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表叔,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下,你要是再这么磨蹭下去,贾奈托早逃进丛林了,如果真到那时,就得多派几个像你这样的胆大的人去丛林搜捕他了。”
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表,价值十埃居,他在掏出这块表时注意到,小福尔图纳托在见到表时那闪闪发亮的眼神。他把那悬在钢链上的表故意晃动着,对他说道:
“小滑头!是不是想要这样的一块表啊?是不是想把它挂在脖子上啊?如果这样走在韦基奥港的街上,那就能像孔雀一样骄傲。人们都会过来询问时间,到时你就回答他们,‘看吧,表在这儿。’”
“伍长叔叔说等我长大了,就会给我一块表。”
“你长大了是能有一块,可你叔叔的儿子现在就有一块表了,就是没我这块漂亮罢了……你知道吧,你叔叔家的儿子还没你大呢。”
孩子听了,叹了口气。
“怎么,小表侄,你不想要这块表吗?”
小福尔图纳托用眼睛的余光盯着表,那表情就像是猫嘴边放着一只鸡,因为感觉到主人的嘲笑,而迟迟没有伸手去碰它,害怕禁不住诱惑,可又舍不得移开目光,不断地舔着嘴唇。那副样子似乎在说:“主人,您可真会折磨人啊!”
可甘巴表现得很有诚意,似乎是真心诚意地要把表送给他。小福尔图纳托没有接下表,面露苦笑地对他说:“您在嘲笑我,为什么?”
“哦,上帝,谁嘲笑你啦,我可没有。你只需要把贾奈托在哪儿告诉我,这表就归你了。”
此时,小福尔图纳托脸上露出笑容,一种不信任的笑容,用他那黑色的眼睛盯着队长狠狠地看了几眼。想辨认出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这些兄弟们都在场,都是证人,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我没把表给你,就让我的军衔不保,我说话算话,不会反悔。”
他边说边朝孩子靠近,最后近到连孩子苍白的脸颊都能碰到。这孩子的脸表露出他内心的挣扎,在贪欲和对被收留者尊敬之间的挣扎。他那赤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有点儿喘不上来气的感觉。那块表就在他的面前晃动、摇摆,还碰了他鼻子几下。最终他没能抵制住诱惑,右手缓缓地朝那块表伸去,他的手指碰到了表,它已经在他的手心里了,但钢链还在队长的手里,还没有放开。表盘是天蓝色的,明显表壳刚被擦过没多久,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如明亮的火焰……这太具有诱惑力了。
这时小福尔图纳托又把左手伸出去,向上抬起,越过了队长的肩膀,大拇指向他身后的草堆指了一下。队长立刻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于是他把手表的钢链松开了,小福尔图纳托终于占有了这块表。拿到表后他迅速地挺起身跑了出去,动作敏捷得像鹿一样,很快就跑到距离草堆十步远的地方。那些轻步兵们马上就去翻查那个草堆。
正在这时,他们看见那干草在动,一个大汉从草堆中爬出来,满身的污血,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他咬牙撑着,想站起来,但他那久未碰触的伤口,因试图站立带来了剧痛,使他倒了下去,没能站起。队长迅速地扑了过去,压在他的身上,夺下他手里的匕首。他激烈的反抗没有什么成效,最终还是被结实地捆了起来。
贾奈托在地上躺着,那样子如同一捆柴火。小福尔图纳托向他走过来,他看见后把脸转向一边。
“歪种!”他用轻蔑的语气说,表现得异常愤恨。
此时孩子拿出那个银币,这是当初贾奈托给他的,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拥有它,于是,他把银币扔了过去,还给了他。然而,那位勇猛的大汉根本就懒得理会孩子。他表现得很镇定,跟队长说:
“亲爱的甘巴,你看,我没法走路了,只能麻烦您抬我进城了。”
