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来看看我们的邻居,看他们是否需要帮忙,你也来看他们吗?你不会生气吧?请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我对她说:‘照这样来说,你昨晚也到过这里?’
“她大声说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到现在你还说谎!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竟然在半夜来访?’
“‘哦,亲爱的,你错了,我以前从未来过。’
“我喊道:‘艾菲,你为什么说谎?你颤抖的声音已说明了一切。我对你从来没有秘密,而你呢?走开,我要进去把事情弄清楚!’
“‘不!亲爱的,别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进去!’她十分激动,喘着粗气请求我。当我要冲进去的时候,她竟将我拉了出来,真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
“她快要哭了:‘亲爱的,求你别这样,只要你现在不进去,回去后我告诉你一切,我保证。如果现在进去,除了毁了我们的家,什么也得不到!’我甩开她的手,可她又拉住我,疯了似的求我不要进去。
“她高声说:‘亲爱的,千万别这样,请你再信我一次,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们,你不会后悔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们只要一起回家就没事了,但如果你非要进去,我们之间的一切就结束了。’
“她诚恳的态度和绝望的神情使我犹豫了,我站在门口反倒不知所措。
“我说:‘你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相信你。请你不要再深夜外出,而且再不可以秘密活动。虽然你有权保密,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瞒我什么,此事必须到此为止。如果你能做到,我就答应你忘掉一切。’
“‘我知道你会相信我。’她看起来轻松多了,呼了口气说:‘我保证,一定办到!咱们回家吧!’
“她拉着我的衣袖将我带离了别墅。回家路上,我向后回望了一眼,竟又看到了那张可怕的面孔,它再次出现在别墅的窗口,远远地望着我们。这个奇怪的人是谁?那个奇丑的女人
又是谁?我妻子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真是个谜,我实在理解不了其中的秘密,看来只有找到谜底心情才会平静。
“那天以后,我在家呆了两天,她也守约再未离家。但第三天,她还是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背叛了我。她竟因那别墅背弃诺言,神秘的别墅太有吸引力了。
“那天,我去城里办事,回来时乘坐了两点四十的火车,而平时我都坐三点半的。我刚进门,女仆就慌慌张张地向大厅跑去。
“我问她:‘太太去哪儿了?’
“女仆回答:‘她或许散步去了。’
“我心中顿时充满疑问,跑到卧房一看,她确实不在。偶然向窗外望去,我看到小路上有个女人正急匆匆地向别墅跑去,她就是刚才和我说话的女仆。我立刻明白了。艾菲又去别墅了,并吩咐女仆,我回来时去报告她。我很生气,下了楼,也向别墅跑去。我横穿原野,决心彻底弄清这件事。在田间的小路上,我看到艾菲和女仆正从巷道往回奔,但我没有叫她们,而是直奔别墅。因为那里有一个秘密需要解开,它给我的生活罩上了阴影,无论怎样,必须解决掉。我跑到那里,连门都没敲就直接闯了进去。
“楼内死一样的沉静,只有炉子上的水壶发出咝咝的响声。墙边的小篮子里有一只猫,那天看到的那个女人似乎不在。我找了一间又一间,最后发现整个别墅都空无一人。屋里的家具和吊画都很普通、粗陋,只有一间屋子摆设比较讲究,就是我看到怪面孔的那间。突然,我发现我妻子的全身照片就挂在壁炉台上,这使我十分恼怒,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这照片是三个月前我要她拍的。
“我傻呆在别墅中,迷茫而痛苦。在确定没有人在屋里时,我只好离开了那屋子。妻子在客厅里等我,但我没理睬她,直奔了书房。我正要关门时,她也跟了进来。
“‘亲爱的,原谅我吧!我没有遵守诺言,都是我的错。但是,等你知道了全部情况,相信会原谅我的。’
“我说:‘那好,你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不要隐瞒我。’
“她大声说:‘不,现在不行。’
“我边往外走边说:‘如果你不坦白告诉我你把照片给了谁,我就再也不会相信你。’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昨天刚发生的事,至此我没再见到她。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矛盾,这是第一次。我很痛苦,不知该怎么办。今天早晨,我忽然想到或许您可以帮助我,就急忙过来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您尽管问。不过最要紧的是,一定要教我怎么办,这种痛苦太煎熬人,我快支持不住了。”
这事确实蹊跷,我和我的朋友都听得出神。我们的客人则很激动,说话时思路很混乱,福尔摩斯一手托着下巴,沉默了片刻。
之后他问:“您看到的奇怪面孔是男人脸吗?”
