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仙人山’白雪皑皑，这个季节，是天璇大陆最寒冷的时候。
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驶过来，停在山脚，驾车的是一位高大的年青男子，只见他将驽车停稳，跳下马车，伸手找开车门，语气恭敬地朝里说道：“相爷，到了。”
秦封看了一眼车内榻上的圈缩在厚厚绒被中的沉睡小身影，低低一叹，黑眸中早已敛去了平日的凌利，温柔又心痛。最近这几天，或许是那颗药丸的药力已过，那少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时而会胸口剧痛呕血不止，看得他心都碎了，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对一个男子如此动情，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制着他的每一根神筋，每一片思维。
伸手掀开被子，手不经意碰到他的肌肤，冰冷一片。拿过厚重的貂皮大衣将那已瘦几乎无半点肉质的小身子轻轻地裹紧，抱在怀中，出了马车。
站在山脚，秦封仰头望去，这个地方，自己离开了十年，自从师傅去世后，他便也下山回族继承了秦家应有的使命。本想，此生不会再踏入，没想到，这么快，才十年，就要重返自已授业的地方了。
“相爷，山路崎岖，还是由属下来抱着龙公子吧。”秦朗上前，试图从主子手中接过那少年，必竟这种体力活应该由他们做下属的去做。
秦封却未将怀中的人儿交给秦朗，抱着的双手更加紧了几分，叹一句：“还是我来吧，山上人烟罕迹，满是荆棘，你在前面开路。”
“是。”秦朗听从吩咐，从马车底下取出一把利戬，率先走在前面，对着满地的灌木荆棘是左劈右砍，尽量开僻一条易走的小径。秦封抱着晶晶小心翼翼地走在后面，时不时低头看看怀中的人，那越来越沉寂的睡颜让他的眉头越纠越深。
他们走得很慢，一前一后，安静地走着。仙人山不小，他们将近日落时分才到了‘百草涧’。
当柳钰采完药回竹榭看到秦封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万分诧异，这位师兄……师傅死后，他便下了山，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师兄下山时那绝然的背影，他知道，师兄这么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有他的使命……
“师兄……”
“钰，多年不见，还好吗？”秦封朝他淡淡一笑。
柳钰却从的眼中看到了疲备无奈，那个从小就知道自己将是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宠儿，他从来都是自信凌利，十年之后的今天他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师兄，你这次前来……”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开不了口。如玉的脸上显着淡淡的担忧。
“我……师兄这次来，是想让钰帮师兄救一个人。”秦封淡淡地说道，脸上始终挂着浅浅地笑意，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客气的恳求。现在，他在钰面前，再也不是以前那种与他争强好胜的强势之态，而是有求于他的……卑微。
“师兄……你客气了，你我本是同门，无需帮忙二字，吩咐便可。是你怀中的这个人吗？听她微弱的呼息和周身所溢的气息，应该是身重内伤吧。”柳钰朝他摆摆手，伸手解下背上药篓将其放在地上，朝秦封走去。
秦封点点头，腾出一只手轻轻地将晶晶盖着的貂皮披风下的手露了出来，柳钰正待伸手切脉，目光不及防地触到了貂皮毛领下那隐隐可见的小脸……
“晶晶？！”柳钰骇然，虽然那张小脸瘦得只余巴掌大小，但他一辈子也不会忘了那张脸。
“钰，你认识他？！”秦封也是大惊，这怎么可能，这个师弟自师傅去世之后都一直居住在这里，而怀中少年又是西临国人，他们怎么可能认识？
“嗯……”柳钰点点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晶晶，看着那面如白纸的脸，如玉的脸上满是焦色，探上脉博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只稍一探，他的心便从焦急的顶端沉到了悲凉的谷底。
“她怎么会伤得如此重？！”柳钰浑身猛然一震，空中一片空白的死寂。两年前，从死神手中救回来的女孩，两年来，一直精心调理的身子，如今却又一次被死神拽回去。
