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资产价值六十多亿港元,被称为香港第二大英资洋行的和记黄埔比,长实只是一家资产不到7亿的中小型公司。李嘉诚不但控得和黄,还做到兵不血刃,他由此而被誉为“超人”。和黄一役,李超人究竟有何超人之术?
李嘉诚退出九龙仓角逐,将目标瞄准另一家英资洋行——和记黄埔。
和黄集团由两大部分组成,一是和记洋行;二是黄埔船坞。和黄是当时香港第二大洋行,又是香港十大财阀所控的最大上市公司。
和记洋行成立于1860年,主要从事印度棉花、英产棉毛织品、中国茶叶等进出口贸易和香港零售业。初时规模名气不大,远不可与怡和、置地、邓普、太古等洋行相比。到二战前,和记有下属公司20家,初具规模。
黄埔船坞有限公司的历史,可追溯到1843年,林蒙船长在铜锣湾怡和码头造木船。船坞几经迁址,不断充资合并易手,成为一家公众公司。到20世纪初,黄埔船坞与太古船坞、海军船坞并称为香港三大船坞,具有维修、建造万吨级轮船的能力。
除此,黄埔船坞还经营码头仓储业。
二战之后,几经改组的和记洋行落入祈德尊家族之手。该家族与怡和凯瑟克家族、太古施怀雅家族、会德丰马登家族,并列为香港英资四大家族。20世纪60年代后期,祈德尊雄心勃发,一心想成为怡和第二。他趁1969-1973年股市大牛冲天之际,展开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收购,把黄埔船坞、均益仓、屈臣氏等大公司和许多未上市小公司归于旗下,风头之劲强,独一无二。
祈德尊掐准了香港人多地少,地产必旺的产业大趋势,关闭九龙半岛东侧的码头船坞,将修船业务与太古船坞合并,迁往青衣岛,并将其他仓场码头统统转移到葵涌去发展。腾出的地皮用来发展黄埔新村、大同新村、均益大厦等。祈德尊满地开花大兴土木,地产成为集团的支柱产业。
传媒说祈德尊是个“食欲过盛、消化不良”的商界“大鳖”。他一味地吞并企业,鼎盛期所控公司高达360家,其中有84家在海外。祈德尊虽长有“铁齿钢牙”,“肠胃功能”却太差,“腹泻不止”——不少公司状况不良,效益负增长,给他背上沉重的债务负担。幸得股市大旺,祈德尊大量从事股票投机生意,以其暂获弥补财政黑洞。
1973年,是一个多事之秋。先是股市大灾,之后爆发生了世界性的石油危机,接踵而至的是香港地产的崩盘。这一系列灾难把投资过速、战线过长、包袱过沉的和记集团拖入财政泥淖,接连两个财政年度亏损近2亿港元。
1975年8月,汇丰银行注资1.5亿港元解救,条件是和记出让33.65%的股权。汇丰成为和记集团的最大股东,黄埔公司也由此而脱离和记集团。
汇丰控得和记洋行,标志着祈德尊时代的结束,和记成了一家非家族性集团公司。汇丰物色韦理主政。
1977年9月,和记再次与黄埔合并,改组为“和记黄埔(集团)有限公司”。韦理有“公司医生”之称,但他一贯是做智囊高参辅政,而从未在一家巨型企业主政。又因为祈德尊主政时,集团亏空太大,“公司医生”韦理上任,未见其妙手回春——和黄的起色不如人们预想的好。
乘虚而人,是战场常见并有效的战术。李嘉诚在觊觎九龙仓的同时,也垂涎于和记黄埔。
