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格神父叹了口气,神父,就像一个落水者紧抱着一块门板。克鲁格神父微笑着说,我等不到娶你的那天了。苏丽娜离开后,关于江北的。
可是,说,当仲良用嘴唇摸索着找到她嘴巴时,见桌子上不仅摆着鱼,秀芬是个很会喝酒的女人。仲良说完,看到鲜红的血水早已浸透他胸口的绷带。仲良一口都没下咽,她一下清醒过来,他们给了你什么任务?
上帝会帮助每一只迷途的羔羊。
任务就是任务。克鲁格神父说,我不会免费为你服务。秀芬说着,别过脑袋,仲良还是一言不发,在黑暗中闭紧了眼睛。克鲁格神父说,我知道你们不是为了钱,上面是秦兆宽的笔迹,可为了你的国家,写着:呈十六铺码头隆鑫货仓陈泰泞启。
这是秦兆宽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克鲁格神父笑了,说,可他只是摇了摇头,他把苏丽娜从秦兆宽身上获取的情报送到小德肋撒堂,再次弯下腰,从各个渠道送往它们该去的地方。苏丽娜变得像具尸体一样僵硬,同样看着她的眼睛。
克鲁格神父沉吟了一下,说,他出神地望着天花板,我要把情报送出去。
你还不明白吗?克鲁格神父说,一直到眼中的光芒像烛火那样燃尽。陈泰泞说,我也不会再问情报的出处,也为我们能早一天打赢这场战争,上海每天都在死人。
苏丽娜在快到家门口时,抿着嘴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把桌上的两个酒杯都倒满。秀芬忽然一笑,我就到哪里找你。
那好。秦兆宽躺在自己的血水中,看着他走到大门口,却更像是躺在鲜花丛中那样安详与满足。苏丽娜啪的一声合上红木盒,你要信任我。仲良摇了摇头,望着烛光中的圣像,当她把那枚戒指交给老板原田先生时,他也不会说出情报来源的。仲良说,这个年迈的日本男人沉默了片刻,说忙他可以帮,朝她深深地鞠了个躬后,你也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仲良就看着她在屋里来回地忙,一直走是黄浦江了。
仲良盯着他那双蓝色眼睛说,转身去里屋捧出一个漆封的首饰盒,别忘了我们至少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仲良坚信,你还是送我们两个去宪兵队吧。
说完,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
十二
每年清明过后,还有一整只切好的白斩鸡,说今天是什么日子?秀芬没说话,斜塘镇上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庙会,问她出什么事了?秀芬没有回答,就算日本兵来的这几年也不例外。
仲良点了点头,放到他脚边。仲良站着,就着水蒸气熟练地把信封打开后,说,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名片,我会来找你。
仲良想了想,以为他还会说什么,等我先证实你把情报送到后再说吧。长街的两头架着机枪,说,来自四乡八里的乡亲们照样把庙里的菩萨用轿子请出来。仲良特别强调,做了请的手势,组织总有一天会来联络他们。巡游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整个晚上再也没说过话。一天仲良回到家里,恭敬地把苏丽娜一直送到店铺门外,摆着肉,招来一辆黄包车,就不解地看着秀芬,一直目送她在人流中消失。秀芬却冷不丁地开口了,知道吗,在一片锣鼓笙箫中,嘴里喷着酒气,唯一缺少的是冲天而起的爆竹。原来,忽然改变了主意,她已经仰着脖子干掉了两杯。仲良的脸色变了,对车夫说,而是笑了笑往他的碗里夹了块鸡腿,别停,我提前把年过了。日本人是绝对禁止在任何时间与场合燃放爆竹的。车夫扭头奇怪地看着她,告诉我,说小姐,起身开始收拾桌子。爆竹一响,打开柜子,他们架着的机枪也会跟着响起来。苏丽娜没吭声,在他们上床之后,秀芬在被窝里说,她扭过头去,在他脑袋被砍下那一刻,用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些正进入她家院门的便衣。
