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刚才他还在为那件事沮丧呢,而现在就兴致勃勃地谈起这些绘画作品。在我们离开美术馆,去诺桑勃兰旅馆的路上,他还沉浸在绘画作品中。其实他这方面的知识很浅薄。
房东一看到我们就说:“亨利爵士他们正等着你们呢,并让我一看到你们就把你们带上去。”
福尔摩斯问:“我可以看看你们的旅客记录本吗?”
房东太太爽快地答道:“当然可以了。”
从记录本上可以看出,在亨利爵士住进来以后,又住进了两家。一家是约翰森一家,一家是欧摩太太及其仆人。
福尔摩斯问看门人:“这位约翰森是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律师,走起路来有点跛?”
看门人答道:“不,先生,他是一家煤矿的经理,是个小伙子。”
福尔摩斯又说:“你不会是记错了他的职业吧?”
“先生,怎么会呢!他在这里住过好多次了,我对他非常熟悉。”
“那这位欧摩太太长得是什么样?这名字我好熟悉呀!请不要介意,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好奇心特别强烈。”
“她可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她的丈夫曾当过葛罗斯特市市长,她也经常来我们这里住。”
“谢谢,这个人我好像不认识。”
福尔摩斯对我说:“华生,那个问题证实了,跟踪的人并没有住这里。也就是说,他想进行监视,但又怕被别人发现。这又能说明一个问题。”
“我不明白这也能说明问题?”
“它说明……您怎么了?”
当我们正要走上去时,亨利爵士手里提着一只沾满灰尘的旧皮鞋,气得两眼发直,几乎在颤抖,后来便大声嚷了起来:“你们以为我好欺负,告诉你们,不要把我惹急了,不然你们都没好果子吃。你们简直太过分了,如果我找不到我的鞋,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您还在找您的鞋呢?”福尔摩斯拍拍他的肩膀说。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您不是说,丢的是一只棕色皮鞋吗?”
“是的,现在一只黑色的也不见了。”
“啊,您是说您又丢了一只?”
“是的,我一共有三双鞋,一双是刚买的棕色的,一双是旧的黑色的,还有一双就是我脚上穿的这样的。昨天丢了一只棕色的鞋,今天又丢了一只黑色的。”
他又冲着一位德国侍者喊道:“找到了没有,说话呀?”
“没有,先生。我都找过了,可就是没发现。”
“好了,在傍晚前必须给我把鞋找回来,不然的话我就去找你们老板,告诉他,我马上就离开这家旅馆。”
“请您消消气,我一定给您找到。”
“但愿能找到,像这样的事我可不想再让它发生了。福尔摩斯先生,让您受烦扰了。”
“不,我倒认为这事应该值得我们注意。”
“噢,您可能是对它太敏感了吧。”
“那您对这件事有什么解释?”
“我没太去想它,不过这件事够烦人的,也比较奇怪。”
福尔摩斯说:“仅仅是奇怪?”
亨利爵士问:“那您是怎样看待这件事的?”
“这是一个复杂的案子,我不敢说对它了解得十分透彻,我想如果它和您伯父的死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我们所有案件中最离奇的了。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线索,我保证肯定能把这件事弄得清清楚楚。至于是什么时候,我就不敢保证了。”
到了两点多,我们一起吃了午饭,席间我仍尽量找一些愉快的事来谈。饭后,福尔摩斯问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打算。
亨利爵士说:“我一定要去巴斯克维尔庄园。”
“打算何时去?”福尔摩斯问。
“就定在周末吧!”
“噢,总体来说,这是个聪明的决定。我已经发现你们被人盯上了。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人,根本就无法弄清他们要干什么。如果他们不怀好意,那么就可能发生不测。这恐怕我们也是无法阻拦的。摩梯末医生,今天早晨你是否感觉到你们被盯上了呢?”
摩梯末非常惊讶:“啊,我们被跟踪了?那跟踪的人是谁?”
“很抱歉,我不能说出那是谁。在达特沼泽,您想一想,谁留着又黑又长的胡须?”
“没有呀!”摩梯末皱着眉头想了想,“对了,查尔兹爵士的管家白瑞摩留着长胡须。”
“噢,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一般都不出门,在家料理庄园。”
“现在我们能证实一下就好了,说不定他现在就在伦敦呢!”
“那怎么证实呢?”
