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此诗中倚楼的思妇，她的主要动作，不再停留在“望”的层面，而是集中在“听”的层面。在这里，诗歌暗示了这样一种意思，既然思妇用世俗的“望”已经无法等来归人，那么，她就只能返回内心，借助于静默中的“听”来与爱人进行心灵的接通，并用它来与眼中所“望”的这个世界的无情和分裂相对抗。“不来”和“不飞”以及第四行的“不响”和“不揭”揭示的都是一种限定关系，它们集中地揭示了思妇在倾听过程中的忠贞情怀与操守。循着这种“听”的思路过程继续演进，思妇本来是可以在想象中进入一个与爱人相会无限美好的世界的。然而，诗人并没有让思妇继续陶醉于这种梦幻般的倾听之中，“过客”想象中止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思妇在宁静中的倾听过程的中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思妇梦幻般的倾听过程同样也是“美丽的错误”。
这首诗虽然短小，但时空跨度极大。现实时空与想象时空的不断流转、变换，极大地拓展了诗歌的表现空间。此外，你的心一会儿“如小小的寂寞的城”，一会儿又“是小小的窗扉紧掩”，二者喻体意象之间形成大与小的落差，它们构成了诗歌情感和视觉的冲撞、比照，增强了意象的内涵，同时也使感觉世界得以拓展。
（赵小琪）
苹果树下……………………………闻捷
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
你不要、不要再唱歌；
姑娘沿着水渠走来了，
年轻的心在胸中跳着。
她的心为什么跳呵？
为什么跳得失去节拍？……
春天，姑娘在果园劳作，
歌声轻轻从她耳边飘过，
枝头的花苞还没有开放，
小伙子就盼望它早结果。
奇怪的念头姑娘不懂得，
她说：别用歌声打扰我。
小伙子夏天在果园度过，
一边劳动一边把姑娘盯着，
果子才结得葡萄那么大，
小伙子就唱着赶快去采摘。
满腔的心思姑娘猜不着，
她说：别像影子一样缠着我。
淡红的果子压弯绿枝，
秋天是一个成熟季节，
姑娘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是不是挂念那树好苹果？
这些事小伙子应该明白，
她说：有句话你怎么不说？
……苹果树下那个小伙子，
你不要、不要再唱歌；
姑娘踏着草坪过来了，
她的笑容里藏着什么？……
说出那句真心的话吧！
种下的爱情已该收获。
［鉴赏］
闻捷（1923—1971），原名赵文节，江苏省丹徒县人。诗集有《天山牧歌》、《河西走廊行》）、《生活的赞歌》）、《闻捷诗选》，以及长篇叙事诗《复仇的火焰》等。他的诗多以新疆兄弟民族的生活为背景，写劳动，写爱情，清新明快，诙谐幽默，颇具田园诗柔美抒情的韵味。
《苹果树下》是闻捷最具代表性的组诗《吐鲁番情歌》中的一首。它描写了青年男女在一起时那种欢快愉悦的情景，表现了他们对爱情的追求。诗的特点之一是构思的新颖别致。闻捷的诗善于从生活中摄取镜头，并通过对景物、场境、人物的动作和心理的描写，在叙述中展开抒情。这首诗写了春、夏、秋的三个劳动场面，表现了爱情在劳动中孕育、发展和成熟的过程，赞扬了新一代青年新的爱情生活。诗中对苹果、对小伙子的痴情以及对姑娘的害羞的描写都十分生动、准确。诗的另一个特点是借喻手法的恰切运用增添了诗的生活气息，并使之具有含蓄、委婉的艺术美感。诗中以苹果代爱情，视苹果的成长为爱情的成长。这不仅增加了诗的形象感，而且委婉地传达出了人物间的感情纠葛。当然，这首诗的含蓄、委婉与诗中所描写的主人公对爱情追求的方式也有关系：诗中，小伙子始终以歌声求爱，而姑娘则以微笑传情，使诗中洋溢着一种含而不露、温情脉脉的浪漫气息。
（肖峰）
