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黑暗
眼前的装置让他一阵后怕--这一定是个通信按钮，是卓大升用来自我保护的装置，如果他坐在椅子上，脚尖有可能碰到它，然后楼下的保安便会听到警报声。
“保险箱抽屉里没有收获。”茹素的声音传来，“我查了笔记本，确实有一个特别程序。我试了试，没能解开文件包，就点击了里面的文件……”
皮八两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万一要是……”
“文件打不开。什么也没发生。”
“这么说，我的思路是对的？笔记本里确实有个程序保护自己不被病毒攻击。如果这样，破解病毒的程序，我们要找的‘钥匙’，可能就在房间里。”
他脑中却在想，“钥匙”会不会和密室有关？
房间里骤然响起急促的声音，十面埋伏！是古乐《十面埋伏》！
幽静的空间里，这杀气凛然的乐声仿佛夺命幽灵一般。两人只觉得心惊肉跳，都屏着呼吸，不敢移动分毫。须臾间，他们终于分辨出乐声来自办公桌上--卓大升竟将电话铃声设置成这样的曲子！
令人煎熬的几分钟过去了。周围再没有动静。两人决定继续。
“你来看看。”茹素用手电照着桌上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钟。除下眼镜后，眼前的钟显得很不寻常，指针后面是黑色钟面，看不出是什么材料所制，给人感觉像一个黑色的旋涡，似乎要将人的目光和精神吸进去，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那里面有个“空”。
“这钟很特别。”
“看能不能拆开。”
“如果费劲的话，不符合方便这个特点。”
“我喜欢你的智慧，应该如此。”
他们都吃过卓大升不少苦头，担心一步走错又会出事。可皮八两说出这句话后，一时间愣住了，心说我怎会如此轻佻？
两人最终还是用笨方法拆开了钟。钟面打开后，只剩一个沉重黝黑的壳，钟背纵深的背景里，印着一面飘扬状的国旗；四周有许多碎片，是一个凌乱图案。将视线拉远一点，这才分辨出，凌乱图案是一个破碎的、处于解体状态的太阳旗。
当太阳消失的时候！
突然间，皮八两口中传出一记怪异声响。这声音好似一声笑，仔细听又觉得更像是哭。茹素抬眼看去，只见他两眼发直，面孔涨红，他的脸在扭曲。
茹素急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谁知皮八两一把抓住她的手，叫道：“茹素我爱死你了！我爱死你了！你是我最爱的人！”
这太疯狂了。
茹素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简直是荒唐透顶的事情。不管怎样，他的行为惹怒了她。她挣脱对方，左手伸到耳边要打开通话开关，准备通知章兴之；右手想去扇他的耳光，好让他赶紧清醒过来。然而她的手还没有伸出去，便看见皮八两手中拿着一个东西。
茹素没好气地道：“你拿着它干什么？你当它是‘钥匙’啊？”
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任务没有完成，同伴竟出了问题。她脑中浮现出他前面苦寻“钥匙”的样子，心一软。最终她没有报告章兴之。那样做的后果会导致他从此失去行动资格。
这边皮八两手上晃了晃，“为什么就不能是太阳？”他大概还没醒过来，不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不是说不能……我是说，为什么……不能……是……‘钥匙’？”
茹素听到他语无伦次的措词，接着又开始一字一句地说话，他那副认真执着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哪里不正常，但这才让她不寒而栗--绝大多数精神出问题的人，表面看上去都和常人无异。而现在，她已经隐约感觉到对方发作前的征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更糟糕的情况等着她。
按理说，受过训练的外勤人员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可谁也不知道此地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存在，事实就在面前，由不得她不去考虑退路。
