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一声吼,他立时清醒过来。可那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地向他侵袭。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多,有的在他脑后响起;有的在胸前激荡;甚至连脚底都有凄厉的尖叫。章兴之心中也感到骇然。但他见惯生死、经历非凡,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他向门口疾退,“别动武器,快过来。”
三人退到门边,各自拿一面金属防护伞。
此时房间里又是一片宁静。前方严桐的身体静静躺在那里,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三人却是遍体生寒、冷汗淋淋,只觉得周围凶险无比。
过了几十秒,章兴之竟一抬腿,又大步走了回去,只走了几步,便一缓。显然那可怕的东西再次缠上了他,但他坚持着将严桐的身体拉了过来。
皮八两看着章兴之走了个来回,他这边听不到任何动静,但他知道,实际情形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轻松。他暗自惭愧,叫道:“组长,让我来。”
他给严桐注射了肾上腺素,又取出另一个工具。这是专门用来人工呼吸的装置。近距离靠近严桐面孔,才发现他的鼻孔、耳朵、眼睛外面都有血滴。很明显,这不像电击造成的。
那边章兴之又大步走到房间中央,绕了几圈儿才站定,眯着的小眼睛猛然一瞪,“果然如此!”
皮八两忙碌着。茹素皱眉道:“会是……声波武器?”
章兴之悠然道:“开始我也以为是这么回事,其实更简单。”
听到这里,皮八两心中一跳,隐隐想到某个问题。
茹素柳眉一扬,叫道:“投射音响!是投射音响!”
章兴之一挥手,“一定是我们不小心触动了什么。”
所谓投射音响,是像手电筒投射光线一样,将声音投射出去,声波投射范围外,哪怕只隔几厘米,也听不到声音。显而易见,卓大升办公室里装了不少这样的装置。
是的,就是如此。皮八两也认同这个答案。但他看着严桐五官上的血滴,心中又有点发蒙,真的这么简单吗?
章兴之是组长,他要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八两你继续给老严做救护,茹素警戒、替补,我来开金属箱。”
章兴之是个意志坚定的人,本来此时任务基本处于失败状态,哪怕取得资料,保险箱的门打不开,金属箱放不回去,一切也是枉然。而现在严桐的状态显然很不乐观。章兴之有着丰富的行动经验,他知道有时失败和成功只是一线之隔,况且他们还有时间。关键是,严桐救得回来吗?此外,这投射音响装置被触发后,保安会不会收到警报?
此时的情形似乎很可笑--通常偷保险箱的人都会琢磨怎样将里面的物品取走,他们却为如何将东西放进去而犯愁。
皮八两继续对严桐实施救护。他接受过心肺复苏训练,此时做起来有条不紊。茹素在旁观察着。这个人刚才像吃了迷幻药一样地叫春,带给她太多的惊讶、尴尬和刺激。转眼间,他却躺在地上没了呼吸,她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章兴之正动手对付金属箱。
空间里气氛非常压抑。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五分钟后,皮八两有点气喘吁吁了。
茹素说:“我来吧。”
这时严桐有了反应。
“严师傅,你什么也别说,先休息。”皮八两说道。
茹素嘘了一口气,看到严桐醒来,她很高兴,但她已经意识到,严桐不可能再打开保险箱了。章兴之也暗自叹息,心想终归是不行。他不是一个轻言失败的人,所以任何时候总是往成功方向努力。可眼看离成功仅一步之遥,却再也无法达成,这个事实令人沮丧不已。
凌晨两点三十分,严桐微睁着眼,他连转头都几乎做不到,他张了张嘴巴,“那……那……”
他的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飘出来的一样。
章兴之靠近了些,只听到一阵含混的声响。严桐不行了!他心中一沉,看着合作多年的老同事、老哥们就这么躺在眼前,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他心里很不好受。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不知道那时会有谁陪在身边。
“老严你有什么未了的事?我一定尽力帮你。”章兴之打开手表上的录音装置。
严桐喘息着,吃力地道:“左三……右五……右……四……”
他这一开口,章兴之和皮八两都是一愣,但后面几个音节他们终于懂了,两人禁不住一阵狂喜。章兴之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情形!刚才看见严桐的样子,他已然绝望,后来看对方要留遗言,他伤感之余也在自责。但现在严桐说的是什么?他说的是开保险箱的次序!这是超高级别的保险箱,复杂程度可想而知,谁能料到他能开口复述出来?如此高难度的事情谁能做到?更重要的是,他这一开口,意味着不但可以完成任务,同时也说明他还没到那一步。这前后的情绪撞击使得章兴之激动不已。
然而,严桐真的全记得吗?他能做到吗?
