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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皮八两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此时此刻在这个树林上空竟然出现了火流星!它们会落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引起大火?

“这是失事的画面?那次失事我知道啊。”易数道,“我们说话他听不到吧?”

“不会,还没有出现过这个先例,要等……其实他知道也无所谓,或许对我还有帮助。”白衣人回道。

皮八两的心思刚从火流星上转回来,听到这两句没来由的对话,他猛地一阵心慌,这股心慌促使他不可遏制地大步冲了出去,飞奔到茶桌面前,一手抓住易数,一手抓住“美髯公”--“开!”随着这声吼叫,他气沉丹田,两臂用力,将这两个人向远处扔去。他用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易数和“美髯公”竟飞向空中。看着两个人在他面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浑身颤抖起来,蹲下身体,两手紧紧抱住自己,却还是止不住内心的恐惧。

茶桌前,有着沙哑声音的白衣人长着一张清秀面孔,小白脸的模样,很像徐志摩。眼看着同伴消失,又有一位暴徒站在自己面前,“徐志摩”端着茶杯,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他好像不对劲!”又是易数的声音,却是从旁边的树干里传来。

“没事,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点迷茫,导致心绪不稳定,这很常见。”依然是沙哑的声音。面前的“徐志摩”并没有开口,那声音也是来自树干。

皮八两心头大喊,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回事,我的身体在爆炸中毁灭了,现在我只是一个文件,活在某个空间里,我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他心中充满悲凉之气。我活过一次了,我到过那个真实的世界,在那里,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只存在于我的记忆中,随着我的消失,那里与我相关的东西不会再存在,连一个梦都不会留下。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能看到别人心里去呀!”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我在等一个人。”

他看着夜空,似乎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可他又有点儿恍惚,那些真的发生过吗?

“皮先生,有人吃醋啦。”

“它们在空中一定很冷吧?”

“你受伤了……我担心你!”

思绪纷飞中,他竟想到弓虫和“绝代高手”,我现在和它们一样,也被困住了。然后他又想到王英陶,还有梅松柏……

面前的“徐志摩”放下茶杯,脸面却是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一张没有面孔的人。被扔出去的“美髯公”又弹了回来,他从空中坠下,表情恐惧不已。他大张着嘴巴,想要呼喊,狂风吹着他的脸,使他叫不出一点声音,“轰”,他掉在地上,砸出个坑。血液弄花了他的脸,血液流淌之处,脸庞缓缓裂开来,里面露出另一张面孔,竟是皮八两的模样。

树干里又发出声音,“那次失事怎么了?”这是易数在问。

“那一次,我和老冯到上面做一项实验。再过一段时间,产品就要交给委托人,老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只好带着产品陪他去。其实实验可能对产品有害。我劝过老冯,可他很坚持。要是知道后来的变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他……”

沙哑的声音一番长吁短叹后,才接着说道:“那个项目只能在失重状态下进行。本来一切很顺利,回程时,我们已经忍不住要庆贺一番。谁知中途遭遇到一股电磁波冲击,混乱中,周围的空间解体。接着我看到下方出现熔岩,是强烈地震,下方正是震中地带。我启动逃生舱。等到了地面,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你刚才看到的画面是从地面拍摄的。按说电磁波冲击程度不该发生那样的事故……到了地面,我看见老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想叫醒他。谁知他已然……”

沙哑的声音充满悲伤。易数不忍打断他。皮八两更是屏住呼吸。

“我抱着产品出了舱,却听到他发出声音。我想他可能受了伤,或是有什么不适。谁知他说了两个字:青蛙。他说的时候显得极为艰难。我听了却是大吃一惊--‘青蛙’是我的别号,只有老冯知道。小时候我常跟他唠叨,说十二生肖里为什么没有青蛙?水陆两栖多厉害,最重要的是,青蛙生殖能力最强,我说我要属青蛙……”