茹素有些伤感。其实听到皮八两说“喜欢你的智慧”那句话时，她是高兴的，她确实感觉到了自己悄悄的开心。现在他又说“我爱死你了”这样的疯话，她惊诧、气愤之余，内心的柔软竟被触动了。看着这个鼻梁挺直的年轻男子，往日里智慧、冷静且敬业的同事，她想我们本可以在淡淡的暧昧中继续的……这一刻，茹素为自己难过起来，这些年她一直这样坚守着，有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反而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地感到孤寂。今天有了萌动迹象，可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切都变了，这个变化不是她想要的！
她心中黯然，柔声道：“其实我……是喜欢你说的那句话的，你说爱死我了，我听了好开心。你别担心，我不会告诉组长。你真是……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她顿了顿，又微笑起来，“没关系，‘钥匙’不找了，今天玩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任务以后再说，让我们忘了‘钥匙’，别管它了。”
她原本只想安抚住他，但她说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温柔，一会儿伤感，说到最后，终于难以自抑，泪水夺眶而出。
皮八两有点儿不知所措，“这真的是‘钥匙’啊。”
“我相信你，它就是‘钥匙’，我们带着它回去好不好？”
皮八两终于收起刚才的激动，看着她的模样，听到她温柔的声音，他被感染了：“你不相信我对吧？先前我也没想到这个设计如此巧妙，不敢相信它是个存储器，你看，它虽然样式古怪，但全透明的材质，是不是和硅玻璃存储器一样？”
茹素慢慢平静下来，视线聚焦在对方手中，那里有一根细小的透明玻璃一样的东西，正是钟里面的秒针。她拿过秒针仔细查看，确实和玻璃存储器是一样的。
“硅玻璃存储器是用短脉冲激光读取，我们的读取器应该能行。”
茹素被吸引住了。看来是真的，可我怎么总是不能相信？
皮八两叹道：“‘黑暗联盟’这个设计太绝了，打开笔记本，要用‘钥匙’了，它就在桌上，触手可及，方便又隐蔽。我们为它费了很大的劲，却没想到就在眼前，而且还一直转动着！”
确实巧妙！茹素心想，他都告诉我了，我还不相信，真是绝妙的想法，我还差点儿认为他疯了，不是差点，我真的以为他疯了，现在没事就好！想到这儿，她在心里喃喃自语道：“钥匙”找到了，病毒得以解决，感谢老天！最重要的是，他是正常的！她越想越高兴，这真是太好了！
黑暗中仿佛有一张笑脸在晃动。
茹素突然发觉情况不妙，皮八两没有疯，他是正常的！这个念头像一团汹涌的猛火，炙烤着她，她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成了一片空白。
我喜欢你说爱死我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这一定不是我说的。我其实喜欢你，我好开心！你说爱死我了，我真的好开心！你没疯，我可要疯了！羞愤之下，她转过身去。你这个杀千刀的，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皮八两见她半天不说话，心想这下你相信了吧。
茹素终于开口了：“你将我刚才说过的话全忘了，好不好？”
皮八两怔了怔。他是个擅长推理的人，将前因后果分析一遍，便明白了几分。这事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错，她不但没有生气，还反过来安抚他，这个搭档很了不起。
“茹素，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冲动地对你，你是好女孩，全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放心，我不记得你后来跟我说的话。我们将‘钥匙’试试，好不好？”
见他说得诚恳，没有一丁点取笑的意思，茹素便平静了些，再听他提到工作，更是努力平复心情，慢慢转过来身体。
看她可以面对自己，皮八两放下心来，笑道：“明天保洁员一定很奇怪--地毯被海水淹过了吗？好多的盐啊！”
茹素的心情还处于敏感状态，听到这话，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这张泪痕未干的笑脸，皮八两眼都直了。
