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妻子对面的杜洛瓦,拿起了她的手,很温柔地亲了一下,说:“从卢昂回来后我们可以到夏图吃晚餐。”
“可是我们有很多事要做啊!”妻子说,那感觉就像是说不能因贪图享乐而对事情不管不顾的样子。
杜洛瓦把她的手握在手中,内心很焦急,不知怎样表达他的爱意;即使是在一个纯情的少女面前,他也不会这样局促的;对于玛德莱娜,他是不敢随便怎样的,因为她狡黠聪明,在她面前他既不敢过于腼腆,又不敢太过粗鲁,既不敢显得太过呆滞,又不敢操之过急,因为怕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十足的蠢货。
他捏了捏妻子的手,没想到她没有什么反应。
杜洛瓦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可我还是觉得奇怪。”
“为什么啊?”玛德莱娜很惊讶。
“我也不知道,当我想吻你的时候,我会为自己有这样的权利而惊奇。”
玛德莱娜急忙把脸凑到他面前,杜洛瓦就亲了一下,就像亲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记得。”杜洛瓦说,“就在那次在你家的晚宴上,是弗雷斯蒂埃邀我同去的;我觉得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妻子的话,我这一生也就知足了,现在,你不就是我的妻子了吗?”
“谢谢你看得起我。”玛德莱娜以含笑的目光看着他,并回以温柔的注视。
我的这些话是不是太冷漠太愚蠢了?不行,我得直接一点儿,于是他向她问道:“你是怎么认识弗雷斯蒂埃的?”
没想到却被她反问了:“我们去卢昂难道是为他吗?”
杜洛瓦羞红着脸,说:“对不起,我这个笨蛋被你吓坏了。”
玛德莱娜感到很惊奇:“我吓的?你说说看,怎么可能呢?”
杜洛瓦把身体移到她的身旁坐下。
“看,那儿有一只鹿。”她喊道。
他们看到了一只被驶过圣热尔曼林地的列车吓到的小鹿,跳到了另一条小路。
趁她开车窗的朝外面看的时候,杜洛瓦饱含深情地吻了在她颈部的头发。
开始她一动也不动,后来说:“不要这样,很痒。”
但杜洛瓦却没有停下来,他用他那卷曲的胡子,在她的脖子上吻来吻去,结果把她弄得很烦躁。
玛德莱娜扭了一下身子:“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呢?”
杜洛瓦把右手朝向她的身后伸去,他扭转了她的头,对着她的嘴就要吻上去。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一把推开,说:“有完没完?”
杜洛瓦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搂住了她,心情无比激动,一阵狂吻之后,又想把她按在座位的软垫上。
她奋力挣脱,站了起来:“你这是怎么啦?不要再小孩子气了好不好?卢昂就要到了,你连这都等不了吗?”
杜洛瓦满脸通红坐在那里,他为她那冠冕堂皇的话语心灰意冷,待会儿他又说:“我会耐心的,但现在我们还在普瓦西,在到达之前,我没心情和你说闲话。”
“那就我来。”
她走了过去,温柔地坐在他身旁。
她把从卢昂回去之后该干些什么和他仔细地说了,他们会住在她前夫的房子里,弗雷斯蒂埃在《法兰西生活报》的职务和待遇,也将会给杜洛瓦承袭。
在结婚前,她就像个精明的生意人似的,把他们家里未来的开支列了份清单。
他们的结合采取财产分开的形式,包括死亡、离婚、生下子女等各种情况。男方声称带了四千法郎,但那里的一千五百法郎据他说是从外面借的,其余的则是省吃俭用为这一年的结婚积攒的;女方带来了四万法郎,她说那是弗雷斯蒂埃留下给她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提起了弗雷斯蒂埃,并赞美了一番:“他很能干,生活井然有序,如果还在的话,肯定有一份很大的家业了。”
杜洛瓦在那里三心二意,根本就没有听到她刚才说什么。
玛德莱娜时常为想起一件事而停下来,这是,她又说:“几年后,你的收入就可以有三四万法郎,如果查理还在的话,那这些钱就会记在他的名下了。”
杜洛瓦显然对这个很不耐烦了:“我们今天不是为谈论他而去卢昂的。”
“是啊。我错了。”玛德莱娜在他的脸上轻拍了一下,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杜洛瓦把手放在膝盖上,就像一个乖孩子一样。
“你这个样子真好笑。”玛德莱娜说。
“我现在的地位不就像这样吗?而且永远不可能摆脱你的前夫,你刚才的意思不就是这样吗?”杜洛瓦反唇相问。
“为什么这么说呢?”玛德莱娜问道。
“家里的事包括我自己全部都要听你的安排,这对已经结婚的你来说,当然是自然不过了的。”
玛德莱娜很惊讶他说的话:“你想说什么?”
