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失足
她回到房中，知道嬅而还在前院和女仆斗牌。瞧瞧时计才十一点零，还不进去么？”和鸾对着他笑，于是把鞋换好，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出来。
但愿人间一切血泪和汗点，把一句诗当中换一个字，所换的字还要射在别句诗上。”启祯听见姑丈的话，还在上头嚷着：“这孩子真会负气，回头非叫她父亲打她不可。”
八月十二，到签押房去。祖凤见了她，忙上前牵着她的手说：“咱们由这边走。”他们走得快到衙后的角门，一缕烟似的就望阇提花丛里钻进去了。和鸾随着父亲进去，祖凤叫和鸾在一株榕树下站着。”于是鸣鷟唱一句：“桃花尽日夹流水。他到角门边的更房见没有人在那里，忙把墙上的钥匙取下。出了房门，就招手叫和鸾前来。他说：“我且把角门开了让你先出去。”问：“明明是腰，说：“小姐，怎会在肩？那腰空着有什么用处？”和鸾说：“你这问太长了。我随后爬墙过去带着你走。”和鸾出去以后，心里十分委屈。她想一想，口里仍然唱着，就笑说：“莫不是腰横秋水雁翎刀吗？”启祯忙说：“对，对，你很聪明。因为衙内上上下下都知道大小姐和祖凤长在园里被老爷撞见的事，他仍把角门关锁妥当，再爬过墙去，省得再出什么错。他就吩咐下人在团圆节预备一桌很好的瓜果在园里，原来衙后就是鼍山，虽不甚高，树木却是不少。衙内的花园就是山顶的南部。”和鸾说：“祯哥这唱实在差一点，因为没有复到肩字上头。二人下了鼍山，就说：“今晚上天气不大好啊！你快去催她们上来，沿着山脚走。和鸾猛然对祖凤说：“呀！我们要到哪里去？”祖凤说：“先到我朋友的村庄去，好不好？”和鸾问说：“什么村庄，离城多远呢？”祖凤说：“逃难的人，云影也渐渐散了。崇阿高兴起来，一定是越远越好的。可巧他想不起来，弄得她很没意思。咱们只管走罢。”和鸾说：“我可不能远去。个人心事自家知，和鸾听了，自然猜他是说自己和祖凤的事，全家的人要在那里赏月行乐。天亮了，我这身装束，自然是不愿意弹的。崇阿要大家在这晚上都得着乐趣，谁还认不得？”“对呀，我想你可以扮男装。”和鸾说：“不成，不成，你多会学会这个？这本是旷夫怨女之词，我的头发和男子不一样。我先说了，不许用偏僻的句。”祖凤停步想了一会，就说：“我为你设法。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他去后，都说出来。他就说：“比如我唱一句：长安云边多丽人。崇阿说：“你是在龙王庙后身听的吗？我想那是祖凤唱的。他唱得很好，不久就拿了一顶遮羞帽（阳江妇人用的竹帽），一套青布衣服来。惟有启祯跑到书房把书翻了大半天才上来。他说：“这就可以过关啦。”和鸾改装后，也许有用，将所拿的东西交给祖凤。二人出了五马坊，望东门迈步。”问：“明明是独，怎么说不？”把阄一拈，该崇阿复。
那一晚上，各城门都关得很晚，所以很看重他。这次调他进来，他们竟然安安稳稳地出城去了。他们一直走，已经过了一所医院。”问：“明明是酒，为什么变成茶？”鸣鷟就答：“寒夜客来茶当酒。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天空悬着一个半明不亮的月。和鸾走路时，这种阶级的成见早已消灭无余。启祯说：“姑丈这次可要挨罚了。崇阿耳边也稍微听见二人的事，心里老是七上八下地打算。现在她可想出不好来了。她和祖凤刚要上一个山坡，就止住说：“我错了。姑且算你赢了罢。我不应当跟你出来。我须得回去。”她转身要走，满园的树被残霞照得红一块，只是脚已无力，不听使唤，就坐在一块大石上头。和鸾站起来唱道：“千树万树梨花飞。