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界里,巫山终年积雪,巫山下俱是花红柳绿,是以,对时光荏苒,身处其内的人不似外界清晰。
我只看得到我的儿子由小小一团向上抽长,再蹒跚学步,零星有语,对着我喊出“娘”……一年,两年,就如此过去。
这两年里,快到三岁的儿子不见了婴孩时的胖手胖脚,身量比同龄孩子高出大截,腿长臂长,眉隽目清,鼻挺唇薄,活脱脱小小秋长风,照冷蝉儿的话说,是妖孽端倪初现。
这两年里,我和秋长风偶有团聚,但因牵挂儿子,来去匆匆,少有长久停留。
而我,正因有儿子,正因是可将天涯化成咫尺的巫女,与那些“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的闺怨,从来不曾发生联系。
我喜欢上了这样生活。
这年春时,格外鸟语花香,到巫界探望我的管艳带来了外界的消息:秋皓然领军平荡最后一股反军,秋远鹤兵败后生死不明,不知所踪……
我想,秋远鹤那个人,就该有那样的结局罢?他是一个绝对可以问鼎天下的人物,如果对手不是秋长风,或许人生就是完全不同。但若容他好好的生,未免对不起天下苍生;若是单纯的死,就未免不够幽远神秘。那样,最好。
管艳却说,他那样的人,就算没有死在万马军中,也不会容忍自己活下去,没有了权势,他会把最后的残忍用之己身。
残忍用之己身?就如秋长风为留住我,将琴弦刺进胸腔么?
可是,作过如此联想,却让我不解:一个什么都不要只要权势的人,怎么就输给了秋长风那个什么都要握住的人?
“我想,我也误会秋长风了。秋长风并非什么都一定要握住,他分得清主要和次要,他幸运的是,他的主要和次要没有令他作难的加以选择,所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想,他这一辈子惟一不能接受失去的,是你罢?”管艳如是道。
这场鏖战,历时三年,人命殒失难以计数,但我仍要庆幸,管艳并没有拉着秋远鹤走向不归之途。
这些年,引她高度兴趣且致力不疲的,是与冷千秋的父母抢人。她不喜欢天叶堡,无意入主其内,更是早早便放弃了讨好公婆这项劳心费力的苦差使,冷千秋将她掳回,她逃,冷千秋追来,正合她意……如此往复,以致最后,是冷千秋疲于奔波,索性在她最喜欢的苗疆另置家当,并以苗族婚仪娶她过门,伴她长年居外,回堡必是二人偕行,致使冷家双亲几度扬言要与不肖子断绝亲缘……
“小海,秋长风如此疼你,难道你不想恃宠做一些什么事么?”
“……呃?”
“你想啊,秋长风何以能全心全力地在外面打江山拼疆图?还不是因你太让他放心?你必须让他明白,他也不能太春风得意,是不是?”
我忖着,她想说的,将与两年前冷蝉儿说过的如出一辙。由不得我要怀疑,秋长风在上一辈子,可是欠下了管氏和冷氏这两女人的巨额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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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有外人入侵!”
“入侵?”在此春光明媚之际,听见如此突兀消息,绝对教人扫兴。
“是。”躬腰来报的,是我从巫界巫人中择优选出顶替四长老中黑衣长老的卫界使。“我巫界自上一回受侵,已改了结界出入通道。但来者在外盘桓稍久,居然准确寻到入口,且一行人吹吹打打,高鼓鸣锣,像是压根儿未把我巫界诸生放在眼里般,喧闹而入。属下特来请示首领是否予以反击?”
如此高调的入侵者,还真是闻所未闻。若非是张狂到着实没把巫界放在眼里,就该事出有因。
“你家狐狸也真是心急,叛乱刚平,就迫不及待地接人来了,小海,别让我们失望才好。”管艳凉凉道。
是秋长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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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秋长风。
距上一回出界探望,我和他有近半年未见。这当下,恁多人随着我,也有恁多人随着他,但他攫来的目光,放肆到让不知害羞为何物的我也要脸红耳热。如果不是有旁人在场,他能做出如何邪恶的事,不难想象……这只狐狸!
我又恼又气的暗笑之余,冷、管那两个女人的撺缀,不期然浮来,心念动了。
“我不会嫁出巫界。”说出这话,如愿睇到秋长风神采飞扬的眉眼一顿,更加坚定心头打算。这只臭狐狸的志气,的确该杀上一杀。
“小海。”他且轻且浅地,“你说了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我不会嫁出巫界。”说一遍就说一遍,怕你?
秋长风勾起薄唇,冁然而笑,一张脸刹时琼光瑶彩,端的是祸水到极致。“小海,把这句话解释给我听。”
“秋长风,你做了皇帝,脑子倒退化了不成?我们小海的话,何时难以理解到这种地步?”苍山懒洋洋搭声,“要不要我一字一字讲给你听?”
秋长风寒嗖嗖回之:“我们夫妻说话,何时轮得到外人置喙?”
“在这里,谁算外人呢?”
“在我和小海之间,你是个道地的外人没错。”
“一个外人向我巫界首领求婚,姿态别太嚣张哦。”
“一个外人插嘴别人家夫妻之事,未免不识趣了。”
“夫?妻?”苍山怪声怪气,“正因不是夫妻,方需求婚,若成夫妻,何必多此一举?”
如果我坐视不理,这两个人是不是要如此相亲相爱的斗到天荒地老去?我的确想一试,若我的宝贝儿子不来凑场的话。
“娘。”海儿子掀着小小长腿,灵巧迈过到有他身量半截高低的门槛,无视大堂内其他人等,直到我跟前,托高手中物什,“海儿给娘拿点心,娘吃。”
“海儿吃了么?”
“海儿想和娘一起吃。”澄黑流丽的大眼晴举起,精致小脸上,带着我每每见着每每都要空前虚荣的孺慕热芒,“今天都是娘爱吃的,海儿拿来给娘。”
“海儿是娘的心肝宝贝!”如此孝顺,如此乖巧,如此可爱,如此……的极品儿子,谁能生得出来?我把他抱到膝上,让小脑袋瓜舒服地枕上我肩头,一人一口,分食捧在儿子小手上的盘中精点。
“……小海。”
我将一块酥饼,先喂了海儿,再将另一半递进自己嘴中,不紧不慢地抬眸,“做什么?”
“请问,你在做什么?”
……难道真如苍山所说,臭狐狸做了皇帝,脑子就退化了不成?
“小海在喂海儿。”苍山很善良的为他释疑。
“这些年,你从来就是这么对待他的?”
“小海特别疼爱儿子,和海儿从来都是共寝共食,有什么奇怪?”苍山依旧善尽代言之责。我嘴中正忙,也乐得如此。
“同寝同食?”秋长风特地把这几个字挑出来反复低念,唇上眼里明明都是笑意隐隐,却无端使得偌大巫族的议事堂内寒意陡生。“海儿过来,让爹爹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