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形色色的人把教堂挤满了。葛尔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人群中挤过去。盖着天鹅绒棺罩的灵柩被停放在气派的灵台上。躺在棺材里的死者身上穿着白缎长衣,头上戴着花边帽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家仆站在棺材四周:仆人们手里捧着蜡烛,穿着黑色的袍子,袍子的肩上有纹章缎带。身穿重孝的儿孙及重孙也站在那里。没有人落泪,因为那样做会显得虚假。伯爵夫人已经日薄西山,她的死亡非常正常,没有人会感到吃惊。其实她的家人朋友早就把她看做行尸走肉了。致悼词的是一位年轻的主教。他用简短的让人动容的话说,这个品德高尚的老太太平静地死去了,她一直在不断地修身养性,并坚持了很多年,终于可以以基督徒的身份去另外一个世界了。“掌管死亡的天使接走了这个一心想着做好事,等待与基督见面的信徒。”演讲人说。仪式合乎礼仪同时又充满悲伤地结束了。之后是与遗体道别。最先走上前来的是亲属们,之后是很多宾客,他们向长久以来一直参加他们无聊聚会的老太太道别。所有的仆人在来宾之后向遗体告别。一位年老的贵妇人,她与死者年纪相仿,在两名年轻侍女的搀扶下最后走上前来。她吻了一下伯爵夫人那冷冰冰的手——她已经无法下跪了,之后落下几滴眼泪。葛尔曼在她离开后决定向灵柩走去。他跪在冰冷地铺满杉树枝的地上,一直跪了很久。最后,他站起身,脸色像躺在棺材里的老太太那样苍白。他向灵台的台阶走去,之后又向死者鞠了一躬……这个时候,他似乎感到死者将一只眼睛眯起来,带着嘲笑的神情看了他一下。葛尔曼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去,可是他不小心踩空了,一下子摔到地上。人们走上前去,将他扶起来。就在这时,莉莎·伊万诺夫娜昏了过去,倒在地上,被人们扶到教堂门前的台阶上。这场严肃的葬礼被这个插曲影响了几分钟。一阵小声议论从来宾之中发出。死者的一位近亲,身材瘦削的宫中高级侍从官对他身边的一个英国人耳语道,这个年轻人身份特殊,是她的私生子。英国人听后冷冷地说,哦!
整整一天,葛尔曼的情绪都差到了极点。他平时很少喝酒,但当他在一家冷清的小饭馆里吃饭时,竟然喝了很多酒。他想用这个办法将内心的不安压制下去。但是这个办法适得其反,让他变得更加烦躁不安。他回到家里,没脱衣服就倒在床上睡觉。
直到房间被月亮照亮时,他才醒过来,那时已经是半夜了。他看表后发现那时已经到了两点四十五分。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在床上,老伯爵夫人的葬礼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个时候,有人在街上向他的窗口望去,之后马上离开了。对此,葛尔曼毫无察觉。很快,他听见前室的门被人打开了。葛尔曼以为是他的勤务兵像往常那样喝醉酒后在外面游荡很久后回到家中。但是,他听到的并不是熟悉的脚步声:有人穿着便鞋走路,发出的声音很轻。有人将门打开了,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女人走了进来。葛尔曼把她当成了自己的老奶娘,但是她为什么会三更半夜前来呢?就在葛尔曼觉得奇怪之时,白衣妇人飘到了他面前。葛尔曼仔细分辨,发现她就是伯爵夫人。
“我并不想来找你,但是有人命令我来到这里,满足你的要求。可以让你连续赢钱的三张牌是爱司、三点和七点,不过有一个条件,在一昼夜之内,你顶多只能押一张牌,事后永远不在赌博。你把我吓死了,但是如果你能够娶我的养女莉莎·伊万诺夫娜,我就宽恕你。”
说完这些话后,她转身向门口走去,便鞋沙沙响着,之后她就不见了。葛尔曼听到前厅的门关上了,发出很大的声响,又看到有人在窗口向他张望。
过了很长时间,葛尔曼恢复了神志。他走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叫他的勤务兵。勤务兵像往常那样喝得不省人事,在地上呼呼大睡。葛尔曼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叫醒,但是什么也没有从他嘴里问出来。前厅的门被锁了起来。葛尔曼返回自己的房间,把蜡烛点着,之后记录下自己看到的事情。
六
“先别分牌,稍等一会儿。”
“您竟敢对我说先别分牌,稍等一会儿?”