去年冬天（节选）……………………………白桦
——致远方友人没有永远的平行，
误差把我们的距离拉远。
我们在地球的两侧，
分别画了长似一年的弧线。
默默无语的雪花；
又在用冷漠的吻寻找着我的泪眼。
我们收获了几颗果实？
花朵经历了多么严峻的考验！
我像中学生那样坚信，
两条弧线必然会有一个交点。
我们曾把各自的爱的秘密，
毫无保留地进行了交换。
宇宙无论有多么大，
我们都会把同一块土地眷恋！
我爱她，因为我离她太近，
你爱她，因为你离她太远，
太近，有太多太多幸福的忧虑，
太远，有太多太多痛苦的思念。
……
去年冬天，
去年的冬天；
是已经过去了吗？
我说的正是去年的冬天。
还是尚未到来呢？
是的，我说的是去年的冬天。
［鉴赏］
白桦（1930—）原名陈佑华。河南信阳人。早年就读于汉川中学，后入信阳师范学校艺术科习画，同时开始文学创作。1947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50年开始发表作品。1952年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昆明军区创作组组长。1955年调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任创作室专业创作员。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此后长期搁笔。1958年在上海八一电影机械厂当钳工。1961年起在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任编剧。1964年调中国人民解放军武汉军区话剧团任编剧。1977年复出后推出各种形式的作品。1985年起任作协上海分会专业创作员、副主席。著有长诗《孔雀》。诗集《金沙江的怀念》、《白桦的诗》、《我在爱和被爱时的歌》，小说集《白桦小说选》，话剧《曙光》、《吴王金戈越王剑》，电影剧本《山间铃响马帮来》、《今夜星光灿烂》等。
《去年冬天——致远方友人》写于1981年12月30日，是作者复出后重又燃起激情喷涌而出的诗作之一。该诗收入《白桦的诗》，为其压轴之作。诗人在自序中说：“我的诗像我的小说、戏剧、电影一样，都是从地层下喷射出来的、浑浊的原油，没有加工炼制就燃烧起来了。”这首诗，亦喷涌着燃烧的激情。
全诗共分十二小节，与其说是写给远方的友人的，不如说仍是表达赤子对祖国的忠贞炽热的恋情。第十二小节重复第一小节，决非简单意义上的首尾呼应，也不只是朗诵形式上的反复咏叹，而是命运无常但痴心不改的坚定。
第二小节至第六小节是去年冬天的回忆。月光下雪地上“我们写下了平行的四行，脚印儿深蓝、深蓝……”，如说这还保留着诗人年轻时典雅妩媚的抒情痕迹的话，接下来的却是紧迫的快板节奏！是蛹为了再生一双翅膀而不惜再作茧自缚，是老树为孕育花蕾而心甘情愿痛苦！这是诗人的心声。焦灼、急切、充满希望，尽管又不过是“一场银色的梦幻……”，诗人在另一首诗《复读者们》表达得更直露：“我是一只容易忘却灾难的鸟，／箭矢刚刚飞过就又唱起来了；／唱得那么欢快，似乎这世界，为了听歌才存在”。
第七小节至第十一小节是今年冬天的苦恋。“我们在地球的两侧，／分别画了长似一年的弧线”，然而，“我”对友人的思念，完全没有一星半点的个人化的气息，刻骨铭心的只有对生于斯的这片土地的挚爱！“我爱她，因为我离她太近，／你爱她，因为你离她太远。”无论远近，都“惟恐有哪怕一分钟的失恋……”，诗人反反复复要表达的就是苦痛的爱！友情的存在乃至生命的意义，皆因为把同一块土地眷恋！诗人表达了他们那一代人历经九死而不悔的爱，正如他在另一首诗中说的：“我们和这块土地是一体的，／这是我们的全部不幸和幸运……”“我从不为我自己的苦难疼痛、呻吟，我却会为你的伤痕颤栗、痉挛，直到死。”
