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他又气愤地在房内来回走着,说道,“都是你招他来的,不断地恭维奉承他,宠他宠得不得了,整天都说漂亮朋友,现在可好,遭到报应了。”
“你是说……我招他来?”瓦尔特夫人脸色苍白,喃喃说道。
“是的,就是你!”瓦尔特对她大吼着,“你、苏珊、马莱尔夫人,还有其他几个,全被他迷住了心窍,只要两天不见他,你就失魂落魄的,你以为我不知道?”
瓦尔特夫人挺直身体,神态端庄地说道:“不准你这样和我说话,我可不像你一样在店铺里长大。”
瓦尔特惊了一下,傻愣一会儿,恼怒地骂了声“他妈的”,说完便开门离开了,还把门砰地关上。
丈夫离开后,瓦尔特夫人不自觉地到镜子前照了照,似乎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因为眼前的一切太吓人了,简直匪夷所思。苏珊爱上了漂亮朋友,漂亮朋友居然愿意娶她!不是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肯定是她搞错了。他是如此的英俊,女儿只是一时的迷恋,想要拥有一位这样的丈夫是很自然的事。这只是一时的冲动,问题是他,他不会是和她串通吧?瓦尔特夫人思来想去,愈加糊涂了,就像遇到了非常不幸的事一样。不,苏珊只是一时的热情,漂亮朋友是不知道的。
就这样,她一时觉得杜·洛瓦可能为人狡诈,什么事都敢做,一时又认为他毫不知情。她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如果他是这件事的主谋,那他就太不知羞耻了。结果是什么呢?就以她的所见而言,这将是很大的危险,将会带来多少无法想象的痛苦。
若是他毫不知情,事情仍可挽回,只要他们夫妻带着苏珊出去在外面待上半年,一切都会过去。但如此一来,她以后还能见他吗?因为直到如今,她还是深爱他的。这段爱情之箭深深地插在她的心坎上,已经不可能拔掉它了。
失去他,她一天都无法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她反复地思考着,禁不住重重忧虑,完全没有了主意。头也疼了起来,满脑子的思绪让她昏昏沉沉的,异常难受。她越想越焦躁,为自己不知事情原委而万分恼火。她看看挂钟,一点已经过了,心里忍不住想道:“我不能独自在此费神思考,要不然肯定会发疯的,不如去叫醒苏珊,向她问清原委。”
怕弄出声响,她光脚下地,拿着蜡烛来到女儿房门口,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床上的被褥是完全没有动过的。刚开始,她没有想清楚,以为女儿去找父亲理论。但转念一想,觉得事情不对,于是连忙跑向丈夫的房间。等她一股脑儿地冲到那里时,已经满脸苍白,气喘吁吁了。丈夫正躺在床上看书。
看到她这副模样,瓦尔特不禁惊了一下:“怎么回事?你这是怎么了?”
她低声问道:“你见到苏珊了吗?”
“我没有啊,怎么了?”
“她已经……离开了,我在她的房内……没找到她。”
瓦尔特立刻跳下床,连睡裤都来不及穿,只披了件睡衣,穿上拖鞋,便跑向女儿的房间。
他扫了一眼房内,显而易见,苏珊已经离家出走了。
他随手把手上的灯放在地上,丧气地倒在扶手椅上。
这时,他妻子也赶了过来,问道:“怎么样?”
他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什么火都懒得发了,只是叹着气:“完了,苏珊已经在杜·洛瓦手上了,我们完了。”
瓦尔特夫人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完了?”