“青蛙”说着说着竟岔开话题,回忆起来。显然这些往事勾起他许多情怀。易数能理解他的心情,也不作声,只是静静地听他唠叨。好在“青蛙”很快回到正题。

“当时听到产品嘴里叫出我的别号,我整个人都傻了,急忙跟他说话。他却睡着了。后来我不断尝试跟他沟通,但总是不能得到回答。眼看约定日期临近,我心说一定要延迟了,哪怕不给也要留下。结果第二天傍晚,产品在睡觉时竟说了梦话。我高兴坏了,三岁不到的婴儿几乎不会说梦话,那肯定是老冯……我将录音反复播放,那是两个相同的音节,听起来像是‘当……当……’又像是‘大……大……’我不明白那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婴儿无意识的叫嚷。”

“时间又过了三个月。我每天观察、等待,可没有任何结果。委托人催了好几次,说等得如何如何。我一气就回道,产品有问题,你别等了。说完这话我猛然醒悟过来,我一直不明白的那两个音节会不会是‘等、等’?如果是这个答案,老冯究竟是什么意思?等?等什么?我不确定这个猜测对不对,而且当时的情形如此古怪,谁能知道真实情况如何?我实在没有更好办法,只能耐心等下去。就这样又过了半年,事态仍没有任何变化。我只好猜想,‘等’的意思或许是等他长大吧。于是我将他交给了委托人,还以老冯的名义给对方写了信,又安排了人就近观察他的状况。但这些年始终没什么发现。直到一年前接到报告说他有点反常。可那次并没有收获,可能与他的大脑受伤有关。这次我一定要……”

“青蛙”的故事基本讲完了。

易数叹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去年有些事都是你安排的,也不跟我细说。在我家那次差点将他……”

“唉,怪我没跟你沟通,才造成那次差错。好在到另一边将他带了回来,可是费了一番手脚。”

“要是产品被委托人使用了怎么办?”

“青蛙”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在说别的事情,“植入是个问题啊。现在独辟蹊径有了成果,说明有成功的可能。不过这一步之遥究竟有多远,谁也不知道。”

皮八两在听的过程中,早忘了自己的处境,他知道“青蛙”说的是怎么回事,但最后的真相仍让他震惊不已。他在“清明家乡”失踪了几天,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的颅骨经受过藏獒几百千克的咬合力,却一点事都没有,看来是老冯那个“可能对他有害的实验”所导致。

在易数家发生的差错是指什么?似乎跟我有关,那个差错是指“黑石”吗?当时我在空中失去了知觉,后来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树林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青蛙”说“到另一边将他带了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又想,易数和“美髯公”先后出现在我的梦中,这么说来,“美髯公”就是老冯?老冯为了保持自己的记忆,他一定会尽力将“美髯公”这个形象印刻在我的脑中,所以我才数度遇到他;而那位像徐志摩的小白脸应该是“青蛙”。但问题是,如果老冯存在于我体内,那么易数一家、空中急速坠落、那些熔岩,这些都是老冯的记忆?那我究竟是皮八两还是老冯?

想到这里,他心头涌出一股悲哀的情绪:我的身体是“作假”来的,现在连我的魂魄都是别人的,而此时,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魂魄也将要归还,老天你对我何其不公!

转念间他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这些年他一直以皮八两这个身份、身体和思维成长,他从里到外都是“皮八两”,老冯只不过在他婴儿时期偶然冒过头,或许还曾在他的梦里出现过,就是说,老冯只是他思维中的一个碎片而已。他们在梦境中似乎处于敌对状态,甚至交过手。但无论老冯是被困住,还是已被淹没,这个身体的内外都绝对属于“皮八两”。

想明白这个问题,他并不怎么高兴,他开始关心老冯的命运。老冯在我里面的真实情形究竟是怎样的?他还有出现的可能吗?

