发生的事情,因为他仍处在这个时期。所以,在与儿童打交道的时候,更多的是需要观察而不是探究。但是这种观察一定要从心理学角度来进行,而且观察目标是发现儿童与成年人关系中的冲突,以及与儿童生活的主要社会环境之间的冲突。显然这种方法导致我们远离了精神分析理论和技术,进入了一个观察儿童及其所在社会环境的新领域。
这个观察过程中并不包括探查病态心理疾病的艰难任务,而是要把握儿童心灵中反映出的人类生活现实,事实上可以说它包含了人类自诞生以来的全部生活。人类心灵探险的历史还有待于我们去书写,还没有人描述过儿童所面临的障碍,或是他们与比自己强大的成年人之间的冲突。成年人为儿童制定规则,但是却并不理解儿童。
没有人描绘过儿童不为人知的痛苦、他们稚嫩的心灵所遭受的困扰、在实现天性所向的目标时经历的失败,以及儿童潜意识中自卑感的增长。精神分析对这些问题几乎没有什么帮助,因为它主要关注疾病和补救治疗。
另一方面,精神分析可以从对儿童心灵的研究中得到帮助,因为研究儿童是在处理正常人的问题和具有普遍性的问题,旨在预防引起精神疾病的心理冲突,这正是精神分析学所关注的。
一个关于儿童的新的科学探索领域由此而产生,与精神分析有些相似,但是又截然不同,它关注的是正常人而不是变态者,并致力于促进儿童精神生活。其目的在于进一步促进我们对儿童精神生活的理解,唤醒某些成年人的良知,让他们认识到那种对待儿童的错误态度是他们自身潜意识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