茹素嗔道：“看什么看，再看那些盐都给你吃。秒针给我。”
感受着她嘴角微微的笑意，他点头道：“噢，好。”说完却希望她再多埋怨自己两句才痛快。
茹素也想着自己刚说的话。那些盐都给他吃，那是我的眼泪！她发觉了自己的语病，脸又红了。但她总是忍不住要想，自己的眼泪给他吃，让他吃我的眼泪！想着这些话，想着他吃自己眼泪的情景，她一时又觉得很快活。
“情况如何了？”章兴之在耳机里问道。
今晚章兴之和队员郝有名在楼下接应。
茹素小心翼翼地将秒针连接上读取器，等待激光头读取。没有反应！再看屏幕，没有可读取硬件。
皮八两立即想到分针和时针，他将三根指针放在一起，发现每个指针尾部都有一个开口，按顺序将它们一一组合起来，便成了一根很长的条状物。
茹素见他一番动作，手上竟出现这么个东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读取器没法接受这个东西！
“会不会和钟有关系？钟面看上去让人头晕，也许不是偶然的。”
他脑中一闪，来到办公桌左侧，打开台灯。台灯洒出柔和光芒。这不是他想要的。他在台灯上细细查看，又摁下一个键。台灯的光变成了近乎蓝紫色，那是紫外光！他发出一声欢呼，将组装好的指针放在台灯下照耀。指针发出光芒，在上方闪烁着。他示意茹素将钟拿过来。钟面上的黑色被紫外光一照，看上去让人更为眩晕。
他脑中在急速思考，手上摆弄半天，始终找不到感觉，最后想将指针与钟面反射的光相互对照，这一照出问题了，他拿着它们慢慢转动角度，当它们对上时，反射的光线倏忽消失了--台灯的光倾洒下来，无论指针还是钟面，都要对着它才能反射光线，要它们相互对照，怎能做到？硬要面对面，结果光源没了。
他在台灯下不断换角度，却总不能如愿，急得五官纷纷扭曲。
茹素难得看到他这般窘迫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到她的笑，皮八两起初有点恼火，但他旋即意识到，自己逗得她开心了！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确实很可笑。羞赧之下，他忍不住瞅向茹素，茹素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两人便在台灯前，两两对视。
茹素翘着唇角，道：“要对照，只要一方的光源就可以了呀。”
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他夸张地叫道：“你太聪明了！”
指针反射的光芒终于照到钟面上，只在一瞬间，钟面产生了变化，那黑色旋涡中爆出一团火焰，火焰在黑暗的房间里一闪，旋即消失。
“快将笔记本里的文件包找出来。”
他双手合作，将钟面反射的光照在笔记本上。屏幕上一阵闪烁，出现一个图案，像是乱码，又像是不规则图形，仔细一看，简直就是一团正在升腾的火焰，黑色的火！
皮八两惊道：“是三维码，不对，三维码只用来扫描，是一种密码，不是程序。”
茹素沉声道：“不是三维码。”
声音刚落，那图案在文件包上停住了。文件包颤动了一下。屏幕上弹出一个程序，快速运行起来。两人惊讶莫名，心中却是狂喜。这回真对了，原来真正的“钥匙”是一团火焰！指针、钟面以及紫外光三者合一，会激发出一个动态码，这才是梦寐以求的“钥匙”！
看着运行的程序，两人一时恍若梦境。前两天离开时，都以为满载而归，谁想到遗漏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那东西近在咫尺，却又几乎遥不可及。
程序继续运行着。下一刻，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要求输入序列号。通常安装软件时，才需要输入序列号，但这软件不是安装好了吗？它正在运行，怎么会要序列号？这序列号又在哪儿？
皮八两脑中冒出各种密码算法，MD4、MD5、HAVAL-128以及RIPEMD，还有更难的SHA-1。茹素那边早已行动了。序列号分别有八个窗口，意味着八层密码。茹素用随身笔记本连上线，进行着复杂的破译计算。
时间无声而坚定地流逝。两个人都在思考。如果他们脑中有个电子，这个电子此刻就在高负荷运转着。
一刻钟后，茹素额头上冒出点点汗水。半小时过去了，茹素紧皱眉头，咬着唇角，此时她已是大汗淋漓，也不知是急的还是劳累所致。又过了一个小时，所有的密码终于运算出来。茹素长出一口气，随着点击的手势，她脑中开始回放今晚的全过程。毫无疑问，闪烁最多的一定是那个特别的时段。
赶紧结束这个怪怪的任务吧。她悄悄地想。