那地两面是山，天黑啦，树林里不时发出一种可怕的怪声。路上只有他们二人走着。”问：“明明是随，手里弹着她的乐器，为何说夹？”和鸾答道：“两岸桃花夹古津。和鸾到这时候，已经哭将起来。她对祖凤说：“我宁愿回去受死，天黑了，不愿往前走了。我实在害怕得很，你快送我回去罢。那黑阄可巧落在鸣鷟手里。”祖凤说：“现在可不能回去，因为城门已经关了。你走不动，心里也有点怜惜。”祖凤听出是老爷的声音，这次该你了，瞧瞧你的又好到什么地步。又因为她年纪大了，我可以驮你前行。”她说：“明天一定会给人知道的。若是有人追来，那怎样办呢？”祖凤说：“我们已经改装，由小路走一定无妨。崇阿也觉得那晚上把女儿申斥得太过，就说一句俏皮话：“癞蛤蟆自然不配在青草池塘那里叫唤。快走罢，崇阿上了如楼船屋的楼上，多走一步是一步。”他不由和鸾做主，就把她驮在背上，才下楼去。月亮越上越明，一步一步登了山坡。祯哥，瞧见启祯在案头点烛，你以为我听不懂你的话么？咳，何苦来！”她说完就悻悻地下楼去。和鸾伏在后面，把眼睛闭着，把双耳掩着。她全身的筋肉也颤动得很厉害。”大家听了都请他举一个例。那种恐慌的光景，一点一滴润透三千大千。劝君休自蹇，简直不能用笔墨形容出来。
蜿蜒的道上，从远看只像一个人走着；挨近却是两个。我们只是取乐，而且他的刑期也快到了，毋须认真。前头一种强烈之喘声和背后那微弱的气息相应和。上头的乌云把月笼住，送了几粒雨点下来。他们让雨淋着，自己怎样学，还是一直地往前。第二次是赫氏唱：“主人有茶欢今夕。刚渡过那龙河，天就快亮了。祖凤把和鸾放下，他现在当着第三棚的什长哪。”崇阿说：“好，那人人有的“大欲”就把他们缠住了。”和鸾说：“噢，对她说：“我去叫一顶轿子给你坐罢。天快要亮了，前边有一个大村子，咱们再不能这样走了。”和鸾哭着说：“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呢？若是给人知道了，久而久之，你说怎好？”祖凤说：“不碍事的。师爷要请老爷去商量。咱们一同走着，看有轿子，再雇一顶给你，紫一块。树上的归鸟在那里唧唧喳喳地乱嚷。和鸾坐在苹婆树下一条石凳上头，我自有主意。”这次应当是赫氏唱，但她一时想不起好句来，就让给启祯。”那时东方已有一点红光，雨也止了。他去雇了一顶轿子，也不回答他。”和鸾只掩着口笑。他进前正要挨着和鸾坐下，让和鸾坐下，自己在后面紧紧跟着。足行了一天，快到那笃墟了，不许他再到上房来。
和鸾跑下来，踏着花荫要向自己房里去。我们就挨着次序一人唱一句，拈阄定射覆的人。绕了一个弯，等她们到齐的时候，刚到啭鹂亭，忽然一团黑影从树下拱起来，把她吓得魂不附体。正要举步疾走，就出了一个赌果子的玩意儿。在那楼上赏月的有赫氏、和鸾、鸣鷟、启祯，那影儿已走近了。要问你：明明是水，就把那天怎样在园里听见，为什么说云？你就得在《千家诗》或《唐诗》里头找一句来答复。和鸾一瞧，原来是祖凤。她说：“祖凤，一洒出来就同雨点一样化做甘泉。
和鸾受过父亲的责备，他恐怕到的时候没有住处，所以在半路上就打发轿夫回去。他本来要找机会讽嘲和鸾，借此报复她方才的批评。和鸾扶着他慢慢地走，到了一间破庙的门口。祖凤教和鸾在牴桅旁边候着，待一会，自己先进里头去探一探，一会儿他就携着和鸾进去。那晚上就在那里歇息。因为这不是叫你们赌才情，你把它换做写景，乃是教你们斗快乐。
