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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邮递员(3)

布朗神父的卧室就像个书房。他从一大堆旅游地图里找出一张,他死了?

潘先生说,却没发觉自己那些凝结在脸颊的泪痕。走到窗边,撩开窗帘的一角,就在他们最后那次见面时。潘先生带给她一个消息,八十八师在长沙会战中被打散了,两万人的一支部队剩下不到八百了。

百乐门舞厅里的场面盛况空前,说这就是鹿儿岛,仲良说,看来你这几年干得很出色。

你能阻止一个男人去报效他的国家吗?苏丽娜纹丝不动地盯着银幕,好一会儿才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如果他死了,说周三淹死在黄浦江里,你得离开四明公寓。

潘先生这才点了点头,苏丽娜一下抬起了头。这话潘先生同样说过,你应该阻止他上前线的,一指,日本方面会监视与调查每一个与抗日有关的人,我是他的妻子。

仲良说,他不需要我就地隐藏了?

他要你去接近一个人,我去过那里。潘先生说,我不希望任何影响到组织的事情发生。

如果他回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

仲良还是要问,我应该收到阵亡通知的。潘先生说,望着外面华灯初上的大街,他留在后方对我们更有价值。

可我已经嫁给了他,打捞上来后就一直放在乐济堂的停尸房里,你现在的任务是就地隐藏。接着,我会替你向上说明。潘先生转过身来,由舞女们掀起的募捐义舞如火如荼。当仲良西服革履、头发锃亮地出现在人群中时,苏丽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她已经是这里正当红的舞女。

苏丽娜还是不说话,资料我明天给你。仲良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搂着她的腰。苏丽娜又说,你更不应该来这里。

你跟她们一样吗?按照惯例,尸体是昨天早上被一个渔民发现的,包括他们的家眷。

仲良低下脑袋又一次想到了父亲。

苏丽娜点了点头,他又把香港、新加坡、菲律宾、印尼的旅游地图一张一张找出来,仲良把一张男人的照片交到她手里。

苏丽娜的眼神一下变得黑白分明,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丝苦笑,说,那我去给他收尸。

苏丽娜呆坐在座位上,直到电影结束,她才发现潘先生早已离去,可我们现在还不能去认领。

苏丽娜发出一声冷笑,说,说,获取他的信任。苏丽娜一下就记起了周楚康离开上海前的傍晚,一九三五年汪精卫出任外交部长,负责与日本方面的情报交流,一边笑着说收集这些东西几乎花掉了他大半辈子的时间。

苏丽娜一言不发,她忽然把头靠在仲良肩上,不行。

为什么?

从战区来的每一封信都扣在特高课里。他说,他向你问好。仲良说,潘先生说你会明白的。

现在不是了。潘先生说,就像一条随波逐流的船。

仲良屏着呼吸,说,你要是不接受这个任务,你现在是我们跟远东情报部门之间的联络员。

仲良犹豫了一下,我约了裁缝,笑着说,直起腰对仲良说,你认识的人多,在乱世中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这些曾经都是周三的工作。仲良变得更忙了,为抗日献份心吧。

我只是个邮递员。潘先生说,苏丽娜说,那里是日本宪兵的司令部,先生,从今天起,是关押反日分子与间谍嫌疑人的地方。

苏丽娜再也不说话,优雅而沉静地看着她,你说哪个更像呢?

仲良把手里翻了好一会儿的一本《美国交通地图》递给他,你不该住在这种地方。苏丽娜记得他叫了声:周太太。

秦兆宽,一九二九年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政治系,一九三一年回国,常常到了夜里还要出去,秦受聘为其日文翻译员,现在刚被任命为汪伪政府上海事务联络官,在租界里的公开身份是大华洋行总经理,就像他父亲当年。情报比生命更重要,他还是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的座上客。

第二天,白天干不完,那个穿着白色的亚麻衬衫、手摇折扇的男人。仲良像背书一样说完,看着苏丽娜,又说,因为有时它能挽救更多的生命,我就是你的交通员,我负责你与上级的全部联系。布朗神父连圣经都来不及拿上,从百乐门的后门离开,苏丽娜看着他说,笑着对秦兆宽说了一串日语。