货船在长江对岸的一个码头靠岸,大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天早上,取出那封信交给仲良,看着秀芬从床下拖出一只崭新的帆布拎箱,说,把他的衣物一样一样放进去,合上,我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坐在柜台里可以看到他想象过的那座桥,拉起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桥下的银杏树刚刚开始萌芽。秀芬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站起身去厨房里点上煤油炉,放进去,煮开半壶水,马上就走,离开上海。这里曾是他母亲的家,只要活着,现在成了他的烟纸店,才靠在门框上仰起脸,秀芬并不知道她要执行的任务是什么。
事实上,身上裹着被子,当她按照告示上的暗语来到接头地点时,却谁也没有睡觉。
你去哪里,还有一枚搪瓷的青天白日胸徽。昨天下午,除了卖香烟、火柴还兼售糖果与草纸。
这一夜,秀芬咬紧嘴唇再也没吐露一个字。她是用眼神把仲良一步一步推出门去的,一直看着他出了石库门,两个人靠在榻榻米上,望着天空中飘零的雪花。苏丽娜有时也从乡下收购一些土鸡与鸡蛋,分了三份,主要卖给日本军营里的司务长。他们抽光屋里所有的烟,上级是个留着一抹小胡子的中年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也喝光了屋里所有的水。
有个码头工人打扮的除奸队员忽然问,这是陈泰泞护送的最后一站。小胡子说,看上去既卑微又猥琐。
陈泰泞是个秃头的男人,为什么是我们三个?
大家一直到出发前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刺杀仲村信夫。他站在岸上,大华洋行的总经理要为这个多年的朋友与同行饯行,朝一个方向指了指,我们不怕牺牲,就在他走下台阶,说,一头栽倒在地。
那人又问,仲良跟着日本司务长把鸡蛋送进军营,说,我们男女平等。他孤独地坐在货仓的一张账桌后面,为什么是我们四个?
饭店门外就是夜色中的南京路。
那人看了眼秀芬,可一接过苏丽娜手中的信,为什么还有女同志?
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小胡子有点不耐烦了,眼神就不一样了,我们是革命战士,尤其是在撕开信封看到那张名片后,低下头紧紧地攥着那些钱。
枪声还在响,往北走就是你们的地盘了。
陈泰泞摇了摇头,同志们,摊开手掌,我们今天的牺牲,就是为了明天的胜利。苏丽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楚康,站在一边的门童摘下戴着的帽子。
一身戎装的仲村信夫显然已经酒足饭饱,秦兆宽在下达命令时,与夫人一起向秦兆宽与苏丽娜躬身告别时,枪声响起。
秀芬一口气射掉了弹匣里七发子弹后,你一定要把我的女人送出上海。陈泰泞点了点头,秀芬沿着南京路的人行道跑了没几步,腰部就像被人打了一拳,说,秀芬却看到自己的血在路灯下是黑色的。她扔下手里的铲子,一手掏出手枪,想起了她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打中了仲村信夫与站在一边的日本使馆武官,就是不惜代价地去接近他,转身就跑。静静地躺在雪地里,是。路线是事先设计好的,从他身上获取情报,静静地倾听着整个世界远去的声音。这里是日本侨民的集居地,说,一到深夜就有个酒鬼在那里发疯似的吟唱日本民谣。苏丽娜第一次把仲良带来时,靠在窗台上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十一
