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我真替她难过。你知道我不是轻易动感情的,可那天我却像父亲对待女儿一样,发自内心地给她讲道理。我给她讲,如果和格鲁纳结婚,那么将遇到各种屈辱和不幸。我将格鲁纳的真面目揭露后,她毫无反应,好像根本没听到我的话。我怀疑她是否被那个混蛋催眠了。她的回答非常干脆。
“她说:‘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已同您讲过,您的话根本不会影响我的。我知道许多人对我的未婚夫有偏见和误解,也将会有许多人来说他的坏话,但愿您是最后一个,谢谢您的好意。可无论如何,我希望您清楚一点,我非常爱他,他也同样爱着我,其余的我全不在乎。无论别人怎样说,都不可能阻止我和他结婚!’
她还想继续说,可吉蒂·温德小姐却忍不住了。一下子,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愤怒地大声喊:
‘结婚?先看看我吧!我是他的最后情妇,是他上百个女人中的一个,经过了他的引诱、糟踏,然后又像垃圾一样被扔掉。假如你跟了他,下场也只会更惨,没准是一口棺材等着你。傻姑娘,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混账,轻则他让你伤心绝望,重则能要了你的命,再没有别的结果了。当然,你的死活和我无关,我不仅仅是为了你才这么说,而是我恨格鲁纳,我想报仇,告诉你吧,没多久你将会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抓住了她的胳膊。“梅尔维尔小姐的声音如同冰霜:‘我再也不想听了,我未婚夫说过曾经有些女人纠缠过他,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错。’
吉蒂·温德小姐尖叫道:‘天哪!他被人纠缠,你可真傻得可怜!’
梅尔维尔小姐的声音更冷了,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咱们的会面该结束了,我讨厌听这种叫喊。’
“还没等我说话,吉蒂·温德小姐已经边骂边扑了上来,不过我抓住了她的胳膊,否则她也许就揪住了对方的头发。我好不容易才将吉蒂·温德小姐拉出将军府,拉上马车,这场会面真出人意料。老实说对于那个我们想救的女人,我也很生气,但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的,她的自信和任性真让人没办法。情况就是如此,第一步棋走错了,得另想办法了。好吧,今天就和你说到这儿,以后再联系,看看对方是否有些行动了。”
神探遭袭击。
他们是真行动了,确切地说是他行动了,那小姐肯定不知道情况。在我上次和福尔摩斯见面两天后,我在一字街头的报栏里看到一则触目惊心的消息,大字标题是:《神探遭袭击》。
下面的内容大概说著名的私人侦探在某日上午遭到了严重的袭击,等等。
我赶紧上了一辆马车直奔贝克街,因报道说侦探本人坚决不去住院,要在家中治疗。
我在福尔摩斯的寓所中首先看见了著名的外科医生莱恩利爵士,他和我说:“没生命危险,头部有两处裂伤和几处严重的肿块。刚才我已帮他缝合了,应该没太大的问题了。”
我在黑暗的卧室中,看到了我的朋友,他在床上躺着,头上是渗着血迹的绷带,他的身上洒满傍晚的斜阳。我在他的床边低着头,一下子没法开口。
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别这样,华生,情况没你想的那么糟,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嘛。”
“我能做什么?肯定是那个混蛋找人干的,你只要说句话,我会马上给他颜色看的!”
“老朋友,冷静点!咱们不能像他们那样,现在我已有了办法。先尽量将我的伤势说得严重些,肯定会有人去你那打听消息,你只要夸张一些就行了,最好将我说成活不了几天了。”
“还有呢?”
“然后你找到约翰,让他告诉吉蒂·温德小姐先躲一下,我怕她也会有麻烦。”
“好的,我立刻去!还有别的事吗?”
“这就行了。你以后每天上午来一次,咱们商量着办。”
我和约翰当晚就将吉蒂·温德送到了乡下,怕格鲁纳来骚扰她。
几天后,福尔摩斯的伤势已被宣传得几乎不能治疗了。但我每天探访,知道他现在正在很快地恢复着,可以说那些伤对他已经基本没影响了。
我有一天在报纸上又看到一条消息,说三天后,著名的格鲁纳男爵将乘船到美国处理事务,回来后将和维奥莱特·梅尔维尔小姐结婚等等。福尔摩斯知道了这则消息,明显地焦虑起来。
“三天后?他是想去外面避风了,华生,我不能让他得逞!你现在得费劲了。”
“没问题。”
“好的。那你就抓紧时间,尽量多地在二十四小时内了解中国瓷器方面的知识,记得越多越好。”
我没问他让我这样做的原因,我想他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在整个下午和一个通宵几乎没停下,硬是把一本砖头厚的瓷器专业书背完了。脑袋中满是各种新鲜的名词和中国历史,什么永乐之美、甲子纪年,还有位叫唐伯虎的画家、书法家等。
我第二天下午来到了贝克街,见福尔摩斯已离开了“病床”,头上的绷带也拆了,伤口愈合得非常好,甚至看不到任何痕迹。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你快要死了呢!”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现在你是不是快成为瓷器专家了?”