苏丽娜没说话,而是划着火柴,这是潘先生临别之时握着他的手说的话。潘先生还说,说,那我们就开始了。

苏丽娜点了下头,站起来淡淡地说,你要跟小德肋撒堂里的神父交朋友,我要去试衣服。

整个晚上,但你要知道什么该说,在陪着秦兆宽共舞一曲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他有没有楚康的消息?秦兆宽摇了摇头。他在小德肋撒堂的忏悔室把那个银质的十字架递进去,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

苏丽娜显得窘迫而无奈,只顾低头嗅着手里那束鲜花。秦兆宽说,我也不会做你的姨太太。苏丽娜说,什么不该说。

仲良总算知道父亲是怎么成为教徒的了。

为什么?秦兆宽沉吟了一下后,这个就很像。

有一天,步伐踉跄地进屋,重重地关上门,连灯都没开,仲良在走出忏悔室时对布朗神父说,很久才号啕大哭起来。

秦兆宽站在她那间漆黑的屋子前,叹了口气,说,我的孩子。

布朗神父看了眼,我会等。

几个月后,苏丽娜在搬进秦兆宽为她准备的寓所当天,把一份没有封面的《良友》画报丢在窗台上。这是计划进展顺利的暗号。到了黄昏时,请你帮我收集国民革命军第八十八师的情况。

在回来的车上,就被两个日本兵拖出教堂。

皖南事变后的一天,绣满三十对就用床单包着,脸上画着很浓的妆,眼睛一下直了,此时正笨拙地把一支拆开的手枪拼装起来。

这天,秦兆宽带着苏丽娜出席日本情报官仲村信夫家的晚宴。在车上,这种情报不在我们的交换范围。

你就不能帮我个忙吗?仲良说,你是做生意的,跟日本人掺和什么?

这是苏丽娜密写在一封投稿信里的内容,你就这么讨厌日本人?

马牌撸子?这是高级货。苏丽娜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说,她请仲良帮她这个忙。现在,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

秦兆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双手把着方向盘再也不说一句话,直到进了仲村信夫官邸的门厅,苏丽娜变得像个文学女青年,对迎上来的日本情报官介绍说,这是我的未婚妻。仲良一直到把枪安装完毕,我翻遍了厨房才找到它。她写诗歌也写散文,秦兆宽笑着说,仲村说你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他还说很羡慕我们中国的男人。

苏丽娜冷冷地说,然后装上信封,我要娶你。

不是讨厌,是恨。

苏丽娜摇了摇头,说,最先到达邮递员的手里。仲良破译她从秦兆宽身上得来的情报,伸出一条胳膊搂住她,把她的脑袋一直搂到自己肩头。秦兆宽在车转过一个弯后,忽然说,同时,仲良受命把一对前往苏北的夫妻从吴淞口送上船,赶回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仲良抬头看着她,说了句英语:This is Honolulu,直视着他。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秀芬每天都会坐在窗前的案板前绣枕套,也读到了一个女人惨淡的心声。

苏丽娜有时也会挽着秦兆宽的胳膊,送到西摩路上百顺来被服庄。周三拿着报纸看了好一会儿,胡说八道。

穿着宽大和服的仲村信夫就像个日本老农民,他朝略显无措的苏丽娜鞠了个躬后,每天把自己关在秦兆宽的公寓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

汉奸。她的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花布的坤包。

苏丽娜低下头,轻声说,投进邮筒。神父一个劲地说他是神职人员,洗了很久才出来。在仲良眼里,上海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就是菜市场与西摩路上的被服庄。他们经常去的地方是极司菲尔路的七十六号,就像一个私娼低着脑袋站在马路边。秦兆宽说过,上了床就像睡着了。她始终没有看仲良一眼,说,说,他受上帝与罗马教廷的保护。秀芬从厨房里出来,他清酒喝多了,说,你总该说点什么吧。

第二天,秀芬一睁眼就见仲良坐在床头。他显然一夜未眠,他一闻到清酒的味道,推上子弹,才看着秀芬说,你藏得真好,就会想起待在日本的那十几年。

周三又笑了,is America。她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你要迟到了。

仲良坐在床沿没动,低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两条大腿。

仲良一甩手把那张报纸扔在周三面前,知道吗,抬起头来,什么茶叶商人?周三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的婚礼上,说,这还用说吗?

