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除邪祟,非一蹴而就的工程。因之,娘不能随沧海共出巫界。
由此,沦海上路时,是四人同行。
沧海,管艳,秋皓然,苍山。
臭山头执意随行,无人能赖得过他的缠功,而有了他,这一行的确欢悦不少。听着他科打诨,指天划地,想到娘亲在巫界殷盼,婆婆在前方相待,我以为,这必是一趟愉快行程。行走间游山玩水,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闲兴。
如果,没有遇到“刺客”的话。
那时,我们投宿在一户憨厚朴实的农家,我与管艳同榻,因身下木床着实硬了些,辗转到大半夜,方有了一丝睡意,此时,听得窗外低语窃声。
“确定是她么?”
“应该就是,虽没看着脸,但那身段话声可是和那张纸上说得一模一样,又是自南边来的……”
“万一不是咋办?”
“傻老头子,不是,顶多就是弄错了。可要是真的错过了,你不后悔?”
“后悔后悔,喝一口就能长生不老,错过了谁不后悔?”
而后,门闩被拨开,两道并不高明的步声尽可能轻微的靠近木床。我睡里侧朝墙而卧,是以放心睁开眼睛,看着墙上被淡微光线映出的两道鬼魅般的憧影。
“……老婆子,你点灯,不怕将她惊醒了?”
“啐,你以为别人都像你这个老头子似的笨?晚饭时我特地在他们粥里加了足量好睡的药,就那天从邻村黄大夫那处为你开来的……”
“嘘,别吵!”
睡在外侧的管艳翻了个身,抱住我,睡息平稳继续。
“……这两个人的身段差不许多,哪个是?弄错了咋办?”确定了无事,窃声再起。
“蠢老头子,不会两个都要啊?各放她一大碗血,总不会错罢?”
在两只手向我臂上探来时,我半坐而起,而管艳也不紧不慢地起身,“二位,有事么?”
“啊呀!”有两张憨实面孔的老翁老媪夫妇“咣啷”将手中油灯摔在地上,厉声尖叫。
门被推开,苍山与秋皓然衣装整齐地踱了进来。想来,他们也早早食出了晚餐里的异味,加了提防。也对,如果轻易被一对平凡的农夫农妇给暗算了,恁多年的江湖和皇家饭也就白吃了。
“说罢,怎么回事?”将那对夫妇点了麻穴委在地上,苍山挑脚坐于二人之前,问。
老翁老媪一迳哀告求饶半晌,却无一字正题,被失了耐心的秋皓然一脚踢翻,“再罗嗦,割去舌头!”
不愧是皇家出来的,这气势,端的不一般。
“是是是,小老儿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几天前,咱们跟自家门前拣到一张纸,上说,天神怜悯众生,特派了天女降世,天女身上的血,可让咱们凡人长生不老,还细述了天女模样,就跟这位姑娘……”
老翁指着未戴帷帽的我,“就是这位姑娘啊……小老儿见到天女了啊……”
老媪双眼贪婪望我,“天女,您是上天派下来救众生的,咱们……咱们夫妇都有大病,您慈悲慈悲,救救咱们罢,您是天女啊,给咱们两口就行,不然一口也行……”
“无耻!”管艳扬手,将老媪劈倒在地,犹不解恨,再掀足将人踹了出去。
苍山置手两人头顶,洗去所有相关记忆,使其陷进深睡,而后,面带阴冷道:“看来,当真不能太仁慈。”
“臭山头,是大巫师他们?”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之前不将你公之于众,是不想他人分了他们的渴想。如今眼见自己的贪欲无望,就将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着实歹毒!看来,我的确不能再与你们同行,我需回去处理一些事,以防他们害了川姨。”
是,这正是我要说也想做的,娘虽术力高强,但心太善良,就算有苍氏首和恚兽,也只怕防不胜防。我撑起泛凉的手脚,轻抱住苍山,“一定别让那些人害我娘,一定。”
他轻吻我额头,“你前途也一定小心,还是将脸变一下。皓然……”
“我明白。”秋皓然颔首,“我会保护她,你万事小心。”
互道珍重后,苍山以移形术速返巫界。
我也失去了看山看水的兴致,本想缩地成寸早一日接回婆婆,秋皓然忽道:“小海,想不想看看人生百态。”
“人生百态?”
