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皇帝让你娶巫界首领为妻,有没有一些因由是为了借助巫界的术力?”
秋皓然沉吟,“如果是一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回答你,是。”
“现在呢?”
“近一年,皇上变了很多,他……”秋皓然讳莫如深地笑了笑,“皇上的打算还是皇上向你说罢。他上一回找小海过去,本来是欲借小海来做一些牵扯长风的事,不想长风恁快赶来,你又被冷蝉儿放走,打乱了皇上一些安排。”
小海被冷蝉儿放走……他们是这样解释小海失踪的?
“皇上还为此,与冷蝉儿有半个月的冷战,结果,只是憋坏了他自个儿……”秋皓然掩嘴咳了几声,“总之,你这一次见皇上,是以巫界首领的身份。”
“云沧海?”
“是云沧海……”他话到此处,语气一顿,转脸仔仔细细地盯着我,“那是不是说,你要以沧海的脸去见皇上?”
“信不过你家皇帝对冷蝉儿的感情?”
秋皓然居然点头,“皇上当初对刺客冷蝉儿押而未杀,无非是因为那份非同一般的美貌,后来,又加了一份征服的欲望从中斡旋。至于事情的发展会到今日,只能说是两个人在日久天长的斗争中彼此折服,再也失去不得。而你那张比冷蝉儿还要美还要媚的脸……”
“媚?”沧海从眉到唇,从头到脚,哪里找得出一个“媚”字?
“就是媚。女人只美不媚,如花只艳无香。而**媚行的‘媚’,又如一朵艳俗花朵,可采可摘,不可赏。最极致的媚,就是眉眼鼻唇不见任何‘媚’字,骨里气中却无处不媚,无处不令人目眩神迷,冷蝉儿是个中佼佼,而沧海,诠解得最是极致。”
“……不愧是全城相公,对女人当真是见解非凡。”这个男人用来做丈夫,他的妻子如何安心度过他不在眼前的时刻?
这厮宛生了读心术,眨着那双不比苍山桃花却不会少了桃花的眼睛,“小海不用担心,本侯不会是一个让妻子伤心的丈夫呢。”
“嗤,在你们的定义里,如何理解不让妻子伤心?”
“这个嘛……”
这只小猴子还要拉着长长尾音故弄玄虚,车前有人清禀:“奴才福仁恭迎阮阳侯。”
皇宫到了。
下车前,我戴了帷帽,那位福仁假公公不理会先行下车的秋皓然,特探出一臂搀我,“今天,全指望你了,大美人。”
“……呃?”
她退后一步,引袖恭声:“请两位换乘肩舆,皇上在赏春阁召见两位。”
那一句低到不能再低的话,我肯定不是幻听,但看这位假公公真蝉儿的玉脸,恍若无事,一汪平澜。
人家要玩得扑朔迷离,我也不好浅显直白,只得故作高深地缓步上了小轿,在亭台楼阁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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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景帝比前一回见面,仿佛长了几岁,不经意间,额上的两三道纹路就会勾勒出沧桑。
可以想象,作为帝王,有秋长风和秋远鹤那样的两个人为臣,必然不能安踞大位,若不能降之,必然灭之。然则,那两个人,要降不易,要灭更难,反而时刻要防着被其一口反噬,夜不安枕,寝不思寐,经年累月,消磨如斯,可怜呐。
“巫界首领云沧海?”
“是。”我以巫族的礼节,两臂交错胸前,浅施一揖。
“赏座。”
“谢皇上。”
我尚在为自己也能这般煞有介事而沾沾自喜,忽听到了身侧秋皓然的一声气音暗笑,遂借移身就座的当儿,在他脚面狠狠踩下。
“啊……”小猴子痛呼只发半声,敛袖揖礼道,“皇上,既然云首领到了,就请龙意定夺,早些订下两界联姻的盛举罢。”
“皓然如此焦急么?”昭景帝噪音揉笑,“云首领,朕早知你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为朕最器重的兄弟兄弟择妻,仍是马虎不得,可否坦显玉容?”
我取下帷帽,“皇上认为,他还配得上么?”
