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意犹未尽之际,又不得不赶回城里陪瓦尔特夫人吃晚饭。他真是恨透了这个烦人的老女人,心里还惦念着刚刚和他分手的德·马莱尔夫人。就因为在河边的草丛里,这年轻的女人已经满足了他的欲望,现在整颗心都被她完全占据。
或许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瓦尔特夫人,因为他已经用一种明确而近乎粗暴的方式向她表明,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继续下去了。可刚走进报馆又收到她约他下午两点在君士坦丁堡街相见的快信。
他边走边读瓦尔特夫人写给他的信。
“这个老女人又要见我,”杜洛瓦直犯嘀咕,“也不知她要干吗?我敢打赌,一定是除了唠叨她的那些话,就没什么的了。不过她说有事要帮我,也许是真的呢,所以我得去看看。不过,克洛蒂尔德四点就到,我得在三点之前把那老女人打发走。唉!这两个人可真烦人;希望她们别相互碰见了,真麻烦!”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妻子。说实话,就只有她不曾让他感到烦恼。她爱她的生活,也爱他,特别是在两人共度良宵时可以看出。总之,她生活得井井有条,按部就班,不受任何人影响。
杜洛瓦一步一步地往约定的幽会地点走去,心中恨极了那个老女人:“妈的,要是并没什么要紧事,看我怎么收拾她!我可不会像康布罗纳康布罗纳(1770—1842),拿破仑时代著名将领。那样温文尔雅。恰恰相反,我首先会告诉她,以后再也不会跨进她家的门槛。”
于是,他在房内等待瓦尔特夫人的到来。
她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啊!太好了,看来你收到我的信了。”
杜洛瓦没好气地回答:“是的,在报馆收到的。我刚要去众议院,信就送来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说话总是带着刺……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就不想想你给我造成了多大的痛苦?”
“别假惺惺的!”杜洛瓦厉声呵斥道。
瓦尔特夫人紧紧地挨着他,只要他的一个微笑或做个手势,随时都会投入他的怀抱。
她又补充道:“曾经规矩幸福的我,却被你勾引出轨,如今你对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在教堂对我的承诺,后来又把我硬拽入这间房,难道你忘了吗?看你现在对我的态度,和我说话的语气,全变了,变了!上帝!上帝!你为何对我如此残忍?”
杜洛瓦气得一跺脚,喊道:“住口!我受够了!哪次见你不是这样无休止地唠叨。好像当初我追求你时,你还是个天真的孩子,是个圣洁的天使。可是,亲爱的,不可否认的是,那时的你并不是一个无知的少女了,而是一个成年的妇女,是自愿投入我怀抱的,所以不能说是拐骗。我感谢你,非常感谢你,但这并不代表我这一辈子都要围着你转,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要再胡闹了。是的,我们有一段短暂的爱情,不过是无人祝福的爱情,早就该结束了。”
“你!”瓦尔特夫人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你听听你自己说的话是多么狠毒,多么龌龊,无情无义!对,我本就不是冰清玉洁的少女,可我从未爱过别人,甚至失身……”
“这个我知道,”杜洛瓦插了句话,“这话你已经说过二十次多次了。你也知道,你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早就不是处女……”
这记当头棒喝,把她震惊了:“不!乔治,你怎么能这么想!……”
说着说着,她赶紧用双手按住胸口,并剧烈地喘着粗气,快要崩溃了。
“若你要哭,我就不奉陪了,告辞。原来今天你要我来看这场表演!”杜洛瓦拿起壁炉上是帽子,冷冷地对已经泪流满面的她说。
“不……”她冲上前拦住了他,迅速掏出手绢擦干眼泪,缓了缓不稳定的气息,哽咽着说,“其实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关于政治方面的……如果你愿意……趁此机会你可以赚满五万法郎……甚至更多。”
“什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杜洛瓦突然和缓了语气问道。
“昨天晚上我听见我丈夫和拉罗舍的谈话。平时他们谈什么都不会背着我的。他们怕你把事情泄露出去,所以我丈夫不让拉罗舍告诉你。”
杜洛瓦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放下帽子,紧盯着她:“快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
“其实,他们将要占领摩洛哥。”
“不,这不可能,他都告诉了我内阁下一步的打算。你别骗我,刚刚我还在拉罗舍家吃过饭呢。”
“亲爱的,你错了,是他们骗了你。他们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某些事情。”
“你过来,坐下说。”杜洛瓦正色道。
他自己坐在了一张扶手椅上,瓦尔特夫人则坐在了放在杜洛瓦两腿之间的一张小板凳上。接着,她温存地说:“因为我太在乎你了,所有关于你的一切话题,我都留意着。”
她把一个星期来,他们在暗地里搞的手段告诉了杜洛瓦。原来,他们是想利用他,并时常提防着他。
“我想让你知道,”她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一个人有心上人后,会变得特别敏感和精明。”
在昨天,她才弄懂整件事的经过。她的丈夫和拉罗舍正密谋着一笔大交易。她得意着自己有这番本事。她兴致勃勃,完全是一副金融家内眷的神情,在那里侃侃而谈。她非常熟悉交易所里所玩弄的各种花招和证券市场的急剧变化。证券行情的这种大起大落,常会使成千上万的小资产者和微薄年金收入者,在一两小时内便倾家荡产。对于这些事,她见得多了。
“这手很厉害,”瓦尔特夫人反复说,“他们做得天衣无缝。再说整个事情我丈夫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掌控这一切,他可是这方面的一流高手。”
“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杜洛瓦没理会她,直接地问。
“好好好,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在拉罗舍当上外交部长的时候,就决定了向丹吉尔出兵的事情。期间,他们慢慢地把降到六十四法郎或六十五法郎的摩洛哥股票给收了,为免引起他人怀疑,还巧妙地委托名声欠佳的经纪人代为办理。甚至连罗契尔德家族的银行也被瞒着。即使银行不理解不断会有人购进摩洛哥股票,也没有深究,因为收购者全是穷困潦倒的中间人。现在,出兵是迟早的事儿了,一旦我们的军队到达那边,国家就会对此股票提供担保。这样的话,我丈夫他们便可稳赚五六千万。明白了吗?他们之所以对谁都没说,不就是怕走漏风声吗?”
