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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张静初:选择真我

张静初、赵涛、余男……无端地,人们会把这几个名字罗列在一起。这样的排列,无关“某导演御用女演员”的称号,而是她们身上都有一种时下女艺人普遍缺乏的东西:文艺,淡泊名利,沉静,些许内敛,明确知道自己的所需,不扎堆,通常保持低调,但一出手往往是惊人之作……在国外的电影节上,她们是受欢迎的常客。而她们的目标,不是单纯地成为当红明星,——当然,她们虽然已经够红,——而是做扎扎实实的演员,或者是表演艺术家。听起来,这些目标都不够时髦,不够潮流,但这的确是张静初内心的向往。

人真正难的是超越自己

“人真正难的是超越自己。所以我会经常提醒自己,不能松懈,一旦松懈下来,你就会变成一个很平庸的人。我更相信命运,人的努力很重要,但是究竟个人能做到如何的功成名就,是命运里注定的。我不认为自己可以掌握那么多。”

张静初坦言,是对电影的热爱令她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步步地走,是一个再通俗然而形象不过的说法,它包含了张静初初期奋斗的艰辛,她甚至依然记得初试顾长卫《孔雀》一角时忐忑不安的起伏心路——

“百经周折终于接到了《孔雀》的剧本。我的心里焦灼又激动,像被《孔雀》施了魔咒无法入睡,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所有的演员都期待的经典角色……”

这是张静初自己在2003年写下的文字,真诚,袒露着所有渴望初出茅庐的小演员的战战兢兢和热切。

现在的张静初已今非昔比。知名度如日中天,是各大电影节最受欢迎的中国女演员之一,是诸多大品牌青睐的对象,拍摄的电影作品一部比一部引人注目。

“选择有意思的角色,”张静初说,这是她现在的标准。这个“有意思”包含了两层含义:一是她不曾演过的,二是演起来不是驾轻就熟,不是十分有把握的,有一定的挑战性。“尽量避免把演戏变成机械化的东西。”

她喜欢这个词:挑战。“拍戏时是我的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她沉吟思索,“我特别不喜欢麻木的感觉,就像自己不存在一样。而拍戏时剧烈的情绪和体验,有一种浓缩人的生命力的感觉,所以我反而觉得活得比较有精神。”

张静初感叹道,无论是《尖峰时刻3》《玉战士》抑或是最新的《红河》,她“演得都不算容易”。这个不容易中,包含了身体和精神的双重考验。譬如,《红河》里的最大挑战,是来自于对人物的寻找。“我一直在不停地摸索,这个摸索的过程就像在黑暗中行走,是一个痛苦的事情。会经常迷失方向,找不到人物的感觉,心里会着急,很焦躁,的确会有这种时候。”这个过程中她会经常否定自己:不对,不对。可是什么又是对的呢?还是在寻找,这样的状态,她形容是“非常可怕,寝食难安”。“可是,这也是创作有意思的地方,你真的不知道前面的路会是什么样,也不清楚结果会是什么样。这就像走路,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能就不愿意去了。”

这种艺术的探索,固然是张静初的性格使然,又何尝不需要勇气。她笑:“好在每一次都比较幸运,都找到人物了。很多的可能性是,如果你当初放弃了探索,放弃了坚持,那么你真的会跟这个人物失之交臂,无法到达它。这是令我想起来会觉得后怕的。有很多可能性通向无数个岔路口,一停下来,或者剑走偏锋,那么就会是另一个结果了。”

而做演员的最大满足感,张静初说,就是看到银幕上自己扮演的角色时,已经忘记了那是自己。“那是一个有着自己独立生命的人,有属于她自己的悲欢离合,有她自己已经被规定好的命运。她们从我的身体和灵魂里剥离出来,会回归到自己……”就如她在演完成名作《孔雀》后所说的那样:“姐姐借我的身体转世轮回,在银幕上完成了凤凰涅槃。而当我坐在影院里再见‘姐姐’时,总有种如梦如幻的感觉,恍若见到了前世的自己,心有灵犀,却无法相认……”

不做花瓶,而甘愿做电影的探索者。“如果一个角色不够劲儿,我可能的确没有兴趣去演。这个不是巧合,而是性格决定的。你自己的喜好,你自己的审美,决定了你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不是庆幸,而是必然。“性格决定命运,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我很少往回想,基本上人物演完,就都结束了。演戏的时候,是你邀请一个人进入你的生命,一同展开一段旅程,这段旅程结束了,她也要离开。但是如果说她的离开,完全没有留下痕迹,也不全然对。”演完《花腰新娘》,张静初自己的性格开始变得开朗。演完《红河》,则令她检视自己的生活:我们在成人之后,怎么会丢掉这么多东西?

