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筱雨
性别:女
年龄:32岁
职业:某外企项目经理
10月的三里屯village,阳光明媚而温柔,就像我面前坐着的这个女人。她的名字叫筱雨,她说你这么叫我就好了,我可以说说我的故事,但不想被人发现。她的眼神清澈动人,说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哪怕是说到惊心动魄的事情,也是淡淡地娓娓道来。当我从她口中听到那些故事的时候,怎么都无法把故事里的女主角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画上等号。
我们所处的地方,据说从前的地名叫做垂杨柳,让人想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她约我来这儿进行采访,恐怕也有这层意思。她说她已经忘了从前的自己了,现在的她有些迷失了方向,心底里潜藏的欲望正在浮出水面,让她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她说她曾经被人深深伤害,在本可以诉诸法律的时候,却爱上了那个伤害她的人。但是她后来又深深伤害了他,像是预谋好的报复。
在采访终了时,她说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生活,直到这时她的眼神里才流露出了一丝犹疑,还有些淡淡的悲伤。她说事情总是这样,一个个不经意的细节凑在一起,发展到最后却让人无法掌控。她说,如果没有开始该多好,那就不会有结束了。
我今年32岁了,可能你看不出来吧,我只是不那么显老,而且爱往年轻了打扮,因为我害怕衰老,我怕别人看不起我。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楼下的刘奶奶看见我就说,小姑娘真漂亮,是个美人胚子,不知道长大了得祸害多少男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很老了,隔着她手里的大蒲扇和身上的大背心,能看到她垂在腰间的乳房。
但是随着我慢慢地长大,夸奖的声音就少了,我就开始认为我不漂亮了。我不太喜欢说话,所以小朋友也不爱跟我一起玩儿。那个时候我总是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照镜子,看镜子里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自己丑。后来我不敢照镜子了,我觉得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丑八怪,我被自己吓着了。那段时间我总是哭,爸爸妈妈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怎么问我我都不肯说。在我长大以后,总是对自己不自信,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也许就是那时埋下的种子吧。
到了大学,周围全是洋溢着青春的脸。那时的我素面朝天,埋没在一群和我一样年轻的女孩子中间,一点都不起眼。但是因为年轻,心中都像是有团火,都想燃烧,都盼望着燃烧。大二的时候,有个男生开始追我,他长得说不上好看,但是我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他个子高高的,皮肤黝黑,眼睛里总是放出光来。
我们交往了一个学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很开心,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漂亮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快乐。快乐会让女人变得明媚耀眼,这是真的。在我生日的那天,我们在外面玩儿到很晚,回到学校的时候,宿舍已经关门了。他说,要不我们去外面住吧。我当时很矛盾,因为我很喜欢他,非常喜欢,但是我又从心底里不能接受跟一个男人睡在一张床上。但是看着他眼里的期待,我还是妥协了,我们去学校旁边的小旅馆开了一个房间,一个很小的、四周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
我知道这种小旅馆,大学周围很常见,还经常被媒体曝光,都是些没有经营许可证的小旅馆。我问筱雨,你们怎么会选择这种地方,为什么不去个好点儿的宾馆。筱雨苦笑着说,当时哪有那么多钱,那时候我们每个月的生活费才200块钱,衣服都舍不得买。我问,那你怎么会同意去那儿呢?筱雨说,我也说不好,可能是看他太期待了吧,而且我以为那天不会发生什么的,顶多就是抱抱,没想到后来的事情。
我不喜欢这种环境,空间狭小,气氛暧昧。尤其是可以听到旁边隐约作响的各种声音,有呻吟声、有床板的吱吱嘎嘎声,还有皮肤碰撞的声音。我知道他也被点燃了,他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他的手也开始在我身上游移。但是我很坚定地拒绝了他,一次、两次、三次。他问我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不爱我吗?还是你怀疑我对你的爱?我爱你,爱得要死,我想彻底得到你,你不愿意把自己给我吗?我什么都不说,只是不断地推开他。到了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努力,愤愤地睡了。他睡之前,两眼通红地跟我说,原来你是这样的。
在那个时候的大学里,两个人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如果还不发生点什么事情,那才叫奇怪。但是我心里还固守着一个底线,就是在我结婚之前不会跟任何一个男人上床,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只有结婚了才能跟男人一起睡。刘奶奶跟我说,男人,啧啧,都不是好东西,但是男人的东西却是个好东西,你太小,还不懂,等你结婚了就懂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只记得小时候不止一次地看到爸爸骑在妈妈身上,像骑马一样高低起伏,妈妈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我觉得这个场景一点都不美好,两个身体纠缠,汗水从一个人的身上流到另一个人身上,最后流到床上。我觉得我肯定不会这样,我不想让一个男人这样骑在我身上,当然,这是我那时的想法。
这件事情过去之后,学校里开始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尤其是男生。总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嘲笑我。我的男友很和我分手了,他说我对他缺乏起码的信任,以至于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我心里很难过,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男人都想得到女人的身体呢?从这之后,再没有男生主动追求过我,有传言说我是个石女,不近男色。有时经过男生聚集的地方,还会有人大声地起哄。我变得更加自卑,我觉得我这辈子肯定是嫁不出去了,没有人会再喜欢我。