“他是想让你看一下,人们会为了你的血做一些什么样的事。”管艳道,“就像有些人为了什么藏宝图、武功秘笈会做什么一般。”
接下来,我的确看到了。
我和管艳,都扮成粗壮男子,一路行来,所睹所见……丧心病狂。
所有面容俏丽的妙龄女子,无不成为诸人觊觎所向。在一家饭栈,我眼看店家在上菜之时,陡地从袖里取了一刀,割伤一白衣女客的臂,张口就往那道伤口叮吸上……
就连偏女相的男子,也未能幸免。几位恹恹病者跪倒在一清俊书生膝旁,祈求赐血疗身。书生尚在懵然,已有粗壮男子扑来……
但这些,犹不算什么。
一家破庙门口,一貌美女子无力俯卧,臂上腿上伤口崩现,痛苦呻吟。而她四边,跪着一些人,边诉着一腹苦衷,如一身重症难治,如长年苦痛难捱……边直接以牙咬破她身间完好处,吸得一口红艳……
这是个什么世界,这是一群什么人?尽管,我救了那些沧海的替罪者,尽管,我罚得那些贪婪者将一世痴呆。可是,所见的,睹的,那些如恶魔一般将最卑下最阴暗最丑陋彰露出来的人群,仍使人梦魇难断。
“小侯爷让你看那些,是让你更了解人性罢。不是只有巫界的人有颗贪婪心肠。”管艳执我手道,“也不是只有外界的人有野心万丈,你如果想寻一方净土,可说是奢望。”
“是么?”
“我早就知道了这点,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心维持清净,至少,我心尚是净土。”管艳豁达一笑,“小海,别失望,人生本就多面,有丑恶,自然有美好,接受就好。”
“这事必定已经惊动了朝廷。”秋皓然剑眉深锁,“若任此恶化蔓延,必酿大乱。如果朝廷溯本究源,查出祸首为巫界中人,举兵剿灭巫界亦不无可能。大巫师诸人的歹毒居心,不止是对你。”
“有平息的法子么?”
“阿山回巫界,必有所为。我会先向皇上禀明此事仍巫界失势之人造谣生事,看龙意如何。待阿山回来,再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我突然庆幸有友如斯,庆幸这些事与他们共同经历。
若我一人目睹那些丑恶之状,就算不会心性成魔,也会使血流成河,而那,正是大巫师诸人所乐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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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够了,便不再看,夜深如墨时,我们到了大文公府门前。拍门进府,却正逢厅堂高笙妙歌,一派喧哗。
“小侯爷,您可回来了,夫人想您想得紧呢。”
“那些,是怎么回事?”秋皓然一指厅堂方向。
挑灯在侧的管事笑道:“是公爷在宴客。请了一些为太后圣诞到京祝贺的至亲好友,您要过去看看么?”
秋皓然没了好气,“你没看本侯一身风尘,怎么去?”
“是,奴才这就命人给您备汤让您沐浴更衣。这两位……”
他指得是我和管艳了,都是一身男装,面贴虬须,不怕他看个仔细。
“将两位姑娘请到安心苑,准备几套衣裳……”
“姑娘?”管事高声惊呼,“这两位是姑娘?”
秋皓然皱眉,“你嚷嚷什么……”
“姑娘?皓然带了姑娘回来了么?”
这个声音……随着我身侧的管艳身躯一颤,我想起来了,如此笑意盎然却没有一丝温暖的声音,秋远鹤。
“不必出声,有我。”秋皓然道,转身迎上。
跫音愈来愈近,且不是一人。
“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小侯爷带进府来?本侯倒要好好看看了。长风,你不想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