“唉,是完了,只能把苏珊嫁给他了。”
妻子声嘶力竭地吼叫了一声:“疯了?嫁给他?门儿都没有。”
“你叫也没用,”瓦尔特凄凉地答道,“既然苏珊被他拐走了,名声已经不清白了,只有把她嫁给他,才是上上之策。这个丑事要好好解决,千万不能张扬出去。”
瓦尔特夫人怒火中烧,一个劲地嚷着,“不行,绝对不可以,他在白日做梦,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是苏珊已经在他手里了,”瓦尔特丧气地说,“他这一手做得非常漂亮,如果我们一天不让步,他就一天不放苏珊回来,所以,如果不想闹大事情,就必须立刻让步。”
妻子有苦难言,生不如死,只能不断地说:“不,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事情已经没得商量了,只得如此了。”瓦尔特有些不耐地说,“啊,这个混蛋,他狠狠地耍弄了我们……不过说实话,这个人很不一般,以我们的身世,并不难找个出身高贵的人,难的是找个精练能干且志向高远的人,杜·洛瓦可是前途无限的,相信过不久,他就能当上议员和部长了。”
“不……你听到没……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把苏珊嫁给她的。”妻子还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闭嘴……”瓦尔特不由地火上心头,他从实际情况出发,开始替漂亮朋友说话了,“再说一次,现在我们只有这样了……也一定要这样,谁也说不清以后的事。也许以后我们都不会后悔把女儿嫁给他的,谁也说不准他这人以后会怎么样。你也看到了,他不过写了三篇文章,便把拉罗舍·马蒂厄这个笨蛋拉下了部长的位置。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还非常体面。这对于他这个做丈夫的而言,是相当不容易的。所以对于他,我们更应该往前看。不论如何,现在的情况是改变不了的了,覆水难收了。”
她真想满地打滚,所以她一边喊叫,一边揪头发,狠狠地发泄着。嘴里还在喊叫:“不要把苏珊给他……我……不……同……意!”
瓦尔特站起来,拿起地上的灯说道:“唉!你的脑筋就同别的女人一样那么死,不管遇到了什么事,你们总是喜欢感情用事,不知道要看情况的需要而退让几步……真是愚蠢。我可跟你说了,苏珊一定要嫁给他……我们只能如此了。”
他穿着拖鞋离开了房间,在这个寂无人声的深宅大院中,穿着睡衣的身影犹如一个滑稽可笑的幽灵般,慢慢穿过那条宽阔的走廊,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瓦尔特夫人仍然迷茫地站在原地,心中承受着难以名状的折磨。其实,她还是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一会儿后,她认为自己不该僵立在这里直到天亮。她知道自己很想逃离这里,很想迈步向前奔跑,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此时,她非常需要别人拉她一把。
她想着自己该找谁求助,谁可以帮助她,却怎么都想不出来。神甫!对,神甫!此时,如果身边有一位神甫的话,她一定会扑在他脚下,向他倾诉自己的过失和苦恼的。神甫知道后,一定能够明白为什么不能让苏珊嫁给那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了,并且还会设法阻止。
所以,她一定要马上找个神甫,但是现在深更半夜的,该去哪里找呢?但是她也不能总在这儿待着。
没想到,随即她的脑海中就出现了一个幻影:基督立在水面上,神色安详。这个影像非常清晰,跟她在画上所见完全相同。他似乎在呼喊她:“来,跪在我的脚下,我会安慰你,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于是,她拿起蜡烛,离开房间,走向楼下的花房。为防止花房内的潮气把画弄坏,《基督凌波图》现在放在花房尽头一件镶着门玻璃的小屋内。
这间小屋门外到处是奇花异草,树影婆娑,因此像是一座教堂立在那里。