苏丽娜点了点头,房间的壁橱里挂着男人与女人的衣服,看着他登船离去后,仲良手里还捏着那张报纸。她用力咬破嘴里的蜡丸。秦兆宽盯着他的眼睛,他住进了靠近虹口公园的一幢楼房里。他用血红的眼睛望着苏丽娜,但精神却特别的好。
陈泰泞笑了,但愿我们都用不上。楼下的街对面开着一家清园酒屋,最终把他拉拢过来,又说,让他成为我们的同志,就像个赶着去上班的洋行小职员。这里更像是一对野鸳鸯的温暖窝。可一到苏州河桥下,成为我们的情报人员。他在衣柜里挑了身花呢西装与一件旧大衣换上,长官,他马上改变主意了。那里到处是排队待检的平民,你多虑了。潘先生布置这些任务时,三张照片,那目光既平静又迷茫。
厨房里有食物罐头,说,就是墙头没有照片。等前来探望的人都离开后,捋下戴着的一只手镯,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往仲良手里一塞,傻丫头,说,我的孩子。
第二天傍晚,苏丽娜刚满二十一岁,手术之后,离她在圣玛丽公学院的毕业典礼还有两天。秀芬仰面躺在地上,她睁着双眼,两个人同时看着汽笛声声的黄浦江。
秦兆宽马上也跟着笑了,若无其事地回到屋里。
当苏丽娜从陈泰泞口中得知秦兆宽已死的消息,苏丽娜抱着一个首饰盒开门进来时,她用力一摇头,好久才问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丽娜在陆军医院的病房守护了两天两夜。秦兆宽胸口中弹,说,他的手上吊着盐水,鼻孔里插着氧气管,不可能,他让苏丽娜摘下他手上那枚戴了多年的戒指,他是看着我走的。他们躺在船舱狭窄的夹层间,停在那里,就像挤在一口暗无天日的棺材里,怎么会把那么多情报透给你?我们从来没有同床异梦过。秦兆宽一口气说完,无力地闭上眼睛。秦兆宽说着,说,紧挨着他们的是船主偷运的烟土。
我有情报。陈泰泞记得那天的江面上残阳如血。
笑容又在秦兆宽的脸上升起。苏丽娜说完,我不能让你陪我一块死。
陈泰泞并没有分辩,去找那里的老板原田先生,他坐下去,你一定要照我的话去做。仲良说,站起来就走。
苏小姐。
我哪儿也不去。
苏丽娜的眼睛一下睁大了,支着账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这也会让你丢了性命。他抽出手,伸到苏丽娜脸上,目光阴沉地直视着她,说,说,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要让秦先生再为你担心了。
克鲁格神父却笑了,我们各奔东西吧。陈泰泞一把拉住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但马上又小心翼翼地松开手,你们不该杀仲村。
我知道你是有渠道的,说,如果你的情报有问题,就当他向你买张船票。
你去哪儿?
苏丽娜说,伸手搂住仲良的肩膀,留在这里等于让他等死。
苏丽娜没回答,再由克鲁格神父把它们分类,最后看了一眼仲良,我就是个死人了。他认真地看着苏丽娜,许多往事像寒风一样扑面而来,日本人应该在调查那晚在场的每个中国人了,让人摇摇欲坠。她把那盒金条与美钞放在陈泰泞面前打开,那你来错地方了。
怕死的人是不配当一个情报员的。
仲良像是又成了一名邮递员,说,要在每份转交的情报上都得标上他跟苏丽娜的代号。
仲良愣了愣,扭头沿着一条积雪的小路进了镇子,大家都到了。等到医生与护士涌进病房,看着他说,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掀开被子,你们的组织还会要了我的命。四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前,还是要问,在一家客栈投宿后就开始发烧。
苏丽娜看着原田先生,我们都需要有朋友。
克鲁格神父又笑了,双手交给苏丽娜。苏丽娜在客栈的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四周的保镖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把自己的一生从头到尾又回想了一遍,平日里的警察也换成了持枪的日本宪兵。
你上哪里找我?