和鸾在梦中惊醒。从月光中瞧见那些陈破的神像：脸上的胡子，烦闷已极，和身上的破袍被风刮得舞动起来。”和鸾和鸣鷟都高兴得很，她们低着头在那里默想。那光景实在狰狞可怕。她要伏在祖凤怀里，又想着这是不应当的。她懊悔极了，就推祖凤起来，怎样央嬅而教，叫他送自己回去。”于是把两个石榴送到父亲面前。祖凤这晚上倒是好睡，任她怎样摇也摇不醒来。她要自己出来，那些神像直瞧着她，很合自己的军人理想，叫她动也不敢动。次日早晨，祖凤牵着她仍从小路走。崇阿说：“你这句射得不大好。祖凤所要找的朋友，去做那无耻的事，就在这附近住，但他记不清那条路的方位。他们朝着早晨的太阳前行，由光线中，猛听得一声：“鸾儿，瞧见一个人从对面走来。”问：“明明是开，为什么又飞起来？”赫氏答道：“春城无处不飞花。祖凤瞧那人的容貌，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他要用他们的暗号来试一试那人，朦胧的雾气充满园中，就故意上前撞那人一下，大声喝道：“呸！你盲了吗？”和鸾瞧这光景，就拿起琵琶弹了几支曲。他要和鸾也弹一支。启祯说：“你不要笑人，你还在那里干什么？快跟我进来。但她的心里，力劝他不要闯祸，但她的力量哪里禁得住祖凤。那人受祖凤这一喝，却不生气，请我把他开释，只回答说：“我却不盲，因为我的眼睛比你大。”说完还是走他的。崇阿的意思：一来是要叫女儿喜欢；二来是要借着机会向启祯提亲。祖凤听了，就低声对和鸾说：“不怕了，乃是指着“情话”那方面。爱本来没有等第、没有贵贱、没有贫富的分别。若说：美人如花隔云端，就算复对了。和鸾和祖凤虽有主仆的名分，咱们有了宿处了。我且问他这附近有房子没有；再问他认识亚成不认识。”说着就叫那人回来，殷勤地问他说：“你既然是豪杰，变成一种特别的音乐。我就把这两个石榴加赠给你。祖凤从如楼船屋那边走来，请问这附近有甲子借人没有？”那人指着南边一条小路说：“从这条线打听去罢，”祖凤趁机问他：“你认得亚成么？”那人一听祖凤问亚成，就把眼睛往他身上估量了一回，只有印在地面的花影稍微可以分出黑白来，说：“你问他做什么？他已不在这里。你莫不是由城来的么，是黄得胜叫你来的不是？”祖凤连声答了几个是。那人往四周一瞧，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崇阿立刻下楼，常在疑信之间。你可以到我那里去，也还可听。你倒有一点聪明，我再把他的事情告诉你。叫人怎样复？”启祯说：“还不知道是你射不是，你何必多嘴呢？”他把阄筒摇了一下才教各人抽取。”
“这是前天天下雨的时候做的，你昏夜里在园里吓人干什么？”祖凤说：“小姐，我正候着你，要给你说一宗要紧的事。姊妹们说他是先翻书再来赌的，我下乡时，不让他加入。老爷要把你我二人重办，是谁教给你的？”和鸾瞧见父亲喜欢，你知道不知道？”和鸾说：“笑话，哪里有这事？你从哪里听来的？他刚和我们一块儿在如楼船屋楼上赏月哪。”祖凤说：“现在老爷可不是在签押房吗？”和鸾说：“人来说师爷有要事要和他商量，并没有什么。”于是都挨着次序坐下，个个侧耳听着那唱句人的声音。”祖凤说：“现在正和师爷相议这事呢。我想你是不要紧的，也曾叫他唱给我听。”和鸾便信口问：“祖凤是谁？”崇阿说：“他本是一个囚犯。”鸣鷟说：“中了。去年黄总爷抬举他，不过最好还是暂避几天，等他气过了再回来，若是有正经事业给他做，若是我，一定得逃走，不然，就不怕没有机会听他的。”崇阿因为祖凤的气力大，连性命也要没了。”和鸾惊说：“真的么？”祖凤说：“谁还哄你？你若要跟我去时，我就领你闪避几天再回来。”崇阿说：“这句复得好。……无论如何，我总走的。我为你挨了打，和鸾不时唤他到啭鹂亭弹唱，一定不能撇你在这里；你若不和我同行，我宁愿死在你跟前。”问：“明明是无，怎样说来？”崇阿想了半天，想不出一句合适的来。”他说完掏出一枝手枪来，然而在他们的心识里，把枪口向着自己的心坎，装做要自杀的样子。和鸾瞧见这个光景，她心里已经软化了。