我在学校里一直读到了博士,我觉得我的身体都快要变成一口枯井了。毕业的那年,我28岁,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而我还是个处女。看到别人出双入对,我也会羡慕,但是我知道没人喜欢我。毕业之后,我进了一家外企,因为学历很高,所以刚进公司就做了一个小主管。公司的生活平淡而乏味,除了工作就是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同事聊天。在别人眼里,女博士都像是怪物,我的同事也这么想。当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同事小雪和我聊起男人的时候,尤其是听到我说我自己还是处女的时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里的吃惊,甚至我还读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
有一天,小雪神秘兮兮地说,晚上去我家吧,我给你看些好东西,我男朋友带给我的。晚上吃过晚饭我们一起逛了一会儿就去了小雪家,她拿出一张光盘放在了电脑里,然后我眼前再次出现了喘息声和肉体的纠缠。我从没有如此清晰地看到过做爱的全过程,那些曾经令我感到不快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像是音乐。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恶心,但是我看着看着就想上厕所,我觉得下体一阵阵酥麻,让我想小便。我去了卫生间,才发现内裤已经湿透了,我有些慌张,我觉得我快完了,我已经这么老了,没人会和我结婚,我永远都感受不到男人带来的快乐了。
时间过得真快,马上我就31岁了,女人过了30岁就不再年轻了,而在我最美好的时节里,我还没来得及盛开,就眼看就要衰败了。这一年,我的小组新来了一个小伙子,他叫浩然,比我小2岁,长得高大英俊,身上有阳光的味道。他工作做得很好,又很会说话,我总是想,如果我再年轻2岁,他会不会喜欢我呢?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知道自己只是个老女人,一个没人要的老处女,男人看到我的时候,眼睛里已经不再有火花。
一转眼半年过去了,到了我的31岁生日,我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特别想要个人陪。我想到了浩然。我跟他说,晚上陪我去喝酒吧,姐姐今天有点郁闷。他说好,并没有问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最后我忘了自己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像是在天上飞。
后来,他带着我去了他家。我没怎么反抗,我觉得还是没喝够,还是没说够。他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他的小屋里有橙色的温暖灯光。我们坐在他的小床上,我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酒精开始起作用,他扑向了我,把我压在了下面。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我的酒醒了。我死命地把他往外推,但是因为喝了酒,整个身体都是软的,根本推不动。我开始拼命地喊,但是他用嘴堵住了我的嘴。他的手坚定而有力向我的衣服里面伸出,我的身体就像一个钢琴,他在上面开始弹奏。我的下体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感觉有东西从身体里流淌出来,好像是血,也好像是眼泪。我放弃了抵抗,放弃了思考。就这样吧。
我不清楚过了多长时间,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好像北京的冬天。他终于停止,从我的身上下来,我觉得我那时的表情肯定像个死人,因为他看到的时候吓坏了。他说对不起,今天有点儿喝多了,而且筱雨你不知道你今天有多漂亮,你的眼神好像被撞坏的洋娃娃,让人心疼得要死。他说我想要安慰你,却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这样,你能原谅我吗?我还是不说话,我觉得有些难过,我的第一次,就这样没了,在我不情愿的时候,在我过了我最好的年纪的时候。我都这么老了,现在还不是处女了,还会有人要我吗?
我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他发现床单上的血迹时的惊慌失措,他说你别吓我,你是不是来好事了,怎么不告诉我。我说,我刚才好像告诉过你,我还是个处女呢。我被我自己的冰冷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应该也是,因为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说我还以为你是跟我开玩笑呢,你什么玩笑都敢跟我开,我哪会相信你还……确实,今天在酒精的作用下,我把平时的矜持都忘掉了,放肆地开种玩笑,听他讲很多荤段子,然后笑得不成体统。是我把自己出卖了。
我下意识的推开浩然,想抓件衣服来遮住自己,下体依然灼热的疼,忽然让我脑袋清醒起来。我看到床单上的鲜艳血迹,那是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在我31岁的时候,在我被人强暴时流出来的,我怔怔的看着那抹血迹,感觉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不真实。浩然看我不吱声的样子已经慌张得不行,他抓住我拿起衣服的手,他恳求我原谅他,说他是喝多了一时冲动,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没有说话,甩开他的手,也不再继续穿衣服,就坐在床边怔神。他不敢再碰我,只是试探的叫着,筱雨,筱雨。我回头看了看他,说我还能给你什么机会?再强暴我一次?浩然望向我,喃喃地说,对不起……,我说,现在说这个有用么?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我的第一次会是我的新婚之夜,因为它是那么神圣,那么宝贵,只有和最爱的人才可以。现在拜你所赐,我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永远永远失去它了,我怎么再去结婚?它失去它所有的意义了!别说对不起,那都没用。我起身,留给浩然一个背影,说,我不想再看见你。说完这些话我本以为我会哭出来,可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终还是没能掉下来,我发现自己竟没有以为中的伤心欲绝,内心平静的不行,毫无挣扎的便接受了现实。
筱雨停了下来,没有说话,头低低的垂下,仿佛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她说:“你不知道那种感觉,那种一下子把所有压抑的东西都释放出来的感觉,虽然我说这话有些不要脸,但是确实是这样。现在想想,这也是当时我为什么会那么平静的原因。”
我说:“你千万别那么以为,有些事跟羞耻无关,这是人的本性。”
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