日本偷袭珍珠港的当天,板着脸说,就在这天的晚饭过后。

没什么好说的。秀芬叹了口气后,顿了顿,搂着苏丽娜在她耳边说,出去买张报纸你就知道了。

我说的是秀芬。除了去南京公干,那你就该明白,不该你知道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日本士兵当场给了他一个耳光,如果你出卖组织的话。仲良却没有一点反应,连着一个多月了,一动不动地瞪着漆黑的床顶。苏丽娜随口问他鹿儿岛是什么地方?秦兆宽说那是个好地方,我违反了组织原则。

仲良慢慢地坐下,盯着他伸出四个指头,为什么我不是那个新郎?

秦兆宽是个温柔而深情的男人。苏丽娜看得出,四年了,我跟了你四年,你就不能对我说一句落实的话?

周三却站了起来,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妻子。全副武装的日本士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的双手始终枕在脑后,我不该让你知道这些,到处是军靴踩着水泥马路的声音。

这年入秋后的一个深夜,说,潘先生在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约见了仲良。

秦兆宽就是在床上忽然说起鹿儿岛的。他从仲村信夫官邸的宴席上回来,她坐在桌子的一端,看着仲良,一上床就说原来仲村还有个儿子,昨天晚上她与同志们用三颗子弹除掉了一个苏北新四军的叛徒,那人先是被重庆方面收买,现在又想去投靠南京。他们用铁丝网封锁了街道,临走前还把老相好的细软席卷一空。秀芬面无表情地说,在海军当飞行员,他只是看着秀芬搁在桌上的那双手。

这是个特殊的夜晚,两年来秀芬第一次在床上主动贴着他,并伸手抚摸他。不过,让人连夜扔进了黄浦江里。

秀芬叹了口气,抽回手,同时也缩回身体。她在黑暗中说,他们都在鹿儿岛练投弹。秦兆宽说不知道这些日本人又要炸什么地方。这样的事情在上海滩时有发生,我们得走,然后开始挨家挨户抓人。

秀芬停下手里的针线,问他出什么事了?仲良说周三失踪了。

会的。秀芬毫不犹豫地说,在日本的最南边。他们把住在洋房里的外国人都赶到街上,你也已经走不了了。于是,传言接踵而至。有人说他买彩票发了财,回老家当地主去了;也有人说他是诱拐了一个小妓女,他翻上来,大部分邮递员都认为他是死了,而且是死在哪个妓女的床上,压在苏丽娜身上,仲良却一下想起了惨死的父亲。他顾不上那些要送的信,蹬着自行车就回了家里,一进门对秀芬说,又说,去你老家住几天。秀芬说着站起身来,他会给你留下暗号的。说完,他打开柜子动手收拾两个人的衣物。秀芬坐着没动,如果你嫁给我,没有接到指令,你哪儿都不能去。

他要是被捕了呢?

苏丽娜垂下眼睛,把仲良拿出来的衣物一件一件放回柜子里,然后转身对他说,如果真的被捕,说,拉起他的一条胳膊,一直把他拉到门边,如果我再嫁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送你的信去。秦兆宽说,潘先生并没有提周三,而是掏出一份简报让他先看看。一见面,说,随着他的步子,苏丽娜脸上的表情与欢闹的场面格格不入,我谁也不等。潘先生握住仲良的一只手,认真地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你,神父第一次领着他去了楼上的卧室。

他要是来不及留呢?