就在突然间,他思维中有个东西被触动了--他在易数办公室里莫名其妙地扯出地毯,又套上它,才得以逃脱。难道是老冯在帮他?还有,当初他为了卓太太遗留的“纽扣”,找了许多特殊材料,并将它们制成溶液,那些行为完全超出他的知识范围,那时他以为自己被卓太太影响了,现在看来,也是老冯搞的鬼?

再往前推,就更有意思了,他曾做过一个春梦,春梦里卓太太堵住他的喉管,后来他似乎认出了对方是谁,原来真正认出她的不是他,而是老冯,这么说来……他失声惊呼,卓太太……难道老冯就是卓太太等的人?我的天,她在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这个人曾经或依然潜伏在我的体内!

“开始吧。”“青蛙”的沙哑声音再次响起。

天空中一阵闪烁,夜幕上出现几幅画面。他对这些画面很熟悉,这是他近来的遭遇。渐渐地画面越来越多,越来越快,让他有点目不暇接,因为其中有很多画面他自己都记不得了。

他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回忆,又好像有人将他的过去拍下,播放给他看,说你曾做过这些事……这种体会非常奇妙。他又想到另一个情形--传说人要死的时候,在咽气的一刹那,一生中所有的经历都会在脑中毫无遗漏地瞬间闪过。

“老冯,”“青蛙”哑着嗓子叫道,“冯二,你还在吗?”

“你别担心,他肯定在,你等了这么多年,他绝不忍心丢下你。”

画面继续闪烁着。皮八两感到有点困倦,这些画面像是有催眠效果,让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阳光持续照射着。

皮八两躺在地上,只觉得全身又湿又冷。

他向着树林一侧行进,五个小时后,一片莽莽绿野出现在眼前。他找到一条溪流,沿着它一直走。到傍晚时分,依然不见人烟。途中他捕了两条鱼给自己补充体力。晚上,他坐在河边,想着自己的处境,最终没有答案。他的倔劲犯了,休息半小时后,又在星光下继续步行。

河流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第二天中午,他已是疲惫不堪。远方出现两个蒙古包。这让他惊喜之余,又生怕那是海市蜃楼,或是自己的幻觉,此外他还有别的担心。

所谓望山跑死马,他又花了三个小时,才到达蒙古包。在那里一打听,此时离他有记忆的日子已相隔两个月。调整一天后,他继续在杳无人烟的地带穿行。就这样走了十几天。当他站在自己的帐篷前,才终于确定,这个空间不是虚幻的,自己并没有在那次爆炸中丧身。大概那支“笔”掉落后,对方的反应足够快。如果他处于爆炸中心,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就灰飞烟灭了,绝不会感受到光、冲击波和声音。

两天后,他再次来到那六个蒙古包所在的地方。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带了一支武装队伍。能做到这点,表面上是因为职务权限,其实真正起作用的是别的因素,和皮谅有关。

蒙古包与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少了人影,连原先的看护犬都不见了,周围更是没有人烟。皮八两站在其中一个蒙古包前,心头涌动着复杂的滋味。这次行动其实很冒失、很任性,他也没有指望能查出什么,只是想来看看,在他的预感中,白天的蒙古包一定有所不同。

其余几个蒙古包被彻底打开,一如预料的那样,不见任何异常。

面前的蒙古包没有一点动静。他缓步上前,推开门……

门里面很安静。少顷,响起一声轻笑,“进来喝杯茶吧。”

蒙古包采光本就很好,门打开后,阳光照射进去,使得里面更显亮堂。视线所及之处,色彩极为丰富,一派草原风情。中间有个床榻,一边是圆圆的胖子,一边是长长的瘦子。他们正在品茶、下棋。那副闲适情怀,让人心生向往。

皮八两第一次见到这两个人是在福利院;后来又曾在殡仪馆和他们相遇;在易数的研究室里,他才知道两者之间似乎有关联;而在不久前的神秘空间里,也是这个声音说“你来了”。他经历那一番非同寻常的遭遇,又在草原上跋涉了上千千米,现在再次见到这两个人,竟生出几分老友相逢的感觉。