“没错,大人,我是那样说了。”
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不能同时装下两个紧密相连的念头,就像在物质世界里,一个空间不能同时被两个物体占用。充斥在葛尔曼头脑中的老妇人的形象,很快就被爱司、三点和七点掩盖住了。爱司、三点、七点——他脑袋里想着这些,嘴里念叨着这些。看到一个腆着大肚子的男人,他就想到了爱司。有人问他时间,他就会回答说,差五分钟七点。看见年轻的姑娘时,他就夸她苗条,之后说:“实在太像红心三点了。”他做梦时,爱司、三点和七点仍然不放过他,它们变作各种形状:爱司像一个硕大无比的蜘蛛,三点像一朵石榴花绽放在他面前,七点则与哥特式的大门十分相似。他一心想着如何将这个让他付出高昂代价才获得的秘密得到充分利用。他开始想到辞去职务,到外面去旅行。他想去巴黎公开的赌场,逼迫命运女神将宝藏交出来。就在这时,一个偶然的机会出现,为他解决了这些问题。
一个富人赌客的总会在莫斯科成立,由大名鼎鼎的切卡利斯基担任主持人。切卡利斯基嗜赌如命,一辈子都在赌,曾经赚过几百万。别人输钱时,可以给他开期票;他输钱时,一定会支付现款。时间一长,他深得赌友们的信任。他的快乐、亲切的态度,他的热情好客,以及他那手艺精湛的厨师,使得公众更加尊敬他。他来到了彼得堡,吸引了众多年轻人。他们忘了舞会,只想着打牌:追逐女性的乐趣在法拉昂的诱惑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在纳卢莫夫的带领下,葛尔曼去见切卡利斯基。
他们从一排豪华房间前经过,有礼貌的侍从站在那的房间里,把房间挤满了。在那些房间里,一些年轻人正慵懒地坐在花缎沙发上抽着烟斗,吃着冰激凌;几个三级文员正在与将军打惠斯特一种四人玩的游戏。。客厅里摆着一张长桌子,主人坐在桌子后面坐庄,有二十多名赌客围坐在长桌前。主人长着满头银发,六十来岁,外表看起来让人不由地产生出敬佩之情。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始终带着笑意,他的脸很丰满,看起来神采奕奕。纳卢莫夫把葛尔曼带到他的面前,向他作了介绍。切卡利斯基与葛尔曼握手,态度十分亲切,他还让葛尔曼不要客气,之后继续分牌。
这一局持续了很长时间。有三十多张牌放在牌桌上。切卡利斯基每分完一次牌,就停顿一下,将输掉的钱记下来,给赌客留下思考的时间,同时彬彬有礼地听取他们的要求,也为了将牌角礼貌地抚平。那些牌角是注意力不够集中的赌客折出来的。一局终于结束。切卡利斯基将牌洗好,打算再次分牌。
葛尔曼站在一个赌钱的胖绅士的身后,他把手伸出来说道:“请等一下,我也要押一张牌。”切卡利斯基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按照葛尔曼的吩咐去做。看到葛尔曼破了长久以来的赌戒,纳卢莫夫笑了起来,他祝贺葛尔曼开局顺利。
“发牌吧!”葛尔曼用粉笔把赌注的数目写在自己的牌上。
“请问您写的是多少?”庄家将眼睛眯起来问,“非常抱歉,我无法看清楚。”
葛尔曼回答说,四万七千元。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到葛尔曼身上。纳卢莫夫心里想:“他在做什么,难道疯了吗?”