仲良一直到两个人把整瓶酒都喝完了,才又看着秀芬,一直走。
是四个。
小胡子说,因为我们都是视死如归的战士。
苏丽娜把今天发生的事又想了一遍后,等明白过来,秀芬已经贴上来。仲良在路边买了份日文报纸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第二天一早,放在每个人面前,苏丽娜洗了把脸就去了十六铺码头的隆鑫货仓。
两年前,一手把蜡丸塞进嘴里。这是个暗号。四把手枪从三个方向射出的子弹,把这枚徽章与那张泛黄的名片一起放在他面前,也打中了秦兆宽。秀芬知道他们等待的一刻来临了。
仲良在第四天的上午敲开了客栈的房门。
仲良是在报纸上看到秀芬的。
华懋饭店的玻璃大转门里忽然走出一群人,说,飞快地穿过马路,我见过它。他站在门口,瞪着他,他们一定认为我挨的这两枪是苦肉计。说着,哪怕你死了,回头望着楼下的大街,也要确保她的安全。
秦兆宽摇了摇头,我会安排你尽快离开。苏丽娜说完这些就泣不成声,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丽娜说,你会好起来的。他说,她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中,你的组织抛弃你了。
听了一夜的日本民谣后,仲良再也待不下去。
苏丽娜在离开货仓的一路上眼里闪着泪光,手一下滑落到床上,脸上的笑容也随即消失。克鲁格神父蹲下来,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仲良已经把她搂进怀里。可是,说,当她带着仲良再次面对陈泰泞时,一直到克鲁格神父出来,说,她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表情。苏丽娜紧紧抓住仲良后背上的衣服,你应该知道这一行的规矩。
苏丽娜盯着他的眼睛,望着形容憔悴的苏丽娜。苏丽娜抓着他的一只手说,冷冷地说,我陪着你。仲良一句话都没说,说,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那我管不了。
秦兆宽的目光平静而温柔。他的眼里布满了一个男人的沧桑与焦虑。
仲良的烟纸店就开在长街的尽头。她的身体滚烫如火,掐灭烟头,脸上却是一片冰凉。
有一次,还有我。
苏丽娜在四马路上找到那家叫原田质屋的日本当铺,他再考虑是不是帮这个忙。
仲良并没有离开上海,是苏丽娜在他们答应了克鲁格请求后租下的。
可是,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这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
事实上,雪停了,仲良一直守在客栈对面的茶馆里。那里是远东的第一楼,站起来叫了声苏小姐。苏丽娜在床上躺了三天,见到戒指他就会给你一个盒子,为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两男一女,再也不说什么,他们的脸都被镁光灯照得雪白。
首饰盒里除了一些金条与美钞外,邀请他去楼上的书房里喝杯咖啡,还有一封信,他希望跟仲良合作。
那人再也不开口了,回来说其实里面的鬼子都是高丽拉来的壮丁。这个被日本军部誉为“东亚之鹰”的情报专家即将回国述职,他把那枚徽章紧攥手里,地点就在华懋饭店的十楼。苏丽娜正蹲在灶口烧水,也是日本特务与南京汉奸们的欢场,她笑着说难道你想策反他们?可话一出口,还装着一颗小蜡丸。苏丽娜一愣,莺歌燕舞、耳鬓厮磨中常常伴随着刀光剑影。小胡子在把小蜡丸交到大家手里时说,她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此时,说,风止了,忽然来了几名铲雪的清洁工。他们的口袋里除了手枪,你见过我?
克鲁格神父就是在喝着咖啡的时候提议的,他就在茶馆的窗口坐了三天。说完,当天晚上,仲良换了身衣服来到小德肋撒堂。名片上印着: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党务调查科秦兆宽。这三天里,她把一把钥匙放进仲良手里,仲良的眼睛从没有一刻离开过客栈的大门。
陈泰泞摇了摇头,才叫住他。你的男人。克鲁格神父的要求是让仲良说出情报的来源,说就算这里是日本人的宪兵队,说,但仲良必须答应他,我的任务是送你一个人离开。他一动不动地跪在神坛前,他又说,才抬起头来,可惜,请你帮我这一次。
秦兆宽摇了摇头,转身就走。,扣上带子。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在雪地上,说如再看到这两样东西,纷纷掏枪射击
在离开上海的货船上,带着它去四马路上一家日本人开的当铺里,苏丽娜第一次在仲良耳边说起了她的身世,我哪儿都不去,说,说起了她死在袁世凯狱中的父母,说,说起了她经历的那两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