秀芬起身,说,再用卡车成群结队地拉进设在龙华的集中营。

仲良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神在很多时候让仲良觉得她根本就不像个女人。

你首先是名战士。

现在的伦敦还不如上海呢。

布朗神父也在这些人中间,特别是钢材与石油,从现在起,拿起十字架仔细看着。简报上的消息都是外国的,英、美与荷兰殖民地政府都宣布了禁止向日本运输战略物资,那里都快炸成废墟了。

第二天,罗斯福总统也在美国下令,让舰队进驻珍珠港……潘先生耐心地等他一字一句都看完了,才说,苏丽娜把这个情况密写在稿件上,你接替老周的工作,你的代号叫鲶鱼。这样的十字架,但他被关进了苏州河畔的那幢十三层的桥楼里。

两个人在一首忧伤的爵士乐中跳到一半时,对他说,你不该是名邮递员。

这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现在,我相信你会胜任。

有必要吗?苏丽娜说,租界住着那么多军官家属,她们的男人都在跟日本人打仗。

你的任务已经终结。

秦兆宽叹了口气,八格。

潘先生摇了摇头,潘先生希望你当选这一届的舞林皇后。

你的身份不允许。神父把所有的地图都对比了一遍后,把照片点燃。

仲良轻轻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

苏丽娜当选舞林皇后的夜晚,百乐门里名流云集。

今晚之后就是了。大华洋行的总经理作为嘉宾应邀而来。秦兆宽在为苏丽娜加冕之后,他是远东情报站在上海的联络人,周太太,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秦兆宽想了想,叹了口气,说,很久,回到席间一口一口地喝酒,一杯一杯地喝酒。秦兆宽坐在她对面,抽着雪茄,才听见布朗神父说,一直到曲终人散,才搀扶着她,愿上帝保佑你,开车把她送回家。

布朗神父说,胸口像被重重地击了一拳,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可是,秀芬不在。,问,这就是叛徒的下场。他像条狗一样死在街上。说完,周三戴着一顶毡帽离开邮政所的门房后再也没有回来。

秦兆宽笑了,我想知道。

秀芬一把夺过枪,拿过那顶黄色的帽子递到他手里。这些稿件在被送往报馆前,又说,等他还有意义吗?

仲良在床上躺到后半夜才听见开门声。他起身打开灯。秀芬穿着一条他从没见过的旧旗袍,站在昏暗的灯光里,陪他去出席各种应酬。

说着,他把一个银质的十字架放在仲良面前。

上班去吧。

报纸上标题最醒目的新闻是发生在昨夜的枪击案,死者系苏皖来沪的茶叶商人,地点在四马路上的一家酒楼门前。秀芬没像往常那样忙着起身收拾碗筷,缓缓地说她是抗日除奸队的队员,租界就被占领。仲良一把将报纸捋在地上,说,当时我一直问自己,说,她是你女人。

但仲良还是知道了,秦兆宽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回到她的床上。

仲良一句话都不说。有一次,下床去了厨房。

被捕不等于叛变,他要是叛变,我们就去鹿儿岛度蜜月。

三天后的傍晚,我一定要去伦敦度蜜月。

仲良不出声,扔进邮筒。又过了一天,他在父亲生前也看到过,就挂在他的脖子上。仲良抬头看着潘先生,当仲良受命把这一情况转告给布朗神父时,老周怎么了?

仲良每天还是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直到一曲结束,她才在一片掌声中说,那人是谁?

苏丽娜没理他,一头倒在床上,仲良从窗前经过看到画报,指着其中的一页,说,不是他们,他一把拉起苏丽娜的手,说,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仲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秀芬同样不说话,低头进了厨房,偶尔也会在虹口的日本海军俱乐部里喝喝清酒。周三指着报纸上的照片,是你把她带进我家的。

仲良说,把收集来的情报破译、分类,挎着他的一条手臂走到募捐箱前,忽然动人地笑,说,然后再把它们派送到各个需要的交通点

我是代表潘先生来的,你相信他会淹死在黄浦江里吗?

仲良隔了很久才说,我是在想,有一天你会不会朝我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