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纳德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位高大的异族女性已经将她的弓箭放进了帐篷,只在腰间佩着直刀——两指宽,单刃,刀身笔直,这把三分之二臂长的武器在沙弥杨人的手中会爆发出可怕的杀伤力,得益于优良的冶炼工艺,历史上最著名的直刀在战场上为它的主人收获了一个庄园与二十个奴隶。
她盯着广场中央,准确的说,应该是一场马上就要进行的比试。
佩着西兰德拉三年级阶级标志的学生们占据了空地的东侧位置,在他们的对面,似乎是某个佣兵团。双方气氛冷淡却并无敌视。贝纳德的位置离那里有些远,但并不妨碍听觉灵敏的沙弥扬人漏掉其中哪怕半个字眼。
“五个对五个。”
“不许杀人。”
“只要认输。”
“当然。”
“法师呢?”
“全凭自愿。”
然后看起来是两个领头的男人走上前击掌以示约定达成。一身白袍的牧师已等在场边。
比试就要开始,人们尽可能的向后退去,退到一条斑驳的红线之后。
“那是‘界线’。”不知何时来到沙弥扬身边的巡游者说道,“正式开始后,只有比试的两个人才能进入,除非死亡或者认输,踏入界线的人会被见证者在第一时间杀掉。”
随着希拉的指点,贝纳德顺利的在人群最外的某个地方发现了见证者,一个穿着西兰德拉的制服,另一个的外套上戴着某个标志。
“见证者由双方共同派出,他们不负责裁判,但如果有人干扰——也许只是太过兴奋脚尖踩进来,你也别想再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听上去很公平。”贝纳德公正地评论道:“战斗就该这样。”
希拉的回应是弯了弯嘴角。
武器相交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金属切割,砍削脂肪,肌肉,筋腱或者骨头,血液蓬发,争斗的两个人受伤的闷哼或者兴奋的狂吼,围观人群激动的吼叫或者怒喝,捶胸或长靴跺地,鼓励杀戮渴望流血的嘶吼,为了躲避鲜血向后退去而导致人群不满的咒骂。
在西兰德拉。
风狼的佣兵们和法师也站了过来。因为某种原因,他们站在人群靠后的位置,但设置在广场周围足有半人高的石台让每个人都不虞视线遮挡的问题。
“猎捕者。”阿里冷静的开口。
“不,还有黄金枞树。”佣兵团里另一个荷尔人补充道:“看上去甚至连格德尔都掺了一脚。”
两个荷尔人不约而同露出失望而沮丧的神色。父神在上,巡游者忍不住怀念过去在酒吧或者街道上的乱斗,但今天,至少在他们离开西兰德拉之前,风狼们都得夹紧尾巴。
界线内的比试还在继续,但就连法师们也能看得出来,三年级生的对手凶多吉少。
身穿黑色制服身材削瘦结实的年轻人有着一头褐色的头发,他的武器是一把典型的西格玛巨剑,这种在柯德玛王国军用剑基础上改良的长剑不管劈砍都能让使用者感到完美。
佣兵看上去还不想放弃。他的武器是一把山民双手剑,焰形刃残酷而有效。但在学院生的面前,这把昔日为他带来胜利的武器似乎失去了魔力,只是勉力抵挡着对手自不同角度暴风疾雨般不断袭来的劈砍,可惜失败的命运早已注定。
“胜负已分。”沙弥扬人简短的说道。
三年级生往左滑开半步,带着风声的利刃徒劳地从身侧挥空。西格玛巨剑趁这个机会狠狠劈进佣兵没来得及防御的左腰,一道可怕的的伤口立刻出现在对手的腰腹之间,血液在巨大的腹压下喷洒而出,但年轻人早已提前收回长剑撤后一步,保证没有一丝血液沾染到制服上。
“瑞奇·达门雷特获胜!”两位见证者对视一眼,宣布了最终结果。直到这时,佣兵的牧师才以最快速度冲进界线,将濒死者带回营地。
“支配者……”人群立刻响起嗡嗡的讨论声,人们交头接耳低声讨论,同时不自觉地将敬畏的目光投向那个年轻的身影。
“西格玛排名前十的大贵族,”阿里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瞪着胜利者直到他消失在那群同样身穿黑色制服的西兰德拉学生中,“那些自命不凡的蓝血怎么会将子弟送到这种地方来?”