这首诗仍是白桦所擅长也习惯了的“倾吐式”。激情澎湃，欲罢不能。
从营造的意境来看，月光、雪地、白纸、诗笺、脚印、蛹、老树都很朴实， “沉重的竹枝，臃肿的电线”更是神来之笔，一下子将现实推到眼前！
（贝贝）
故园九咏（选二）……………………………流沙河
中秋
纸窗亮，负儿去工场。
赤脚裸身锯大木，
音韵铿锵，节奏悠扬。
爱他铁齿有情，
养我一家四口；
恨他铁齿无情，
啃我壮年时光。
啃完春，啃完夏，
晚归忽闻桂花香。
屈指今夜中秋节，
叫贤妻快来窗前看月亮。
妻说月色果然好，
明晨又该洗衣裳，
不如早上床！
哄 小 儿
爸爸变了棚中牛，
今日又变家中马。
笑跪床上四蹄爬，
乖乖儿，快来骑马马！
爸爸驮你打游击，
你说好耍不好耍？
小小屋中有自由，
门一关，就是家天下。
莫要跑到门外去，
去到门外有人骂。
只怪爸爸连累你，
乖乖儿，快用鞭子打！
写于七十年代中期
［鉴赏］
流沙河（193ｌ－），原名余勋坦，四川省金堂县人。1957年因发表散文诗《草木篇》被错划为右派。“文革”中曾在故乡一个木器厂以拉锯为生。他的诗感情真挚强烈，晓畅自然，散发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故园九咏》写于“文革”期间，是诗人含泪的呼号、带血的控诉。所选两首集中表现了“文革”中诗人一家悲凉、凄苦的生活，从中透出诗人对青春贻误、光阴虚度的叹息和愤怒，同时也流露出诗人热爱生活、疼爱妻儿的人性情怀。这两首诗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具有寓庄于谐的风格。诗歌表现的是对病态社会控诉、抨击的严肃主题，但却写得别有情趣，令人忍俊不禁，又含蓄、深沉，耐人寻味。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笑中有悲，笑中有泪。如对锯木时“音韵铿锵、节奏悠扬”的描写，对“笑跪床上四蹄爬”、“乖乖儿，快用鞭子打”的描写等，都令人在苦笑中感到精神的压抑和生活的沉重。在形式上，这首诗采用类似古代小令的写法，诗篇短小，诗行灵活自由，语言朴实、活泼，音韵和谐，顺口易诵、它与诗的深沉、幽默的情调相配，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流沙河）
情诗六首（节选）……………………………流沙河
六我们将有一个家
一个雀巢一样的
光明温暖的
小小小小的家
我们要唱那支著名的歌
“家。甜蜜的家……”
让邻居羡慕我们
让过客含笑张望我们的窗子
我们将为生活终日奔忙
早晨你送我出门
傍晚你等我回家
我们勤劳如暮春的工蜂
自己采的花最香
自己做的蜜最甜
让花常开在家里
让燕子年年来拜访我们
我们将珍惜每一个幽夜
在灯下读书
在窗前望月
在枕边谈笑
在梦中听屋上的风雨
和邻家的鸡啼
让尘世的纷争遗忘我们
让岁月在门外悄悄地走过
我们将平分欢乐与忧愁
在眉间看出对方的心事
直到黑发凝结了秋霜
相爱还如初恋的时候
朋友们会常常想起我们
仅仅因为我们相爱一生
让你的心能经受寒风烈日
让我的诗莫成了水月镜花
［鉴赏］
这六首诗作于1966年。当时诗人受“文革”迫害，被押回四川金堂老家，以锯木维持全家生计。在风雨飘摇中，诗人愈感纯洁的爱情的伟大，由此写下深情优美的诗篇。
第一首颂扬爱人的独立人格和纯洁而博大的心灵世界。她虽然美丽，但不是用来装饰的花，一切为别人装饰的地方，都没有她的位置。诗人为什么把这一节放在开头？因为诗人认为，对于女性来说，最可贵的是独立人格；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最可贵的也是独立人格。“要说是花／该是雪花／你跳着回旋舞到人间来／伴着群山沉沉入睡／梦见你的故乡／那蓝色的海洋”，如此巧妙的比喻，如此优美而富有动感的语言，使一位美丽纯洁、温柔娴雅、豁达大度的女性形象跃然纸上！