“我对自己会有一定的规划,但不会太去在乎那些对于演艺圈一线、二线艺人地位的划分。位置这个东西,还是顺其自然。”置身五光十色的演艺圈,难得如张静初一般清醒。“人都会希望自己成功,对我来说,我也承认保持一定的知名度也是必需的。坦白地说,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更多的选择权,好的影片也才会接踵而来。”她轻轻咳嗽几声,“演员这个职业还是比较被动的。”

是否要成为章子怡?或者巩俐?或者……张静初摇头:“我很少跟别人比,我都是在跟自己比。人真正难的是超越自己。所以我会经常提醒自己,不能松懈,一旦松懈下来,你就会变成一个很平庸的人。但我的确没有想要成为谁,或者像谁那样。我更相信人的努力,这很重要,但是究竟个人能做到如何的功成名就,有时会是命运里注定的。我不认为自己可以掌握那么多。”言及此,她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爱情是自私的,而在爱里面,一定会有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执着

“爱情是自私的,而在爱里面,一定会有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执着。终究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而受到伤害的,永远都是那个对爱情执着的人。相信有完美的爱情,但不会觉得自己会拥有,我没有这么乐观。我可以寻找,可以等待,但不知道会不会来……”

谈到爱情,张静初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于是调转话题,转到《红河》的感情上来。“里面是苦情戏,但还是透着温馨和幽默感。”

“对爱情的看法……”她喃喃自语,“我对爱情……没什么看法……”她笑,似乎在掩饰什么。然后又是大段的沉默,与谈论电影的热情,大相径庭。

“《红河》里的男女主人公,就像契诃夫小说里的某些人物,他们自认为是高贵的,却又不得不在现实里面低头……其实是一种蛮屈辱的生活。”她重复,“内心的屈辱和境遇的屈辱,一直在伴随着他们。”她缓缓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爱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它里面包含了太多连你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爱情的产生要靠境遇吧,任何两个人都有可能恋爱,那要看是什么样的情境。”

“情感是人类的基本需要,彼此温暖,或者彼此伤害,有时伤害也是一种需要。”

她承认自己会为类似《赎罪》这样的影片哭得一塌糊涂,——为其中的男女主人公的爱情遭遇。

“相比爱情,我其实一直比较相信亲情。我其实挺难相信两个人会一直相濡以沫,天长地久。”她摇头,“我心里的爱情典范,应该是钱钟书和杨绛,或者是台湾的赖声川导演和他的太太,这些在我的眼里是完美的爱情。怎么说呢?他们是非常完美的生活伴侣,他们找到了彼此。”

她端视化妆镜中的自己:“这种爱情会存在,但是概率比较低。而大部分的爱情,伤害和毁灭的成分占了百分之八十。从一个角度讲,爱情是自私的,而在爱里面,一定会有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执着。终究有一个人会受到伤害。而受到伤害的,永远都是那个对爱情执着的人。”

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思考,她终于有勇气讲出酝酿已久的话语:“相信有完美的爱情,但不会觉得自己会拥有,我没有这么乐观。我可以寻找,可以等待,但不知道会不会来……”

“可以担当起爱情里的伤害吗?”“需要时间的消化吧!不能承受又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我经常会有这种感觉,会觉得前面有些坎儿迈不过去,但其实生活在继续前进,不管你遇到什么……只要你还活着,生活永远在继续。”

她的语气有些释然:“所以想一想,就算在爱情里受到伤害,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张静初把爱情比作是“上天恩赐的礼物”,但并非每个人都足够幸运,能拥有这份礼物。“我的习惯是,不去琢磨,不去期待,那是不能把握的事情。如果没有适合的伴侣,我宁愿过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花腰新娘》里的爱情简单质朴,是她向往的。而甚至《芳香之旅》,都掺杂了因时代环境而产生的苦涩。“那种爱情,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找一根救命稻草。”《红河》里的爱情,更多地掺杂了亲情的成分,张家辉是父亲、丈夫与情人的三位一体。

“死亡比生存来得更为真实和直接。”张静初曾如是写道。这种感叹,源于父亲的生病和离开。“生是理所当然,这是我们一贯的看法。但实际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是死亡。而死亡是我们唯一可确定的事情。”她闭上眼睛,由造型师为她小心翼翼地粘上浓密的睫毛。“你甚至不会确定你会不会结婚,也不会确定你会不会有小孩子,可是你可以确定,你一定会有死亡的那一天。”“爸爸最大的感慨就是人生苦短,一不小心就来到了人生尽头。他对苦字体会更加深刻,他曾对家人说过:人生太苦了,没想到连通向死亡的路都这么难走。”这是张静初曾经写下的文字。