没人知道!
严桐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皮八两在一边只觉得喉头发紧,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只是不断地吞咽唾液。连摆弄笔记本的茹素都停下手,紧张地看着这一幕,这令人窒息的一幕。严桐如果不能成功,她现在的工作将毫无意义。茹素双手握在一起,相互搅动。
眼前的情景实在太惊人、太不可思议。
严桐说了足足半小时。而现在,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开口了。须臾间,他又合上了眼睛。
见此情形,众人心头悬空,不敢吱声。
静,静止,空间仿佛凝固了,这是一种结实的静。
就这么过了两分钟,严桐仍然闭着眼睛,却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来:“可以了。”
他做到了,在鬼门关边的严桐竟然完成了这样的壮举。
皮八两猛地一挥手,严师傅你牛上天了!他压抑了这么久,实在太难受,这份煎熬简直要让人虚脱。
章兴之热血上涌之下,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控制着情绪,“老严你真是好样的!八两你照看好老严,我来开保险箱。”
茹素刚才似乎静止在那儿了,严桐最后的话语都没触动她,直到章兴之快乐的声音响起,才使她醒悟过来。女孩子到底矜持些。茹素大喘了口气,连忙将思路拉回到眼前,只是本该涌出来的喜悦,没能及时表现出来,让她一时憋得慌。
只有严桐心里明白,他算是彻底告别职业生涯了。
五分钟后,皮八两走到茹素身边。
茹素属于清美的类型,薄薄的嘴唇恰到好处,挺直的鼻子和修长的弯眉使她明艳之外平添几分英气。她的下巴有点儿特别,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竖沟,这使她看上去更显出众。茹素平日在同事间有“冷美人”之称。
茹素在笔记本前继续忙碌着。
皮八两站在她身旁,肆无忌惮地嗅着她的体香。
章兴之终于打开保险箱,他擦擦汗,笑道:“卓大升这次住院真是时候,这几个月的时间,足以让箱子上的电流自然消耗大半了。”
“有奇怪的声音?”茹素突然说道。
皮八两闻言,心里一抖--前面那个见鬼的声音就是从她这开始的。
茹素皱眉道:“是某种……震动,像是什么设备启动了。”章兴之一凛。
茹素手一抬,“是那里。”
两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在办公桌右侧,有一堵木质材料装饰的墙壁,从窗户在那儿推断,墙壁后面没有房间,那是大楼外面。
茹素也是一愣,她又凝神听了一会儿,“你们过来。”
“下面有地铁经过吗?”
“这个时间怎么会有地铁?”
“或许是列车夜间调动。和任务无关的东西别去管。”
“组长,你一点儿都不好奇?”
“组长,你老了。”
“给你五分钟,查不到问题就给我闭嘴。”
五分钟到了。章兴之的嘴角刚泛起冷笑,就见皮八两戴着紫外夜视镜,脸上挂着欠揍的表情在墙壁那儿招手。紫外夜视镜专门用来搜寻指纹。他两手在木质纹路的某个地方同时用力……“咔嗒”一声,木质墙壁向后退去。
后面是墙外!是大楼外面!