第二首诗人感慨自己和爱人人生道路的曲折，同时庆幸这种曲折给两人带来意外的缘分：“要不是这样弯曲地走／我们将永远地陌生。”表明诗人和爱人是患难之交。
第三首以其他女性的胆怯势利反衬爱人无畏无私的品格。诗人坦白自己原来不懂得爱情，也曾为一些奇光闪闪、美丽如水晶的女性所迷恋，然而一旦夏日（稍有历史常识的读者都知道，那是指1957年的夏日，让无数无辜知识分子遭受灭顶之灾的夏日！）来临，诗人蒙难的时候，她们急急退避三舍，纷纷离开诗人，恰似薄情的冰。瞬间消失踪影。正当诗人沉沦到人生的底层，苦苦挣扎的时候，还是有一位女性。一位崇高、圣洁的女性，抛却俗念，走进诗人的生活。她与诗人相知相敬相爱，最终订下百年之约。诗人为风风雨雨中的知遇之恩深感欢欣，同时感叹、谴责世道人心的变幻，至于“感谢当初烈日的曝晒”，则是以反讽的语言，衬托了爱人的美德。
第四首写爱人对诗人的价值体认。诗人被主流社会抛弃，被抛到了没有花香鸟语、没有人烟的所在，他似乎已成为一座雪山，冷得使人的眼中结冰，心上生寒。然而，在爱人眼里，诗人是一座火山：“你来／耳朵贴在我的胸前／听岩浆在呼啸／浪滚波翻”。这呼啸着、翻滚着的不是“岩浆”，而是诗人心中真理必胜、自由必胜的坚定信念！
第五首以出污泥而不染、卓然独立的荷花比喻爱人，劝慰爱人不要尽是惦念着别人，也要自珍自爱。
第六首写对平凡温馨中厮守终生的夫妻生活的畅想。诗人对生活的物质层面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求有一个“雀巢一样的”、“小小小小的家”。但对生活的精神层面，则怀有美好的幻想和热烈的追求。他要让家庭充满光明和温暖，终日洋溢着欢乐的歌声，让邻居、朋友和过客都受他们的感染，都来羡慕他们的幸福生活。
诗人追求的生活不是单纯的享受，而是辛勤劳作中的甜蜜。“我们将为生活终日奔忙／早晨你送我出门／傍晚你等我回家／我们勤劳如暮春的工蜂／自己采的花最香／自己做的蜜最甜”还有余暇中的乐趣：“我们将珍惜每一个幽夜／在灯下读书／在窗前望月／在枕边谈笑／在梦中听屋上的风雨／和邻家的鸡啼”，真是俗之极而雅之至也！
诗人不求在尘世的纷争中求闻达，只愿和爱人苦乐共享，厮守终生：“我们将平分欢乐与忧愁／在眉间看出对方的心事／直到黑发凝结了秋霜／相爱还如初恋的时候／朋友们会常常想起我们／信仅因为我们相爱一生”这六行诗是诗人在对爱的本质充分理解的基础上，从心灵深处发出的呼声，浸透着情感，浸透着哲理。
这六首诗感情真挚，情调亲切，意境深远，语言通俗、明朗又不乏优美，当是情诗中的上品。
（顾乾坤）
菩提树下……………………………周梦蝶
谁是心里藏着镜子的人呢？
谁肯赤着脚踏过他的一生呢？
所有的眼都给眼蒙住了
谁能于雪中取火，且铸火为雪？
在菩提树下。一个只有半个面孔的人
抬眼向天，以叹息回答
那欲自高处沉沉俯向他的蔚蓝，
是的，这儿已经有人坐过！
草色凝碧。纵使在冬季
纵使结趺者的跫音已远逝
你依然有枕着万籁
与风月的背面相对密谈的欣喜
坐断几个春天？
又坐熟多少夏日？
当你来时，雪是雪，你是你
一宿之后，雪既非雪，你亦非你
直到零下十度的今夜
当第一颗流星騞然重明
你乃惊见：
雪还是雪，你还是你
虽然结趺者的跫音已远逝
惟草色凝碧。
［鉴赏］
周梦蝶（1921—）原名周起述。河南淅川人。出生前父丧，家境贫苦。1943年入河南开封师范。1947年又入宛西乡村师范，同年参加国民党青年军。1948年随军赴台。退伍后当过店员，摆过书摊，境遇悲苦。其诗富于禅味，人们称他为“苦僧诗人”有诗集《孤独国》和《还魂草》。
周梦蝶一直生活得很辛苦，靠摆书摊度日。他学佛参禅，固然是为了寻求精神依托，同时，他也以此为思想资源，观照现实的炎凉。在他看来，现代社会有所缺失。