客人回答:“我不能确定,每次看到他都距离很远,看不清。”
“这张面孔没有给您好印象?”
“是的,面孔死板,没有表情,颜色也不自然,并且我每次想靠近时,他都会消失。”
“您妻子什么时候向你要的一百镑?”
“大约两个月前,我记得是这样。”
“她以前丈夫的相片您见过吗?”
“没有,他刚去世时,发生在亚特兰大的一场大火将一切都烧掉了。”
“但是,您说您看过他的死亡证呀?”
“是,但那是大火后补发的副本。”
“您有没有见过您妻子过去相识的美国人?”
“没有,从来没见过。”
“你们收到过美国寄来的东西吗?”
“也没有。”
“谢谢您,给我一些时间,我要好好想想这件事。至于那别墅,如果到现在还没人,事情就不好办了。不过,我认为,当您闯进别墅之前,那里的人已得到通知躲了起来,现在很可能回去了。调查这事比较容易。您现在最好回到诺伯里,再仔细观察别墅的窗子,如果看到有人,就发电报给我们。不要硬闯,我们一收到电报就会赶到您那儿,最多一小时,那时真相自会揭晓了。”
“如果别墅里没人怎么办?”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明天就去您那里,到时再详细谈论。就这样吧!不过,未找到事情的原因之前,您不要再自找烦恼了。”
送客人离开后,福尔摩斯问我:“华生,这事看起来挺奇怪,你有什么高见?”
我回答道:“比较棘手。”
“是的,如果我的假设正确,这里应该另有秘密。”
“那么,是谁在操纵一切呢?”
“一定是住在别墅里那间唯一讲究的屋子里的人,也就是这人在壁炉的墙上挂上了照片。华生,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尤其是那张面孔。”
“我感觉,住在小别墅里的人恐怕是女人的前夫。但这只是推测,不一定对。”
“依据是什么呢?”
“否则,她没必要那么慌张,也没必要拼命阻止她丈夫走进别墅。我的推测是这样的:她在美国结了婚,但因为某些原因,她开始厌恶前夫,并且离开了他。原因嘛,很可能是他有不良习惯,或是他得了令人生厌的病。她隐姓埋名回到英国,想过新生活。她拿着别人的死亡证明与现在的丈夫结了婚,平静地生活了三年。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人发现了她,而这人可能是她前夫,也可能是某个有关系的人,他们以揭露真相来威胁她。她想用钱摆脱他们,于是向丈夫要了一百镑,可是没有成功,他们依然找到了她。那天晚上,丈夫告诉她有人住进了别墅,她知道是那人来找她了。因此,她在夜里偷偷溜到别墅中,请求他们放过她,但是未能如愿。第二天一早,她又尝试了一次,正像她丈夫所说的,他们在路上相遇,她答应丈夫不再去别墅。但她急于摆脱他们,于是两天后又去冒了险。她带上了他们索要的照片,可正当谈话之时,女仆通知她丈夫回来了。她认为丈夫可能会来探查,于是让其他人都从后门逃走了,所以她丈夫一无所获。不过,那些人一定在别墅里,今晚没人才是怪事。你认为我的分析怎么样?”
“纯属猜测。”
“这难道与我们所了解的事实不符吗?如果能发现新事实,我们也可以随时修改这个推测。但是现在,我们只能坐等来自诺伯里的电报。”
我们只等了一会儿。刚吃完茶点,电报就到了,大致内容如下:
有人在别墅里,我看见了那张面孔。坐七点的火车来吧!我在等你们。
我们刚下火车,就看到了前来迎接我们的格兰·孟罗先生。他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不停地颤抖着,好像情况十分糟糕。
“福尔摩斯先生,”他上前一步,抓住了福尔摩斯。“我看见别墅里有灯光,他们还在那里,我真受不了,请您快帮帮我。我要将此事彻底解决。”
走在阴暗的林荫道上,福尔摩斯问道:“您准备怎么做?”
“我别无选择,只有闯进去看个水落石出,请你们为我作见证。”
“您忘了您妻子的请求?完全不打算顾及她的感受了?”
“是,我已决定这么干。”
“好吧,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从法律上讲,这有点不合适,但是为了搞清事情真相,结束无端猜疑,也是值得的。我们现在就去!”