昭景帝的眼睛里,有我极熟悉的所有睹过沧海容颜的男人会出现的男性欣赏,以及些许猝不及防的震撼,那欣赏和震撼,让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有一刻钟之久。而一刻钟后,他颔首浅哂:“难怪皓然如此急不可待,当真是国色无双,艳冠天下,直让朕的后宫粉黛全无颜色。”
有欣赏,有震撼,没有痴迷,不见欲望。这个皇帝,从这一刻起,我要开始欣赏。
“皇上的后宫粉黛早已无颜色了,不过,不是因为沧海。”秋皓然眼角瞄了瞄此时立在身后的冷蝉儿,后者一张玉颜全无表情,目光更是空洞清冷。“福公公不必忧心美色惑君,皇上早已无暇顾及这世间其他春色。”
昭景帝后瞥一眼,唇勾宠溺,“吃醋了,怕朕爱上云首领?”
冷蝉儿樱唇紧抿,螓首倔傲别开。
昭景帝神情豁然开朗,心情一派大好地道:“今天,朕就颁旨,将皓然与云首领的婚约订下,并在罪魁祸首到京公审过后,举行大婚之礼。而如今太后寿辰在即,其他事都要暂且押后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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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这截然反对之声,来自苍山。他毫无前兆地显身,将房内人都吓了一记,我亦然。之前自己以术力移形换影,操作自如,没想到自己眼前冷不丁出来一人时,会感觉如此突兀,难怪世间视巫术为邪力。
“苍山,你……”
“你为何要嫁给他?你说过,你如果要嫁人,就要嫁给山哥哥的!”
我也没有要嫁给秋皓然。但这些,不能在眼前说。我只得向昭景帝福了福,“皇上,容沧海失礼暂退。”
不待皇帝发话,我拉着面色不善的苍山疾去。在皇宫找个幽静地方不难,走了一段不算短的石路,我观望了一眼四周,两边有假山挡着,也无太监宫女过往,定足,回身,“纪山。”
此处是人人自危的皇宫,他当然是纪山。
他面色稍有缓和,吸一口气道,“你说,我在听。”
“不必我说,你应该明白。”
“那不是惟一可行的路,事情并没有到了需要你做牺牲的地步。”
“没有牺牲。”
“没有牺牲?”他眉峰微拢,倏尔一喜,“没有?”
我颔首。我和秋皓然是权宜之计,为让皇帝收去猜忌,这话,苍山需要明白,但我更想让他明白的是——
“纪山,我们……只能做朋友。”
他目间一沉:“什么意思?”
“你知道什么意思的……”
“我为什么要知道?”他咆然一吼,想到了此时所在又压沉了嗓,“你是在告诉我,就算你不嫁给皓然,也不会嫁给我?”
“……是。”在他面前,说出这个字,好难。但话出了口,如释重负。
“为什么?”
为什么?
曾经,我喜欢苍山,很喜欢,当年兆河边上,他在我鼻尖上的啄吻,虽轻如蝶翼,却拂起了我心湖上的涟漪甜意。他离去的那段时日,我曾经如此期盼他的回来,如此心无旁骛地等待……
我喜欢苍山,很喜欢,虽然不是爱情,但若是在当初,那喜欢足以让我嫁他,很快乐地嫁,很快乐地为他生儿育女。
只是,现在不是当初。
很多次的失望,很多次的错过,累积到今日,只能如此。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我提起足尖,触上他的唇,停留了片刻,方缓缓撤下,注视进他的眸内,“明白了么?”
他踉跄后退,神态万般狼狈,目色暗影灰重。
……他明白了。
那一吻,四唇相贴,冰冷无温。
吻,是两人的灵魂贴合,我和他,灵魂早已远离,纵算亲吻,亦带不来心之悸,魂之动。
“啊——”陡然,苍山一声嘶吼过后,掉头狂跑而去。
我望着他的身影,立足未动。在那个瞬间,仿佛那个在万荣街上一餐美食就能心满意足的小海也随他消失。
苍山,我不能说寄望来生,但我希望,若有机会,我和你,会有不同于今生的缘分…………
直到他身影不见,我踅步转身,却险随苍山之后再发一声尖叫,“你……”
假山石上,倚着唇噙一抹狐狸笑的秋长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