秦封缓缓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人，嘴唇颤了颤，心中一阵剧痛，“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他想要报之前的仇，如果不是他想着要那女子的性命，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个少爷依旧可以快乐地做着他的尚书，他也不会将自己逼入某个绝境当中。
“先抱到屋内，我要用金针稳住她心脉，还好她先服了我给的‘凝心丸’，若不然，心脉早就断了。”柳钰说道，他现在没有发愣和心痛的时间，若不抓紧时间与死神殊斗，他怕会失去她。
秦封听得柳钰这么一说，赶紧抱着晶晶快度走进了竹屋，将她放至床上。
柳钰却去了药庐，半个时辰后，他在竹屋内准备了大桶药浴，走到床边伸手将晶晶的外面厚受的貂皮披风脱离去，正待脱去里面的小衬袱，却发现秦封还站在一旁，转头对他说道：“师兄怎么还站在这里？”
秦封只觉柳钰问得好生奇怪，皱一皱眉：“为什么我不能在这里？”
柳钰露出比秦封更奇怪的神态，似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良久才道：“晶晶一女孩子，你总不能看着她脱衣入浴吧。”
“你说什么？？！他是女子？！”
“师兄不知道晶晶是女子？”
“他是西临朝尚书……”怎么……可能？秦封只觉意识停止了思考，只觉柳钰说的话好没道理，虽然这少年有很多怪僻曾令他不解，比如说，在府内，他从来不让下人侍候他就寝，比如说，即使在受伤的情况下，他依旧坚持独自沐浴，从不让他帮忙……
或许，柳钰说的是真的，或许自己那份莫名的悸动是正常的，或许作为女子，自己更容易靠近他……不，是她。
秦封敛了敛眼中的震惊，看着柳钰正看着他，语气已显平淡，道：“她是女子，为何我出去，你可以留下？”
柳钰看着秦封眼中的不满，心中无意跟他争论这种没有意议的事情，双手一摊道：“我是医者，若是师兄可以，我大可以出去。”
“你……好吧。”秦封看着床上沉寂的似乎没有一丝气息的晶晶，叹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柳钰看着秦封出去，才走到床边。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轻柔而又颤抖，胸口殷红的掌印刺痛了他的双眼，心中涌上难言的痛苦。是谁这么绝决的狠杀令，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吗？
柳钰将身无一物的晶晶抱入桶中，取出金针精准地一一刺入几大要穴，浴桶中的晶晶低吟几声，眉头紧锁，似乎很痛苦，虽然如此，可却依旧不见清醒的迹象。
柳钰凝视半晌，见晶晶依旧未醒，转身从竹柜中拿过一个密封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有三颗药丸，他取过一颗粒，又将其余的放回原位。他将这颗药丸放入晶晶的口中，掌心一聚内力，将药丸安全地送入喉间，直达胃里。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另一些大穴用金针一一封上，再次执起晶晶的手探脉。只是，浴桶中的晶晶眉头舒展开来，而柳钰却是紧紧地一皱。轻轻地将小手放入桶中，起身步出了竹屋。
秦封正在屋外焦急地等着，见柳钰出来，眼中焦急之色略微隐了隐，多了一份不满和嫉妒，走上前道：“如何？”
柳钰看了他一眼，心系晶晶，倒也不和他计较这么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起初晶晶昏睡的一年，一切事情都是由他照顾，包括药浴，他从来就没有过非份之想，如今更加没有。
见柳钰只是看着他不言语，如玉的脸上一片阴郁凝重，秦封刚刚眼中那点孩子气的嫉妒早就不复存在，慢慢地被恐惧、孤寂、以及点点忽明忽暗的渴望取而代之。粗哽地喉咙说：“能……救吗？”
柳钰心忍不住一痛，原来师兄也和他一样，在不经意间已将一颗心不自觉地交了出去，只是，他清楚，那是没有回报的付出，因为她心中始终只记挂着那个念念不忘记的人。可是……师兄清楚吗？
柳钰忍不住一叹，“我用了师傅留下来的‘续命丹’。”
秦封脚下一跄，这说明什么？说明柳钰也没办法吗？说明没得救了吗？“不，你一定有办法的，师傅的医术都传给了你，师傅能练出‘续命丹’，你一定能练出比‘续命丹’更好的，对不对？钰，你告诉我是不是——”秦封激动地道。
“师兄——！”从没有过的严厉斥责，柳钰看着秦封痛苦的样子，道：“你是知道的，‘续命丹’是师傅终极一生才练成了三颗，我就是学了师傅所有的医术，也不能在短时间内研制出‘续命丹’，更别说比此丹更厉害的药物。不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想尽办法，将晶晶医好！”他的心痛不会比他少，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就此伤心、消沉，因为晶晶还等着他去与死神博弈，这一次，他也定会像上次一样，彻彻底底的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