瓦尔特夫人觉得,自己在杜洛瓦心中会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于是,亲昵地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现在不论要她做什么,只要能博得他的一笑和他对她的爱抚,她都愿意。
“你能肯定吗?”杜洛瓦小心翼翼地问。
“绝对没有问题。”瓦尔特夫人显得特别自信。
“他们实在阴险,”杜洛瓦愤愤不平地说,“到时候,我可要给拉罗舍这个混蛋一点儿厉害瞧瞧。可恶的家伙!最好给我小心点……最好还是小心点……他的部长职位我早已胜券在握!”
“这倒是个大好的机会。”他自言自语道。
她还说:“现在你要买也可以,这个股票才七十二法郎一股。”
“话是这么说,可我现在手头没钱。”
“我早就想到这点了,我的小猫咪。若你能待我好一些,你需要多少钱我都会借给你。”瓦尔特夫人哀求地看着他。
杜洛瓦立刻回绝道:“你就省省吧。”
瓦尔特夫人苦苦哀求说:“别这样,我还有一个办法。本来为了积攒一点儿私房钱,我打算买一万法郎这种股票的。如果你没有钱买,我可以买它两万,到时算你一份。你知道,这笔钱我不用还给我丈夫。如果成功,你可以赚七万法郎,如果不成功,你就欠我一万法郎,到时候随便你什么时候还。”
“不行,我不喜欢这么做。”杜洛瓦摆了摆手拒绝她。
于是,瓦尔特夫人想出了一堆理由来说服他,向他证明,只要他一句话,他就实际上已经认购了一万法郎,因此也会承担一定的风险。再说,所需款项会从她丈夫的银行透支,她不必出一分钱。
她还想让他明白,如果这件事成功了,也是完全归功于他在《法兰西生活报》从政治方面所做的努力,如果不利用的话,实在是太傻了。
见杜洛瓦还在犹豫,瓦尔特夫人继续说:“你可以这么想:实际上是我丈夫替你垫了一万法郎,而你替他办的事应该得到的报酬远远不止这些。”
“那好吧,就按你说的办,”杜洛瓦冗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认购的股票算我一半。如果将来本金全亏,我就还你一万法郎。”
瓦尔特如夫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双手捧着他的头,深情地吻了吻。
杜洛瓦没有及时制止她。没想到她竟然紧紧地搂住他,吻遍他的脸。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心一软,一定会浪费他的时间,况且和这个老女人缠绵,还不如在此等待年轻的德·马莱尔夫人呢。
于是,他很平淡地将她推开,说:“好了,够了。”
“噢,乔治!连一个吻你都不愿给我了吗?”瓦尔特夫人痛苦不堪。
“今天我有点头疼。你总是这样,我受不了。”杜洛瓦不再看她。
瓦尔特夫人只能乖乖地坐回他的两腿间的那张凳子上,问:“明晚来我家吃饭吧?如果你能来,我会很高兴的。”
他闭上眼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拒绝:“嗯,我会去的。”
“亲爱的,太谢谢你了!”
内心早就乐开了花的她温柔地把脸颊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地蹭来蹭去。不知不觉中,一根乌黑的长发缠在了他上身背心的纽扣上。
她发现后心中萌发了迷信的奇思异想,也是在女人们考虑问题常出现的想法。她于是把那根头发绕在那个扣子上,下一个扣子上也绕了一根。如此接二连三。这时,杜洛瓦背心的所有扣子上都绕上了她的头发。
待会杜洛瓦一站起来就会将这些头发扯断,疼痛的快感让她感觉无比幸福,对她说来,这将是很幸运的事!她身上的一些东西,那一小绺头发就会被他带走。就算他不曾向她要过这些信物,如今这一根根头发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一件法宝,就像一种无形的纽带,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紧紧同他连接在一起。总之,杜洛瓦今后将会不时地想起她,思念她。或许明天他就会更爱她一些。
突然,杜洛瓦冷不丁地说一声:“我今天必须在众院会议结束之前赶去见两个人,要先走了。”
“真的吗?那么快?”瓦尔特夫人失望地说,“那好,你走吧,记得明天一定要来吃晚饭。”
她将身子闪了开来,头上猛地像被针扎一样,麻麻的,一阵短暂而剧烈的疼痛。她高兴自己被他稍稍弄疼,不禁加快了心跳的速度。
“再见了。”她不舍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