“只有发电报了,上面写上‘亨利爵士已到,是否为他准备好了一切?’发给巴斯克维尔庄园的白瑞摩先生。然后咱们再给邮政局长发一份电报。写上‘发给白瑞摩的电报必须交其本人。如若不在,请回电通知住诺桑勃兰旅馆的亨利爵士。’这样咱们就可以证实了。”
亨利爵士说道:“好主意。摩梯末医生,这个白瑞摩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父亲就当过庄园的管家,他们世代在照管这座庄园,已经快四代了。据我所了解,他们夫妻好像都很好。”
亨利爵士说道:“那这几天庄园没了主人,这些人就没什么事可干了,真是太舒服了。”
“确实是这样。”
福尔摩斯问道:“那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些什么?”
“他们夫妻每人得到五百英镑。”
“噢!他们事先就知道自己会拿到这笔钱吗?”
“我估计他们知道。因为查尔兹爵士动不动就谈他遗嘱的内容。”
“这件事可能会引发一条线索。”
摩梯末医生说道:“我希望能找到一条线索,您是否在怀疑每一个从遗嘱里得好处的人呢?我也得到了一千英镑。”
“是这样的吗?那别的钱分给了谁?”
“其中一部分捐给了公共慈善事业,另外一小部分钱分给了很多人,他们每人都得到很少的钱。剩下的就全归亨利爵士了。”
“那剩下总共有多少钱呢?”
“七十四万英镑。”
福尔摩斯很惊讶地说:“这么多的钱啊!”
“查尔兹爵士非常有钱,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不过人们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财产,直到死后,我才查清他的总财产,一共是一百多万英镑。”
“啊!如果一个人见了这么多的钱,肯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的。不过,摩梯末医生,我想问你个问题。这仅仅是个假设,请你不要太敏感,如果亨利爵士发生意外的话,那么谁会来继承家业呢?”
“那就是他远房的表兄戴斯曼家人继承了,而詹姆斯·戴斯曼先生又是年龄比较大的一个,他是牧师。”
“谢谢您,有时我对一些细枝末节比较感兴趣。你见过这个人吗?”
“见过,是一次他在查尔兹爵士家做客的时候见到的。他是一个比较严肃的人。查尔兹曾经多次赠给他礼物,他都拒绝了。”
“这么一个牧师怎么会成为万贯家产的继承者呢?”
“他有权成为继承者,这是法律所规定的,除非亨利爵士另立遗嘱。”
福尔摩斯又转向亨利爵士:“亨利爵士,您立过遗嘱吗?”
“没有呢,我昨天才知道事情的真相。无论如何,我觉得家产和爵位应由同一个人继承。如果一个爵士没有足够的钱来维持家业,那么他就不能为巴斯克维尔家族增添光辉。我认为金钱和名望不能分开。”
“是,您说得有道理,亨利爵士。您愿意去德文郡,我非常欣赏,但我想您不能一个人去。”
“不,我和摩梯末医生一块去。”
“不行,因为摩梯末医生经常外出行医。再说,他的住处离庄园挺远的,不管他多么细致入微地关心您,总有他不在跟前的时候。亨利爵士,我奉劝您再找一位值得信赖的人和您一块儿去吧。”
“这里我又没有什么认识的人,福尔摩斯先生,您能和我一块去吗?”
“如果到了紧急的时候,我一定会去的,但是我脱不了身。如果说让我离开伦敦一段时间,恐怕有些不妥,我现在还正接受一位受人尊敬的英格兰贵族的一桩案子,他受人诽谤。我必须替他解决这件事,所以我不能去沼泽地。”
“那么,让谁和我一块儿去呢?”
福尔摩斯拍拍我的肩膀说:“如果华生愿意的话,我想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建议,我还没反应过来,巴斯克维尔就握着我的手说起了“谢谢”。
他不等我张口又说:“华生医生,您也非常了解我的处境。您要是帮我,我将不胜感激。”
对于亨利爵士的真诚欢迎,我真是没法推脱。更何况,我又比较喜欢冒险。
“我很高兴和您一道去。我觉得这样会让生活更加丰富。”
福尔摩斯又说道:“华生,你得按时向我叙述详细的情况,危险随时存在。我会指示你们怎么去做。那你们星期六就动身吧!”
“华生医生,你还有什么事要处理的吗?”
“没有,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好,星期六车站见,咱们坐由帕斯顿开来的十点三十分那趟车。”
当我们正要分别时,亨利爵士高兴地叫起来。他跑到橱柜跟前弯下腰拉出一只长筒皮鞋。”
他喊了起来:“我的鞋子找到了。”
福尔摩斯说道:“要是所有的事都像找鞋子这么简单就好了。”
摩梯末医生说:“真奇怪了,刚才我们都找遍了,都没有发现。怎么这一下就发现了呢?”
