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嘉诚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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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远渡南洋做货商

南海波涛汹涌,夜间行船更是危险,对于初次出远门的李云经来说如同过鬼门关。初次在大海上漂泊了三天三夜,李云经才体会到下南洋经商确实不像有人传说得那样惬意潇洒。剧烈的海浪有时把偌大一艘商船高高地掀起,然后再猛然从波峰浪谷上跌进万丈深渊。体质本来孱弱的李云经平生哪经过如此折腾,一连几天,他一口饭也咽不下,甚至喝一口水,也要马上呕吐出来。吐到后来,李云经好像苦涩的胆汁也吐尽了。最后,他俨然一具气若游丝的木乃伊,只能紧闭双眼躺卧在内舱的船板上,浑身无力,任凭海浪将他抛起,再狠狠摔落在潮湿的船板上。

李云经仿佛死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无边的梦境,好像看到了他威严有余的父亲李晓帆,父亲沉下脸对他厉喝一声:“辱侮斯文的不肖之子,你也有今日!”举手欲打,却又在半空中收了手,指责他说:“早在多年前我就告诫过你,读书人千万不要为金钱就轻易下海。经商决不是咱这些有教养的人干的。可你非但不听老人忠告,反而要下什么南洋?云经啊云经,莫非金钱当真比做学问还重要吗?”

李云经跪倒在船板上,泪如雨下地苦苦表白:“爸爸千万不要怪罪,孩儿当然也知读书的紧要。可自您老人家走了以后,只剩我娘一人,如何能支撑起一家人的衣食?我是见娘活得太苦,万不得已才走这一步的。”

老人怒道:“好没志气的东西。莫非家贫就可以轻易改变志向吗?我早就对你说过,富贵如同浮云,不值得读书人羡慕;贫穷虽然难熬,可愈是艰难愈可以磨练男儿的意志。云经,你让我好失望啊,说什么也不该走李云章的路了,更不该去什么南洋。你以为去南洋就可以改变你的命运吗?不能,根本就不可能。”

李云经说:“不管怎么艰辛,我都要把这一次生意做成,不然,我回去以后又如何向娘交待?父亲,天无绝人之路,您老人家就让我闯一闯吧。”

“我劝你不要再追随李云章了。孩子,咱李家人不能经商啊,即便做学问再苦,我也劝你回去教书为好!”老人仍然在弥漫氤氲雾气的荒野里对他大动肝火。李云经还想继续倾吐心底苦衷,不想老父身影随着一阵排空海浪的喧嚣忽然不见了踪影。李云经在积满海水的船板上翻了一个身,从昏迷的梦境中蓦然惊醒。

南洋对李云经来说是一个充满诱惑的美妙世界,他就靠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苦苦支撑着。

“孩子,不是娘不让你去南洋,也不是我一定要你读书,我是担心你年纪太小,经不起海上的折腾啊!”李云经躺在潮湿的船底上,冥冥中好像又有人在与他对话,那是他慈爱的母亲。自从他与大哥李云章商议前往南洋经商后,几次想对母亲讲明原因,可是每次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母亲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肯定也不会赞成他放弃学业改行经商。因为在李家,读书才是正道,而经商的人只有叔伯哥李云章一人。如果说从前李云经也视经商为危途并暗中发誓今生不涉足商海,那么如今他离经叛道的行为,确实为眼前窘迫的生活所迫。李云经就这样悄悄做着前往南洋的准备,快启程了仍然不敢对母亲讲明自己的打算。但是李云经没有想到,就在他临行前的夜晚,母亲竞突然问他:“经儿,莫非你明天真要到南洋去吗?”

“娘……”李云经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大哥李云章走漏了风声。如果不是他有意把自己随他经商的信息告诉母亲,就是母亲无意中从巷子里其他人口中得到了风声。望着慈母关切的眼神,他紧张慌乱得有些手足无措。

“云经,南洋你是绝对去不得的。”母亲看着李云经在黑暗中眨着一双稚气未褪的大眼睛,心里顿时涌起无限悲楚。她苦泪潸然地说:“孩子,我知道你的心啊,也知道你是见家里太穷,担心你弟李奕没钱上学读书,所以才决定冒这个险的。你能赚来钱,我当然求之不得,可你知道去南洋的路有多险?那可是要漂洋过海啊,那可是随时都有危险的大海啊。你一个人到了海上,就像一片小树叶在空中随风飘荡一样,不知要飘到哪儿去呀,你万一出了事,又让娘如何活下去呢?”

李云经不肯说话,只用手把母亲脸上的泪拭干净。然而他拭不尽母亲的苦泪,竞也流下泪来,他说:“娘,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有云章大哥和同去南洋做生意的家乡人,他们能不照顾我吗?”

母亲哪里肯依,继续泪雨滂沱地苦苦相劝:“孩子,你还是不要去南洋吧,你如果在家里,即便再苦的日子我也能过,我只怕你一个孩子去了那种地方,是要受苦的呀……”李云经主意已定,岂能在母亲的苦泪面前放弃这唯一可能改变家境的机会。他紧紧抱住母亲说:“娘,您老人家放心吧,我会把钱赚回来的……”

李云经一直在大海上漂泊了半个多月,都快奄奄一息了,最后终于随大哥等人来到了马来西亚。李云经平生第一次来到号称“大马”的国家,他在一个叫榕城的港口登陆上岸。把他带到这陌生海港的李云章告诉他:“云经,这里是马来西亚最大的一座商港,每年我都要到这里来三次。云经,你到这里以后,一定要看我的眼神行事,因为这是国外,和咱们潮州大不相同。尤其是这座商港上有许多可恶的商奸,你懂吗?商奸就是专门和咱们这样从中国来榕城的商人为敌作梗的家伙,他们很会在我们和当地人做生意的时候暗做手脚,然后千方百计让咱中国人吃亏。”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李云经虽然还是个孩子,但是在马来西亚,像他这样年龄的小商人多得很。不过,在他看来,几乎所有前来榕城经商的中国人都显得格外机灵。