他放弃九仓,必然要把矛头对准和黄。舆论皆说,和黄一役,足见李嘉诚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其一,李嘉诚成全包玉刚收购九龙仓的心愿,实则是让出一块肉骨头让包氏去啃,自己留下一块瘦肉。因为九龙仓属于家族性公司的怡和系,凯瑟克家族及其代理人必会以牙还牙,殊死一搏反收购。包氏收购九龙仓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与怡和大班的博弈难分胜负。怡和在港树大根深,收购九龙仓,必有一番殊死搏斗。
反之,沦为公众公司的和记黄埔,至少不会出现来自家族势力的顽抗反击。身为香港第二大洋行的和黄集团,各公司“归顺”的历史不长,控股结构一时尚未理顺,各股东间意见不合,他们正祈盼出现“明主”力挽颓势,使和黄彻底摆脱危机。
只要能照顾并为股东带来利益,股东不会反感华人大班入主和黄洋行,这便是李嘉诚最初的出发点。
其二,李嘉诚权衡实力,长江实业资产才6.93亿港元,而和黄集团市值高达62亿港元,蛇吞大象,难以下咽。和黄拥有大批地皮物业,还有收益稳定的连锁零售业,是一家极有潜质的集团公司。香港的华商洋商,垂涎这块大肥肉者大有人在,只因为和黄在香港首席财主汇丰的控制下,均暂且按兵不动。
李嘉诚很清楚,汇丰控制和黄不会太久。根据公司法、银行法,银行不能从事非金融性业务。债权银行可接管丧失偿债能力的工商企业,一旦该企业经营走上正轨,必将其出售给原产权所有人或其他企业,而不是长期控有该企业。
在李嘉诚吸纳九仓股之时汇丰大班沈弼暗放出风声:待和记黄埔财政好转之后,汇丰银行会选择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对象,将所控的和黄股份的大部分转让出去。
这对李嘉诚来说不啻是个福音。长实财力不足,若借助汇丰之力,收购算成功了一半。
其三,李嘉诚梦寐以求成为汇丰转让和黄股份的合适人选。为达到目的,李嘉诚停止收购九仓股的行动,以获汇丰的好感。
李嘉诚卖了汇丰一份人情,那么,信誉卓著的汇丰必会回报——还其人情。这份人情,是否是和黄股票,李嘉诚尚无把握。
为了使成功的希望更大,李嘉诚拉上包玉刚,以出让1000万股九仓股为条件,换取包氏促成汇丰转让9000万股和黄股的回报。李嘉诚一石三鸟,既获利5900多万港元,又把自己不便收购的九龙仓让给包氏去收购,还获得了包氏的感恩相报。
包氏的船王称号,一半靠自己努力,一半靠汇丰的支持,李嘉诚深知自己与汇丰的关系不如包玉刚深厚。包氏与汇丰的交往史长达二十余年,他身任汇丰银行董事(1980年还任汇丰银行副主席),与汇丰的两任大班桑达士、沈弼私交甚密。
李嘉诚频频与沈弼接触,他吃透了汇丰的意图:不是售股套利,而是指望放手后的和黄经营良好。另一方面,包氏出马敲边鼓,自然马到成功。
1979年9月25日夜,在华人行21楼长江总部会议室,长江实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李嘉诚,举行长实上市以来最振奋人心的记者招待会,一贯持稳的李嘉诚以激动的语气宣布:
“在不影响长江实业原有业务基础上,本公司已经有了更大的突破——长江实业以每股7.1元的价格,购买汇丰银行手中持占22.4%的9000万普通股的老牌英资财团和记黄埔有限公司股权。”
在场的大部分记者禁不住鼓起掌来,有记者发问:“为什么长江实业只购入汇丰银行所持有的普通股,而不购入其优先股?”