“怎么,刚刚不是跑的还很快吗,狍子都赶不上你呢。”胜利者用残酷的口吻说道,“不过,你尽管放心,逮住你我很高兴,就是背着你赶一里路,我都不知道啥叫累。再说我们会做一个担架,就用你的斗篷和树枝做,把你弄到克雷斯波利农庄,在那儿,我们就能找到马了。”
“好,”俘虏说,“请您铺些干草在担架上,这样我躺着也舒服些。”
轻步兵们开始忙着用栗树枝和斗篷制作担架,包扎贾奈托的伤口。在他们忙得热火朝天时,马铁奥·法尔科内和他的妻子突然出现在小路上,出现在通往丛林的小路拐角上。女人的背后背着大袋的栗子,腰弯着,步履艰难地走着,她的丈夫只是拿着两支枪,手里一支,肩上一支,在那儿轻松地走着。她丈夫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认为男人就应该背着武器,而不是背别的东西,这样才能体现他的身份。
马铁奥看到那些士兵,马上就想到这些人或许是来抓他的。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不是他做过什么,与官府产生了矛盾?答案是没有。他在当地的名声很好,与人们的口碑相差无几,是个很有威望的人。可他是科西嘉人,一个山里的人,人们如果仔细地想想就会知道,科西嘉山民没犯过事的人没几个,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问题,开枪伤人,动刀,打架斗殴。马铁奥心里十分清楚,他已经十多年没把枪口对过谁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做了准备,小心地摆好姿势,如果情况不对时能很好地自卫。
“老婆,快,快放下口袋,做好准备。”
她很快就照他说的去做了。他拿下背上的枪,交给了妻子,以防交火时给他的行动造成不便。他手里拿着枪,开始装弹药,靠着路边的树木慢慢地走,逐渐靠近自己的家。他这样做对自己很有利,如果发现对方有敌意,他能迅速地躲到粗壮的树干后,掩护自己的身体,便于开火。他妻子在身后紧跟着,她把给丈夫替换用的枪紧握在手里,还拿着子弹带。在这样的战斗里,给丈夫的枪装弹药就是主妇的任务。
另一边,队长看见马铁奥那枪口向前、手扣扳机稳步走来,心里不由得想:要是马铁奥和贾奈托是亲戚或朋友,怎么办,他肯定会帮忙的,真是这样的话,他手里那两杆枪就能干掉我们中的两个人,这是毫无疑问的,就像把信投进信箱那样简单,万一他不念我们之间的亲情,那我今天就完了!
正在他无奈之时,脑中灵光闪过,一个想法出来了。他自己大胆地向马铁奥走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他凑了上去,就像与老朋友聊天似的。他向马铁奥走去,他们之间这短短的距离使他备受煎熬,让他得承受巨大的恐惧。
“喂!老伙计,最近好吗?”他朝马铁奥喊道,“兄弟!是我啊,甘巴,你表弟呀。”
马铁奥停了下来,没说话,在他听队长说话时,他开始慢慢地把枪口挪开,往上移去,队长走到了他的身前时,正好他的枪口也指向了天空。
“兄弟,你好啊。”队长边说边向他伸手,“我们真是有很久没见了。”
“兄弟,你好。我今天路过这儿,正好过来问声好,也跟表嫂问声好。我们今天走了很多路,但这都值得,没什么可抱怨的:我们打了一个漂亮仗,抓住了贾奈托·桑皮埃罗。”
“感谢上帝!”朱塞葩大声说道,“就在上周,我们家的一只奶羊被他偷了。”
甘巴听了很高兴。
“这个可怜鬼!”马铁奥说,“他是因为肚子饿啊。”
“这家伙滑得很,反抗起来像狮子,”队长接着说道,那语气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他不仅把夏尔东上士的胳膊给打骨折了,还杀了一个士兵,哼,不就是个法兰西人嘛!他干了这事之后就躲了起来,无影无踪。多亏我的小表侄,要不是他我根本就找不到贾奈托。”
“福尔图纳托!”马铁奥喊着。
“福尔图纳托!”朱塞葩也跟着喊了一声。
“对,贾奈托那家伙躲在你家的草堆里,小福尔图纳托揭穿了他,把他的藏身之处告诉了我。小表侄做得很好,我会告知他伍长叔叔的,这样他叔叔就能送他个漂亮礼物。您和您儿子的名字都会在我交给检察长的报告里出现。”
“真可恶!”马铁奥喃喃自语道。
他们说着就到了那些士兵的身前。此时,贾奈托已经在担架上躺着要上路了。他看见马铁奥在甘巴的陪同下走来,他轻蔑地冷笑起来,转过身向马铁奥家门槛猛地吐了一口口水,说了一声:“叛徒的家!”