墙壁无声地后退了几十厘米,迅速上升,露出一个门。门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幽深。
看着黑洞洞的门,三个人惊讶之余,也有几分悚然。
章兴之快步走到窗边,来回查看。窗外什么也没有,确实就是大楼外面,那这个门会通往……
皮八两也不管其他,换上微光夜视镜,就走了进去。
章兴之喝道:“等等,不知死活……”
他丢了一个东西进去,里面没有反应。
“我一个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皮八两道。
他缓缓走进门中。即使在只有星星的夜晚,微光夜视镜也能看穿黑暗。但面前的空间依然一片漆黑。他咳嗽一声,“哗”,灯亮了--他想象着这样的场景。只可惜,任凭他怎么变动嗓音,也没有带来实质性的变化。他正惊疑不定,面前倏然大亮,吓了他一跳。但他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吸引--这个房间差不多五十平方米,像是个工作室,散落着不少专业设备。吸引他的是四周的墙壁,那里有许多卓大升不同时期的照片。等他转了一圈儿,才醒悟过来,房间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那卓大升为什么要将它藏得如此隐蔽?须臾间,他总是感到周围有点怪,但具体是什么问题,他一时又想不明白。
门外的茹素却在想,此时皮八两所待的位置应该是空中。
“别乱动物件,快点出来吧。”章兴之说道。
皮八两心痒难熬,向章兴之一伸手。五分钟很快过去了,终无收获。他只好怏怏地走向门口。升上去的墙壁就在头顶上。刚才进来时,墙壁为何没有落下?好的设计理当如此,主人进门后,门当然要自动关上。他碰了碰木质墙壁。墙壁很厚,纹丝不动。他尝试向下拽,又向上托。最后他干脆退回到密室中间,招呼茹素:“你走到门里,再走回去。”
茹素走了个来回,四周没有任何反应。
“你拎着金属箱走过来。”
章兴之没有吭声。其实他也好奇得很。
茹素拎着金属箱缓缓走进房间。就在她刚出门时,“唰”,墙壁落下,迅速还原。出口消失了,皮八两被关在了里面。
果然如此!他并没有丝毫担心。是重量感应装置,茹素自身的重量不够。我真是太聪明了!但主人进来后,它为何不自动关上?
他正在思考,就听“咔嗒”一声,茹素戴着夜视镜,站在门外。
章兴之瞪眼道:“别闹了。”
皮八两实在不愿就此罢休,这个房间的位置是如此不可思议,其中一定有名堂。五秒钟后,他突然喜上眉梢,开始在房间里搜索起来。不一会儿,他在一个角落站定,轻笑道:“踏着你的痕迹,找寻你的秘密,我们是神奇特攻队。”
他的两脚分得很开,以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外面两个人听不到声音,赶紧叫唤。皮八两回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只见木质墙壁猛地落下,落下后它没有向外,反而向里面滑行近一米距离,静止两秒后,再次向外移动。就在他愣神之际,墙壁移到外面升了上去。但这回有问题了,墙壁上升后,外面本是卓大升的办公室,章兴之和茹素此时应该在那里。但他放眼望去,却发现有所不同--那里出现了另一扇门。
一分钟,六十秒,重力加时间起作用了。门后是另一个空间--原来密室中还藏有密室。
他激动万分,向着那道门闪身而进。
毒刺
章兴之和茹素在外面急坏了,两人想了很多办法开门,可怎么也不奏效。就在他们担心不已时,面前的墙壁倏然上升,皮八两走了出来。
章兴之嚷道:“怎么回事?”
茹素接道:“这几分钟里,无线电始终无法呼叫到你。”
皮八两听来却是一愣,他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了,事实上,即使有人告诉他,现在是一年后,甚至是十年后,他也不会感到奇怪。
“没事就好,现在准备撤退。”
章兴之根据拍摄的画面,逐一还原金属箱和保险箱刻度;皮八两戴上微光夜视镜开始清理现场;茹素则负责解决指纹,所以她戴的是紫外夜视镜。她对皮八两进门后的情况很好奇,问道:“里面是怎么个状况?”