然而，事情偏偏不如人愿。
点击动作完成了，屏幕上提示密码错误。
密码明明已经破解了--只有得出每一层的正确密码，才能进入第二层。这八层密码，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运算出来！
她不甘心，检查一遍后再次进入，仍是不行！
茹素一时想不通缘由，便有点心灰意冷。她习惯性地又去点击。这是个很正常，甚至是下意识的反应，可事情在这时发生了变化，她在点击途中猛然感受到一股大力，手臂瞬间从感应盘移到上方，她的手臂就这样被固定在空中。
茹素愕然之下并没有挣扎，她是个聪明人，转念之间便想到，她前面已经尝试了两次，如果第三次再不行，系统可能会永久锁定，所以皮八两阻止了她。想明白后，她又好气又好笑，心说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她准备好了揶揄的眼光，看向身边。皮八两的面孔处于较高的位置。于是她保持着那份揶揄，抬眼看上去，一看之下，她被吓了一跳，旋即又暗自埋怨：你答应我忘记那些的，怎么又这样！
但她又觉得事情似乎有点儿古怪。
让她心思反复的缘由是，不知是什么原因，皮八两突然变得极为可怕，他的脸涨得通红，脖颈间青筋暴露，仿佛呼吸困难一般。与此同时，他的头和身体轻微颤动着。在这一瞬间，茹素猛地联想到传说中的现象--男人高潮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实际情形当然不是如此。除了这些特征外，他的眼睛也在起着变化，他的眼皮以一个惊人的频率在眨动，口里同时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
他怎么变得如此骇人？房间里真的有不可知的东西？
茹素的手臂被抓着。这次她既不着急也不慌乱，她以一个女性的柔韧和坚强承受着这一切。
这时，皮八两放开了她，他的手大力一挥，身体停止了抖动，然而他的眼皮却眨得更快了，下一秒，他发出了声音，那是一个音节：“7。”
茹素听得一愣。紧接着皮八两又发出一个音节：“4。”
这回茹素反应了过来，她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手上却迅速清除掉原先的密码，输入那两个数字。他口中不停地说着，到第十个数字时，还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茹素心里有点打鼓，也不知道是不是要转到第二层。说到第二十个数字时，他依然没有停止。到这里，茹素已经做好所有心理准备了，任务基本上已经失败，再坏还能怎样？
很快说到三十位数字。
此时茹素除了记录外，她开始有闲情注意其他事情了，她打量着他，下巴好像雕像一般，脸庞很符合黄金分割线比例。他的眼睛依然在快速眨动，整个人与平日里也是大为不同。看着看着她不禁觉得有趣，此刻皮八两的样子在她眼里竟变得可爱起来，如果时间允许，她甚至想要去摸摸他的眉毛，然后手指停留在那道疤痕上……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数字已经记录到五十位了。她终于清醒过来，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五十位的密码！这还是第一层！
事实证明，茹素的认知终究太过“浅薄”，因为皮八两一直说到一百四十位数字，才暂时停下，紧接着又开始说下一层密码。当全部八层密码一千多位数字全部输入完毕时，茹素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撼来形容了。其实第一层密码输入完，她就已经明白，他不是说着玩儿，这次是来真的！可他又怎么能够知道这些密码？还有他那个古怪的样子……记录的过程中，茹素心中更是经历了从不可能到无所谓，从荒诞到震惊，最后一直沉浸在梦幻状态中无法自拔。
茹素在电脑前傻愣着，她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良久，皮八两没有再说什么。她回头看去，只见他正以一种钦佩和欣赏的眼光看着她，“你辛苦了！”
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让茹素心里一颤，她很清楚，他的意思并不是指她记录了那些数字，而是以为她刚刚破解了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