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我运气好罢了。要真的说起来,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有个词叫什么?啊,神话!有关这个神话的前因后果,我一定会向你坦白的,但不是今天。”
“那是何时呢?”
“本月底吧。”
“那就是半个月以后了。你可真会吊人胃口啊,明知道我的好奇心强,你还这样!不如改成一个礼拜怎么样?”
“不行啊!至于原因,你以后逐渐就会知道了。哦,对了,你最近的生意做得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荷思汀斯旋即变得无精打采,他叹息道:“亨利,你真是个先知啊!正如你先前所言,我不应该来伦敦的。唉,眼下我不想多说了。”
“你不想说也得说。今晚宴席结束后,你务必要和我一块儿离开,今天夜里就在我的住所暂住一晚,期间告诉我你所经历的一切。”
“你真的想听吗?”
“当然啦!我要听你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讲出来。”
“多谢你了!我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况,已经完全不再奢望会有人给予我关怀了。只有你是个例外,主啊,我真想屈膝跪倒在你面前!”
他将我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情绪随之恢复过来,并一直维持下去。这时,宴席尚未开始,他便欢欣雀跃地做起了准备工作。可惜,由于受缚于荒谬的英国传统,某个在这种场合经常会出现的问题再度现身——席位安排的问题。在圆满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宴席是断然无法开始的。英国人就是对这一点有了深切的了解,所以都会先吃完饭,然后再去参加宴席。然而,外国的客人们并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很多人就栽在了这上面。不过,由于本次宴会的客人都曾多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所以无人在这上面栽跟头。唯有荷思汀斯是个例外,但是他在收到邀请函的同时,也收到了公使善意的提醒:本次公使并没有安排正餐,因为要对英国的习惯表示尊敬。由于英国的习俗向来都是一位先生带领一名女士入席,所以本次大家也都是这样做的。在接下来的环节,便产生了分歧。绍乐笛西公爵表示公使仅代表一个国家而非一个王朝,因此公爵的地位甚至要高过公使,所以首席应该由他自己来坐。但是,我却认为那个位置是属于我的,坚决不肯让给他。我这样做的依据是,在报纸的杂谈版面中,除了皇室的新闻以外,排在最显著位置的当属有关我的新闻了,比起那些没有皇亲国戚这种身份的公爵们,我的地位显然要更高。我们两个互不相让,争论了很久也没争出一个结果来。后来他又列出自己的先辈压制我,不过这可难不倒我。他的先辈既然是威廉,我便说,看我的姓氏就知道了,我的先辈是亚当,而且是直系。而根据他的姓氏和不够纯正的诺曼血统可以推测,他并非威廉的直系后代。跟着,所有客人都返回客厅,随意组合成一对一对,捧着草莓和沙丁鱼站着吃起来。如何安排席位在这儿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所有客人之中,身份最为高贵的两位首先掷硬币猜正反面,猜完之后这枚硬币将归输的那一方,而作为胜利的报酬,赢的那一方则可以率先品尝草莓。随后是身份排在第三第四位的两位宾客,所有宾客便按照这个顺序进行到底。享用完美食,大家便把桌子摆好,开始打牌,每一局以六便士作为赌注。英国人向来如此,他们从不玩那种输赢都没有代价的游戏,或者说是单纯为了娱乐。他们并不在乎赌注大小,但是一定要有赌注。
我和朗姆小姐这一晚相处得非常愉快。她将我迷得神魂颠倒,打起牌来心不在焉。照这样的情形来看,我应该是每局必输的,可是朗姆小姐跟我的状态也没什么区别,于是两个人便打起了糊涂牌,连谁赢谁输都分辨不出来。不过,我们压根儿就不在意输或赢,只要两个人都开开心心的就足够了。我们完全沉浸于这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世界中,断然拒绝其他人加入其中。我向朗姆小姐告白说我爱上了她,千真万确的告白啊。朗姆小姐害羞得满面通红,但是她却说,她很开心,她千真万确是这样说的。这一晚真是太美好了,对我而言,更是前所未有的!在一局结束之后,我一面算分一面不停地把话题扯到她身上。轮到她算分时,也会做出跟我相同的举动。我总是在算分的过程中,时不时地对她说“你好美”之类的甜言蜜语。而她在算分的同时,也时常问我:“你说我算得对吗?”说这话的时候,她便斜斜地望着我,用眼睫毛掩饰着自己的眼神,那模样既俏皮又温柔,堪称绝妙!