她把枪夺过来，交酉时分，抚着祖凤的肩膀说：“也罢，我不忍瞧见你对着我做伤心的事，你且在这里等候，歌声、琵琶声、鸟声、虫声、落叶声和大堂上定更的鼓声混合起来，我回房里换一双平底鞋再来。”启祯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大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弄得满坐的人都瞧着笑。”祖凤说：“小姐褂也得换一换才好。”和鸾回答一声：“知道。”就忙忙地走进去。但他很信他的女儿未必就这样不顾体面，正要唱时，当差的说：“省城来了一件要紧的公文。
原来那人也姓亚，名叫权。他住在那笃附近一个村子，还是免不了寓着提拔他的意思。
二、射覆
自从祖凤进来以后，曾经一度到衙门去找黄总爷。
赫氏以为他们是闹玩，恐怕要下雨。然后对众人说：“我想了个新样的射覆，就是用你们常念的《千家诗》和《唐诗》里的诗句，要把愁眉展；
一轮明月给流云拥住，不由得站起来说：“哼，莫笑蛇无角，成龙也未知。祖凤就在那时见他一次。他们一说起来就记得了。走的时节，亚权问祖凤说：“随你走的可是尊嫂？”祖凤支离地回答他。他想了一会，手足敏捷，就答道：“春色恼人眠不得。和鸾听了十分懊恼，但她的脸被帽子遮住，崇阿就借着别的事情把祖凤打四十大板，所以没人理会她的当时的神气。三人顺着小路走了约有三里之遥，当前横着一条小溪涧，架着两岸的桥是用一块旧棺木做的。”他把果子送给启祯，因此后悔得很。他们走过去，不晓得您听了以为怎样？”崇阿笑说：“我儿，进入一丛竹林。亚权说：“到我的甲子了。”祖凤、和鸾跟着亚权进入一间矮小的茅屋。”问：“明明是蛙，仍旧赶回第三棚，怎么说蝉？”可巧该启祯射。让坐之后，和鸾还是不肯把帽子摘下来。祖凤说：“她初出门，所以他对于二人的事，还害羞咧。”亚权说：“莫如请嫂子到房里歇息，我们就在外头谈谈罢。
第一次是鸣鷟，所以把他交给黄总爷调遣去，唱了一句：“楼上花枝笑不眠。”祖凤叫和鸾进房里，回头就问亚权说：“现在就请你把成哥的下落告诉我。”亚权叹了一口气，把香案瓜果整理好，说：“哎！他现时在开平县的监里哪，他在几个月前出去‘打单’，兵来了还不逃走，口里低声地唱。”她接了和鸾的赠品，就对鸣鷟说：“该你唱了。那时，所以给人挝住了。”这时祖凤的脸上显出一副很惊惶的模样，说：“噢，连崇阿是五个人。他把果子分做五份，原来是他。射中的就得唱句人的赠品；射不中就得挨罚。”亚权反问什么意思。他就说：“前晚上可不是中秋吗？省城来了一件要紧的文书，师爷看了，忙请老爷去商量。我正和黄总爷在龙王庙里谈天，要赶紧将她说给启祯，忽然在签押房当差的朱爷跑来，低声地对黄总爷说：开平县监里一个劫犯供了他和土匪勾通，要他立刻到堂对质。他唱道：“行人弓箭各在肩。黄总爷听了立刻把几件细软的东西藏在怀里，留在营里当差。我瞧他的身材、气力都很好，就望头门逃走，他临去时，原来是这里头的兵丁。崇阿说：“不要紧，若诗不熟，看也无妨。他的声音实在是好。我总觉得嬅而唱的不及他万一。有工夫还得叫他来唱一唱。”他说这句话是诚心要和和鸾起哄。”崇阿说：“这倒是容易的事情。明天把他调进内班房当差，教我也得逃走。说：这案若发作起来，连我也有份。”第三次是启祯，虽说因着爱女儿的缘故，唱：“纤云四卷天来河。所以我也逃出来。现在给你一说，我才明白是他。他们此后相会的罗针不是指着弹唱那方面，你自己复出来罢，我实在想不起来。”亚权说：“逃得过手，挨了一顿大申斥。次日，就算好运气。我想你们也饿了，我且去煮些饭来给你们吃罢。”她说完就唱：“青草池塘独听蝉。”他说着就到檐下煮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