她引用米哈伊尔的话作注解:“当我回头观望时,觉得自己仿佛走在一片巨大的墓地中,除了坟墓和十字架我一无所见。迟早会在某处树立起一座新的坟墓,给它装饰上什么样的纪念碑,普通的十字架抑或大理石的庞然大物,全都无所谓——这便是我留下的一切。归根结底,这无关紧要:不朽是种无聊的玩意儿,生命也鲜有乐趣。糟糕的是,死亡非常可怖,似乎你为此也打不定主意是否主动让自己去见鬼:你还要活很久,要在这个被称为生的墓地上久久行走,而两侧,新的十字架在无休止地生长。它们始终在微微闪耀。所有珍贵的,所有迷人的,都留在了身后,内心成长的一切都在剥落,如同秋天的树叶,而你将孑然一身徜徉到最后。”

洞悉了生命的宏大命题,张静初说生活的负担会感觉减轻很多。不会再为那些因为对自己角色的评判、八卦和流言蜚语而心动。“那些不重要了,你可以看清生命的重点,而不会像是一团乱麻,容易梳理很多。”

张静初坦言自己的朋友很少,只有三四个而已。“朋友的数量不能多,因为朋友是需要花时间去维系的,交流,沟通,你不可能有那么多的时间去结交那么多的朋友。而有几个你真正珍惜的朋友,就足够了。”真正的朋友,在于交心。而萍水相逢的朋友,关键时也会伸手援助,但这并非是张静初理想的朋友的样子。

她大笑:“我特别能聊得来的朋友,都是异性朋友,他们在演艺圈之外,从事各自不同的工作,同他们交流,往往会令我受益极大。”“我本身不太喜欢那种按摩、SPA之类,也会去逛街和修指甲,但不是那么感兴趣,所以相比于通常的女孩子,我不太会跟她们一起去做这些事情。聊聊书,看看电影,喝喝茶,爬爬山,倒更合乎我的天性。我没有那么多过分细密的心思。”

拿生命去冒险是毫无意义的

“拍戏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你会去很多地方,但是你会来这里居住,度过你生命中的几个月,然后,可能一辈子再也不会来到这里。旅行让你发现,世界上什么都是有可能的。我总觉得拿生命去冒这种险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热爱旅行的张静初对《红河》拍摄地河口赞不绝口。那是中越边境的一个偏远小镇。芒果树、菠萝蜜树、香蕉树……热带植物生得蓊蓊郁郁,枝繁叶茂,散发着勃勃生机。小镇生活节奏缓慢,边境那边的越南人在当地开洗头房、卖水果……“拍戏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你会去很多地方,但是你会来这里居住,度过你生命中的几个月,然后,可能一辈子再也不会来到这里。”

纽约、巴黎、澳大利亚……不拍戏的张静初,似乎行走在路上。

她感叹于纽约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步行街的两侧,路边的游人在店里选择乐器;再走两步,会突然出现一座博物馆,或者是一家剧院。这是一座可以漫步行走的城市。同样的城市,还有意大利的罗马和巴黎。在巴黎,她最喜欢漫无目的地游走,无目的的游走中,发现这座城市的独有美感。灰色或彩色的建筑物,层层叠叠的窗台。窗台上摆满了花,星星点点。屋顶和天空都是灰色的,连在一起。在街道的某个拐角处,会发现兴之所至的涂鸦艺术。坐在小咖啡馆里,可以点一杯卡布其诺,然后坐在阳光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看看她是如何描绘在纽约的一次行走的。“穿过几条大街,在繁华闪烁的灯火间寻找着剧院的坐标。一些熟悉的音乐剧片断不停地在我的心头奏响,像是来自幽灵的呼唤,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唱起来,脚步随着荡漾的心神时快时慢,险些撞上迎面而来的一对情侣,我尴尬地连声道歉,看到了他们脸上善意理解的微笑。

“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悲惨世界》的海报了。记得在中戏上学时看过一些片断,印象中布景和演员着装都是比较写实的,记得气势和音乐都很棒。可是我最好奇的还是想看看他们怎样把这样一部巨著浓缩到两个半小时的篇幅里的,因为名著改编成功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

比之于一般的艺人,张静初的文字功底的确很深厚。

于她,旅行的意义在于是让心灵获得自由的一个方式,等同于听音乐和阅读。“旅行让你发现,世界上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去海边看鱼,我忍不住会想,噢,那些鱼怎么会长成那样!

旅行最大程度上展开了我的想象力。”

一年之前,张静初开始修习瑜伽。尽管是断断续续,她还是自觉受益匪浅。“心里安静了不少。”而对于那些刺激的运动,比如蹦极之类,她赶紧摇头:“我总觉得拿生命去冒这种险是毫无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