但是,在她面前,我一句谎话也没说过。我将自己的一切向她坦承,对她说,我现在一文不名,也并非那张百万英镑钞票的真正所有人。她在此前对那张被宣扬得人尽皆知的大钞也有所耳闻,现在听我这样说,不禁被我勾起了好奇心。我于是将整件事都详细地告诉了她。她一边听一边乐得心花怒放,一直笑个不停。我所说的哪个情节让她觉得好笑,连我自己都一头雾水。我每说30秒,她便会找到新的笑点。每到这时,我便会保持缄默,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我从未看到一个人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而且还是像她那样的笑法,笑得简直要变成了一个傻子。当然,我这样形容她完全是实事求是,并不含夸张的成分。我的故事其实很凄凉,充满了忧虑与苦闷,在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时,居然有人会笑成这样。不过,我却因此更爱她了。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妻子,不管处境多么糟糕透顶,都能笑得如此开心,那该有多好啊!我想用不了多久,这样一个好妻子就能对我发挥作用了,因为我早已经预计到往后的形势将会如何发展。不过我还是跟她说,等两年以后,我便可以赚到足够的钱还清所有债务了,到了那时,我们再谈婚论嫁也无妨。这件事她并不放在心上,她说只要我能在这两年之内竭尽全力小心安排日常花销,千万不要影响到我们两个在第三年的正常生活开支就可以了。她随即又忧心起来,要确定我是否高估了第一年所能得到的年薪。先前我一直对此有百分百的把握,现在经她这样一提醒,我也开始觉得有些忐忑了。不过,一个不错的应对方法也就此产生了。我说:“亲爱的博迪亚,等约定日期到来的那日,你是否愿意陪我一块儿去与那对老兄弟会面?”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我愿意,如果你觉得这样能安心一些的话。不过,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恰当呢?”
“恰当与否我也不大清楚,可能这确实不怎么恰当吧。但是,你能否陪我一块儿去,对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这件事想必你也很清楚。”
“既然如此,我就陪你一块儿去,不用理会恰当与否的问题了。”她爽快地作出了决定,像一个俏皮的女英雄似的,“我真是开心极了,我也可以为你提供一点点帮助了!”
“不只是一点点呢!亲爱的,这件事成与不成就在于你了。有你这样活泼美丽又有魅力的女士陪着我一块儿过去,就算要那对老兄弟砸锅卖铁来支付我的薪水,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这样一来,我的薪水还能低吗?”
博迪亚的双眼释放出迷人的光泽,俏脸含羞,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就会拿这些花言巧语哄人家,一句真心话也听不到,真讨厌!不过,我到底还要陪你走这一趟,其余的都可以先不计较了。但愿你可以从中吸取点做人的智慧,不要想当然地去猜测别人对你的看法。”
我在心里马上就将第一年的年薪期望值提升为先前的两倍,也就是1 200英镑。但是,我打算以后再告诉博迪亚这件事,让她能享受这个意外之喜。而在当时,我并未表现出有十足把握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我的脚下一直软绵绵的,好像走在一条铺了棉花的路上。我根本就没有听到荷思汀斯在对我说什么,等到我们走进客厅以后,我才终于恢复了神智。这时候,荷思汀斯正在不住声地赞美着客厅奢华的装修与其中摆放的精美家具。
“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天哪,这简直跟皇宫没什么差别!心里想得到什么,马上就可以心想事成!瞧那炭火烧得多红火啊,整间屋子多暖和呀!还有晚餐也已经摆在那里了。亨利,你现在究竟多么有钱,我总算是见识到了。不仅如此,我还因此醒悟到我这个穷光蛋已经潦倒到了什么地步!我简直已经穷得掉渣了,连半点希望都看不到了!”
该死!我听到他这样说,骤然感到浑身发凉,旋即清醒过来。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就好比距离火山口只有半寸距离的地壳。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一点。其实我一直都沉浸在梦中,而我自己却并不清楚,又或者说,我没有给自己搞清楚整件事的机会。直到现在,我身无长物,负债累累,还牵累了一个年轻姑娘。眼下我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将来,唯一拥有的就是那份高年薪带给我的望梅止渴,殊不知这可能永远都变不成现实。这样一想,我所有的生机都已经泯灭了,实在不能不绝望了!
“亨利,你要是把你一天赚的钱分出一点点来,那就——”
“我一天赚的钱!罢了,我们现在先振作一下吧,端起这杯酒,干了它!哦,你还没吃饭呐!我们先不急着喝酒了,来,你先坐下。”
“最饿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已经不饿了。我最近已有好多天食不下咽了,这没关系,我还是可以跟你一起喝酒的。今晚我们两个人不醉不休,来,干杯!”
“好,我舍命陪君子,我们两个一块儿干了这一杯!我来兑酒,劳艾德,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
“还要讲?还要讲第二遍吗?”
“什么叫做讲第二遍?”
“我的意思是,您还想再听我详详细细地讲一遍吗?”
“我真是搞不清楚了,什么叫我还想再听你讲一遍?慢着,你别喝酒了,你已经醉了。”
“喂,亨利,我可是被你吓到了。刚才我们来你家的路上,我已经将一切都告诉你了呀!”
“你?”
“没错,是我呀!”
“我发誓我连半句话都没听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亨利?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啊,对了,你今晚在公使的晚宴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一下子醒过神来,对他坦诚相告,要知道,扭扭捏捏可不是我的个性。
“全世界最好的那个女孩将我的心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