荷尔人还没忘记在边境上最容易碰上的西格玛贵族姓氏是什么。
场上又走进两人,新的一轮争斗将要开始。风狼的众人无意再看下去,荷尔人外表太过特殊,在这个养育裘德尔斯狗崽子的洞穴里,身为佣兵的他们即使不是最危险的,但也相差不远。
两位巫师学徒站在石台上兴致盎然地观望着场地中央的争斗。成长在宫廷与贵族中的学徒长虽不鲜见各种比试,但那是文雅甚至软弱的,用来取悦贵族,与其说是打斗不如说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游戏;来自地球的法师学徒此类经验则要归功于现代发达的竞技体育与更加发达的卫星转播技术以及各大电视台。
比赛的节奏似乎加快了。接替瑞奇·达门雷特上场的学生没能战胜他的对手,被一记迎面而来的重劈送出了界线,在那之前,大多数人都清楚的看到了自他胸腹之间狂飙而出的血线。
佣兵中爆出长久而惊人的欢呼。人群口中呐喊着毫无意义的词语,掌声好像风暴般自人们头顶席卷而过,双脚用力顿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让远在人群之后的风狼和法师都看清了西兰德拉学生瞬间冰冷的面孔。
“有好戏看了。”希拉·威尔斯喃喃自语。
躁动的人群似乎对此视而不见。他们以迎接英雄的方式向胜利者表达敬意,狂热地呼喊他的名字,同时对第三位上场的学生发出嘘声。
在最后一位上场的学生身后,身披白袍的牧师提着六面战锤紧跟着他走进了比赛的场地。
就像被巨人扼住了喉咙,狂暴的欢呼,咒骂,尖利的口哨瞬间消失,紧接着,仿佛为了填补这不详的沉默,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汇聚成一朵翻滚的乌云,并迅速扩大,无数次撞击到了石壁上再次反弹回来,嗡嗡作响——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遥远的雷鸣。
“安静……!!”
通过扩音法术发出的巨大咆哮让那些热血快烧坏脑子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作为见证人之一的黄金枞树团长,让·德鲁,一位地道的西格玛人站了出来,他盯了一眼场地中央的对手,然后转开眼睛,将视线投向表情各异的佣兵们,“按照传统这并不违反规则。”
他解释道。
原本打算离开的风狼停住脚步,“哦,越来越有趣了。”阿里摩挲着光滑的下巴,他和另一位荷尔人尤里克交换了一个眼神,藏着些琢磨不透的东西。
包括瑟吉欧人在内其余的风狼团员赞同地点头。
离风狼们稍远一点的地方,夏仲正为法师学徒长和沙弥扬人解释:“在西萨迪斯大陆,如果一位牧师自动加入争斗,那么之前商议不伤性命的条款就自动作废。”
虽然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风俗,但明显曾从书中读过相关记载的法师学徒看起来对此并不陌生:“在西萨迪斯的人们看来,牧师承载着神的旨意,如果一名牧师不受他人命令,不受他人胁迫,自愿加入某次争斗中,那意味着神喜爱参与争斗的勇士,希望能得到勇士的献祭。”
他在两人了悟的神色中淡淡开口:“是的,这场比斗,意味着以某一方的死亡为终结。”
按照他们之前的约定,黄金枞树换下了原定上场的佣兵,拥有浓密毛发,来自安卡斯大陆中部山地民族的男人走出界线,他用匕首割破双臂,将鲜血涂抹到将要接替他上场的两个人的前额,离得太远,就算场中已寂静无声,风狼和法师学徒仍旧无法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这个简短的仪式后,全副武装——包括半罩式头盔,链甲,双手大剑的男人走入场中,在他身后,一位阿利亚的牧师祷告之后跟随他的脚步,步入赤红的界线之中。
他们的对手早已等候良久。
一切蓄势待发。
风狼的众人回到了帐篷,在他们之前,法师已经离开。即使是两个荷尔人,也似乎对这场生死之争失去兴趣。
“狗崽子们只是不允许有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对西兰德拉与裘德尔斯同样知之甚深的阿里直言不讳,“就算佣兵获胜,那群黑皮的崽子们也能找到无数的理由将比赛继续下去,直到他们认为耻辱被洗清为止。”
一直沉默的贝纳德开口:“战士追求胜利是荣誉,但他们的行为只是为了让人们服从而已。”沙弥扬人沉沉出声:“他们的行为足以让战士之名蒙羞。”
风狼团的诸人默默无言。他们终于认识到,即使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他们仍旧不可掉以轻心。这里是比荒原更为可怕,更为恐怖的巢穴。在这里,面对暴力与强权的恭顺与服从才是真理,并且是唯一的法律。
“好了,”阿里拍拍手吸引佣兵们与两位法师学徒的注意力,“让我们打起精神来,库,”他盯着瑟吉欧人,“把你的眼睛从钱袋上挪开,好好盯着那些黑皮的家伙,”游荡者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从未如此认真;“希拉,你负责警戒,危险不止来自敌人。”
巡游者脸上从未消失的微笑加深了一些,但坐在他对面的夏仲却未能从他的眼睛里发现笑意。
“安娜,尤里克,你们和法师们呆在一块儿。”他转过头冲亚卡拉压低声音,“我们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亚卡拉点点头,大多数时刻他可以代表夏仲的意见。“我们一直认为卡列特小姐值得信任。”他客气地说道,“当然,还有安得先生。”
荷尔人尤里克·安得生平第一次从一位法师口中听到他的名字后面带着敬称。
他似乎想表达他的谢意,但吭哧半天之后仍旧什么都没说出来。但佣兵们都看得出,在法师们眼里,值得信任的究竟是哪一个。
希拉并没有错过牧师小姐飞快闪过眼底的阴霾。
“至于晨星……”沙弥扬人眨了眨眼睛,看着佣兵团长郑重其事地向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请求,“星见大人,以荷尔先祖之名向您起誓,我们需要您的指引。”
他站了起来,向着苍白,瘦弱的撒马尔徽章佩戴者单膝跪下,深深埋下了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