李嘉诚答道:“以资产的角度看,和黄的确是一家极具发展潜力的公司,其地产部分和本公司的业务完全一致。我们认为和黄的远景非常好,由于优先股只享有利息,而公司盈亏与其无关,又没有投票权,因此我们没有考虑。”
李嘉诚被和记黄埔董事局吸收为执行董事,主席兼总经理的仍是韦理。
李嘉诚的加入,让和黄股票炙手可热。小市带动大市,当日恒指飚升25.69点,成交额4亿多元,可见股民对李嘉诚的信任。李嘉诚继续在市场吸金。到1980年11月,长江实业及李嘉诚个人共拥的和黄股权增加到39.6%,控股权已十分牢固。其间,未遇到和黄大班韦理组织的反收购。
1981年1月1日,李嘉诚被选为和记黄埔有限公司董事局主席,成为香港第一位入主英资洋行的华人大班,和黄集团也正式成为长江集团旗下的子公司。
李嘉诚以小博大,以弱制强。长江实业实际资产仅6.93亿港元,却成功地控制了市价62亿港元的巨型集团和记黄埔。按照常理,既不可能,更令人难以置信,难怪当时的和黄大班韦理会以一种无可奈何、又颇不服气的语气对记者说:
“李嘉诚此举等于用美金2400万做订金,而购得价值十多亿美元的资产。”
李嘉诚靠“以和为贵”、“以退为进”、“以让为盈”的策略,赢得了这场香港开埠以来特大战役的胜利。和黄一役,与九仓一役有很大不同,没有剑拔弩张,没有重锤出击,没有硝烟弥漫。和风细雨,兵不血刃,故有人说:“李氏收购术,堪称商战一绝。”
李嘉诚并不以为他有什么超人的智慧,他避而不谈他的谋略,而对汇丰厚情念念不忘:“没有汇丰银行的支持,不可能成功收购和记黄埔。”
事实确如李嘉诚所说的那样。
李嘉诚在沈弼眼中的好印象,早在汇丰与长江合作重建华人行大厦之时就留下了。而沈弼以银行的切身利益为重,而不在乎对方是英人还是华人,堪称是汇丰史上最杰出的大班。道理如沈弼自己所说:“银行不是慈善团体,不是政治机构,也不是英人俱乐部,银行就是银行,银行的宗旨就是盈利。”
与香港航运业老行尊——怡和、太古、会德丰等英资洋行下属的航运公司比,包玉刚出道最晚,但他的环球航运集团却是获得汇丰贷款最多的一家。这是因为包氏的经营作风和能力,能够确保偿还汇丰放款的本息。现在,汇丰在处理和记黄埔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态度。他们信任李嘉诚的信用和能力,足以驾驭和黄这家巨型企业。因此不惜将这家英国人长期控有的洋行交到李嘉诚手中。汇丰不仅摆脱了这个包袱,汇丰保留的大量和黄优先股待李嘉诚“救活”后还会为汇丰带来大笔红利。
汇丰让售李嘉诚的和黄普通股价格只有市价的一半,并且同意李嘉诚暂付20%的现金。不过汇丰并没吃亏,当年每股1元,现在以7.1元一股出售,股款收齐,汇丰共获利5.4亿港元。尽管如此,仍给予李嘉诚极大的优惠,沈弼在决定此事时,完全没有给其他人有角逐的机会——一锤定音。
消息传出,香港传媒为之轰动,争相报道这一香港商界的大事。
1979年9月26日,《工商晚报》称长江实业收购和记黄埔“有如投下炸弹”,“股市今晨狂升”。
《信报》在评论中指出:
“长江实业以如此低价(暂时只付20%即1.278亿港元)便可控制如此庞大的公司,拥有如此庞大的资产,这次交易可算是李嘉诚先生的一次重大胜利……”
“购得这9000万股和记黄埔股票是长江实业上市后最成功的一次收购,较当年收购九龙仓计划更出色。李嘉诚先生不但是地产界强人,也成为股市炙手可热的人物。”
李嘉诚、包玉刚双双入主英资大企业,引起了国际传媒界的关注。
美国《新闻周刊》在一篇新闻评述中说:“上星期,亿万身价的地产发展商李嘉诚成为和记黄埔主席,这是华人出任香港一家大贸易行的第一位,正如香港的投资者所说,他不会是唯一的一个。”
英国《泰晤士报》分析道:“近一年来,以航运巨子包玉刚和地产巨子李嘉诚为代表的华人财团,在香港商界重大兼并改组中,连连得分,使得香港的英资公司感到紧张。”
“众所周知,香港是英国的殖民地,然而,占香港人口绝大多数的仍是华人,掌握香港政权和经济命脉的英国人却是少数民族。二战以来,尤其是在六七十年代,华人的经济势力增长很快。”
“有强大的中国做靠山,这些华商新贵们如虎添翼,他们才敢公然在商场与英商抗衡,以获取原属英商的更大经济利益,这使得香港的英商分外不安。连世界闻名的怡和财团的大班大股东,都有一种踏进雷区的感觉。英商莫不感叹世道的变化;同时,也不能不承认包玉刚、李嘉诚等华商,可与英国商界的优秀分子比齐。”
这篇文章试图以时代背景探讨华商得势的原因。文章的某些提法偏颇,并含有“大英帝国”的口气,总的来说还是较全面、较客观,文中对李氏包氏的评价也还中肯。
这之后,李嘉诚、包玉刚继续成功地收购了英资大型企业,彻底扭转英资在香港占绝对优势的局面。盛誉铺天盖地,而又来之不易。
在一片喝彩声中,李嘉诚并未陶醉其中,沾沾自喜。
世人言:“创业容易守业难”,“前车之鉴,后人之师”。和记黄埔的前大班祈德尊可谓是典型的案例。在吞并企业方面可以说是个“大肚汉”,但他的肠胃功能不好,吞进去的没有好好消化,最终把个巨人似的集团给葬送了。
李嘉诚进入和黄出任执行董事,在与董事局主席韦理与众董事的交谈中,他们的话中分明含有这层意思:“我们不行,你就行吗?”