对法尔科内说这“叛徒”两字的人,都是怀着必死念头。如果是在平常,马铁奥会掏出匕首给他一刀,就能解决对他的侮辱,不会用第二刀。但是马铁奥今天却没有出手,没有任何行动,就一个姿势,手捂着脑门,一副备受打击的样子。
小福尔图纳托看父亲来了,就赶紧进屋,很快端着一碗奶出来,眼睛低垂着把碗递到贾奈托的面前。“滚!”逃犯用他那雷鸣般的声音凶狠地骂了一句,转身冲士兵说:
“这位兄弟,给我点水。”
一个士兵拿起了自己的水壶,双手递给了强盗,强盗接过水壶,从那个刚刚还跟他战斗的士兵手里接了过来。他喝完水后,就请士兵把他的双手捆在胸前,不要捆在背后。
“我喜欢这样,躺起来真舒服。”他说的。
他的要求士兵们都满足了。之后,在队长的命令下,队伍出发了。出发前,他跟马铁奥告别时,马铁奥没理他。这队人马向平原快速地奔去。
马铁奥有十分钟时间没有说话。那孩子用忧虑的目光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孩子的父亲在长枪上靠着,用怒气腾腾的目光看着他。
“看你干的好事!”马铁奥终于说话了,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很平静,可这种平静的语气对熟悉他的人来说才真的可怕。
“爸爸!”孩子眼里泛着泪花喊道,向马铁奥走来,似乎要给他跪下。可这时,马铁奥对他喊道:
“别过来,离我远点儿!”
孩子哭着停下,没敢动,就停在父亲前面几步远的地方。
朱塞葩走了过来。她刚才看见一节表链从小福尔图纳托的衬衣里露出来。
“这块表哪儿来的,是谁给你的?”她用很严肃的口气问他。
“队长表叔给的。”
马铁奥伸手就把那块表夺了过来,向石头上狠狠地砸下去,表粉碎。
“老婆,他是我的种吗?”他问道。
朱塞葩褐色的脸腾地变成了砖红色。
“马铁奥,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说话呢,你在跟谁说话你不知道吗?”
“那好!他是咱们家第一个背信弃义的人,这个孽种!”
小福尔图纳托的哭声和哽咽声越来越大,马铁奥始终盯着他,那目光像山猫似的。
他用枪托朝地上使劲砸了一下,之后把枪挂在肩上,然后,冲小福尔图纳托猛喊了一声,让其跟上,接着向丛林进发。那孩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朱塞葩追过去,拉着马铁奥的胳膊。
“你不能这样,他是你儿子呀!”她对他说,声音颤巍巍的,用那双黑色的眼睛与丈夫的眼睛对视着,好像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什么。
“放手,我是他父亲。”马铁奥说。
朱塞葩抱了抱他的儿子,转身哭着回到了她家的木板房。她在圣母玛利亚的画像前跪下,虔诚地祈祷着。这时,马铁奥已经沿着小路走出二百步,在一个小山沟停下。他走到山沟里,用枪托捅了捅土地,很软,很好挖。他认为这地方对他的计划很适合。
“福尔图纳托,过来,在这块大石头边上站着。”
孩子听了他的话走过去,跪下。
“你祈祷吧。”
“爸爸,爸爸,求你,别杀我啊!”
“别废话,快祈祷!”马铁奥凶恶地又说了一遍。
孩子哭哭啼啼地、喃喃地背了一遍《天主经》和《信经》。而孩子的父亲在他背完一段经文后,都会用洪亮的声音说句:“阿门!”
“你就只会念这些经文?”
“不是,爸爸,我还会念《圣母经》和姑姑教的连祷文。”
“那经文太长了,但是没关系,你念吧。”
孩子用那微乎其微的声音把连祷文背完。
“都念完了?”
“是的,爸爸,您放过我吧!就饶了我这次吧!我以后绝不这样了,我会去求伍长表叔,让他们宽恕贾奈托。”
孩子还在说话时,马铁奥就已经装上了弹药,举起了枪,向他瞄准,并对自己的儿子说:
“愿上帝宽恕你!”
孩子绝望了,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去抱父亲的腿,可是已经晚了。马铁奥开枪了,小福尔图纳托在枪声响起之后,挺直地倒下,死了。
孩子的尸体马铁奥看都没看,起身就回家去了。他回家是想找把铁锹,好把儿子埋葬了。但是走了没几步,就和朱塞葩相遇了。她是因为听到枪声才赶过来的。
“你做了什么?”她对马铁奥吼叫着。
“我把他公正地处决了。”
“他在哪儿?”
“山沟里,我马上要去把他埋了。他是在祈祷之后死的,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死的。我会请些人为他做弥撒。你派人去找女婿提奥多罗·比安基,告诉他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