在榕城等待商船装货的日子里,李云经开始接触一些来自东南亚各国的商贾。他们中有新加坡、菲律宾和泰国的商人,当然,在榕城集聚的商客中,中国人占绝大多数,特别是来自广东的商人更多。各种不同的语言,南腔北调,让他置身于一个交流困难的陌生世界。

初到榕城,李云章带他看了当地的风俗民情,李云经发现这里的寺庙与家乡十分相似,都是一些大屋顶、大门楼和带有碧瓦飞檐的仿古建筑。尤其是寺院大门两厢楹柱上的红色楹联,让他很容易联想到潮州古城的开元寺。小时候母亲经常带他去寺院焚香,而马来西亚和榕城居然也有与潮州开元寺一模一样的古寺,让漂泊到这里的李云经忽然有种难言的亲切感。

“云章大哥,我在这里能进到便宜的货吗?”虽然李云章到了榕城就劝他不必急于做生意,又再三叮嘱在海上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李云经,到了榕城以后一定要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几天,可是李云经哪有心思在马来西亚游山玩水,此时他心中最想的是潮州家里的母亲,他必须尽快在榕城完成进货任务,然后再安全地返回潮州。他希望用最少的钱款,进到最便宜的“货物”,然后再返回潮州出手,从中挣得一笔大钱。这样,他也不枉来马来西亚一次。

“不急,云经,你初来乍到,处处可要小心,一定要听我的。”李云章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他,说:“云经,其实这里的货物确很便宜,以往我之所以挣了一些钱,就因为可从榕城购得价格很低的货物。不然谁还豁出命跑到榕城来淘金呢?”

“大哥,我进些什么货物好呢?”李云经把大哥看成改变自己家境的救星,对他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本来,李云经临行之前,母亲为他筹借了一笔钱,用于他到国外“进货”。这些钱对家境贫寒的李云经来说,简直比性命还重要,所以他在进货时就显得十分小心。对于如何进货,如何才能进到一批便宜货,老成持重的李云章当然就成了他重要的参谋。

在大哥李云章的指点下,李云经用有限的钱款,从马来西亚购进了较为便宜的食糖、茶叶、日用陶瓷、玻璃制品和咖啡豆等。几天以后,李云经随大哥一行再次乘船返回潮州。因为有了前次的海上经历,归程时李云经尽管仍然有些余悸在心,但是他必须咬牙上船。只有再经历一次海浪颠簸的折磨,他才能回到潮州,也才能把从这里购进的货物变成可供家用的钱。

但是,回到潮州以后,李云经才发现他进的一批便宜货,其实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水货”。当初李云章曾经多次关照他在进货时千万要小心,一定不可过于压价。

当时李云经哪知大哥暗有所指,所以他尽量拣价格最便宜的货物购进。等回到潮州市场推销时,他方才知道上了大当。原来过于便宜的食糖虽然从表面看货色雪白,李云经却不知那些砂糖都是被人掺了杂质的三等白糖,拿到潮州市场上去根本卖不出好价钱。茶叶本不该受骗的,但李云经因为年纪小没有经验,那些商人就在装船时把货物给调包了。李云经到潮州卸船时才发现,原来在榕城装船的都是一些发了霉的烂茶根,根本就无法出售。至于当时李云经看好的咖啡豆,虽然他在榕城进货时听了大哥的叮嘱:“咖啡豆现在潮州市场很走俏,从这边花低价买回去就可以卖高价。”可是,李云经没想到那些马来西亚咖啡贩子们,看他年纪轻轻,又不懂大马的语言及商场行情,于是在装货时以次充好。他再看从马来西亚购进的一些玻璃器皿,本来都是经大哥李云章亲自挑选以后才上货的,当时李云章就告诉这位小弟说:“云经,你可要小心呢,玻璃器皿在潮州和广州都能卖出好价,不过,在装船时千万要看他们的包装是否结实。不然,即便运上了船,也怕在海上风浪太大而打碎了。所以,我劝你这一次最好不上玻璃器皿。”

可是,李云经却坚持要上玻璃器皿,因为他可以在船上亲自保护这些货物。不料经过海上数日的航行,不懂包装的李云经没有想到那些精致的玻璃器皿在船上因颠簸剧烈,大多震得支离破碎了,只有一些仅存的几箱器皿没有打碎。这让第一次经商就遇上风险的李云经心中多少有一点安慰。

李云经做梦也没有想到,去时苦想多时的一场经商之梦,就这样无情地破灭了。好不容易讨债借款,随船远航,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之后,才从马来西亚运回来的货物,非但没有赚到一笔大钱,甚至连起码的本金也搭进去了。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李云经木然呆坐在母亲面前,他想起初进商海就惨败,不禁心灰意冷,万箭钻心。他想大哭一场,又欲哭无泪。

“孩子,还是收收心吧。虽然赔了钱,可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从此你也就断了经商的念头了。”母亲虽然经此损失,几乎血本无归,可她没有对儿子吐半句微词。只有她理解生性忠厚耿直的儿子,这么小的年纪就经此风浪,即便失败也可以理解。她为李云经拭去脸上的泪水,劝慰说:“云经,既然经商这条路走不通,还是马上回头的好。我想,还是你爸爸临死前说的话有道理:咱们李家人,只能从书本里找饭碗!这碗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却总是有滋有味的。”

经历这场经商的挫折以后,李云经重新回到书斋里。从此以后,李家小院又飘出他朗朗的诵读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