然而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又让他不知道说什么,难道说请带我旧地重游一次?或者说请将郝有名、严桐和卜准交出来?对方如果答应了,难不成将一个四不像带给柳西风?说我帮你找回丈夫了!卜准说投胎成狗陪伴在她身边。他的前半部分心愿达成了。却不知柳西风是否接受得了后半部分。

其实他最想带回“李白”。只是现在的“李白”已不是原来的它了。

他挥挥手,让武装人员全部撤退,便上前端起茶杯,像喝酒一样将茶一饮而尽。

胖子莞尔一笑。

“知道你会回来,我们特意来给你送行……”

开口的还是胖子。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礼服;瘦子身着黑色礼服。这两位看上去仍是那么的衣冠楚楚、体面过人。

皮八两知道问不出什么,沉吟片刻,示意他们继续。两个人也不客气,又开始执子对弈。静心观战中,他有点恍惚,现在的场景似乎很熟悉。想着樵夫观棋的故事,他一时感到诡异莫名。

胖子捏着一粒棋子,笑道:“我们欠你一个道歉。”皮八两一愣。胖子又道,“既然你知道了一些事,我不妨多说两句,霍金路上那场车祸,司机的死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适逢其会。但撞上你,的确是要取你性命……”

胖子说话的腔调极其舒缓,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然而他说的内容却让皮八两一震。

“这么做,当然有我们的理由。后来你大难不死,可见命不该绝。我们便决定,从此不再碰你。所以后来的事都与我们两个人无关。当然,那时要是知道其中隐情,也不会动手。”

说着话,胖子手中的棋子落下,他的嘴巴也就此闭上。从他的微表情可以推断,对于刚才的内容,他不打算再多说一个字。

皮八两心头暗恨:话说一半,最是缺德。

一盘棋很快结束。胖子微微一笑,“多保重。”

皮八两也不多话,向两个人回敬了一杯茶,起身走向门外。

看着他的背影,瘦子的脸色突然变了;胖子眉毛一扬,脸颊上的肥肉似乎抖动了一下。

皮八两的脚步看似轻快,腿部肌肉实则正蕴含着力量,这使得他整个人充满气势,一种蓄而不发的气势。四步过后,他到了门口,随着脚步的韵律,“咚”的一声他猛地踏下,口中暴喝道:“开!”

一道亮光闪过。

他的身体便被这道光芒牵引着,以三百千米以上的时速迅速远去。

天地间一片寂静,周边的草无风自动,那是莫名的气压所导致;草丛中的动物们匍匐在地,簌簌发抖,仿佛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一只鸟发出一声悲鸣,冲天而起,却是振翅乏力,缓缓向下跌落;草原上空陡然暗了下来,肃杀之气在整个空间中凝固着,越来越浓。

发出那个命令后,皮八两却心生凄凉,我是个错误,我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一个错误,那么,就让我错到底吧。他这样想着,眼神却极为复杂,那里面有愤怒、亢奋和迷茫,他的眼睛里还有几十个灰点,那些灰点拖曳着白色的尾巴,呈扇形,向蒙古包极速扑来。

“滴答……滴答……”只是两三秒间,所有的灰点挟着无边威压直冲而下,“轰”,第一枚导弹打中蒙古包后,并没有停歇,继续向地下钻去;第二枚导弹燃起的大火温度高达五千度,能瞬间融化一切;此外是各种功能的高爆炸弹;最后压轴的,是一枚并不起眼的精确制导,它之所以最后出场,是因为它能将方圆一千米范围变成真空,身处其中,没有活物逃得过这个劫数。

看着功效不一的导弹按序坠落,皮八两心头终于升腾起些许快意,这是雄性激素所导致,也是他的大脑自我防护功能在起作用。

就在那些镜头持续运转时,他陡然一凛--惊人的事情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