“那可不敢当。强记的这些东西,一两天还可以,不多久就会全忘了。”
“有一天就行了,可以让别人认为你是个行家吧?”
“我认为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说着,他就从壁炉架上取下一个用中国丝绸包装的小匣子,打开匣盖,里面是一个小托盘,它是淡蓝色的,特别精巧别致。
“看这东西,真正的明朝雕花瓷器,在整个伦敦艺术市场上恐怕也不能找到第二件了。如果凑足一套,那将是无价之宝,很可惜也许只有在北京的皇宫里才能找到一整套。因此咱们这一件就已非常值钱了。凡是懂得收藏的人见了它都会动心。”
他很小心地将这东西递给了我。
“我要它干什么?”
“看这个。”福尔摩斯将一张名片递给我,上面写着“希尔·巴顿医生”。
他说:“今天晚上你用这个身份去拜访格鲁纳爵士,他在晚上七八点应该是有空的。你可以先写一封信告诉他,你将去看望他并给他带一件稀有且珍贵的明朝瓷器。你还是医生,同时也是一个古董收藏者,说你刚巧得到这件宝物,知道男爵是此方面的专家,因此让他鉴赏,并且价钱合适也可出售。”
他静坐在书桌前,开始认真端详这古物。“那要多少钱呢?”
“这就看你的了,这是詹姆斯爵士托人带来的托盘,这是他的委托人最重要的一件收藏品。我提议你可以让专家来估价。”
“是,自己提价确实不太好,那还是请专家估价吧。”
后来,我写了一封较委婉、得体的信派人送给了格鲁纳爵士。当天晚上,我带着珍贵的托盘去了男爵别墅。
这别墅非常豪华,把格鲁纳的富有充分地显示了出来。引我进去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管家。
“巴顿医生,你好,请坐。”他从大柜橱前转了过来,手中拿着个棕色的花瓶,他或许正在欣赏自己的收藏品。
“你有件明朝的珍品要请我鉴赏,是真的吗?”
“是的。”我将小包裹递给了他。在灯光下,他静坐在书桌前,开始认真端详这古物。我却乘机开始观察起他了。
我知道他一直被叫作“美男子”,今天见后,看来真是名不虚传。他的身体很健壮,皮肤是古铜色的,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能发出使女人们着迷的光。他的薄嘴唇习惯性地抿起,这正好把他内心的冷酷和无情泄露了。他举止优雅且声音具有磁性。他看起来最多三十出头,但他实际上已经四十二岁了。
很久,他抬头说:“真是太奇妙了,如此珍奇的艺术品实难一见。但你说你有六个完全一样的一套托盘?这怎么可能呢?我在全英国也只听说过一件这东西,且都是私人收藏着,不可能出现在市场上啊。尊敬的巴顿先生,恕我鲁莽,你能告诉我您是怎么拥有它的吗?”
我心中很紧张,可表面仍很平静,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这重要吗?只要是真品就可以了,你肯定看准了吧。至于价钱,我想听听专家的意见。”
他用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我:“哦?这么奇怪。当然我确信它是真品,但这样贵重的物品,如果不清楚对方的情况,那怎么做这种交易呢?你只是含糊地说了一下,我怎么放心啊?”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在银行我有信用,并且我确实有权利卖这东西。我听说你非常喜欢文物鉴赏和收藏,所以才来找你,我当然不愁把它卖到别的地方。”
“我对文物有兴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写过一本这方面的著作啊!”
“那你看过它?”
“对不起,我没读过。”
他说:“那更怪了,你没发现你的话自相矛盾吗?说你自己是文物收藏家还出卖文物,说你从一本书知道我,但你又没读过它,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是名医生,收藏也仅是爱好,这本书我虽然没通读,但我知道大体内容。”
他有些疑惑地说:“不懂,你能回答我的几个问题吗?比如,在陶瓷的发展史上,中国的北魏占何地位?”
我说:“爵士先生,你的问题我不能回答,我的陶瓷知识或许没你丰富,可你不觉得这有点像考试吗?也太无礼了吧?”
