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个……”
张元功原本就不是有急智,也不是容易下决断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被自己的弟弟一家子骑到脖子上去了。
此时张惟贤出现,大义凛然为父顶罪,按说可以不必理会,但中国向来不是完全讲事非的国度,更多的时候,情理情理,“情”在理上啊。
“大伯不必为难。”
张惟功眼皮微微一阖,又是霍然张开……很少有人看到,他眼中的精芒四射。
“张惟贤,真是一个好对手呢……”
如果对方真的就是张惟德那样的草包纨绔,反而没有了意思。想到这,惟功也是立刻下了决心。
他收刀入鞘,缓步向前,到了众人之前,才朗声道:“此事想来是惟德二哥擅作主张,大哥想子代父过却也是代不着,大伯只罚二哥便是,二伯该怎样还是怎样。”
“如此也好。”
张元功适才是盛怒之下,要关自己弟弟禁闭,同时剥夺他管理府中事情的事权。但这样的决断在事后肯定要张溶首肯才算成立,就算老太爷不偏袒,府中下人多半已经和二弟眉来眼去……这就是老绝户的悲哀,虽然张元功也在盛年,国公的位子肯定是他接,但因其无后,府中下人早就自动把他过滤掉了……谁会愿意跟一个中途绝嗣没有后人的主子呢?
此时张惟贤和惟功先后展现了高姿态,惟功主动将他这个二伯排除在外,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了。
张元功难得果决的道:“既然如此,二弟就不必自责,一切照旧。张惟德擅杀管库帐房,且挑动兄弟内斗,此等孽子断不容继续在本府居住,叫他到昌平庄上去住,着当地庄头对他严加管束,不得放任,若再犯什么错出来,必定从族谱除名,且送有司重重惩治!”
这种惩罚对勋贵子弟来说就好比是皇族宗室的圈禁一样的严重了,京师里繁华热闹,各家纨绔彼此交结,走马章台,再过几年长大成人成亲后就能正大光明的到勾栏胡同里去胡闹,听曲看戏,依香偎翠,想想都是风流快活,便是在府中居住,物质条件也是外地不能比的,一撵出去,只能在极目看去都是农田瓦舍的地方居住,放眼看去都是生着满嘴黄牙的农妇村姑打交道,想想都是想死啊……
“我不去,我不去,这又不是我一个人……”
“畜生,找死是不是!”
张惟德一听说要放他到庄子上,顿时就跳脚大闹起来,不料张元德转身就是啪啪两耳光,打的张惟德原本白净的脸皮顿时红肿起来。
“再闹,就立刻将的名字移出族谱!”
张元德今晚颜面尽失,打了儿子,再看看四周的人群,个个都是面色可憎,当下沉脸怒声,喝道:“还在这里做什么,全部散开,有再留下瞧热闹的,明儿护送二哥去庄上!”
最后一句话可比什么都厉害,所有人顿时都鸟兽散,只有一些执事管家级别的才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崔先生少不得报一个暴病身亡,人命官司在一般人家可就要了命了,不脱层皮下来都不算完,官府的大门不是好进的,出人命官司殷实之家也得弄到破产,除非是有大势力者除外。英国公府显然就是属于后者,张元功兄弟二人略微商量了一会,善后之事便已经处置妥当了。
眼看着众人将死掉的倒霉鬼崔先生的尸体抬出去,再将那五个受伤的护院也一并带走,眼前就空空荡荡,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二弟,可一不可再。”四周无人,张元功方对张元德道:“再有此事,就没有这般便宜了。”
他毕竟是长兄,张元德脸皮涨的通红,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恨恨一拱手,带着张惟贤兄弟几人灰溜溜的离开。
“小五今日做的很好,不慌不乱,我还差点随着元德怀疑你,实在是惭愧啊。”
外人走开,张元功才对惟功沉声道:“只是你放心,日后再也不会有此事了!”