夜色很暗,我们从公路转上了一条两旁都是低矮树丛的狭长小道,天上开始下起了毛毛细雨。格兰·孟罗着急地走在前面,我们磕磕绊绊地跟着他。
他指着从树丛中隐约可见的灯光说:“那就是我家。”然后又指向另一边说:“那是我们要找的别墅。”
我们来到别墅门前,一缕黄色灯光穿过窗户映在了门外的地上。门虚掩着,窗子被室内的灯光照得很亮。这时,有一个影子从窗帘上经过。
格兰·孟罗大声说:“那就是我提到的怪人,你们看见了吧!他们就在这里,我们进去吧!真相就要被揭开了。”
我们走到门口,忽然一个妇女从黑暗处闯出来,她举着双手站在黄色的灯光下,拦住我们大声说:“别这样,就算看在上帝的分上!我知道你会来,所以特意在这里等你。亲爱的,请再信我一次,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大声嚷道:“艾菲,放开我!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已决定,非要把此事彻底解决!”
他推开妻子,向前冲去。我们紧跟着他。这时,又有一个老年妇女将我们拦住,他将她推开,径直来到了楼上,奔向那间有灯光的屋子。我们也紧随其后。
这间屋子温暖而舒适,布置得很得体。桌子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上也有两支。一个人坐在房子一角的桌子旁,似乎是一个小女孩。听见有人,她转过脸来,手上戴着一副长长的白色手套,穿了一件红上衣。突然,我被自己所看见的情景惊呆了。那是一张非常奇怪的面孔,毫无表情,像青灰色的铅块。福尔摩斯笑着伸手到孩子的脸后面,从她脸上掉下一个假面具,谜底揭晓了,她是一个黑人女孩,像炭一样黑。看见我惊奇的样子,她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也不禁被这滑稽的情景逗笑了。但孟罗却呆立着,一手扶墙,一手按着喉咙。
他大声说:“上帝呀!这是怎么回事?我究意看见了什么?”
“现在,我告诉你一切。”他的妻子坚定而又平静地说。她朝我们看了看,接着说:“既然你逼迫我说明这一切,那么我们必须找一个解决这一切的办法。这是我的女儿,我丈夫死在亚特兰大,但我的孩子却活着。”
“你的,你的女儿?”
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大的银片项链,接着说:“你从来没打开过吗?”
“我以为它打不开。”
她轻轻地按了一下弹簧,盒盖打开了。那是一个非洲男子的肖像,英俊潇洒、文质彬彬。
“这是我的前夫,约翰·希布隆,他为人正直,品格高尚,世间少有匹敌。为了和他结婚,我同族人断绝了关系。但是我一点儿都不后悔。他在世的时候,我们过得很快乐。唯一遗憾的是,我们的女儿继承了约翰的血统,完全不像我。小璐希比她父亲更黑,这也是白人与黑人结合的通常结果。但不管她是黑还是白,都是我的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
听到这些,小女孩跑向母亲,靠在了她身边。“因为水土不服,她身体不是很好,我只好将她交给一位忠实的苏格兰女人抚养,她是我从前的仆人。上帝啊!自从我遇到你就爱上了你,因为害怕你因此离开我,所以就没有告诉你孩子的事。我是懦弱的。当在你和孩子之间必须选择其一时,我选择了你,放弃了女儿。这事我隐瞒了你三年,不过还是经常能从保姆那里得到孩子的消息。她一切都很好,但是,我控制不了思念女儿的心情,虽然我尽量压抑,但还是很想见她。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后来我还是决心见见孩子,哪怕她只来几个星期。于是我给她们寄去一百镑,让她们住进了这小别墅,而我也会找机会来看她。我告诉孩子,将小脸、小手都遮起来,白天不能外出。这样,关于她肤色的传闻就不会发生。不料欲盖弥彰,越想隐瞒,情况却越来越糟。”
她继续说:“你告诉我有人住进了别墅,我本打算第二天早晨去看她们,但是激动的心情难以控制,你通常又睡得很死,所以我才决定溜出去。没想到被你发现了,这是第一次。第二次,你发现了我的秘密,却原谅了我。第三次,当你从前门冲进去时,他们从后门逃走了。现在,你知道了一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她紧握双手,静等回答。
屋内沉默了十几分钟,难熬的十几分钟。孟罗首先打破僵局,他的回答让我至今难忘。他抱起孩子,吻了吻她,然后挽住妻子,一起走出了大门。
“这事其实很简单,我们回家后再谈吧!我不是圣人,但是,艾菲,我觉得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我和我的朋友随后走出来。福尔摩斯拉拉我的袖子,说:“华生,我们该回伦敦了,那儿有许多重要的事呢。”
那天夜里,他再未提及此事,直到睡觉前,他说:“亲爱的华生,以后,如果你发现我太自信,或者太不认真,就请轻轻地在我耳边说一声‘诺伯里’,如果能这样,我将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