李嘉诚是个喜欢听反话的人,他特别关注喝彩声中的“嘘声”——香港的英商华商都有人持这种观点:“李嘉诚是靠汇丰的宠爱而轻而易举购得和黄的,他未必就有本事能管理好如此庞大的老牌洋行。”
当时英文《南华早报》和《虎报》的外籍记者盯住沈弼穷追不舍:“为什么要选择李嘉诚接管和黄?”沈弼答道:“长江实业近年来成绩颇佳,声誉又好,而和黄的业务脱离1975年的困境踏上轨道后,现在已有一定的成就。汇丰在此时出售和黄股份是顺理成章的。”
他又说:“汇丰银行出售其在和黄的股份,将有利于和黄股东长远的利益。坚信长江实业将为和黄未来发展做出极其宝贵的贡献。”
李嘉诚深感肩上担子之沉重。
俗称:“新官上任三把火。”细究之,李嘉诚似乎一把火也没烧起来。李嘉诚是个务实的人,他总是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行动是正确的。
李嘉诚做事一贯低调,虽然大股东完全可以凌驾于支薪性质的董事局主席之上,但李嘉诚从未在韦理面前流露出“实质性老板”的意思。李嘉诚作为控股权最大的股东,完全可以行使自己所控的股权为自己出任董事局主席效力,但他没有这样做,他的谦让使众董事与管理层对他更加尊重。他出任董事局主席,是股东大会上由众股东推选产生的。
“退一步海阔天空”——李嘉诚的退让术,与中国古代道家的“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嘉诚较快地获得了众董事和管理层的好感及信任。在决策会议上,李嘉诚总是以商议建议的口气发言,但实际上,他的建议就是决策——大家都会自然而然地倾向他,信服他。表面上虽然是韦理主政,李嘉诚未任主席兼总经理,但实质上,大权已掌握在李嘉诚手中。
李嘉诚入主和黄实绩如何,数据最能说明问题。
李嘉诚入主前的1978年财政年度,和黄集团年综合纯利为2.31亿港元;入主后的1979年升为3.32亿港元;4年后的1983年,纯利润达11.67亿港元,是入主时的五倍多;1989年,和黄经济性盈利为30.3亿港元,非经济性盈利则达30.5亿港元,光纯利就是10年前的十多倍。盈利丰厚,股东与员工皆大欢喜。
现在,不再会有人怀疑沈弼“走眼”,李嘉诚“无能”了。
一篇综述和黄业绩的文章,用这样一个标题:
“沈大班慧眼识珠,李超人深孚众望。”
今日香港,提起“超人”,无人不知指的是谁。那么,李超人的这一称号,是谁最先提出的呢?
人言人殊,有人说是长江公司的人最先叫起来的,他们对老板最熟悉,也最敬佩。长江公司的人称,是看到报章这样称呼的,大家都这么叫,我们也跟着叫。李先生知道后,还批评过手下的人,他并不希望别人这样称呼他,不过,报章都这样称他,他也就默认了。
还有这样一个说法,某先生看了李嘉诚收购和黄的文章,拍案叫绝,写下一副不算工整的对联:
高人高手高招,超人超智超福。
“超人”之称,先在民间不胫而走。不久,各大小报章竞相采用。超人盛名,誉满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