皮八两没有回答,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看着茹素薄薄的嘴唇,视线最后落在她下巴浅浅的竖沟上,“没什么特别的。”
茹素翻了翻眼睛,沉默片刻,终是不甘心,又问道:“奇怪,卓大升弄这么个密室干什么?还有比保险箱里更金贵的东西?那扇门也真奇怪,后来外面竟开不了了!”她平日里话不多,现在却有点罗唆,显然密室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
第二层密室的空间更大,大概有两百多平方米。灯亮之前,皮八两的第六感有了不寻常的体会,里面似乎有着某种异常波动,更确切地说,他感到房间里有人。
灯亮比预料的要晚得多。等完全看清里面的情形时,他几乎在第一时间里呆立当场,这才感到刺骨冰寒。
对于第二层密室,他有过不少设想,可怎么也没料到会在里面见到这样的东西,正是它们使得皮八两有种莫名的感觉,说起来其实是个常见的物件,那是两个立式大冰柜,冰柜一侧有个很大的设备,几乎占了房间六分之一大。
透过玻璃,能看到每个无霜冰柜里都冰冻着一个人体,纵深很远,那是因为冰柜里面还有一层。极度冰寒使得透明玻璃可视度很差,不过依然能分辨得出那是两个少年,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模样。冰冻使人体表面变得很古怪。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毫无疑问,那是卓大升的儿子。根据资料,卓大升有个十岁的女儿,但依他和卓太太的婚龄推算,这些孩子不是卓太太生的。
眼前惊人的景象,使得皮八两浮想联翩。急速冷冻是个超高难度的技术,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俗话说,入土为安。这是中国传统理念。没想到经受过外国文化熏陶的卓大升竟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行为。
他们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皱眉之意。或许急剧的温度变化让他们有了提前感知。卓大升一定在等待医疗技术进步,好将自己的孩子救活。可皮八两总忍不住猜想,这两个少年是怎么了?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房间里死一般沉寂。冰柜前感受不到任何生机。然而卓大升那股撼人心扉的情感,那种疯狂的执拗,却让他陷入沉思。
他最终没有跟茹素、章兴之叙说房间里的情形,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当他的注意力从面前的景象转移开时,才反应过来,先前他曾觉得房间里有人……问题是,那两个少年已经没有生气,如同平常物体一样,绝不会影响到他的感觉。所以这里面一定另有古怪。
他转身准备出门,却倏地生出不可名状的战栗,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他看着房顶的某个位置--那里什么也没有。然而他刚转身之时,就在一秒钟前,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老天,那是什么?
房顶的角落里,有个影子快速闪过。
要不是他回头第一眼看到它,或许就错过了这个景象。
那影子像是鸟的翅膀,翅膀通常都是一对,那影子却只有一只。这样的情形本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光影可以变幻出让人难以想象的画面。让他震惊的原因,是那影子消失的方式。此时房间里并没有光线闪动,可就在房顶上,一个巨大的翅膀一闪而过。之所以是一闪而过,是因为影子消失的方式除了说是闪过,几乎没有别的方式可以形容。
他此时看到的便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眼中的影子消失得非常迅速,它似乎扇动了一下,然后,在固定范围内莫名地消失了。这使他生出这样的感觉--它藏到墙壁里面去了,它渗透进了房顶!这个想法是如此的荒诞不经,可除了这个描述,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
这写出来一大段,其实过程极为短暂。
皮八两站在原地,脑中仍然闪烁着那道影像,他很清楚,那不是幻觉。然而他在冷静之余,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真假之间有时非常模糊,这是说,有很多因素可以让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产生真实的幻觉而不自知。所以,对于不是幻觉的结论,他又不那么肯定。联想到先前严桐出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还有眼前这个无法解释的现象以及民间最淳朴的传说,他心中一时思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