惟功淡淡一笑,答道:“纵是有也无妨。”
“好在惟贤还算懂事……”张元功兀自道:“他也要入宫当亲从官,你们兄弟二人好好相处,我英国公府复振家声,亦未可知呢。”
现在京营的实权在成国公府,勋戚们也是看着成国公府,管理皇城禁军仪从护卫的是襄城伯府,英国公府实际上已经是被边缘化了。
惟功呵呵一笑,答道:“请大伯放心,我会和惟贤大哥精诚合作的。”
如果张元功来自后世,才能明白“精诚合作”真的不是什么好词,不过此时他却听不出什么来,很欣慰的点一点头,又和张元芳说了两句,这才转身离去了。
只有张元芳才知道惟功与惟贤这哥俩怕是早就针尖对麦芒了,当下颇为担心的道:“惟贤入宫,小五你以后怕是日子不好过。”
“七叔,不妨事的。”惟功颇为自信的笑道:“这样才有趣,不然的话,宫中岁月未免太无聊了一些。”
听到这样霸气外露的回答,张元芳哑然失笑,却也知道,惟功虽小,却是十分成熟,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
回到绿天小隐,张元德父子五人,或是面色铁青,或是神色沮丧,或是惶恐害怕,团团对坐,竟是半响无语。
“父亲,我不想去庄上……”
张惟德简直要哭了,他虽然才十三岁,不过已经有纨绔子弟所有的毛病,对那些声色犬马的东西特别有兴趣,以这个时代来说,只有京城这样的地方还算是有城市的样子,在享乐和生活上可以用人力堆砌出一些享受来,发配到庄上去,那真是生不如死。
“你还敢说!”
张元德怒而拍桌,砰然一声桌上的茶杯跳的老高,砰砰声中,他怒道:“都是你出的这馊主意,差点叫为父下不来台,明早赶紧去庄上,不要再出什么麻烦,好多着呢。”
张惟德鼓着嘴不语,惟平和惟思哥儿俩都是惮若寒蝉,根本不敢出声。
“父亲,惟德去庄上住一阵也好……倒是你不必着恼,免得气坏了身子。”
张元德道:“你大伯今日的模样你也瞧着了,若不是你出面顶着,我都有极大的麻烦。”
他颇为烦燥的道:“说来说去,都是那个野种惹出来的麻烦……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叫杨达带他回来,就地处置了多好!”
张惟贤呵呵一笑,笑容却是殊乏笑意,他道:“当初父亲大人也没有想到,山野里出来的野种居然是有这般能耐,当时想的是坐实此事,过继出去,免得大伯将来生事。当时亦未知道,轻轻松松就寻着人了,总以为大伯会有所安排的……”
他话语里的意思也是十分明显,其实是和张元德一样,后悔没有下杀手杀掉惟功。
听到大哥话里的意思,张惟平和惟思二人都是下意识的坐远了一些……父亲说这些话也罢了,眼前这位大哥,平时温良恭俭让的,倒是没有想到,心田居然也如此恶毒狠辣,毫无兄弟手足之情。
大约是张惟贤也自觉失言,自失一笑,又道:“我的意思,父亲大人不必着恼,算来算去,我们又没有损失什么,儿子也会入宫会亲从官,父亲总不会不信任儿子的能力吧?”
张元德脸上颜色渐渐好看了些,终是点头道:“有你在皇上身边,那个野种大约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所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经此一事,能认清小五的能耐,对我们反是好事。再有什么举措,就不至轻敌了。”
“唔,所言极是。”
“小二去庄上走一遭也好,咱们一向太强势了,有兄弟吃点亏也不坏。”
“对你来说当然不坏!”
张惟贤口口声声叫自己去庄上,张惟德是爆竹脾气,当下便怒声而起,拂袖而去。
“唉。”张元德看着二儿子的背影,叹气道:“你这几个兄弟都不成器,将来承袭国公之位,维持家声不堕,就只能靠你了。”
“父亲放心。”
张惟德的表现明显在张惟贤的猜度之内,所以他毫无动怒之感,而是满面春风,笑眯眯的答应下来。
……
翌日天明时分,惟功照常起身,不过并没有入宫,而是在午门之外候着。
他穿着的是五品武官的朝参用的常服,混迹在大堆的文武官员之中,四周的人居然已经毫无违和感,这几个月下来,张惟功的表现可圈可点,几乎已经被所有的高层所接受,现在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并且在为他打抱不平,张元德父子的紧张,倒也不是完全的没有道理。
朝参官之中,当然还是分为文武勋亲站班,此次参加太庙祭祀的人并不多,毕竟不是春秋大祭,只有小股与之相关的,比如尚宝司光禄寺礼部等有关的官员在场,更多的是勋臣和亲臣,武臣也是不少,京营武臣,除了在这种场合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人群之中,惟功很快看到了武清伯李伟,这位五十左右的伯爷显然心气不好,脸色一直十分难看,对打招呼的人也是爱理不理的模样,很显然,昨天在慈圣宫听到的事情,并没有获得圆满的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