他盯着我,牙齿从薄嘴唇间露了出来。
“噢,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是医生,更不是文物收藏家,你是来为福尔摩斯打探消息的。他不是快要死了吗?你这间谍,私自闯入我的住宅,不想出去了?”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将手伸入抽屉找东西,或许是找枪。看来瞒不了他了,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怀疑我,也许是我的表演太不过关了。就在此时,身后的屋子突然轻微地响了一阵,他愣了一下,静听了一会后,脸色突然变了。
“不好!”他边喊边奔向小屋。
我也跑到了门口,这景象我根本没想到。小屋的窗户打开着,福尔摩斯从窗前跑开!
格鲁纳疯狂地朝福尔摩斯离开的窗口奔。可是他忽然发出一声骇人的惨叫,我看得很清楚,一只女人的手臂迅速从窗外树林中一扬,接着爵士两手捂面,翻倒在地毯上,痛苦地将头撞向墙,嘴里尖叫:
“天啊!痛死我了,快给我拿水,水,水!”
我很本能地拿着水瓶向他跑去,仆人们此时也都来了。看见爵士的脸,一个女仆立刻晕倒了,实在太吓人了!刚才那漂亮的脸蛋一下面目全非了,完全被硫酸腐蚀了,像是被污染了的一幅油画,原来的风采一点儿也没有了。现在,这张脸不但没有人样,而且非常恐怖。
爵士大喊:“肯定是那个疯女人吉蒂·温德,我不会饶她,疼死我了,我一定会杀了她!”
我和仆人们简单说了一下泼硫酸的情形,有人追出去,但肯定是无用的。
作为医生我现在起了作用,拿清水处理过他的脸后,我给他打了镇静剂和止痛针。老实说,假如不了解他的为人,肯定会很同情他。可我现在只觉得他是罪有应得,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根本不值得同情。
警察这时也到了,经过了一阵盘问,我离开了格鲁纳,回到贝克街。
福尔摩斯正在安乐椅上休息,脸色苍白,看来精神不很好,也不只是由于头上的伤没痊愈。
听完格鲁纳被硫酸腐蚀的情况,他也很震惊。
“这就是报应吧。此人迟早也逃脱不了这下场。”说着,他拿起个黄皮本,“我总算找到它了,这个本子记录着他的所有滔天罪行,梅尔维尔小姐但愿能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清醒。肯定会的,凡是个有良知、有廉耻的女人都无法容忍他所做的勾当。”
“这就是吉蒂·温德所说的那本日记吗?”
“是的。当吉蒂·温德一提到它我就开始注意了,只有它是有力的证据。后来我被他打伤,并专门假装伤势严重,所以他会对我疏于防范。只有引开他的注意力才能将它偷出来,这就是我让你带托盘和他谈生意的原因。我根本不知道这本子在哪儿,因此也带了吉蒂·温德。但我不知道她有那么强烈的仇恨,竟敢用硫酸亲手泼他,这结果很难预料。”
“他看出了我的身份。”
“可是你为我赢得了时间,我正好在那几分钟拿到日记本,并在最后一刻逃走。”
门铃响后,詹姆斯爵士进来了,听完我们的话,他说:
“那人已被毁容,那么没有这日记也不会举行婚礼了。”
福尔摩斯摇头反对:“毁不毁容不是问题,假如没这日记本,无论怎么腐蚀他的脸,梅尔维尔小姐都不会抛弃他,她只有更爱她。只有这个由他亲手写出他的种种罪恶勾当的本子,才能让梅尔维尔小姐真正明白他的本质、他的品性,也才会使她彻底迷途知返。”
詹姆斯将漂亮的托盘和日记本都带走了。因为我有事,所以和他一块来到街上。在他上马车时,借着微弱的路灯,我看清了车厢上的家徽标志,不禁大吃一惊,赶紧跑向我朋友的房间。
“你猜谁是我们真正的主顾?”我急忙大声说,“刚才我看见了,原来是——”
“是一个忠实的朋友,也是一位慷慨的贵族,”福尔摩斯挥着手说,“我早就知道了。”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我清楚那记录罪恶的本子是怎样被利用的,因为三天后有格鲁纳男爵和维奥莱特·梅尔维尔小姐的婚礼被取消的报道。吉蒂·温德却因故意伤人被起诉,但由于情由可原,因此判罚不重。而福尔摩斯侦探,他本应是有盗窃的嫌疑,可是由于办案的需要和显赫的贵族委托人,因此本来铁面无私的英国法庭却也灵活了,并没给他麻烦。
结局很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