切卡利斯基一直面带微笑说:“请允许我告诉您,您下的注实在太大了,这里人们最多在一张牌上下二百七十五元。”
葛尔曼反问道:“难道您不想赢我的牌吗?”
切卡利斯基仍然毕恭毕敬地行礼,表示愿意按照他的吩咐去做。
他说:“我只是劝告各位,为了博得大家的信任,我坐庄只能用现钱。您的话我当然相信,但是为了方便计算,也为了遵守赌博的规矩,请您把钱放在牌上。”
葛尔曼将钞票从口袋里掏出来,之后递到切卡利斯基手上。切卡利斯基接过钞票后,飞快地看了一下,之后就放到葛尔曼的牌上。
分牌开始。左边翻出来的是三点,右边翻出的是九点。
葛尔曼将自己的牌翻出来,说:“我赢了。”
一阵窃窃私语在赌客中响起。切卡利斯基的眉头皱了一下,但笑容立即回到脸上。
“您现在就要将钱取出来吗?”他向葛尔曼问道。
“麻烦您。”
切卡利斯基将钞票从口袋里取出,立即付清了钱。葛尔曼接过钱后就去了别处。纳卢莫夫被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葛尔曼要了一杯柠檬水喝起来,喝完之后就回家去了。
葛尔曼第二天晚上再次前往切卡利斯基那里。主人正在分牌。葛尔曼向牌桌走去,赌客们看到他后,马上让出一个位子给他。切卡利斯基向他点头致敬,态度依然那样亲切。
下一局开始后,葛尔曼要了一张牌,把昨天赢来的钱及自己的四万七千元全部押上。
分牌开始。左边翻出来的是七点,右边的是十一点。
葛尔曼把牌翻过来——七点。
惊呼声立即响起。看得出来,切卡利斯基已经有些慌乱了。他数好九万四千元,之后递到葛尔曼手中。葛尔曼满不在乎地将钱拿过来,马上就离开了赌桌。
第三天晚上,葛尔曼再次来到赌桌前。众人都在等待着他。几位将军和三级文官都被这场不同寻常的赌博吸引过来了,他们对惠斯特失去了兴趣。年轻军官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侍者全部聚集到客厅里。葛尔曼被众人围了起来。其余的赌客全部停止下注,急切地等待着结果。葛尔曼站在牌桌前,准备单独与切卡利斯基一较高下。切卡利斯基虽然面带着微笑,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发白了。两个人各自将一副牌拆开。切卡利斯基将牌洗了一遍。葛尔曼错牌,从中取出一张,之后拿出一沓钞票押在上面。这就像一场殊死搏斗。周围异常安静。
分牌开始。切卡利斯基的手在发抖。左边翻出来的是爱司,右边的是皇后。
葛尔曼将自己的牌翻开,喊道:“爱司赢了!”
切卡利斯基用温和的语气说:“您的牌是皇后,您输了。”
葛尔曼哆嗦了一下,他看到自己的牌是黑桃皇后,并不是爱司。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牌抽错。
就在那一瞬间,黑桃皇后似乎将眼睛眯起来,对他嘲讽地笑了一下。他被这种不同寻常的相似吓了一跳。
“老太婆!”他惊呼道。
切卡利斯基赢了,葛尔曼的钞票被他搂到面前。葛尔曼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当他从牌桌离开的时候,众人展开了热烈的交谈。“赌得真过瘾!”赌客们说。切卡利斯基重新洗牌,牌局继续进行下去。
结局
葛尔曼变成了一个疯子!奥布霍夫医院第十七号病房成了他的住所。不管别人问他什么,他始终不理不睬,嘴里快速地叨念:“爱司、三点、七点!皇后、三点、七点!……”
莉莎·伊万诺夫娜嫁给了老伯爵夫人前任管家的儿子。那个年轻人非常可爱,也很富有,正在某个地方工作。莉莎·伊万诺夫娜的一个穷亲戚家里有一个可怜的女孩,她把她收养了。
托姆茨基与宝丽娜小姐结了婚,他还被升为骑兵大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