“太简单了,你已经有过结婚的经验了,我呢,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单身汉,我要靠你才能消除我的无知。”
玛德莱娜说道:“你这是说什么呢?哪有的事儿?”
杜洛瓦回答说:“不是吗?我刚结婚,对女人还不清楚,而你,已经结过一次婚了,你很了解男人,很多东西都要你教我才会,你愿意的话……今晚……要不就现在开始……”
玛德莱娜笑得前俯后仰,大声说:“这个啊,我绝对可以帮你,你放心……”
于是,他用中学生读书的语气说:“当然,我就靠你了,我甚至期待,你给我讲的课能扎实一点儿,你可以把整个课程分为二十讲,前半部分讲基础,剩下的教我提高和修辞,我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玛德莱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你可真是大笨蛋。”
杜洛瓦又说:“既然你总是以‘你’称呼我,那我也一样,从今以后我也称呼‘你’,而不再称呼‘您’,我现在对你的爱意分秒剧增,卢昂远得让人难以等待了。”
这些话,他是跟演员学的,面部表情十分丰富,但这些让这个看惯风花雪夜的少妇觉得十分开心。
她侧面看着杜洛瓦,觉得他实在太英俊了,现在,她就像看到树上熟透的果实似的,很想马上就能和杜洛瓦做他们喜欢的事,可是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行,她知道这果子虽好,也应该在饭后吃果品、甜点时才可以品尝,于是立即克制了她的念头。
她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害羞,于是说道:“年轻人,车厢里发生关系没多大意思,你还不相信我吗?放心吧,会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的。”
在说“瓜熟蒂落,水到渠成”这句话时,她脸更加羞红了。
当她那极具诱惑的小嘴说完以后,杜洛瓦当然听出来了她的弦外之音,他很感兴致地在胸前划着十字,像是在做祷告,之后说:“我已经求得了天神的庇佑,现在不会为任何事物所诱惑了。”
暮色降临,夜色像轻纱笼罩在了原野上,列车沿着塞纳河前进,两个人朝窗外望去,塞纳河的河水就像宽阔金属带一样的向外无限延伸,火红的夕阳已经坠下了,天幕上残留的斑点,在水中形成了耀眼的红色倒影;倒影逐渐暗淡下去变成深褐色了,最后消失了;四周的原野带着一种死神降临前的战栗,被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广袤的大地,每到日暮的时候,都会有这种让人凄惶的景象。
透过敞开的车窗看到这种凄凉的夜色,这对年轻的夫妇都被感染了,刚才还很欢快的他们现在突然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们紧紧地偎依在了一起,一起看着春光明媚的一天,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车到了芒特的时候,车厢里点起了一盏小油灯,它那摇曳不定的火焰,马上在灰色的垫子上撒上了一层昏黄的灯光。
杜洛瓦搂住了妻子的细腰,刚才的欲望变成了柔情,现在只化成一种懒洋洋的要求了,他希望自己的心田能够得到滋润,就像母亲怀内的婴儿得到的抚慰那样,“我的小玛德,我多么爱你啊!”他用很低的声音向她倾诉。
听到这柔声碎语,玛德莱娜一时间觉得魂酥骨软,她全身战栗。杜洛瓦已经把脸贴在了她那热乎乎的胸膛上,她就顺势地俯下了身子,把嘴唇向他凑了过去。
他们什么也不说,狂热地吻了很久后来,两个人一下子直起了身,很疯狂地拥抱在了一起,接着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做起了好事。就这样,没过多久,他们就猛烈而又笨拙地完成了交合。事情结束以后,他们仍然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心中难免有点幻灭的感觉,既感到全身无力,又觉得欲望依旧那么强烈,这种感觉持续到报告列车就要到达下一个车站。
玛德莱娜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说:“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不懂事。”