瓦尔特夫人来到花房后,不禁心头一怔,今天这里一片深沉的黑暗。要知道以前每次来这儿,到处都有耀眼亮光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繁茂的热带植物所散发出的浓郁味道,因为早就关上了通向花园的各扇大门,使得这积存于玻璃拱顶下的花草气息变得格外浑浊。但是,它虽然让人呼吸困难,头晕眼花,仿佛置身于一种死气沉沉的烦闷状态,却又能在皮肤上激起一种动人心魄的快感,令人异常向往。
可怜的瓦尔特夫人独自在黑暗中行走着,心里非常恐慌,借着手中摇摆不定的烛光,可以看到那些来自南国的树木非常奇特,有些像是面目狰狞的魔鬼,有些则像是站在那儿的人。
这时,她突然看到了画上的基督,于是,赶紧打开小屋的门进去跪下。她马上便疯狂地祷告起来,不停地自言自语,说着美好的祝福语,自己痴心一片却带来的是绝望,祈求基督的保佑。不久之后,她激动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举目望向基督,不禁感到深深地骇异。因为在它脚下昏暗的烛光的照射下,基督竟非常像漂亮朋友,现在她简直不是在看基督,而是在看她的情夫。这个眼神、宽额和冷漠傲慢的神情,无一不是她的情夫乔治的!“基督,基督,基督!”她还是在不停地祷告着,却不知不觉地念起了“乔治”。她忽然想到,现在的杜·洛瓦可能已经在占有她的女儿了,他此刻一定一起待在某个地方的某间房里,和苏珊在一起。
“基督,基督!”她不断地祷告着,但心里却在想着他们……想她女儿和情夫正单独待在同一间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她清楚地看到他们就待在她面前这个放油画的地方。他们相视一笑,然后拥抱在一起。房里很暗,床幔上露出一条缝隙,她起身走向他们,想揪住女儿的头发,把她拖出杜·洛瓦的怀抱。她要活活掐死她。她恨死她女儿了,她居然和他睡在一起。她已经碰到苏珊了……却没想到她碰到的是那副油画,基督的脚。
她一声大叫,仰面倒下,放在地上的蜡烛被碰倒后,很快熄灭了。
后来怎么样呢?她一直沉迷在梦幻里,梦到了很多古怪可怕的事情,眼前时时浮现出紧紧拥抱的乔治和苏珊,而基督则站在一旁,祝福他们可恶的爱情。
她隐隐觉得自己没有躺在房间里,她想要起身离开这里,却全身麻木,手脚无力,怎么也动弹不得。头脑里充斥着很多稀奇古怪、虚无缥缈的可怕梦境,但还有点清醒。这种来自南国的植物因为形状奇异,香味浓郁而时常让人沉沉入睡,做出一些乱七八糟,甚至危害生命的噩梦来。
天亮后,人们在画前发现她时,她已经毫无知觉,奄奄一息了。她的身体本来就糟糕,大家都怕她活不久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她又醒了过来,而且还哭个不停。
至于苏珊失踪的事,他们只是对仆人说,临时决定送她去了一所寄宿学校,而这期间,瓦尔特先生也收到了杜·洛瓦的一封长信,他立刻回复他,说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这封长信是杜·洛瓦离开巴黎前投进邮筒的,那是他在动身前晚写好的。信里言辞殷切,说他早就爱上了苏珊,不过他们之间并没有私订终身,只是她主动跑来说要和他白头偕老时,他觉得要留下她,甚至藏起来,直到她父母给予正式的答复。虽然他觉得,他们的结合主要看姑娘本人的意愿,但父母的同意更具有合法性。
他让瓦尔特先生把信寄到邮局,他的朋友会转寄给他。
现在,他终于愿望成真了,所以就把苏珊带回巴黎,送回父母身边,他自己则准备过一阵再露面。
苏珊从来没有玩得那么痛快过,基本就是一副毫无忧愁的牧羊女的模样,因为在外人面前,杜·洛瓦说她是自己的妹妹,因此两人的相处非常亲密,自由自在。他感觉像纯洁初恋一样,因为杜·洛瓦认为自己不该对她操之过急。他们来到这里的翌日,苏珊就买了一些内衣和村姑的衣服。头上戴顶大草帽,上面再插几朵鲜花,去河边钓鱼。她觉得这个地方真是漂亮极了,而且还有一座古老的钟楼和古堡,堡内展示着精致的壁毯。
杜·洛瓦穿上一件从当地商店买来的短上衣,时不时带着苏珊去河边漫步,或者去水上划船,两人情深义重,时时相拥,激动极了。但她却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他却已有些难以自持了,但他并不是一时冲动就忘乎所以的人。所以,当他告诉苏珊:“你父亲已经同意我们结婚了,明天我们就回巴黎。”苏珊竟有点依依不舍:“这么快就走了?做你的妻子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