“我也到处找了,但什么也没发现。”
“我敢肯定,这只长筒鞋当时肯定不在屋里。”
“那这么说,就是侍者在我们吃饭时把鞋放进来的?”
于是我们把那个德国侍者叫来询问,可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离奇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让人摸不着头脑。例如,用报纸上的字拼凑成一封信,还有那个长胡子的盯梢人,再就是新买的皮鞋只丢了一只,然后又被送回了。
当我们坐车回家时,福尔摩斯又像雕塑那样坐着一动不动,我想他一定又陷入了假设、推理之中了。回到家后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都一直坐在椅子上,处于沉思中。
刚要吃晚饭时,送信的递来两份电报。
第一封是:
白瑞摩确实在庄园。
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是:
逐个找了二十三家旅馆,很抱歉,没有找到《泰晤士报》。
卡特莱
“华生,这两条线索没希望了。世上再没有比没线索可查的案子更让人头疼的了,咱们必须另寻出路了。”
“不,咱们可以找那个拉长胡子的车夫呀?”
“是的。我已通知执照管理科查他的姓名和地址了。如果猜得不错,他已经来了。”
“实际上,我们更希望见到那个马车夫,而不是管理科的人。”接着,门铃响了,进来一个面容粗旷的车夫,他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他进来便说:“我已接到管理科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先生要见我,我赶车已经好几年了,顾客一直都对我很满意。我今天来就是要听听你们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老弟,你误会了,我还没有坐过你的车呢,怎么会对你有不满呢?我把你叫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福尔摩斯说完便递给他半个金英镑。
车夫笑着说:“我今天真走运,先生,您尽管问吧。”
“首先,我要问您的姓名与地址,以后需要时我可以去租你的车。”
“我的名字叫约翰·克雷屯,家住在特皮街3号,而我的车是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的。”
福尔摩斯示意我记下来。
“我现在还有个问题就是……请你把今天上午你拉的那位长胡子的乘客的情况描述一下。”
车夫吃了一惊,一下子有点不知所措了。
“呃,今天就是你们给发现的。看来你们已经看清楚了,那就不用我再说什么了。他只对我说他是个侦探,而且不允许我向外说关于他的任何事。”
“老弟,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得老实交待。你是说那位乘客说他自己是位侦探,对吗?”
“对啊,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他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在他要下车的时候。”
“那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了他的名字。”
福尔摩斯喜出外望地看了我一眼。“啊,他居然说他叫什么名字。这太好了,那他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说他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这话让福尔摩斯一下子呆若木鸡,但一会儿,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华生,这真是纯属巧合,我们上当了。你说他的姓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吗?”
“对啊,这就是他的名字。”
“好了,你现在说一说他在哪儿上的车,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九点半的时候,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马车。他向我说明了他的身份,还说要一整天都雇我的车并要我服从他的安排,一天给我两个金英镑。我很高兴地就答应了。随后,我们先到了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等着直到那两位绅士出来了并雇上了马车,我们就跟着他们到了贝克街。”
福尔摩斯似乎有些不愿听这些话,便道了声:“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我们正在经过摄政街时,忽然那位乘客对我喊道,‘赶快到滑铁卢车站’,我便赶着马疾驰,不到几分钟我们就到了车站。在他要下车时,对我说:‘谢谢你,我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噢,是这样,后来你再见过他吗?”
“没有,后来我就再也没碰到过他。”
“现在,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还真不好形容他的长相。他大概是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留着长胡须,脸色有些苍白。别的我就不记得了。”
“他的眼珠是什么颜色?”
“这个我没注意。”
“那你还能想起点什么来呢?”
“别的我实在记不起来了。”
“好了。你如果以后还能为我们提供消息的话,会再给你半个金英镑。再见。”
“再见。”
约翰·克雷屯高兴地走了。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朝我摇了摇头。
“现在完全绝望了。这个家伙简直太狡猾了。他早已经把我们摸得一清二楚,他发现了我们跟踪他就想到我们会记下车号,所以就玩了这么一出。现在我们的对手可不是一般的角色。我失败了,但愿你走运,不过你去德文郡我有点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因为这件事不但很棘手而且有很大的危险性。我现在开始讨厌这件事了,你不会笑我怕事吧?不过,不管怎样,如果你能安安全全地回来,那我就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