但杜洛瓦却像没听见一样,狂吻了她的双手的同时,不停地说:“我是多么爱你。”
在车到达卢昂以前,他们就这样脸贴着脸依偎在一起,动也不动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时不时地可以看见几处农舍的灯光在他们眼前闪过。他们为自己能这样紧紧相依而感到心怡意洽,不禁都陷入了遐思了,他们越来越迫切希望能够有更亲密无间、更放浪形骸的拥抱。
他们住在了河对岸的一家旅馆,吃点东西就入睡了。第二天八点,他们就被旅馆的女仆叫醒了。
喝完女仆送进来的茶后,杜洛瓦觉得自己的妻子就像是一笔财宝,他无比激动把她搂在怀里,高兴地说:“我的小玛德,我太爱你了。”
玛德莱娜微笑着,目光中交织着信任和快乐,一边回应着杜洛瓦的吻,一边说:“我可能……也是吧。”
但是,对于这次来卢昂探亲,杜洛瓦一直心事重重,他多次跟她提起那边的情况,现在,他觉得很有必要再提一下:“你知道吗?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农民哦。”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
“好啦,该起床啦。你先起来,我也要起了。”
杜洛瓦一边穿袜子一边说:“那边很简陋,我的床是铺草垫的,那边的人从来没见过弹簧床。”
但玛德莱娜却很感兴趣:“这多好啊!虽然可能睡不安稳,但是有你在身边,还可以听到公鸡报晓,这是多有意思的事。”
她穿上了晨衣,那是宽大的白法兰绒衣,杜洛瓦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心头不禁有些不快,怎么回事呢?因为他知道,这样的绒衣,在她做弗雷斯蒂埃的妻子的时候,不止有一打,她怎么就没有想到把这些东西全部扔掉去买件新的呢?说实在话,他很不希望妻子还在用着她和前夫在一起的时候穿着的晨衣、睡衣,还有内衣。因为他觉得,这些柔软、温暖的织物,肯定还保留着弗雷斯蒂埃和她接触过的痕迹。
他抽着烟走向窗边,外面开阔的河面上船只往来频繁,起重机正在把船上的货物卸到岸上,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这些本来习以为常的事物,今天他却很感兴趣:“看,这些多美啊!”
玛德莱娜跑过来,依偎在丈夫身边,把两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满心欢喜,心潮澎湃,连声赞道:“真的好美啊,这里那么多船。”
一小时后,他们上了大路。前几天他们已经通知家里的父母,将和他们一起吃午饭。在这辆破旧的敞篷马车上,走在路上摇摇晃晃,而且发出的声响很大。走完很长的一段凹凸不平的大路后,他们穿过了一大片水流淙淙的草场,后来,马车就走上了山坡了。
玛德莱娜感觉很困,于是就在车上小憩,原野上,暖阳和煦,微风吹过,让人觉得很舒服。这时杜洛瓦叫醒了她:“快看。”
马车已经停在了山坡中央往上一点儿的地方,从那里观赏山下的风景再好不过了。游客们经常在那里流连忘返。
朝山下看去,那里有一个又宽又长的大峡谷,一条大河横贯东西,清澈的河水波涛汹涌,奔腾着从峡谷的另一头流下;湍急的河水沿卢昂的边沿川流而过,河中罗列着许多小岛,卢昂城就在那条河的右边。此时,在河对岸的卢昂还笼罩在一片缥缈的晨雾中。初升的太阳把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黄,钟楼造型不一,有的尖有的圆,各个小巧儿精湛,从远处看上去就像个个硕大精美的珍宝;而那或方或圆的塔楼就像是一顶顶华美的王冠,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塔楼和钟楼,它们分散在城中的各个地方。在一大片哥特式教堂建筑里,又以大教堂的青铜塔尖奇特的造型最引人注目,这应该是世界上最高的教堂塔尖,尤以它那粗犷、古怪和不成比例的造型取胜。
河对岸又细又高的烟囱鳞次栉比,它们的顶端都是圆形拱凸的。这些砖砌圆柱建筑高耸入云,比塞纳河边教堂钟楼还多。它们一直延伸到旷野的腹地,每天都向蓝天喷着黑色的烟雾。
最高的要算富德尔工厂那个罕见的烟囱了,它的高度简直可以跟被称做世界第二高建筑物——埃及的奥波斯金字塔相提并论了,和卢昂城大教堂的大塔尖也相差无几。于是,在这一群喷吐浓烟的烟囱中,它就成了烟囱之王,就像那大教堂的塔尖,在众多的教堂钟楼群中,成为首屈一指的佼佼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